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埃洛蒂的舅姥爷住在哥伦比亚路尽头的一个花园洋房里。他是个怪人,深居简出。不过,她母亲还在世的时候,舅姥爷常常会在周末来家里吃午饭。那时,埃洛蒂还是个小孩子,她会觉得他有点令人吃惊;即便是那会儿,他也显得老迈,她清楚地知道他的眉毛又粗又密,手指长得像豆角;她还知道,要是午餐的谈话内容变成了他不感兴趣的话题,他会如何烦躁不安。但是,那时的埃洛蒂也许会去摸餐桌上的蜡烛,把指尖贴在熔化的蜡上,然后等熔化的蜡冷却后,再把它们一层层剥去。要是她因此受到训斥,就没人和蒂普舅姥爷说话了。这时,他会悄悄地在亚麻桌布上放一大堆东西,把它们摆成复杂的图案,等玩够了,就对这堆东西置之不理。

埃洛蒂的母亲一直很喜欢这位舅姥爷。她是独生女,和舅舅很亲近,因为在她小的时候,舅舅曾搬去她家住了一年。“她常说,他和其他成年人不一样,”埃洛蒂记得父亲告诉过她,“她说,你的蒂普舅姥爷就像是彼得·潘,是个怎么也长不大的小男孩。”

母亲去世后,埃洛蒂自己认识到了这一点。在向她表达善意的所有大人里,只有蒂普的表达方式最特别——他把他的陶瓷魔盒送给了她。魔盒表面嵌满了许多奇异的贝壳和鹅卵石,碎瓷片和闪亮的碎玻璃——全都是小孩子才会注意到的东西,大人根本不会留意这些东西。

“什么是魔盒?”埃洛蒂问他。

“它有一点魔力。”他回答道。成年人在说到这样的话题时,脸上常常挂着宠溺的微笑,但蒂普并没有露出这样的笑容。“这是送给你的。你有什么宝贝吗?”

埃洛蒂点了点头,想起那枚小小的黄金图章戒指,是圣诞时她母亲给她的。

“嗯,现在你有地方把宝贝放好了。”

在其他人都专注于自己的悲伤情绪时,蒂普能来找她,完全是出于好意。从那以后,他们没怎么联系过,但埃洛蒂从未忘记他的好意,所以希望他能来参加自己的婚礼。

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在她沿着河道漫步时,埃洛蒂很高兴能在这样的清晨出来走走。她最后在棕色的天鹅绒椅子上睡着了,夜晚在她破碎不堪的梦境和时不时的惊醒中过去了,直到她和黎明的鸟儿一起醒来。现在,她走到了哈默史密斯桥附近,她意识到,自己还没摆脱昨晚的后遗症:她的脖子落枕了,脑袋里始终有一段大提琴的旋律在回**。

一群海鸥在附近的一片水面上盘旋。远处的船屋旁,划船的人早早出发,免得浪费这样的好天气。埃洛蒂在桥上一根灰绿色的柱子旁停下来,靠着栏杆,看着桥下的泰晤士河一边流淌,一边打着漩儿。每次从这座桥上走过,埃洛蒂都会想到,1919年,查尔斯·伍德中尉从这里跳下去救一个溺水的女人。那个女人幸免于难,但伍德在救她时受了伤,最后死于破伤风。这样的命运似乎特别残酷:他这个英国皇家空军战士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活了下来,却在和平时期因为见义勇为丢了性命。

她走到切尔西堤岸时,整个伦敦都苏醒了过来。埃洛蒂走到了查令街的铁路大桥,然后在皇家法院那站赶上了26路公交车。她在顶层的前排找了个座位。她小时候就喜欢坐在双层巴士的前排,如今,童年时代的这点乐趣仍然让她感到高兴。26路公交车沿舰队街一路驶入伦敦金融城,途经被称作老贝利的中央刑事法院和圣保罗大教堂,沿着针线街行驶,然后在主教门转弯向北驶去。像往常一样,埃洛蒂想象着这些街道在19世纪时都是什么样。那时候,伦敦是詹姆斯·斯特拉顿的天下。

埃洛蒂在肖尔迪奇大街下了车。在铁路大桥底下,一群孩子正在上嘻哈舞蹈课,他们的父母捧着咖啡杯站在周围。她穿过马路,然后穿过后街,转过拐角,走上哥伦比亚路。那条街上的商店刚刚开始营业。

哥伦比亚路是具有伦敦特色的一条街道,充满活力,却隐秘难寻:一排窄窄的砖砌露台,配上五颜六色的店面,有蓝绿色的、黄色的、红色的、绿色的和黑色的,店里可以买到复古的服装、工匠制作的珠宝、手工艺珍品和杂七杂八的精美仿古商品。每到星期天,这里会有花市,空气中香味弥漫,到处是艳丽的花朵,喧嚣的人群摩肩接踵,寸步难行。但今天这会儿,街上几乎空****的。

蒂普家那栋楼的一侧有个铁门,里面有条小路,两旁长满了紫罗兰,小路直通后花园。门外砖砌的白色柱子上刻着黑色字母和一根伸出来的手指,示意要进入“花园洋房”得朝着手指的方向走。铁门是开着的,埃洛蒂推门走了进去。小路的尽头是花园最里面的一角。那里有个小棚子,门的上方悬着一块雕刻的牌子,上面写着“工作室”。

工作室的门半开着。埃洛蒂把门推开,和往常一样,映入眼帘的是好大一堆有趣的东西。一辆蓝色的赛车靠在一台维多利亚时代的印刷机上,好几张木制的办公桌贴着墙壁依次排开。桌上放满了过时的小玩意儿:台灯和钟表、收音机和打字机、装老式排字的金属托盘,一样一样地全挤在一起。下面的柜子里装满了形状奇特的备用零件和不可思议的工具。墙壁上挂着一排排油画和墨笔画,要是哪家艺术品商店把这些画挂出来,名声一定会一落千丈。“有人在吗?”她一边往里走,一边喊道。她看到她的舅姥爷就坐在工作室里面那张高高的书桌旁。“你好呀,蒂普。”

他抬眼瞥了瞥,视线越过眼镜的上边框。除此之外,对于外甥孙女跑到他家门口来,他丝毫不感到惊讶:“来得正巧。能把最小号的法伊尔工具刀递给我吗?”

从他指着的那面墙上,埃洛蒂拿到了他要的工具,隔着工作台递了过去。

“这下好多了,”他说道,划了一刀,切口齐整。“那么……你们那儿有什么新鲜事发生吗?”他的口气就好像埃洛蒂一小时前出去买菜刚回来似的。

“我要结婚了。”

“结婚?你不是才十岁吗?”

“现在比十岁要大一点儿。我希望你能来,我给你寄了一张邀请函。”

“是吗?我收到了吗?”他示意埃洛蒂看看离门口最近的那个长凳边上放的一堆报纸。

在一堆煤气费账单和房地产公司发的传单里,埃洛蒂发现了那个米色的棉线信封。信封是佩内洛普挑的,地址也是她写的。信封还没拆。“要我拆开吗?”她扬起手里的信封,问道。

“既然你来了,不妨亲自给我说说重点。”

埃洛蒂坐在长凳上,正对着蒂普:“时间是下个月26日,星期六。什么都不用你做,只管来就行。老爸说,他很乐意开车送你去,然后再送你回来。”

“开车?”

“办婚礼的地方叫索斯洛普,是科茨沃尔德的一个村庄。”

“索斯洛普。”蒂普的注意力放在他要切下去的一条线上,“你怎么选了索斯洛普?”

“我未婚夫的母亲认识的人在那儿有处地方。我从来没去过那儿,但我下周末要去看看。你知道那个地方吗?”

“那儿挺漂亮的,好几年没去了。希望那儿没因为社会进步被糟蹋了。”他在一块日式圆石上磨了磨刀刃,又把刀具举起来对着吊灯看看磨得怎么样,“还是那个小伙子,对吗?大卫,还是丹尼尔——”

“那是丹尼,但不是他。”

“太可惜了,我喜欢丹尼。他对医保的想法挺有趣的,我还记着呢。他还在写他那篇论文吗?”

“据我所知,还在写。”

“写的是关于采用和秘鲁相同的制度吗?”

“和巴西相同。”

“对,是巴西。那这回这个呢,叫什么名字?”

“阿拉斯泰尔。”

“阿拉斯泰尔。也是个医生吗?”

“不,他在金融城上班。”

“做金融的?”

“搞收购的。”

“啊。”他拿着一块软布在刀刃上来回擦拭,“我想这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喽?”

“是的。”

“善良吗?”

“是的。”

“有趣吗?”

“他喜欢开玩笑。”

“不错。挑个能让你笑的人很重要。这是我母亲告诉我的,她什么都知道点儿。”蒂普的刀片在他的创作上划下一条大弧度的曲线,他在雕刻一条河,埃洛蒂可以看见那条曲线刻画出一部分水流,“你知道,你妈妈在婚礼之前也跑来看我。她就坐在那儿,就是你现在坐的地方。”

“她也来催你回复邀请函吗?”

埃洛蒂开了个玩笑,但蒂普没有笑。“可以说,她是来谈你的。她当时刚发现自己怀孕了。”他把他那块油毡展开弄平,沿着顶端边缘,用拇指拨弄着一块精致却不太牢固的小碎片,“当时日子不好过,她身体又不好。我很担心她。”

埃洛蒂隐约记得自己听说过,母亲怀孕的头几个月,早上都会孕吐得厉害。据她父亲说,劳伦·阿德勒没遇到过多少次需要取消演出的情况,但因为怀孕,她曾经取消过一次。“我觉得,他们是不小心才有了我。”

“应该说,是这么回事,”他认同她的说法,“但他们爱你,可以说,这是更重要的。”

三十多年前,母亲还年轻,坐在埃洛蒂现在坐的凳子上,谈论着即将成为埃洛蒂的胎儿。想象这幅画面,让人觉得怪怪的。但这让埃洛蒂生出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她还不习惯把母亲当作同龄人看。“她担心生孩子会结束她的职业生涯吗?”

“这也可以理解。那个时代和现在不同,事情很复杂。她是幸运的温斯顿,你爸爸嘛,他娶她可是高攀了。”

他这么说她父亲,让埃洛蒂很想为父亲说上几句。蒂普的口吻仿佛在说,要是父亲能被征召入伍,也是因为有她母亲在。“我认为,他没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他以她为荣。他有自己的超前思维。他从没想过因为她是个女人,就应该放弃工作。”

蒂普透过眼镜看着她。他似乎有话要说,但并没有说。两个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

埃洛蒂感到她对父亲有种保护欲,对自己和母亲也同样有种保护欲。他们的情况是独一无二的:劳伦·阿德勒是独一无二的。父亲并没有受多大的苦难,他不需要别人同情。他喜欢当老师,他告诉过埃洛蒂好多次,教书是他的使命。“老爸总是很有眼光,”她说,“还是个很好的音乐家,他知道,她的才华是另一个层次的,她是属于舞台的。他是她最铁杆的粉丝。”

她的话一说出来,就听着像是老生常谈,但蒂普笑了,埃洛蒂觉得,那股奇怪的紧张感消失了。“他的确如此,”蒂普说,“你这么说,我绝对反驳不了。”

“并非所有人都能成为天才。”

他亲切地朝她微笑着:“难道我还不知道这个理儿?”

“我在看她音乐会的录像带。”

“是吗?”

“我们要在婚礼上播放一段她的演奏,不找人弹管风琴。放哪一段由我来选,但这可不容易选。”

蒂普把他的刀片放下:“我第一次听她拉琴是她四岁的时候,巴赫的曲子。我四岁的时候,穿鞋能分清左右脚,都算是我走运了。”

埃洛蒂笑了。“凭良心说,鞋子是挺难分清楚的。”她坐在长凳上,摆弄着那份婚礼请柬的一角,“看录像时感觉很奇怪。我以为我会感到某种联系——某种认出来的感觉……”

“她去世的时候你还太小。”

“你第一次听她演奏巴赫时,她才多大?和那时的她相比,我不算小。”埃洛蒂摇摇头,“不,她是我妈妈。我应该记得更多些。”

“有些记忆不那么明显。我五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我记住的也不是很多。但是,即便到了今天,时隔七十七年,从我身边经过的人要是抽烟斗的话,我依然会清楚地记起,我曾经听到过用打字机打字时敲击字母键发出的声音。”

“他过去一边打字,一边抽烟?”

“他在我母亲打字的时候抽烟。”

“难怪。”埃洛蒂的外曾祖母当过记者。

“战前,我父亲晚上要是不用工作,他俩常坐在我们家厨房的一张圆木桌旁。我父亲会喝一杯啤酒,母亲喝点儿威士忌,他们有说有笑,然后母亲继续写她的文章。”他耸了耸肩,“我对那个场景的记忆没有画面,不像电影里那样。从那以后发生的许多事情使我忘记了当时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我一闻到烟斗的烟草味儿,内心就会被一种情感填满:我还很小,感到心满意足,我知道在我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父母都在家,两个人待在一起。”他盯着他的刀片,“你的记忆埋在心底某处地方。问题是要弄明白,怎么才能触发那些记忆。”

埃洛蒂想了想:“我记得,晚上睡觉前,她给我讲过故事。”

“对,就是这样。”

“尤其是有一件事,我记得特别清楚。我以为那是写在一本书里的,但老爸说,那是她小时候听别人讲的。实际上,”埃洛蒂挺直了身子,“他说,那是家里传下来的故事,里面讲了一个森林和一栋位于河湾的房子。”

蒂普在裤子上把手蹭干净了:“该喝杯茶了。”

他慢条斯理地朝旁边的凯尔维纳托牌冰柜走去,伸手去拿上面的水壶,水壶表面有溅上去的油漆点。

“你听过那个故事吗?你知道那个故事吗?”

他对着埃洛蒂举起一个空杯子,埃洛蒂点了点头。

“我知道那个故事,”蒂普说,先把一个茶包上的挂绳解开,然后又去弄另一个茶包,“是我给她讲的。”

工作室里很暖和,但埃洛蒂感到手臂的皮肤上泛起一丝凉意。

“你妈妈小时候,我和她们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就是我姐姐比特丽斯家。我喜欢你妈妈,就算离开了音乐,她也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当时狼狈不堪——工作丢了,爱人分手了,公寓也没了。但小孩子不在乎那些。我身陷绝望的泥沼,喜欢一个人待着,但她不愿看我自暴自弃。我去哪儿,她都跟着,就像你能想象到的最黏人的跟屁虫。我恳求姐姐别让她缠着我,但比娅[16]总是最明智的。我给你妈妈讲那个关于那条河和那个森林的故事,因为这样我就能让她消停一会儿。不然,她就会一直奶声奶气地品头论足、问东问西,没完没了的。”他的笑容里透着宠溺,“想到她把那个故事也讲给你听了,我很高兴。故事就得讲出来,要不然就没了生命。”

“那是我最喜欢的故事,”埃洛蒂说,“对我来说,那都是真的。她过世后,我常常会想起来,晚上还会梦到它。”

水开了,水壶的鸣音仿佛歌声一样。“我小时候也是这样。”

“那个故事是你妈妈讲给你的吗?”

“不是。”蒂普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牛奶,往每个杯子里都倒了些。

“小时候,我从伦敦撤离过。我们都是:妈妈、哥哥、姐姐和我。不是官方的撤离,是我妈妈安排的。我们的房子被炸了,她想办法在乡下找了个地方,让我们安顿下来。那栋老房子很漂亮,里面都是最令人难以置信的家具——就像是住在那儿的人出去散步了,却再也没回来。”

埃洛蒂想到了她在档案中发现的素描——想到自己觉得那个故事可能是一本插画书里写的,而那幅素描是一张初期绘制的草稿——位于乡间的一栋老房子,里面摆放着家具——那种地方看起来就像是一本维多利亚时代的书,被丢到了书架上,就此被人遗忘,直到下个世纪中叶,被一个小男孩给挖了出来。她几乎可以想象出还是小男孩的蒂普找到它时的样子。“那个故事是你在老房子里看过的?”

“我没看过,不是从书里看的。”

“有人讲给你听的?谁讲的?”

埃洛蒂注意到,在他回答之前,他稍稍迟疑了一下:“一个朋友。”

“你在乡下认识的人?”

“来点儿糖?”

“不用,谢谢。”埃洛蒂想起她用手机拍的那张照片。蒂普还在泡茶,她把手机拿了出来,发现有一通皮帕的未接来电,她在屏幕上划了一下,没管它。然后她找出那张素描画。等蒂普把她的杯子放在她跟前,她把照片递给了他。

他浓密的眉毛挑了起来,他拿起手机:“这是从哪儿弄到的?”

埃洛蒂把那些档案,那个在古董小衣橱里的窗帘下面发现的盒子,还有那个书包的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我一看到这幅素描,就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仿佛这里是我去过的地方。然后,我意识到,这是那栋房子,那个故事里讲的房子。”她盯着他的脸,“是那栋房子,对不对?”

“是那栋房子没错,也是战争期间我和家里人住的那栋房子。”

埃洛蒂从心底感到某处地方轻松了。那么,她一直都是对的。这就是故事里的房子。而且,这栋房子是现实中确实存在的。战争期间,她的舅姥爷蒂普曾在那里生活过,当时他还是个小男孩,当地人编了个故事,让他的想象力在故事里无拘无束,再后来,他又在多年后把故事讲给了他的小外甥女。

“要知道,”蒂普说,眼睛依旧盯着那幅素描画,“你妈妈也来问过我这栋房子的事。”

“什么时候?”

“大概是她去世的前一周。我们一起吃了午饭,然后去散步,回到这里时,她问了我在大空袭期间在乡下住的那栋房子。”

“她想知道什么?”

“起初,她只是想听我说说那栋房子。她说,她记得我给她讲过。她还说,在她心里,那栋房子是有魔力的。然后她问我,能不能告诉她那栋房子的确切位置。她还问了地址和离它最近的村子。”

“她是想去那里吗?去干吗?”

“我只知道我跟你说的这些。她来看我,想知道故事里那栋房子的事。我就再没见过她。”

激动的情绪让他暴躁起来,他想把手机屏幕上的素描弄掉,但却翻到了后面的照片。埃洛蒂看到,他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毫无血色。

“怎么了?”她问道。

“这是从哪儿弄到的?”他举着手机问道,屏幕上是她拍的照片,那张穿着白色裙子的维多利亚时代女人的照片。

“原版照片是我在办公室发现的,”她说,“和那本素描簿放在一起。怎么了?你知道她是谁吗?”

蒂普没有回答。他盯着照片上的人,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蒂普舅姥爷?你知道这个女人的名字吗?”

他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但他眼中一目了然的情绪不见了,眼神里是说谎的孩子在被人识破时的防备。“别傻了,”他说,“我怎么会知道?我这辈子从没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