第六章 掌青龙背

瀑布之下,寒潭幽暗,深不见底。

陈七刚一下水,便找不到了聂鹰眠的身影。

“哗——”一股暖流从陈七的小腹处升腾,流转至四肢百骸。陈七只觉得周身温暖活络,暗道了一句:“苏家的药酒果然了得。苏兄弟说这药效能维持一炷香,也就是三十分钟左右,我可莫要忘了时间……”

就在陈七暗自嘀咕的时候,原本死寂无声的水下,无数手指粗细的软体虫子向他涌来,密密麻麻的犹如一团乌云,瞬间将陈七笼罩在了其中。陈七吓了一跳,伸出手去,捞起一条虫子向高处一举,借着水面透下来的微光眯眼一看,只见那虫子背上绿中带黑,有五条黄色纵线,腹面平坦,灰绿色,无杂色斑,整体环纹显著,体节由五环组成,口内有三个半圆形的颚片……

陈七自幼在洞庭湖边长大,一眼就认出这虫子正是吸血的水蛭!

“我的天——”陈七抬眼一看,只见幽深的潭水之中,无数的水蛭众星捧月一般地绕着陈七涌动,越聚越多,将他整个人裹在正中。陈七此时才想明白了苏长鲸当时那句话的意思。

“现在要是说了,怕影响柳爷胃口,届时下了水,您一看便知……那种虫子我们在水中偷偷地投放了两百斤……水中的那种虫子会把你当作虫母护佑……”

苏长鲸的话在陈七的脑海中一遍接着一遍地响起,无数的水蛭在陈七的身上、脸上、头发里蠕动,那滑腻腻的感觉让陈七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干呕。

“呕——”

陈七胃里反了一口酸水,涌到了嗓子眼,又被他一口咽了下去。

“哗啦——”

身边响起一阵水声,聂鹰眠口衔利刃从陈七的身边游鱼一般飞速掠过,几次想出手,但碍于环绕陈七的吸血水蛭毒性太大,只能罢手。

陈七听得身边水声不断,知道是聂鹰眠在周围游**。陈七虽然有水蛭保护,但心里仍旧发虚,只能听着水声不断躲避。就这样,两人一个追,一个躲,慢慢地潜入了水下深处……

“哗啦——哗——轰——隆隆——”

陈七身边水声骤然增大,水流越发混乱,仿佛有无数条大鱼绕着陈七游过。这寒潭是瀑布冲刷形成,虽然面积不大,但深不见底,越向下,水域越窄,水质越浑。陈七拨开眼前的几十条水蛭向外看去,只见前面二三十米处有一片巨大的黑影左右摇曳甩动,在潭底上下起伏。

“是鱼群吗……”

陈七嘀咕了一句,估摸了一下时间,大概一炷香马上就要燃尽了。

“这姓聂的怎么不见了呢?刚才还跟我较劲呢……怎么转眼就没影了呢?”陈七皱了皱眉头,抬头向上看去,只见头顶水面,微光如豆,不见半个人影。

“先上去再说……”陈七一咬牙,正要往上浮,突然看到前方那片疑似鱼群的黑影发了疯一样地向自己这边冲过来。陈七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一阵乱扑腾,抱住了一块凸出的大石头,躲到了石头背面,偷偷地探出头来,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横冲直撞的黑影哪里是什么鱼群,分明是一群身着翠绿水靠的蒙面人用一张牛筋裹缠钢丝拧成的大网套住了聂鹰眠,聂鹰眠拖动渔网连同后面四五十个蒙面人在水中左冲右突。

“哗啦——”远处深水之中,一个满脸褶皱、白发飘摇的老翁从黑暗中现出身形,口中衔着两把刃口上刻有日文字样的“十手”,游鱼一般蹿了过来。

所谓“十手”,也称琉球三叉刺,形如短棒,持柄处前端有一根支钩,专门绞缠对手的兵器,手柄处用水牛角包裹,入水不滑。17世纪左右流入日本,自江户幕府发“禁兵令”,规定唯武士阶级可以佩刀后,从琉球引进的十手成为浪人们自卫的极好武器。

陈七虽然不认得这兵刃,却认得这老翁!

“这不是……太白山上跟着虫和尚的那老头子吗……我还问过大师哥,那老头子好像叫什么……人鱼!对!就是他!我的天,潭底有日本人埋伏!”

就在陈七惊诧之时,人鱼已经蹿到了聂鹰眠的身前。聂鹰眠剑眉倒竖,一手拼着命地用掌中的短刀对准罩住自己的大渔网劈砍戳割,另一只手配合着双脚踩水,控制着身体,使其灵活地旋转来躲避人鱼手中两把十手的乱刺……

人鱼嘴里吐出一个气泡,十几个蒙面人一齐发力,将渔网束紧收口,拴在凸起的大石尖上。聂鹰眠气得目眦欲裂,狠命地抠住渔网的网眼来回撕扯,身上肌肉虬筋暴起,奈何那渔网以牛筋混着缕缕的钢丝编成,岂是人力所能扯断!

就在此时,人鱼打了一个手势,四十几个大汉同时拔出腰后的十手,围成一团绕住了聂鹰眠,一起乱刺。聂鹰眠一蹬腿,飞鱼一般向前一冲,两手从网眼里猛地伸出,一把扼住一个蒙面人,手中短刃一挥,割断了蒙面人的喉咙,再抱住蒙面人的尸体,宛如鳄鱼一般在水中拼命地翻滚,用那蒙面人作盾牌,遮住刺来的十手,并伺机还手。

然而,聂鹰眠人在网中,移动空间受限,没杀两三个人就先挂了彩,大腿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一开,鲜血瞬间冒了出来,在水里散成了一片血花……

与此同时,寒潭边上,香炉里的那根香眼看就要烧到根上了,苏家兄弟看着手里的怀表,脑门上直滴冷汗。

“哥!眼看药劲就过了……柳爷怎么还不上来啊!”苏长兴蹦着脚喊道。

苏长鲸也急得直挠头,听见苏长兴乱喊,心烦之下一把将苏长兴推了个趔趄,没好气地骂道:“你问我,我问谁?”

袁森紧张得一直在喝水,一碗接着一碗,端碗的手不停地颤抖,水洒了一胸口。姜瑶红着眼眶,揪着衣角,手指的指节都白了……

水下,陈七缩在石头根底下,那石头极大,水又浑浊,聂鹰眠和人鱼两方都瞧不见他。陈七看了一眼场内局势,心中暗道:“一炷香差不多也该烧完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啊……我赶紧浮上去,把头一露,这阵就算是赢了!”

心念至此,陈七悄然后退,藏身到了远处,缓缓地向上浮去。刚游了没多远,陈七一皱眉,停了下来,心里想:“他娘的,我就这么上去了,聂鹰眠早晚被人捅死啊!我……我这算不算胜之不武啊……”

这个念头一出,陈七脑子里马上响起了另一个声音:“陈七啊陈七,你在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啊!还胜之不武……真刀真枪地比画……你是个儿吗?”

“对对对!管他武不武的,胜了再说。聂鹰眠啊聂鹰眠,你放心,我一上岸,就带着八门的老少爷们杀了这伙日本人,给你报仇……”

陈七两手合十放在脑袋顶上,把满天神佛都念叨个遍,将心一横,接着向水面游去……刚游了没多远,陈七又停了下来,心内嘀咕道:“妈的,我这一走,岂不是帮日本人害了中国人……这……我这么做和那些汉奸有什么区别……苏家兄弟和曹忡若是知道了,还会愿意和我做朋友吗?大师哥若是知道了,会不会对我很失望?姜瑶要是知道了……她会不会离我而去……这……”

这段时间,陈七假扮柳当先认识了很多人,有朋友,有兄弟,有爱人,陈七打心眼儿里地欢喜,可是……这些人一恨日寇,二恨汉奸,若是自己做了这出卖国人的勾当,万一他们离自己而去……

“不行!绝对不行!”陈七想到袁森和他割袍断义,苏家兄弟和曹忡与他形同陌路,还有……姜瑶的眼睛里满是失望和讥讽……心瞬间一揪,痛得他一声闷哼。

“不行……若是阿瑶离开我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呢!”

陈七一咬牙打定了主意,掉头潜了下去,游回到大石头背后。

“咕咚——”陈七的嘴里猛地吐出了一个气泡,手脚霎时间一片冰冷!

“糟了!一炷香的时间到了……”陈七心里一沉,身子周边的水蛭开始慢慢散去,还有十几条距离陈七近的竟然开始准备叮咬陈七。陈七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拍打了一阵,一抬头,正瞧见人鱼带着众手下和聂鹰眠酣斗正急,根本没留意到石头后面的陈七。

“生死有命,时间不多了——”

陈七定了定神,攥紧了手里的百辟,瞄准机会,两脚在石头上一蹬,两手高举过头,一个闪身钻进了人堆里,持着百辟在聂鹰眠头顶的渔网上狠命一划。

陈七手中的百辟为惊门掌门信物,本是魏武帝曹操令制,以辟不祥,刃上有铭文十二字:“逾南越之巨阙,超西楚之太阿。”陆斩犀革,水断龙角,轻击浮截,刃不瀸流,乃天下一等一的神兵利刃。只见陈七刀锋所及应声而裂,渔网中的聂鹰眠脱困而出,头上脚下地直冲而起。

“咕咚——”六七把十手同时扎进陈七的肩、背、小腹,陈七一声惨叫,张开了嘴,却没发出一点儿声音,只鼓出了一串气泡,伤口噌噌地冒血,瞬间染红了一片潭水……

聂鹰眠双目圆睁,展臂一架,将陈七担在了肩上,两腿一蹬,瞬间上浮了五六米。

人鱼打了一个手势,带着人紧追而来。 陈七肺中的氧气消耗殆尽,脑袋昏昏沉沉的,两眼半睁半闭,只觉身在水中风驰电掣,架着自己的聂鹰眠就像一条巨大的鲨鱼在水中横冲直撞,迅若雷霆。

“这姓聂的,游得可真快啊……”陈七晕晕乎乎的脑袋里蹦出了这么一句。

“砰——”一声脆响,聂鹰眠破水而出,直接跳到了岸上,将陈七平放在地上,两手在陈七的胸腹间一按,陈七一声干呕,咳出了好大一摊水。

“这……”姜瑶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抱住了陈七,一摸他身上,全是刀口,鲜血混着冷水淌了一地。

袁森两眼通红,分开人群,冲到聂鹰眠面前,大声喊道:“输赢而已,非得下如此狠手吗!”言罢,攥指成拳,“呼”的一声向聂鹰眠打去。聂鹰眠闪身一跃退到岸边,冷声说道:“这一阵,是我输了……”

“什么……这……”全场的人都愣住了。

聂鹰眠抹了抹脸上的水,也不理腿上的伤口,一眯眼,沉声说道:“水潭底有日本人埋伏……柳当家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

“什么?日本人——”八门群盗闻言,发出了一阵惊呼,操起长枪短炮、刀斧弓弩,蜂拥着来到了潭水边。

聂鹰眠一摆手,止住众人,大声喊道:“水里的买卖是休门的事!休门有规矩,自己的恩仇,自己了!”

话音未落,聂鹰眠一个猛子“扑通”一声扎进潭水中,与此同时,十几个休门弟子也脱下外衣,露出一身玄黑色的水靠,嘴里衔着利刃,和聂鹰眠一起向下潜去……

“呕——”陈七又呕出了一口凉水,幽幽转醒,一睁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姜瑶怀里,苏家兄弟正娴熟老练地给自己包扎伤口。

陈七的四肢被冷水冰得有些麻木,瞧见苏长鲸正在给他的大腿根裹绷带,立马一歪脑袋,硬生生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小声说道:“苏兄弟,我这……我这身上……比较关键的零件儿,都还在吧?”

此言一出,苏长鲸仰头一笑,大声说道:“都在!都在!一样都不少!”

“那就好……那就好……我们家可是单传啊……”陈七一松气,躺倒在地。

“哗啦——哗——哗——”

聂鹰眠肋下夹着四肢均被反向折断的人鱼从水中一跃而出,在他身后跟着的十几个休门弟子相继跃出了水面,每个人的腰间都挂着两三颗鲜血淋漓的人头。

陈七瞧见聂鹰眠出水,连忙挣扎起身,在姜瑶的把扶下站了起来。

“柳当家!这一阵,我休门输了!”聂鹰眠将人鱼扔在地上,朝着陈七一拱手。

陈七脸上有些挂不住,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地说道:“聂当家这水下的本事,我实在是拍马难及……这……刚才我能在水下支应许久,乃是使了……”

陈七的那个“诈”字还没说出口,聂鹰眠便一摆手打断了陈七的话:“输了便是输了!若非柳爷仗义相助,聂某此刻已是水底冤魂了!我休门行走江湖,靠的是恩怨分明,不是计较输赢,今日我说你胜了,你便是胜了——”

“这……”

陈七还没反应过来,聂鹰眠已经推金山、倒玉柱地单膝跪下,朗声喝道:“惊门柳爷,英雄了得,持惊蛰,破八阵,群盗拜服,万众归心,盗众休门,恭请佛魁分金挂印!”

话音未落,剩余盗众皆俯身拜倒,朗声喝道:“惊门柳爷,英雄了得,持惊蛰,破八阵,群盗拜服,万众归心,盗众生门,恭请佛魁分金挂印!”

“惊门柳爷,英雄了得,持惊蛰,破八阵,群盗拜服,万众归心,盗众杜门,恭请佛魁分金挂印!”

“惊门柳爷,英雄了得,持惊蛰,破八阵,群盗拜服,万众归心,盗众死门,恭请佛魁分金挂印!”

“惊门柳爷,英雄了得,持惊蛰,破八阵,群盗拜服,万众归心,盗众伤门,恭请佛魁分金挂印!”

“惊门柳爷,英雄了得,持惊蛰,破八阵,群盗拜服,万众归心,盗众开门,恭请佛魁分金挂印!”

“惊门柳爷,英雄了得,持惊蛰,破八阵,群盗拜服,万众归心,盗众景门,恭请佛魁分金挂印!”

大瀑布水声如雷,群山月下,两千多贼众齐声呐喊,声震四野,其威犹在瀑布雷响之上!

陈七血脉偾张,神魂巨震,心内叹道:“柳爷啊!柳爷!你看到了吗……”

袁森单膝跪地,抬起头来,望着一脸肃穆威严的陈七,恍惚之中,不禁自言自语道:“柳师弟……可是你还魂了吗……”

按着八门的规矩,持惊蛰、破八阵者为佛魁,佛魁登位,须开分金大会,斩龙挂印!佛魁登位,斩鱼而分,祭天拜地的过程名曰“挂印”。

有道是,江湖南北,掌青龙背,水火春秋,刀插两肋。贼行有行规:鱼禽称龙,走兽曰虎。春秋有两祭,南北贼众齐聚,所尊者有四:天、地、诫、魁。诫是三取三不取的规矩,魁是统领贼众的贼王,宴上有青鱼,居中为大,鱼头祭天,鱼尾敬地,鱼背奉魁,鱼腹鱼血由贼众分而食之!

意为:昭告天地,禀示祖师,从今以后,佛魁的话便是兵符印信,天下众贼与佛魁一体同心,生死不负,只要佛魁一声令下,哪怕刀山火海,众贼也须一往无前,视死如归!

“柳爷!请分金挂印吧!”曹忡一抬头,沉声说道。

陈七点了点头,回身对袁森说道:“大师哥,去抓条鱼来吧——”

“慢!”聂鹰眠一声大喊,伸手在地上一捞,揪住人鱼的后颈,冷声喝道:“何须费事抓鱼,这现成的鱼不就在此吗?”

言罢,聂鹰眠站起身来,拎着人鱼走到场中,将他当作祭品按在了香案之上。人鱼一声冷笑,扭过头来,看着陈七笑道:“虫和尚早料到惊、休两门在水中必有一战,原想着安排我等埋伏在水中,待你二人两败俱伤之际,一网打尽,尽数杀死,岸上众贼眼见首领惨死,必然认为是对方干的,大怒之下,相互攻杀,这里……血流成河!谁想到我们在水里埋伏了一天一夜,只看到了聂鹰眠和一堆虫子,并没有看到柳当先的身影,正要游到近处细看时,却被聂鹰眠发现了踪影,狭路相逢之下,反倒被你姓柳的捡了便宜……哈哈哈……功亏一篑,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不过没关系,帝国的皇军,早晚将你们这些支那人……全部!杀光!”人鱼的中文很好,字正腔圆。

陈七冷冷一笑,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抽出了五支香,逐一点燃,神情一肃,迈步走到香炉正中,将五支香顶在额头,两手相扣,拇指竖起,对着天、地、群贼朗声喝道:“某,柳当先!今日挂印分金,继任佛魁,正心焚香,以告天地。凡我八门贼众,须用心谨记:八门之诫,有三取三不取!不义可取,官商可取,窝赃可取;老弱不取,救命不取,穷人不取。”

这个环节名叫佛魁传诫,乃是必经的程序。这套规矩,袁森不止一次地教过陈七,陈七早将其背得滚瓜烂熟。

传完了诫,陈七抽出百辟,走到人鱼的身前。“你会后悔的,你——”人鱼话音未落,陈七早已手起刀落,百辟寒光一闪,一刀刺死了人鱼。

“我柳当先是干什么的,又为什么要促成八门合流,诸位心里应该都很清楚,我不说废话!”

袁森、姜瑶、李犀山、邓婆婆、聂鹰眠、苏长鲸、苏长兴、薛不是、陆三更、许知味、贺知杯、曹忡、唐六儿、沈镜玄闻言一震,纷纷站起身,大踏步地走上前去,端起香案上的酒碗。

“干——”陈七一声喊,带头喝干了碗里的血酒,“咣当”一声将酒碗碎在了地上。

众人纷纷一仰头,干了碗里的酒,再噼里啪啦地将手里的酒碗砸了个粉碎。

此刻,明月照大山,清风徐来,吹动淡淡的血腥气缓缓散逸。坐在角落里的邓辞乡远远地望着陈七,向身边已经激动得热泪盈眶的花猫徐徐说道:“大丈夫……生当如此……”

* * *

入夜,细雨漫洒,桂林城中。

陈七和袁森二人独居一室,相对而坐。

袁森眼眶微红,从怀里掏出了一只信封放到桌子上,推到了陈七的面前。

“大师哥,你这是……”

“别误会!这是你应得的!”袁森咧嘴一笑。

陈七皱了一下眉头,拿起那只信封,探指在里面一抽,拽出了一张花旗银行的支票。陈七瞄了一眼数额,微微笑道:“我的天!大手笔啊!五万……”

袁森笑了笑,指着那支票言道:“这本就是柳师弟答应你的,你忘了?”

“对对对!柳爷是说过,要我假扮他三个月……这转眼就两个多月过去了……时间可真快,我都忘了……”陈七一拍脑门,话刚说了一半,突然止住话头,瞪大了眼睛,抬起头看向袁森,“大师哥……你……要赶我走……”

袁森使劲瞟向天花板,努力遮掩着眼眶里的水汽,涩声说道:“兄弟……这段时间……你戏演得不错……可现在,该散场了……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明天!明天你把佛魁的位子交给我代管……带着钱……姜瑶的去留,我不会勉强,若是你们两情相悦……就一起去香港吧!”

陈七闻言,浑身一抖,嗫嚅着半天说不出话来,喘息好久,才硬挤着笑,长出了一口气,将百辟和惊蛰放在桌子上,故作无所谓地说道:“对……对呀!我……我也该走了……我就是个小白脸,街头的瘪三,你们是要做大事的,我……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你看……哈哈哈哈……尴尬了不是……你说我这……我这演着演着怎么就疯魔了……哈哈哈……真把自己当柳爷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是个小人物,做不了佛魁的……”

“闭嘴——”

袁森猛地一声大喊,一拍桌子,打断了陈七的话,瞪着一双圆眼看着陈七,一脸笃定地说道:“你不是个小人物,你是佛魁!在我袁森心里,你永远是八门的佛魁,除了你,没有人配得上这个位子——”

“你……你说什么?”陈七惊道。

袁森没有理会陈七的问话,只是望向窗外,沉声说道:“春秋盗魁跖之徒问与跖曰:‘盗亦有道乎?’跖曰:‘何适而无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智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你陈七有志济苍生,圣也;单骑上太白,勇也;能不畏生死,替下曹忡打黑厢,义也;计破生门谜案,智也;舍弃生死胜负,援手聂鹰眠,仁也!圣、勇、义、智、仁五德兼备,佛魁的位子不是你的,又是谁的呢?”

陈七一头雾水地挠了挠头,张口问道:“既然我……我能当这个佛魁……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赶我走……”

袁森闻言,绕过桌子,走到陈七的面前,涩声说道:“兄弟,我是要去打仗……打仗你懂吗?打仗……打仗是要死人的……”

陈七摇了摇头,咬牙喊道:“我知道!打仗要死人!凭什么抗联的人可以死,柳爷可以死,唯独我不能死?”

袁森大怒,一把揪住陈七的脖领子,将他原地提起,沉声喝道:“是战是逃,是生是死,都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知道吗?是自己的选择!别人永远没有代替的权利!这个选择只能自己来做!抗联的每一个弟兄,包括柳师弟,他们是进还是退,是马革裹尸还是苟且偷生,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而你……现在走的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我逼你的……现在,你的任务完成了,我不会再逼你了……而且……我知道这是一条什么路,我当你陈七是兄弟……我希望你能活着……活着!活着你懂吗?”

袁森狠命一搡,将陈七推倒在地,一转身从桌子上收走了百辟和惊蛰,大踏步地走出了房门。袁森前脚刚走,花猫便扒着门框钻进屋内。

“怎么了……这……这火气这么大……”花猫扶起了坐在地上的陈七,给他倒了一碗水。

陈七端起水碗,还没送到嘴边,就想起袁森的话。

“他娘的……”陈七骂了一句,将水碗又拍在桌子上。

“怎么了?”花猫问道。

陈七一瞪眼,没好气地说道:“还能怎么了?人家卸磨杀驴,不带我玩了!”

花猫一扁嘴,低声说道:“那不挺好的吗!你当什么好事儿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是要去和日本人拼命……哎呦喂我的兄弟啊,那是九死一生的事啊!你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去了也是送死……依我看不如不去……”

陈七闻言,一扭头,直直地看向了花猫的眼睛,一脸认真地说道:“不!花猫!我想去!”

花猫吓了一跳,伸出手背摸了摸陈七的额头,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不烧啊!怎么净往外冒胡话啊?闹癔症了?”

陈七一下扒拉开花猫的手,急声说道:“花猫!我没闹癔症!我是很认真的!花猫,我问你……咱俩是什么人?”

花猫一皱眉头,下意识地说道:“咱俩是干啥的,你心里没数吗?小混混呗!这都混了小二十年了!你是吃软饭的小白脸,我是诈赌的骗子……”

“对!没错!但那都是以前的活法了!现在,我想换个活法!”陈七猛地站起身,扬声说道。

“阿七,你……你啥意思啊?”花猫吓了一跳。

“花猫,你听我说,这两个月里,我见了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我发现……我发现好多人的活法和咱们原先的不一样!”陈七的眼中泛出了一抹让花猫感到陌生的光芒。

“哪儿……哪儿不一样啊?”

“他们……他们不是为了自己而活!他们是为了别人而活!他们为了别人能吃饱,为了别人能穿暖,为了别人不被人欺负……为了别人,他们可以抛头颅、洒热血……”

花猫闻言,一拍大腿,大声说道:“这他娘的不是傻子吗?”

陈七一回头,眼中光芒更盛,大声说道:“对!就是傻子!这些傻子能面对不公挺身而出,面对不义拔剑相向,面对外敌血流五步!他们不委曲,他们不求全,他们的腰不会软,腿不会弯,他们的头颅是高昂的,他们的脊梁是笔直的!他们是站着活的人!花猫!我也要做站着活的人!”

花猫见了陈七的神态,吓得眼泪都快淌出来了,连忙拍着陈七的胸口,哆哆嗦嗦地说道:“阿七啊!你这是让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了?你快醒醒啊!什么站着跪着的,能活着不就行了吗?如今这乱世,有今天没明天,多活一天都算赚了,只要能活着……你管是站着还是跪着呢?”

陈七一脸坚决地摇了摇头,看着花猫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道:“花猫,站起来,便是为了不再跪下去,血是……不会白流的……只要咱们中国的老少爷们全都站起来……以后的子子孙孙便再也不会跪下去了!我跪得够久了……花猫,咱们从小挨饿受冻,流浪街头,受尽了苦难,八岁那一年……岳阳城饿死了多少人,你还记得吗……满街都是饿死的饥民。那天晚上,要不是你拖着我在药铺何掌柜那里要来了一碗稀粥,我当时就他娘的饿死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外敌入侵,列强环伺,鲸吞蚕食,那是变着法儿地祸害咱们啊!这日本人,就像小时候欺负咱的那条大黑狗,你越是怕它,它就越咬你!你想不被它欺负,你就得拿起石头,握紧棍棒,打疼它,打死它!花猫,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赶跑了日本人,到时候家家都能吃上大米白面,小伙子们都能娶上媳妇儿,那些和咱们小时候一样要饭的孩子们都能吃饱,都能上学……不用挨打,不用受苦……”

花猫听着陈七的话,想象着陈七说的那样的日子,喃喃自语道:“那怕是……梦里的日子吧!”

陈七咧嘴一笑,徐徐说道:“不是梦里的日子!肯定不是梦里的日子!只要千千万万的中国人都携起手来,咱们同仇敌忾,把日本人打出去……咱们就都能换个活法了!”

花猫望着陈七,想:“完了!完了!我上特务班的时候,教官就说过……抗联的人都是疯子,打起仗来,从不畏死,而且……脑袋都不太正常,万万不可与他们多接触……否则早晚被传染……完了完了,我这兄弟肯定是跟袁森待得太久了,脑袋也被传染坏了……这可怎么办啊?”

陈七说完了话,从桌子上拿起袁森的那只信封,塞到了花猫的手里,轻声问道:“花猫,咱俩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你有没有联系花姨……”

花姨将花猫和陈七养大,在这二人心中,花姨如亲生母亲一般。尽管这二人自幼顽劣不堪,但在孝道上是从未有亏。

“我从特务班一毕业,刚拿到军饷,又和旁人借了些,凑了个整,立马托人回岳阳,把花姨从窑子里赎出来了。咱哥俩在桂林会合那天,我就拍了电报,让岳阳那边的人把花姨带过来,咱们也好团聚!然后……咱是不是得商量商量跑路的事了!我听蓝衣社的人说广西这边……怕是要打仗了——”

花猫的话还没说完,陈七就道了一声“好”,随即打开了信封,抽出里边的支票,在花猫面前晃了一晃。

“这是……我的天啊!五万——”

花猫刚要下意识地喊出来,陈七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并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花姨一到这儿,你就赶紧动身,带花姨去香港……邓辞乡那里,我会帮你打掩护……你只管跑路就好……”

“没问题!哎呀!那你呢?”花猫问道。

“我不能走……”陈七摇了摇头。

“你要干吗啊?”花猫惊声喊道。

陈七微微一笑,沉声说道:“还是那句话,我跪了二十年,我想站起来!我想换个活法……”

当晚,花猫足足劝了陈七半宿,嘴上磨出泡了,陈七也不为所动。花猫无奈,只得离开。

翌日清晨,群贼毕至,相聚在生门总堂春秋亭。

众贼分八门立在台阶下,亭上空着一把太师椅,那是给佛魁留的座位。

一炷香后,陈七身着一袭长衫,穿过人群,迈上台阶,坐在了太师椅上。

“诸位……今日……我有一事宣布……”

陈七吞吞吐吐地说了半句话,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袁森。袁森面上不悲不喜,只是皱着眉头,微微颔首,示意陈七说下去。

“我……想和大家说……说……说……”

陈七咬着牙,鼓了好几把劲儿,都没能说出“将佛魁辞去”这句话。

旁边站着的袁森见了陈七的表现,忍不住心焦,一迈步,站出来说道:“诸位,根据可靠情报,日本海军部提出由陆、海军协同尽快占领华南沿海的最大贸易港口汕头。成功之后,以一个兵团向广西方向挺进攻占南宁,以切断敌经法属印度支那方面的海外最大补给交通线。该项提案在日本军部表决通过,并授命日本军部大将西尾寿藏任总司令,负责广西作战,命令参加作战的部队为五师团、台湾混成旅团、其他配合部队、第五舰队(现称第二派遣支舰队)、海军第三联合航空队。大本营陆军部作战部长富永恭次更宣布:这是中国事变的最后一战。两个月前,国军三十一军的军长韦云淞传来消息,为应对日军,一百七十师、一百三十五师、中央军二百师目前已到达广西境内,另外六个军分别从外省向柳州、宾阳集结,但是此时,日本全部进攻部队在三亚港集结启航,先头舰只现已抵达北海,以十余舰发动佯攻,掩护其余兵力从钦州方向登陆,我方军队集结的时间已经严重不足……所以,韦云淞军长找到柳师弟,希望我们能够策划刺杀日军本次作战的指挥官西尾寿藏,为我方军队防线的合拢争取时间。彼时恰逢惊蛰现世,我八门在今时合流……只不过我柳师弟这些年南征北战,寒疾加重,到了昨晚已经深入骨髓。故而此次刺杀西尾寿藏之事,他怕是无法带队了……经过商议,柳师弟决定让我袁森暂代佛魁,带队执行这次行动……”

袁森话还没说完,沈镜玄抬眼瞟了一眼陈七。陈七一心虚,整张脸涨得猪肝一般红。沈镜玄走上阶前,指着陈七大声说道:“什么寒疾加重,深入骨髓,我看咱们佛魁柳爷的脸色很红润啊!气色比我都好……”

“你——”袁森被沈镜玄抢白,一时语塞,指着沈镜玄吼道,“沈镜玄,佛魁在此,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沈镜玄不甘示弱,冷冷地看向袁森,幽幽说道:“袁森,既然佛魁在此,他有手有脚会说话,用得着你在这儿卖弄口舌吗?”

“你……沈镜玄,你可是要打架吗?”袁森恼羞成怒。

“打架?你当我怕你吗?”沈镜玄两眼一瞪,快步上前,就要动手。陈七连忙跳起身来,拦在二人中间,大声说道:“你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沈镜玄冷眼看着陈七说道:“干什么?哼!我沈镜玄可是听了那日你在打黑厢时说的一席话,才同意并入八门的。如今……你莫不是要出尔反尔,到了真和日本人玩儿命的时候,就要临阵脱逃吗?”

“我没有!我才不是临阵脱逃的人!”陈七大声喊道。

“那你为何……要让这袁森暂代?”沈镜玄一抬手,指着袁森的鼻子喊道。

“因为……因为……我……”陈七脑门上青筋暴跳,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又不能说出口。

“因为什么?就因为你不是柳当先,对不对?”沈镜玄一把揪住陈七的领子大声喊道。

“什么?他不是柳爷……”

“这……这怎么可能?”

“这……就是柳爷啊?他……他是冒牌货?”

“真的柳爷在哪里?他……他有什么目的?”

场内骤然响起一阵喧哗,各门的当家均是瞠目结舌,一头雾水地愣在了当场。

袁森又急又怒,上前一把抓住沈镜玄,怒喝道:“沈镜玄,你要干什么?在这儿胡言乱语什么?”

沈镜玄一抬胳膊,挣脱了袁森的手,向台下众人喊道:“诸位——诸位——静一静!静一静!”

听了沈镜玄的呼喊,台下众人慢慢安静了下来。

沈镜玄松开陈七,将他扶到太师椅上坐好,回身朝着台阶下的盗众一拱手,沉声说道:“这事儿,还得从我打黑厢的那天说起……”

沈镜玄长吸了一口气,将陈七和他当日在黑厢里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并将柳当先如何身死岳阳楼,陈七如何冒名顶替的过程向众贼一一述说。随着沈镜玄的描述,陈七和袁森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气力一样,两眼满是绝望。

袁森和陈七万万没有想到,沈镜玄会在这个时候反水……袁森一直认为,沈镜玄的目的是要杀日本人,跟谁去杀不一样?可是……如今的情形让他万万想不通这沈镜玄为什么要冒着八门再度破裂的风险揭穿陈七的身份……

在场盗众听着陈七这两个月来的遭遇,个个惊奇不已,只觉得就像是戏文一般。

沈镜玄讲完了故事,一摊手,转身猛地一拱手,朝着陈七一揖不起。

“沈当家……你这是……”

沈镜玄缓缓站起身,一字一顿地说道:“沈某心中从未服过什么柳当先,和我舍命打黑厢,晓我以大义的人是你!所以,我沈镜玄认定的佛魁,只有你!陈七!”

沈镜玄此言一出,场内瞬间鸦雀无声。陈七正惊诧时,开门的邓婆婆也站了出来,扭头看了看姜瑶,又看了看陈七。姜瑶不敢抬头去看邓婆婆,邓婆婆顿时明了,原来姜瑶早已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思忖了一阵,邓婆婆对陈七扬声问道:“我且问你,单骑上太白山的人,是陈七,还是柳当先?”

陈七连忙站起身,拱手答道:“是……是陈七!”

邓婆婆微微一笑,轻声说道:“老婆子本就看不上柳当先,同意八门合流,无非是敬佩当日那人两上太白山的英雄了得,既然那人是你,那便是你了!开门盗众见过佛魁陈七爷!”

邓婆婆话音未落,生门的苏家兄弟也站起身来,扬声问道:“智破生门谜案的是谁?是陈七,还是柳当先?”

陈七长吸了一口气,沉声答道:“是陈七!”

苏长鲸和苏长兴相视一笑,上前一步,拱手答道:“那我生门也没什么说的了,生门苏家见过佛魁陈七爷!”

“上座这位爷,曹某只知他仁义无双、英雄了得,我手下弟兄皆敬他血性威武,才不管他姓陈还是姓柳。尔等若是不服,大可上来叫阵,死门上下舍命奉陪便是。”

言罢,曹忡振衣起身,面对陈七恭恭敬敬地拱手一拜,朗声唱道:“死门曹忡拜见佛魁陈七爷!”

与此同时,休门的聂鹰眠也走上台阶,看着陈七问道:“寒潭之下仗义出手的是谁?是陈七,还是柳当先?”

陈七有些哽咽,红着眼眶答道:“也是陈七!”

聂鹰眠点了点头,拱手一揖,朗声说道:“那聂某就没什么问题了,休门盗众,拜见佛魁陈七爷——”

随着聂鹰眠一声喊,景门的许知味和贺知杯也走了过来,和聂鹰眠并肩而立,拱手说道:“我们兄弟素来敬仰聂当家的,既然他服你,我们也服你!景门盗众,拜见佛魁陈七爷!”

袁森愣在台上,看见此情此景,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心中暗自说道:“柳师弟……我错了……他不是你……他……他也许更适合成为号令八门的佛魁……”

袁森想到这儿,回头一看,发现陈七也正看着自己。

“大师哥,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陈七话音一落,袁森神情骤然一肃,整理了一下衣服,和李犀山对望了一眼,小声说道:“李老弟,不是袁大哥有意瞒你……只是世事无常,这事态的发展早已超出了我的掌控……”

李犀山一声长叹,轻声说道:“只要他能承继柳爷的志向……我没有意见……”

这二人目光一对,同时点了点头,并肩迈步走到陈七面前,也是一躬到地,大声喊道:“惊门袁森(李犀山),拜见佛魁陈七爷!”

薛不是环视了一周,发现八门里有七门都认可陈七来做佛魁。

“那个……我吧,有个问题想问……想问姜门主。”薛不是张口说道。

“什么问题……”姜瑶一愣,不解地答道。

“姜门主,您手里的那杆大枪……帮的是陈七,还是柳当先?”

薛不是此话一出,姜瑶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响。认真思量过一阵之后,她轻轻地回头来,两眼定定地望着陈七的双眼,温柔而坚定地说道:“陈七是陈七,柳当先是柳当先,虽然面目生得一样,但在我心里,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我……我喜欢的是陈七——”

姜瑶还没说完,薛不是猛地一抬手,打断了姜瑶的话,笑着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知道了!别再说了……这家伙弄得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你们也考虑一下我们这些老光棍儿的感受,好不好?”

姜瑶和陈七闻言,脸颊一红,还没来得及辩白,薛不是已经走到了台阶上,和其余七门并肩站在一处,拱手说道:“薛某是个刀客,最佩服有本事的人,既然败给了姜门主,那我就得服,我服她,她挺你,我就挺你!哈哈哈,杜门薛不是,拜见佛魁陈七爷!”

陈七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百感交集,一团热血火一般地灼烧着胸膛。

“我……我……”陈七哽咽了半天,也没说出半句话来。

聂鹰眠微微一笑,直起身来,朗声说道:“七爷!别我我我……我的了!西尾寿藏这趟活怎么个干法儿,咱们抓紧商量商量吧!”

陈七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向八门还了一礼,大声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