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

别人投来的视线的变化,原来不用眼睛,用身体都能感受得到。

穿着西装太热了,阿久津把领带放松,脱下西装上衣,挂在了椅背上。

这里是社会部的会议室。这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坐着二十来个记者,都在阅读阿久津写的采访报告。无线通话录音、股价操控团伙,阿久津采访到的证据都很重要。由于这些证据跟银万事件的犯罪团伙联系在一起的可能性很大,年末特辑将以记者们正在阅读的采访报告为中心构成。

离特辑开始连载的时间已经不到一个月了,采访也接近了尾声。毫无疑问,目前采访已经取得的成果,足以成为街谈巷议的话题,引起不小的轰动。但是,现在还不能清楚地看到“黑魔天狗”的整体,需要解决的问题还有很多。最后的冲刺,就是要全体总动员,弄清楚犯罪团伙的全貌。

为了激励所有参与年末特辑采访的记者,今天要开一个全体会。大家早早就在会议室里集合了,可头面人物不在这里。晚上8点会议开始之前,拿着手机回到社会部的鸟居命令常驻大阪府警察本部记者组组长主持会议,自己穿上大衣就出去了,也没说出去干什么。大概是得到什么重要信息了吧,但从他那张感情从来不外露的脸上根本看不出来。

白板上写着金田哲司、金田贵志(假名字?狐目男)、吉高弘行、上东忠彦(假名字?)等人名。放大的钓鱼时拍的照片也贴在白板上,但是没有上东忠彦的照片。

“准备了一辆偷来的汽车的人是金田哲司。主导股价操控的人是吉高弘行,他可能利用了国外的日系证券公司或外资证券公司。金主之一是上东忠彦。狐目男两次出现在犯罪现场,但还不知道他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根据堺市的日式料理店‘紫乃’的大厨提供的情况,参加聚会的是七个人。目前无法确认上东忠彦是否参加了聚会。除了上东忠彦,至少还有三个人不能确定是谁。如果确定了这三个人是谁,采访就接近于成功了。”

不管是老记者还是年轻记者,不管是不是社会部的,大家都在很认真地听阿久津的讲解。现在跟鸟居骂他浪费差旅费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他成了中心人物。不管采访什么事件,谁能搞到重要信息谁就是头儿。

“被便利店的监控录像录下来的那个可疑的男人也没有确定呢。”

说话的是常驻大阪府警察本部记者组组长。

的确如他所说,在西宫市内的便利店里往罐装水果糖里放氰化钠时被监控录像录下来的那个男人,好像不在钓鱼时拍的照片里。

“还有呢。比如搞到氰化钠的人,还有熟悉无线通话的人……七个人忙不过来吧?”常驻大阪府警察本部搜查第一课的记者提出疑问。

对于这个疑问,阿久津觉得有道理。七个人,确实少了一点。

“还有帮着贴指示书的罪犯呢,虽说不是主犯,也不能不算数吧?”经济部的记者也提出一个问题。

“当然应该算数。那些跑腿的人三十年以上都没说漏过嘴,本身就很奇怪。参与了那么大的事件,没有主犯从犯之分,我看啊,都是主犯!”常驻大阪府警察本部记者组组长回答了经济部记者的问题。

那以后,记者们议论纷纷。什么犯罪团伙也需要警察或退役警察的配合啦,什么原来在银河公司工作过的员工有没有值得怀疑的啦……不一而足。鸟居不在,记者们就像被捞起的鱼儿放回了水里,欢蹦乱跳。

这时,主持会议的组长大声说道:“下面进入今天的主题,由阿久津介绍在滋贺县采访的主要内容。”

阿久津站着给大家念采访报告。报告里提到了在高速公路大津服务区还有一封指示信或什么信的假说,也提到了大津分社的女记者岸谷玲子找到的中村。

“中村先生在滋贺县和京都市经营酒吧,他的父亲已经去世了,以前当过刑警,是负责对付暴力团的刑警。在这位已故刑警的遗物中的一本笔记本里,发现了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这就是在滋贺县采访的开端。”

接下来阿久津报告了笔记本里1984年11月14日那一页有写上去又擦掉的痕迹,后来判明擦掉的字是“京都”和“人去屋空”。还报告了电话采访已故刑警的部下山田(假名)刑警的过程。

大家虽然已经看过阿久津写的报告,但听采访者本人亲口念报告,还是非常兴奋。犯罪团伙的窝点在京都,滋贺县的刑警接到特殊命令,秘密前去捣毁窝点,结果扑了空。单是这些内容就可以上头版了。

阿久津说:“特别值得写的内容有两点。第一点,犯罪团伙可能产生了分裂。”

“你的意思是说,犯罪团伙在‘紫乃’聚会的时候,大厨听到他们说‘握手言和’了,但是后来又分裂了,分裂的事实指的就是在大津服务区发生的事情吗?”常驻大阪府警察本部搜查第一课的记者问道。

“窝点地址告密,说明握手言和只不过是一时的。犯罪团伙已经分裂了,希望食品事件还没发生的时候就分裂了。表面上推杯换盏,其实各怀鬼胎。就要抢希望食品公司支付的一亿日元的时候,发生了矛盾,都派人去了大津服务区。”

“不过,假如犯罪团伙分裂为两个组,京都那个窝点是A组的,A组和B组也是一莲托生啊,A组被抓起来以后,肯定会把B组供出来,一个也跑不了。这一点我想不通。”

常驻搜查第一课记者的意见得到了多数记者的赞同。

“就是啊……如果A组不把B组供出来,一定得有某种必要条件。”

“那样的必要条件一定很复杂。”

记者们议论纷纷。

常驻大阪府警察本部记者组组长十指交叉放在后脑勺上,催促阿久津说下去。

“第二点,冲进京都窝点的山田刑警,没有明说检出了指纹。但是,三位接受了特殊命令的刑警,都是暴对刑警,这也就是说……”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悄悄地打开了。那个瘦小的留着三七开分头的男人一进来,热腾腾的空气一下子冻住了。鸟居连个招呼都不打,径直走到白板前,用磁铁把一张照片贴在了白板上。

中餐馆常见的圆桌前面,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举着一个小酒杯。浓密的黑发,银边眼镜,看上去是一个很能干的人,又给人一种低级下流的印象。至少不像是一个“受害者”。

“这个人就是青木龙一!”

鸟居说着在白板上写上“青木龙一”四个字。

“一个很有知识的暴力团成员,在京都有他自己的事务所,拥有好几家暴力团下属公司。对了,先说一句,这小子五年前就病死了。学历虽然是高中毕业,但那所高中是兵库县有名的私立高中。这小子数学成绩特别好。银万事件发生两年前,经过修订的商法开始实施,有的企业钻法律的空子,利用股东会上的捣乱分子占便宜。青木龙一见有利可图,就钻进捣乱分子和企业之间,大发横财。这小子很可能在那时候搞到了很多企业的内部信息。”

鸟居连句客气话都没说,就开始介绍重要人物的情况。空气确实很紧张,但阿久津和记者们都被他的话吸引住了。

“这小子是个中心人物。金田哲司偷来的汽车他给转卖,和吉高弘行一起动员京都一家弹子房老板当金主,在大阪的重建项目上,跟仰上东忠彦鼻息的承包商一起炒地皮。跟狐目男有没有联系还不知道,但跟上述三个人都有接触。”

阿久津认为青木龙一是犯罪团伙这只双头鹰的一头。但是,如果狐目男跟青木龙一是一伙的,这一头就是五个人。犯罪团伙是七个人,分裂的话就是五对二,势力不均衡,能分裂吗?或许从一开始青木龙一就是头儿,是独头鹰?

“警方没有把青木龙一列为怀疑对象吗?”常驻大阪府警察本部记者组组长问道。

“没有把他列入银万事件的怀疑对象。这小子虽然特别能捞钱,但在暴力团里,青木组很小。前科只有一件,违反老证券交易法,是京都府警察本部检举的。”

“他的暴力团下属企业都是做什么的?”

“主要是房地产和建筑公司,还有不清不楚的咨询公司。”

以上对话记者们都在采访本上记了下来。掌握青木龙一的情况意义重大。

“还有一个值得一提的情况。”鸟居说完这句话,指了指阿久津,“阿久津在滋贺县通过电话采访了一个假名叫山田的刑警,对吧?当年他们三个刑警接受了特殊命令,冲进了犯罪团伙位于京都市的窝点,对吧?三个刑警都是暴对刑警,对吧?阿久津问山田是否检出了指纹,他就慌忙把电话挂断了。当年,滋贺县警察本部没有发内部通告,也没有向警察厅报告。”

“刚才我正想说这个问题呢。滋贺县有一个当过暴对刑警的人,恐怕就是银万事件的罪犯之一。”阿久津说道。

“我查出来一个跟青木龙一有来往的刑警。”

“滋贺县的吗?”

“是的。名字叫生岛秀树。”鸟居说完在白板上写上了“生岛秀树”这个名字。

“生岛秀树原来是滋贺县警察本部的暴对刑警,因为收受暴力团的钱财,被怀疑为受贿,1982年以极其秘密的形式退职。生岛秀树向暴力团透露信息,拿了暴力团的钱。这家伙跟青木龙一过从甚密。”

“生岛秀树当刑警的时候就跟青木龙一有来往吗?”

“不知道。不过,生岛秀树被清除出警察系统之后,在京都市工作过。也许是银万事件发生之前认识的。”

“生岛秀树现在在哪里?”常驻搜查第一课的记者问道。

鸟居摇摇头:“去向不明。”

又一个去向不明。参与银万事件的罪犯全都生死不明,只有青木龙一判明了生死。人死不能复生,永远也回答不了记者的问题了。

“在京都市的窝点,检出生岛秀树的指纹了吗?”

京都总分社一位女记者举起手来问道。以后,找到那个窝点就是她的主要任务。

“可能性很大。”

女记者又问:“滋贺县警察本部为什么不发内部通报,也不上报警察厅呢?”

“这个嘛,就算指纹是生岛秀树的,也无法断定他就是银万事件的罪犯,所以滋贺县警察本部就什么也没说。我还搞到了一条比这更重要的信息:跟生岛秀树一起行动的人,是一个工业废料处理公司的老板。”

阿久津觉得鸟居太厉害了,一个人竟然收集来这么多情报!他得有多少人脉呀!虽然很生气,但人家有骄傲的资本呀!想到这里,阿久津忽然明白了工业废料处理公司的意思。

“从工业废料处理公司可以搞到氰化钠。”

听了鸟居的话,记者们议论纷纷。生岛秀树,再加上那个工业废料处理公司的老板,就是七个人,银万事件的罪犯就凑齐了。但是,阿久津还是不能释怀。假定青木龙一是这个犯罪团伙的头儿,其余六个人,会有人背叛他吗?在“紫乃”聚会有意义吗?

站在鸟居身边的阿久津,看着白板上青木龙一的照片,心想:向这个男人树起了反叛旗帜的,到底是谁呢?

2

阿久津站在那扇破旧的推拉门前环顾四周。一位骑着自行车从他身边经过的大妈看了他一眼,很快就远去了。

这是第三次来“紫乃”。阿久津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没听到人说话的声音。如果老板娘在里边的话,就见不到大厨了。今天的采访,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年末特辑的全体记者会开过以后,搞到了生岛秀树的照片,也弄清了那个工业废料处理公司的老板姓山下,高中时代跟生岛秀树是一个柔道俱乐部的。阿久津今天来“紫乃”的目的,是让大厨确认一下青木龙一和生岛秀树的照片,确认的结果对《大日新闻》年末特辑的可信度影响是非常大的。

阿久津一边在心里想着紧张的日子没几天了,一边轻轻拉开了“紫乃”的推拉门。里边光线很暗,一个人也没有。轻松过了第一道关。

“有人吗?”

像以前那样,里边有人答应了一声。随着木屐敲打坚硬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满脸胡子、头上绑着藏蓝色大手帕的大厨走了出来。大厨一脸不耐烦的表情,阿久津感觉不错。在这种时候,最怕的就是无表情。

“又是你呀?”

“又来给您添麻烦,实在对不起。”

“至少得来这里喝一杯吧?”

“这个年末特辑采访完了,一定来!”

“真的假的?我一听‘有人吗’,就知道是你!”

大厨笑了,阿久津的表情也松弛下来。

“老板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过来,你赶紧采访吧!”

上次接受了采访,大概被老板娘臭骂了一顿。阿久津道谢之后,赶紧把两张照片拿出来放在了柜台上。

“这两个人参加那次聚会了吗?”

大厨笑了笑,拿起青木龙一的照片。因为眼花了,胳膊伸得长长的。

“对对对,就是他,这个人啊,很有威严的。”

“像个老大?”

“是的是的。我记得金田哲司一直对他点头哈腰。”

“这个人呢?”

不用说,生岛秀树更为重要。如果大厨确认生岛秀树也参加了“紫乃”聚会,在滋贺的山田刑警接受电话采访时说的话就有了现实感,犯罪团伙的面目就更清楚了。阿久津太希望自己采访到的材料被写成独家新闻了。当了十三年记者,第一次心情这么激动。

大厨把胳膊伸长,眯着眼睛看照片。照片上的生岛秀树穿着一身柔道服,站在柔道场边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

“啊!这个人呀……”

看到大厨意外的反应,阿久津急不可耐起来。

“您也认识生岛秀树啊?我还以为您只认识金田哲司呢……”

大厨说:“他的名字我不知道,不过嘛……”大厨好像很尴尬。

阿久津觉得有点不对劲:莫非在我不知晓的情况下别人采取了什么行动?

“有谁为了生岛秀树的事找过您吗?是不是别的报社的记者来过?”

“不是记者。”

“不是记者是谁?警察吗?”

“也不是警察。”

“莫非是跟银万事件有关系的人?”

看着大厨心里有话又说不出口的样子,阿久津不由心跳加快。

无论如何也要把大厨心里的话掏出来。

加害者?受害者?阿久津在大脑里搜寻着一切可能性。从常理上分析,受害者的可能性更大。企业的高管?说出了当时没说出来的事情?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大厨知道的情况,跟生岛秀树有关!

“那个人是受害者,还是跟犯罪团伙有关系的人呢?”

“哎呀,您看我这张臭嘴!”大厨表现出相当后悔的样子。

“求求您了!告诉我吧!”阿久津向大厨鞠了一个大躬。

大厨使劲摆着手:“不行!不行!这事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说。”

“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还是跟生岛秀树有关系的人?”

“不是……既是受害者,又跟加害者有关系……”

大厨的措辞很微妙。难道说是受害者本人跟加害者有某种关系?大厨的话让阿久津感觉事情一定很复杂。

“那个人是什么时候来您这里的?”

“大概是9月初吧。”

“是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两个人。”

“两个人?都是男士吗?”

“嗯,都是男士。”

“后来又来过吗?”

“没有,只来过一次。”

“是跟生岛秀树有关系的人吧?”

“”……

“退休警察?”

“不是不是,你这么问下去,早晚我得说出来。不说了不说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大厨说着故意朝厨房那边看了一眼。如果继续这样逼问下去,大厨真有可能会跑掉。但是,如果放过了今天这个机会,就没有下一个机会了。而且老板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进来,阿久津急得胃都疼起来了。

“好好好,我们换个话题。关于1984年秋天那次聚会……”阿久津从上衣兜里掏出那张钓鱼的照片,放在刚才那两张照片旁边,指着照片说道:“这是金田哲司,这是狐目男,这是小平头,这是老大青木龙一,这是生岛秀树,还差两个,对吧?”

大厨点了点头,但马上又说:“不对,你等一下……”他说完闭上眼睛低下了头。难道大厨把人数记错了?阿久津内心涌上来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年末特辑的第一期就是《犯罪团伙名单》这样一个有些夸张的标题,如果连人数都不确定,怎么能让读者信服?在记者会上,确实有记者提出只有七个人是不够的。

“是……九……九个人。”大厨吞吞吐吐地说。

“什么?”

“对不起,我记错了。是九个人。”

人数增加了……由于情况变化太快,阿久津一时想不出接下来该问什么了。

“以前您不是说您记得清清楚楚……”

阿久津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埋怨对方的话。这可是采访的大忌,阿久津慌了。目击者记错的情况是常有的,也是正常的,不应该埋怨。

“对不起,我只顾回忆他们长什么样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说成七个人了。”

“这次不会错了吧?”

大厨再次闭上眼睛,连续点了九下头,然后睁开眼睛说道:“嗯,这次错不了了,肯定是九个人。”

“是吗……”

“我给你添麻烦了?”

阿久津没有意识到,但他的表情告诉大厨,他很为难。刚才大厨说的那两位男士,不会是犯罪团伙里的人吧?在有限的时间里调查更多的人的情况,几乎是不可能的。

“关于您刚才说过的那两位先生……”

“刚才?”

“您不是说有两位先生到‘紫乃’来过一次吗?您能把他们两个的情况告诉我吗?只要知道了他们两个的情况就有办法。我绝对不对任何人说是您告诉我的。”

阿久津也不想放下犯罪团伙新增加的两个成员,但他认为找到眼下有可能接触到的那两位来过“紫乃”的先生更为重要。

大厨哼哼唧唧了好一阵,可怜的眼神看着阿久津问道:“他们没有联系你吗?”

“联系我?”

“啊,不,看来这事情还挺严重的……”

“您指的是来过‘紫乃’的那两位先生?”

“嗯,虽说是一个很大的事件,但毕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件。不过,在同一个时期有两拨人来我们这个小店调查,可见这事非同……”

老板娘随时都可能进来,阿久津心里很着急,不想听大厨说那些没用的,瞅准机会打断了大厨的话。

“对不起,请问,那两位先生怎么会知道我的联系方式呢?”

“我把名片寄给他们了。”

“名片?我的名片吗?”

“啊,是的。”

大厨也许是因为没有经过阿久津的同意就把名片寄给了别人而感到内疚,今天才这么痛快地接受了采访吧。

听大厨说他随随便便地就把自己的名片给了别人,阿久津虽然不那么舒服,但也并没有生气。看着大厨那抱歉的样子,阿久津决定趁机把采访深入下去。

“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万一那两位先生联系我,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就不太礼貌了吧?咱们最好还是避免出现那样的情况。”

“这……”

“我不问他们叫什么名字。按照您刚才的说法,既是受害者,又跟加害者有关系……您是这么说的吧?”

大厨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所谓受害者就是当年的受害企业的人,所谓跟加害者有关系的人就是跟生岛秀树有关系的人,可以这样说吗?”

“不是的……”大厨把双手撑在烹调板上,低着头沉思起来,好像很苦恼。看来今天的采访究竟会转到哪个方向去还很难说。如果被拒绝了,下面就不好说了。用名片的事继续施压,压力也是有限的。阿久津什么也不说,只是抱着祈祷的心情看着眼前的大厨。

“他们的名字我不能告诉你。”

也许是良心受到了谴责吧,大厨躲开阿久津的视线,开始叙述事情的原委。阿久津担心这时把采访本拿出来会影响大厨的情绪,就放弃了用笔做记录的想法,集中全副精力,把大厨说的每一个字都刻在脑子里。

“9月初,一位上了点年纪的先生和一位年轻的先生,拿着一张照片来了,那是一个高中生的黑白照片。”

“是一个男高中生的照片吧?”

“是。那两位先生中的一个也问起了那次聚会的事,问我黑白照片上那个人参没参加那次聚会。上高中的时候照的照片,我看不出来,就如实说看不出来……”

“那两位先生是关西地区的人吗?”

“京都人。”大厨说出来之后,后悔得脸都扭歪了。

“两位先生都是京都人吗?”

“啊……是的……”

一听到“京都”这两个字,阿久津立刻联想到了犯罪团伙在京都的窝点。

“那两位先生大约有多大岁数?”

“这个……这个我不想说……”

“您放心,我就是知道他们有多大岁数,也找不到他们。”

“年纪大的那位先生五十到六十岁,年轻的那位先生跟你的年龄差不多。”大厨很不情愿地说。

“刚才您说这事情还挺严重,所以您才协助他们,对吧?”

阿久津觉得进行得很顺利,就选择了让大厨好说话的词语来引导他。关键时刻到了。

“这个嘛……那位年轻的先生说,他在自己家里发现了一盘盒式录音带和一个笔记本,那盘盒式录音带里录的是当年犯罪团伙用来恐吓受害企业的声音。”

“什么?”

“罪犯在恐吓受害企业的时候,在电话里不是用孩子的录音让企业的人去这儿去那儿吗?那位年轻的先生说,那盘磁带里录的是他小时候的声音。”

当年录音的孩子……还活着!还在这里出现过!

阿久津全身燥热,脉搏狂跳。不知为什么,姐姐说过的话在耳边回响起来。

——我已经是做母亲的人了,可以体会做父母的人的心情,精神正常的父母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卷入任何事件——

无论如何都要见见当年录音的那个孩子!阿久津兴奋的心情传达给了大厨。大厨的表情变得紧张起来,他更加认识到如果对阿久津说出那件事,也许会招致严重的后果。

阿久津急得要命,但他知道着急没有用,必须有耐心,一点一点地突破。

“他们一开始拿出来的那张黑白照片上的高中生是谁?”

“好像是那位年轻先生的伯父。”

“跟年轻先生一起来的那位上了年纪的先生是谁?”

“好像是年轻先生的父亲的同学,听口气也认识年轻先生的伯父。”

年轻的先生在自己家里发现了录音磁带,然后去找父亲的朋友商量。为什么不跟自己的父亲商量呢?一定有什么原因,也许是父亲已经去世了。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两个人怀疑伯父参与了银万事件……阿久津的大脑全速运转,整理出一个又一个资料夹,所有的信息最后指向了一个人——生岛秀树。

“为什么涉及了生岛秀树呢?”

“上了年纪的那位先生说的。他说生岛秀树的体形好像是一个柔道重量级运动员,柔道耳。问我那样一个人是否参加了‘紫乃’聚会。”

“生岛秀树跟那个上了年纪的先生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

“那么,生岛秀树跟年轻先生的伯父是什么关系呢?”

“也不知道。”

“您看过的那张黑白照片上的高中生,也就是年轻先生的伯父,是否参加了‘紫乃’聚会,您真的想不起来了吗?”

“真的想不起来了。”

问到现在也没抓住有用的线索,阿久津拼命地追问下去。

“那两位先生提到过其他参与了银万事件的人物吗?”

“没有。那两位先生本来的目的就不是追踪犯罪团伙,而是想确认一下自己的家人是否参与了银万事件。”

阿久津认为大厨说的有道理。在自己家里发现了银万事件犯罪团伙使用过的录音磁带,而磁带里录的是自己的声音……

阿久津感到自己的内心突然发生了变化。

那是一种在东京采访西田的时候,眼前出现黑洞的感觉。作为一个追踪采访银万事件的记者,阿久津始终把罪犯放在了主轴的位置上,他认为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当被问到“为什么现在还要追踪这个案子”这个根本性问题时,他不知道像现在这样毫无目的地追踪罪犯有没有意义。直到现在,自己都在拼命地追踪“过去”,这个事件没有“现在”,也没有“未来”吗?

“您能告诉我他们的住址吗?”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你饶了我吧。”

“大厨先生,银万事件的严重性已经远远超过了所谓个人隐私问题,难道您不这样认为吗?到处散布混入了氰化钠的糖果,孩子吃了会死掉的!向一般市民、向警察吐唾沫,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要弄清事件的真相,说得夸张一点,是主持社会正义!我们没有理由原谅那些罪犯。那些罪犯最可恨之处是把孩子卷入事件。被卷入事件的孩子如果陷入不幸的境地,我们也许还能向他伸出援手呢。”

“那样的话,我先跟他们联系一下,问他们能不能接受记者的采访,怎么样?”

年轻的先生已经知道阿久津在追踪银万事件了,但是他并没有跟阿久津联系。也就是说,年轻的先生接受采访的可能性很低。上了年纪的先生可能更加慎重。

“到‘紫乃’来的那位年轻的先生,有很好的工作。”大厨补充说。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开着一家西装定制店。”

“西装定制?给人做西装的裁缝?”

“穿一身笔挺的西装,看不出有什么不幸。”

京都,西装定制店,三十多岁,凭这几条信息,也许能找到那个年轻人。在有限的时间内,阿久津想尽可能了解更多的信息,于是紧紧追问。

“那个笔记本里写了些什么?”

“好像都是用英语写的。”

“用英语写的?”

“是的。只有银河公司和万堂公司的数据是用日语写的。”

“用英语写了些什么呢?”

“荷兰的啤酒公司,叫什么……”

“是不是海尼根啤酒公司?”

“对对对,笔记本里用英语写着海尼根社长被绑架的经过。那是银万事件发生之前不久的事件吧?因为那位年轻先生的伯父当时住在英国,所以他认为那个笔记本上的英文是他伯父写的。”

“关于海尼根绑架事件,笔记本里是怎么写的?”

“好像是亲自去荷兰调查过,别的我已经不记得了。”

阿久津激动得全身的血液直冲大脑,心脏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对于阿久津来说,今天经历了从未有过的兴奋和从未有过的澄澈心境。

当年《大日新闻》驻布鲁塞尔分社的记者用打字机打的那个便条上的“亚洲人”是一个实际存在的人物!1983年,特意从伦敦去荷兰调查海尼根事件的人能有几个呢?

“苏菲·莫里斯现在还跟那个中国人住在一起呢。”

阿久津想起了克林在邮件里说过的一句话,并默默地在自己的大脑里把“中国人”订正为“日本人”。

阿久津也想起了犯罪团伙的挑战书中的字句:

“要想抓住黑魔天狗,到欧洲去吧!”

3

LED蓝色的光在不停地闪亮。

马路对面的杂货铺的橱窗里,展示着圣诞树、圣诞老人、驯鹿和小人偶,地上铺着象征雪地的棉花。

离圣诞节还有一个月呢,但圣诞气氛已经很浓了。

曾根俊也觉得现在就装饰圣诞树为时尚早,不过,妻子亚美和女儿诗织不干,非要装饰圣诞树不可。诗织一天到晚“圣诞树!圣诞树!”地叫得人心烦。俊也认为弄一个花里胡哨的圣诞树会使店里展示的西装显得不值钱,就算弄一棵真枞树进来也是添乱。

以前到了过圣诞节的时候就会很高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俊也觉得正月[1]里从白天开始就能喝小酒才是最快乐的事情。

“爸爸!做好啦!”

操作间的门猛地被推开,女儿诗织跑进来,抱住了站在柜台后面的俊也的腿。

“诗织!跟你说了好多遍了,爸爸工作的时候不准过来!”

但是,孩子大喊大叫的声音使操作间的气氛为之一变。平时诗织一般不会穿过操作间到前面的店里来,但一有高兴的事,就把爸爸妈妈的嘱咐忘了。

诗织一点也不害怕,打开亚美的眼镜盒让爸爸看。眼镜盒里边装的是小玩具。

“在网上买的。”诗织说了一句出乎俊也意料的话。听到女儿这句她自己还不懂的话,俊也的怒气全消了。诗织一定是听到过大人说这句话,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记住了发音。

“诗织可不要随便摸电脑哟。”

“我知道啦!”

大概给爸爸看了眼镜盒就满足了吧,诗织转身进了操作间,进去后还轻轻地把门关上了。俊也虽然已经看不见诗织了,但女儿那可爱的样子依然留在脑海里,他不由得笑了。

今天上午来了五位客人,其中两位决定在这里定制西装。这两位顾客中一位是一直在这里定制西装的大学教授,另一位是全国知名的点心铺的糕点师。第一次见面,俊也就看出那位糕点师是个西装知识丰富的人,是个不好对付的顾客。量尺寸之前需要商量的事情很多,花费了很长时间,但两人谈得很投机,俊也感到十分充实。

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下午1点多了。走出柜台站在面料架子前面,想起堀田下周就该回国了。找到生岛千代子娘家以后,十天过去了。俊也决定不再招惹银万事件以后,觉得轻松多了。那天,堀田什么也没说就接受了俊也的决定。当然,为什么自己家里会有那样的录音磁带和笔记本呢?疑问还存留在俊也心里。但是,听了河村的话,俊也越来越不怀疑父亲的为人了。

俊也正要伸手摸一块面料的时候,店门突然被推开了。

一股冷风吹在脸上,大脑里亮起了警灯。连一点迹象都没有,门就突然被推开了,俊也觉得有点反常。第六感告诉他今天要出事。

俊也看了一眼站在入口处的男人,第一印象就是“啊,西装都穿破了,肯定不是普通的顾客”。尽管如此,俊也还是礼貌地向男人打招呼:“欢迎光临!”脸上露出很自然的微笑。这是常年服务顾客养成的习惯。

手提挎包的男人脸上的笑容后面隐藏着毫无顾忌的态度,很随便地走到了俊也面前。当男人从已经变形的西装内兜里掏出名片的时候,俊也大脑里的警灯剧烈地闪亮起来,甚至拉响了警报。

“我是《大日新闻》的记者阿久津英士,突然登门打扰,非常抱歉!”

俊也伸手接名片的时候,紧张得心脏狂跳起来。该来的终于来了!尽管有思想准备,可这也来得太快了吧?

“请等一下,我给您拿名片。”

为了不让对方看出自己内心产生了动摇,也为了争取冷静下来的时间,俊也假装去操作间拿名片。其实名片盒就在柜台后面,俊也根本就不打算把名片给阿久津。走进操作间,俊也把后背靠在关好的门上,闭上了眼睛。他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思考着是拒绝采访,还是恳求记者不要写。刚才抱着自己膝盖的诗织那天真的笑脸浮现在眼前。

我保护得了自己的女儿吗?

为什么已经决定不再招惹银万事件以后,就出现了最麻烦的事呢?俊也诅咒自己命不好,也恨那个毫不客气地闯进店里来的阿久津。

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之后,俊也勉强在脸上堆起笑容,打开门抱歉地对阿久津说:“很不巧,名片用完了。我姓曾根。”

年龄跟自己差不多,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种可怕的人,看起来是一个做事一丝不苟的很认真的人。

“百忙之中打扰您非常抱歉,能耽误您一点时间吗?我认为我要说的事情对俊也先生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

突然被阿久津叫名而不是叫姓,俊也觉得有点别扭,但马上就知道是为什么了,这个记者一定是找到了伯父。一想到自己很可能被写进记事发表在报纸上,俊也就慌神了。

“对不起,咱们好像是第一次见面吧?”俊也想牵制对方一下。

阿久津亲切地笑了:“原谅我不礼貌。不过,我还是想谈谈您伯父的事。”

“我伯父?我已经去世的父亲确实有个哥哥,但我根本就不记得他。”

“您父亲已经去世了吗?”

俊也很后悔自己说了句没用的废话,但还是微笑着说道:“是的。不过我觉得您很奇怪,为什么要说我伯父的事?”

阿久津犹豫了一下,看着俊也的眼睛说起来:“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报社想搞一个年末特辑,内容是追踪银万事件。从夏天开始我就一直在四处采访,在采访的过程中呢,听说了俊也先生的事。”

“您的意思我跟那个事件有关?开什么玩笑?那可是三十多年前发生的事件!”

“我的名片不是一直在您这里吗?”

俊也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吭哧了半天才装糊涂说了句“不明白您在说什么”。肯定是“紫乃”的大厨说的,俊也肠子都悔青了,直想皱起眉头咋舌。

“您在自己家里发现了录音磁带和笔记本,笔记本里用英文记述的是荷兰海尼根社长被绑架事件的经过,用日文写着银河公司和万堂公司的相关数据。”

俊也受不了阿久津的视线,把脸转向一边。俊也后悔死了,真不该把那些事情毫无保留地告诉那个大厨。

“录音磁带录的是俊也先生小时候的声音,说的是……”

这些都可以写进《大日新闻》的年末特辑。自己的声音在银万事件中被犯罪团伙使用过的事情将大白于天下!人们要是知道了我跟罪犯是一伙的,还有人会到我这里来定制西装吗?比这更可怕的是,诗织以后将会忍受无尽的痛苦。俊也陷入极度恐慌之中。

“你给我出去!”俊也再也忍不住了,怒目而视,“你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突然跑到人家店里来,进来就胡说八道!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难道我刚才说的那些不是事实吗?”

尽管俊也这么明确地表示拒绝,阿久津也没有离开的意思。这个人到底是个记者。别看他态度和蔼,像个好人,那只不过是为了从这里得到他想得到的信息。

“你怎么还赖着不走啊?出去!你给我出去!”

“我警告你,这是最后一次,不许再到我的店里来!你要是再来我就报警!”

阿久津不反驳也不点头,一直看着俊也的眼睛,似乎要把俊也的五脏六腑看穿。俊也抓住门把要关门。

“那好吧,我去找你的伯父!”

听了阿久津这句话,俊也愣住了。阿久津似乎已经找准了目标。

这家伙知道伯父在哪里吗?伯父还活着?

俊也一阵冲动,真想问一问,但还是忍住了。一旦开口,就会让阿久津踏入自己的内心世界,就一发而不可收了。

“对不起,我要关门了!”

俊也总算在最后关头压抑住了自己心头的怒火,关上了沉重的店门。

4

有轨电车行进在有一点缓坡的石板路上。

从电车上看着街上行人的服装,实实在在地感到了季节的变化。8月来的时候,阿久津把上衣挂在挎包带上,在谢菲尔德大学周围走得满头大汗。

时间进入12月,年末特辑到了最后读秒的阶段。采访曾根俊也,从他那慌乱的样子可以断定录音的孩子就是他。录音的孩子存在于现实世界,叫人吃惊的程度跟看到狐目男的照片时是一样的。但是,断定了俊也就是录音的孩子时,阿久津并没有那么兴奋。如果把俊也的事情报道出去,也许会毁了他,不,也许会毁了他的整个家庭,想到这里阿久津感到害怕。尽管如此,作为一个记者,在这种情况下也不能当逃兵。

从“曾根西装定制”回来以后,阿久津向鸟居汇报了俊也的事。鸟居笑了。事件报道组魔鬼主任的笑,证明了阿久津采访到的材料是独家新闻级别。阿久津向鸟居请示,就是自费,也要到英国去一趟。鸟居收起笑容,严肃地说道:

“要是能搞到独家新闻,给你报销!”

跟上次来英国一样,深夜从关西国际机场出发,在卡塔尔首都多哈的哈马德国际机场转机,经过了长达二十个小时的飞行。这段时间太疲劳了,从希思罗机场到帕丁顿的列车上,阿久津浑身发冷,直打哆嗦。幸亏赶上了星期天,去谢菲尔德大学也找不到人,阿久津就在酒店里睡了一天。

今天早上醒来,阿久津感觉自己的身体状况属于中下,量体温也没有什么意思,不管发不发烧都得去。对鸟居说因为感冒不能去是下下策,阿久津只能自我安慰说,全身发冷是因为英国冬天的风太凉,一大早就穿得厚厚的离开了酒店。

想到以后的事情,本来应该更有紧张感,可是由于吃了感冒药,大脑昏昏沉沉的。现在的阿久津心里只有单纯旅行的情趣。晴朗的谢菲尔德的天空下,不知为什么,并不宽阔的道路让人觉得视野开阔,心情舒畅。

以车站为中间点,学生们向东西两个方向散去。阿久津戴上来英国之前买的皮手套,向西北方向走去。大衣口袋里虽然装着事先复印好的地图,但他并没有拿出来看。这段路他已经记在心里了。

沿着两旁都是红砖公寓的马路往上坡走,目的地是见过苏菲教授的克劳克斯沃雷公园。不去大学的新闻学院而是去公园,一是因为上次来的时候这个时间苏菲教授在公园里,二是想好好观赏一下那里的美丽风景。

走在韦斯顿公园前面的大街上的时候,阿久津终于发现了谢菲尔德的道路并不宽阔却让人觉得视野开阔的原因——没有电线杆。因为没有电线杆,所以视野开阔。走过博物馆前面的大街,穿过蘑菇巷,很快就在左手侧看到了那个被日本留学生称为“水库”的湖。

下了有轨电车以后走了十分钟,就到了克劳克斯沃雷公园。

低矮的绿色大门今天也是开着的。鲜绿的草坪修剪得非常整齐,且跟夏天一样鲜绿。草坪西北方向的栅栏里边,有两个男孩在**秋千。一位金发女郎,大概是他们的母亲吧,坐在附近的滑梯上,看着那两个男孩。

阿久津向西南方向的湖边走去。天气虽然很冷,照样有几个男人在湖边钓鱼,不知道是否还是夏天那几个人。有着茶褐色三角形屋顶的白色餐馆还在湖对岸。从湖边到餐馆的露天阳台,还是绿色的草坪,草坪上还是那条优雅的S形小路。湖面依旧是那么平静,波光粼粼。阿久津觉得,正是因为有了湖对岸那座有着茶褐色三角形屋顶的白色餐馆,才构成了公园美丽的风景。

阿久津站在湖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今天什么都不少,只少了一个苏菲?莫里斯。仔细一想也不奇怪,大冬天的,谁会坐在这冷风飕飕的公园的长椅上吃三明治呢?阿久津现在才明白,自己只是为了看风景才到这里来的,并没有把能否遇到苏菲考虑在内。

下次再来,一定不带任务,好好享受一下这美丽的风光。

夏天,到湖对岸那个白色餐馆的露天阳台上去,一边喝健力士啤酒,一边看自己喜欢的英文小说,那才是旅行的情趣呢。进报社以来,都忘了应该怎么度假了。做了一个短暂的夏日旅行的梦之后,阿久津转身往回走。

公园门口附近一位身材苗条的女士引起了阿久津的注意。女士右手拿着一个大塑料杯,好像是刚在咖啡馆买的咖啡,大概是想在这个她喜欢的公园里慢慢享用吧。阿久津觉得自己身体不好的厄运将在下一刻改变。

苏菲?莫里斯也看到了阿久津。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像想起了对方是谁似的笑了。她没有停下脚步,而是边走边指了指草坪那边的长椅。阿久津见她还记得自己,放下心来。

“您还记得我,是吗?”

“当然记得。《大日新闻》的记者,对吧?不过,名字嘛……对不起,我忘了。能再告诉我一遍吗?”

“没问题,再告诉您多少遍都没问题。我姓阿久津,全名阿久津英士。”

“想起来了,阿久津先生。”

“如果您愿意的话,请叫我英士。”

“英士,今天也是来采访的吗?”

“是的。请您不要笑,我这次来要问的是同样的问题。”

“真是一件有益的工作啊。你是不是想说,季节变化了,我的回答也会变?”

“对不起,我的意思是,我要问的,还是关于那个跟您相好过,不,现在也是您的相好的那位男士的问题。”

苏菲?莫里斯喝了一口咖啡:“你继续往下说。”

“不过,这次的问题跟上次有所不同。我这次要问的,不是关于一个中国男人的问题,而是关于一个日本男人的问题。”

因为苏菲?莫里斯不说话,所以阿久津自己一个人继续往下说。

“1983年,莫里斯教授住在伦敦,对吧?在一家报社当记者,对吧?”

“对呀,跟你说的那个日本人住在一起。”

“1983年11月,你的那位来自日本的恋人,去了荷兰,对吧?”

“他说要去欧洲大陆旅行,好像也去了荷兰吧。”

“他去荷兰调查了海尼根社长被绑架的事件。在日本,有一个笔记本,里面的内容是他用英语,用英式英语写的海尼根绑架案的全过程,还写着一些日本企业的各种数据。”

阿久津简要地给苏菲?莫里斯介绍了一下银万事件。阿久津早就预料到有需要用英文介绍银万事件的时候,提前做了准备,派上了用场。

苏菲?莫里斯看着湖面沉默了很长时间。上次,这个日本记者来找她,她肯定心存疑念。那时候她说:“我非常明确地告诉你,当时,绝对不存在跟我有所谓亲密关系的任何一个中国人!”不能说她是在撒谎,但也不能说她有诚意。她只要说一句“不是中国人,是日本人”,就帮了这个从遥远的东方跑过来的记者。那时候她为什么不说呢?

苏菲?莫里斯发现了自己的日本恋人有阴暗的一面,也许她害怕她的日本恋人向她敞开心扉,把一切都告诉她。

“如果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话,您能把他的名字告诉我吗?”

苏菲?莫里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一生的大半都跟那个日本男人生活在一起,没想到时至今日,那理所当然的生活基础被撼动了。在她那笑容消失的侧脸上,阿久津看到的是无限的忧愁。

她作为一位记者,现在在大学里教新闻学,这对于阿久津来说是最大的一张王牌,也是最不想说出的台词。阿久津相信她是有职业道德的,看着她的侧脸等待着。

“曾根先生现在在家吗?”

“不在。他现在在约克城。”

“约克城?”

阿久津对这个城市虽然没有具体的距离感,但在印象中是英国北方的一个城市。到谢菲尔德来已经够远的了,没想过要去更远的地方,这是阿久津意料之外的。但是,眼前不是三岔路口,而是一条笔直的大路。

“到了约克城,在哪里能找到他?”

“如果不是周末的话,他会在旧城区的一家书店帮忙。”

阿久津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沓便签贴和一支自动铅笔递给苏菲?莫里斯。苏菲?莫里斯毫不犹豫地在便签贴上写上了那个书店的名字。

“英士,虽然我已经看腻了这个公园的风景,但我今天还想在这里多看一会儿。”

阿久津知道苏菲?莫里斯是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就默默地站起来,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公园的大门。假如他回头看一眼,哪怕是看一眼苏菲?莫里斯的背影,也会产生愧疚感。真相有时候会变成利刃,追究真相可能会伤害周围的人。但是,真相不能不追究,既要追究到底又要当“好人”的工作是没有的。

走向有轨电车站的路上,阿久津想到一个主意。反复在心里权衡之后,他认为是一个好主意,于是摘下皮手套,掏出了按照总务科冈田的要求设置为国外通话功能的智能手机。

阿久津从约克站的站台走上台阶,来到连接各站台的走廊上。

走到半路时,阿久津停下来,环视着整个车站。拱形屋顶两侧是网状骨架,阳光照射进来,使整个车站显得非常明亮。这个离约克城最近的车站是英国最有人气的观光景点之一,朴素、庄重,给人一种沉稳安详的感觉。

阿久津从采访包里拿出一本旅游指南,拖着发烧的身体往前走。他还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因为十分钟以前他还在车上睡觉。

离开公园以后,阿久津在谢菲尔德车站坐上了国营铁路的长途列车。虽然只有五十分钟的车程,但他还是选择了特等车厢。身体太疲劳了,他连腰都疼了起来,特等车厢可以休息得好一点。

跟罪犯接触,对于一个事件记者来说,是最大的考验。而且这个罪犯,是昭和史上最大的悬案的罪犯。毫不夸张地说,这是决定胜负的一战。能拿到罪犯的无线通话录音,能在滋贺县电话采访接受过特殊命令的刑警,当然可以说是锲而不舍进行采访的结果,但也不能不说是运气好。上次来英国的时候根本看不到的铁轨,现在已经清清楚楚地在眼前向远方延伸。自己就像被强力的磁场吸引着,沿着这条铁轨向前飞驰。

迈动无力的双腿走着走着,阿久津发现自己在车站里迷路了。从停放着大量自行车的存车处前经过,走下台阶继续往前走,看到的是一个露天的汽车停车场。

穿过停车场,朝着城墙方向走。走到停车场的围栏附近,看到铁网门是开着的,铁网门上挂着一个写有“非进入车站通路”的牌子。看来真是走错了。不过铁网门是开着的,从这里走出去就应该是车站外边。阿久津就走出铁网门,顺着台阶上了马路,有一种总算从车站里逃脱出来的感觉。

根据观光指南的介绍,城墙围着旧城区,全长四公里多,有三处断开的地方。四公里多的城墙有六个被称为“Bar”的城门。再往前走,从修道院大街的便道上,可以看到米克盖特门那左右对称的石造建筑,虽然有的地方黑黢黢的,还有裂缝,但依然给人庄严肃穆之感。“gate Bar”听起来好像说了两次“门”,但在这里,“gate”不是门的意思,而是大街的意思。

阿久津穿过高高的石造城门进了旧城区。

苏菲所说的那个书店,阿久津已经用智能手机查过了,进了米克盖特门往前走三百米就是。残留着中世纪建筑的旧城区,都是很有情趣的红砖建筑,石板路的便道上,有很多穿着厚厚的衣服的行人。

在这样一个特别的世界里跟罪犯对峙,阿久津兴奋异常。想起迄今为止的采访,阿久津需要一点时间在心里感慨一番,但是,三百米的距离,转眼就到了目的地。

阿久津在缓缓的弯道处站住,站在便道上观察着马路对面的书店。

那是一座红砖建造的有着三角形屋顶的三层小楼。二层有两个飘窗,三层是两个平面的窗户,窗玻璃上映着蓝天白云。一层的入口两侧是橱窗,右侧的橱窗展示的是摆在书架上的书,左侧的橱窗里摆着可以看到整个封面的书。整座建筑飘**着图画般的异国风情。

阿久津摘下皮手套,把右手掌放在心脏处,可以感觉到心跳得很快。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都要把采访进行下去!阿久津张开的手掌攥成了拳头。

左右看看,趁没有车辆过往,阿久津过了马路。他来到狭窄的入口前,推开了镶着玻璃的木框门。里边右侧靠墙是一个大书架,满满的都是书。放不上去的书都放在过道里的纸箱子里。中央的长桌上,左侧靠墙的书架上,也都是书。

正面对着入口的是一个很有厚重感的木制柜台,高度适合于坐在里面工作。L形的组合式办公桌上有收银机和台式电脑。柜台里面的椅子上没有人。

房子的纵深很长,后面好像还有房间。

“Excuse me!(打扰了!)”阿久津放开嗓子喊了一声。

从里边的房间里走出一个亚洲人模样的已经白了头发的男人。见到这个男人的瞬间,阿久津立刻确定他就是出现在大津服务区的那个男人。虽然不能说长得完全一样,但他大框眼镜后面的眼睛是吊眼角,地地道道的狐狸眼睛,感情不外露的狐狸眼睛。

“是的。”男人安详地答道。

男人把拿在手上的书放在柜台上,向阿久津走来。几乎是同时,阿久津向男人走过去。男人伸出右手要跟阿久津握手,阿久津也把右手伸了出去。男人比阿久津高两三厘米。

“您是从日本什么地方来的?”一听男人的口音,就知道他是关西地区的人。

“大阪。”

“啊,听出来了。我也是关西地区的人。”

“关西哪个地方?”

“京都。”

“啊,京都是个好地方。我感觉约克城的气氛有点像京都。”

“是的。我在这个地方就觉得心安,真是不可思议。”

男人没有表现出警觉的样子,难道苏菲没有打电话告诉他吗?

“您是一个人到约克城来的吗?”

“是的。虽说这里是有名的旅游胜地,但在这个英格兰北部的小城能遇到日本人,我还是很高兴的。我叫阿久津英士。”

男人笑了笑,没有说自己的名字。阿久津打算强行拉近与对方的距离,就问:“请问,您贵姓?”

“啊,对不起。我姓曾根。”

就是这个人!阿久津不动声色地吐了一口气。

“曾根先生一直在约克城吗?”

“是的,已经来了很久了。”

“没回过日本吗?”

“没有。我在英格兰已经好几十年了。”曾根依然满脸笑容,但房间里空气好像变了。阿久津已经找到了感觉,越来越镇静了。

“您想买什么书?”

“我不是来买书的,我是有事来找曾根先生的。”

曾根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吃惊的表情,阿久津意识到这是一个很难对付的人。观察也就到这里了,阿久津毫不犹豫地拿出名片递给了曾根。

“《大日新闻》的记者先生啊?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采访发生在三十一年前的银万事件,采访到最后,就到了您这里。”

曾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冷冷地注视着阿久津。阿久津感到巨大的压力,但毫不动摇地用视线把压力顶了回去。

“我听不懂您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来这里以前,去谢菲尔德见了苏菲?莫里斯教授。”

曾根为了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紧紧咬住了嘴唇。

“1983年11月,在阿姆斯特丹,海尼根社长被绑架了。您调查了这个事件的全过程,对吧?”

“”……

“苏菲?莫里斯教授说,那个时期您一个人去欧洲大陆旅行了。当然,您也去了阿姆斯特丹,对吧?”

“”……

如果曾根就这样沉默到底,阿久津这方面的能量将被消耗殆尽。于是阿久津毫不犹豫地打出了第一张王牌。

“我可不是瞎猜,也不是诈您。曾根先生的侄子有一个黑皮笔记本。”

“俊也看到了那个笔记本?”

阿久津眼前浮现出俊也那张愤怒的脸。——“出去!你给我出去!”

“是的。我找他的时候,他显得非常慌乱。现在他是‘曾根西装定制’第二代掌门人,有一个小女儿。”

这些都是别的记者调查来的情况。当阿久津把这些情况告诉曾根以后,曾根微微张开了嘴巴。

阿久津盯着曾根继续说道:“此前,俊也找过您。他好像知道录音磁带里录的是他小时候的声音。”

曾根认真地频频点头:“俊也那孩子说了些什么?”

“他说在他的脑子里没有关于您的任何记忆。”

曾根苦笑了一下,用眼神催促阿久津往下说。

“就说了这么一句话。那以后他情绪失控,把我推了出来。”

“阿久津先生还要到俊也那里去吗?”

“不好说,就看您怎么回答我的问题了。”阿久津自己也觉得这样说话类似威胁,但还是步步紧逼,“我能找到您这里来,相信您也能猜得到。我们的采访进行得很深入,已经基本上确定了‘黑魔天狗’的成员有哪些人。”

“是吗?……”

“这个事件对整个社会的影响太大了,绝对不是个人的事情。根据我们报道的事实,被卷入这个事件的人生活得都不幸福。我认为,不能让银万事件永远成为一个悬案。请您把真相告诉我!”

阿久津说完,诚心诚意地向曾根长时间地深深鞠躬。

曾根用让阿久津感到意外的柔和的声音问道:“阿久津先生,您是第一次来约克城吗?”

阿久津抬起头来,疑惑地点了点头。

“咱们去外边吧。虽说有点冷,但吹吹冷风也挺舒服的。”

5

走出书店不久,柏油马路就变成了石板路。

进入旧城区,在觉得时光倒流的同时,也可以感到时代的变迁。石造教堂变成了英式酒吧,对面还有一家超市。但不可思议的是,约克城古老的气氛并没有任何改变。

下午1点多,太阳就开始西斜了。夏至的时候,晚上9点天还是亮的,可是临近冬至,不到下午4点太阳就落山了。阿久津今年夏天和冬天两次来到英国,从白天的长短也切实地感受了英国。

阿久津沿着米克大街往前走,来到了乌斯河上的乌斯桥,站在桥上远眺,不由得感慨万端。乌斯河两岸,排列着红砖建筑的饭店和餐馆,风景如画。

阿久津身旁的曾根似乎也沉醉在眼前的美景之中。一只双翼很长的大鸟,在河面上翱翔。桥上一个金黄色头发的小男孩,仰望着那只大鸟叫喊着。身穿白色羽绒服的曾根,看着大声叫喊的小男孩,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俊也很小的时候,我带他去过一次动物园。那时候他大哭大叫,弄得我好狼狈。记得那次我是带他去阪神公园看豹狮。”

过了桥,阿久津觉得曾根该说话了,就引导似的说道:“都是河,但约克城的乌斯河跟大阪的安威川格调完全不一样。”

曾根还是不说话,只顾一直往前走。

“那个防汛器材仓库还在,孤零零地坐落在河边。如果不是当地人,很难找到。”

“”……

“阿姆斯特丹是一座运河之城吧?曾根先生在荷兰调查了海尼根绑架事件以后,你们参考了荷兰绑匪的做法吗?例如在报纸上刊登广告,例如把人质的声音录下来。”

“”……

外边虽然很冷,但正在发烧的额头经冷风一吹,阿久津觉得很舒服。这样的身体状况,完全可以跟曾根战斗到底。

“明确地告诉您,我认为您参与了银万事件。您并不是一直在英国。事件发生期间,您在日本。1984年秋天,您去大阪府堺市的日式料理店‘紫乃’参加了犯罪团伙的聚会。挑战书里出现的‘挖苦警察的纸牌游戏’,就是那次聚会编写的。我们有‘紫乃’现在的大厨的证词。”

“”……

“‘会找借口的,要数警察本部的,搜查一课长’,这条就是您编的吧?”

曾根还是不说话。他面无表情,看着前方往前走。阿久津知道曾根把自己从书店里带出来的理由了。两个人并排走在路上,看不到对方的视线,不仅如此,由于沉默而造成的令人厌烦的时间,也容易混过去。面对面的状态,只能对话。但是,现在的曾根,想对话就可以对话,不想对话就用走路代替。

曾根是一个很聪明的对手。阿久津在感到曾根很难对付的同时,也确信银万事件就是这个曾根策划的。由于一边想事一边走路,阿久津蹭到了一个用耳机跟别人通话的女人的肩膀,二人互道“Sorry(不好意思)”。

到了旧城区的中心地带,就几乎没有过往车辆了。乌斯大街是石板路,道路都被步行者占领了。阿久津认为这样沉默下去就会被对方掌握主动权,于是大声说道:

“我认为犯罪团伙分裂了,分成了两派。也就是说,‘黑魔天狗’是双头天狗。”

也许是认为阿久津这个说法很可笑吧,曾根“呼”地吐了一口气。

“根据我们的采访,暴力团的经济来源之一,青木组的组长青木龙一,以他为中心,金田哲司、吉高弘行、上东忠彦跟他关系密切。”

阿久津发音非常清晰地说出了一个又一个名字,但是,曾根还是看着前方往前走。

“专门盗窃汽车的金田哲司,跟名字叫金田贵志的狐目男关系很好,股价操控团伙成员吉高弘行和金田哲司用无线通信机通话的录音在我们手里。还有,吉高弘行的金主之一是上东忠彦。以青木龙一为中心,加上我刚才说过的金田哲司、吉高弘行、上东忠彦、金田贵志,这五个人是一派。如果把他们称作A组,曾根先生就是B组的。”

“原滋贺县警察本部的刑警生岛秀树、他的学弟山下、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年轻人,加上曾根先生,你们四个人是B组。所谓‘黑魔天狗’,就是以上九个人组成的。刚才我也提到了,你们这九个人,于1984年秋天,在大阪府堺市的日式料理店‘紫乃’举行了所谓‘握手言和’的聚会。怎么样?我说的这些没错吧?”

曾根还是不说话,阿久津已经习惯被曾根无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