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桑德拉·维加果然信守承诺。其实,她的贡献度远超过了马库斯的要求,连名字都给了他。

尼可拉·卡维。不过,根本追踪不到他的下落。

手机关机,而且当马库斯去他的公寓找人的时候,发现这家伙应该已经离家好几天了。

尼可拉·卡维,三十二岁,不过根据前科资料,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感化院和牢里。他犯下了多起罪行:贩毒、窃盗、持械抢劫以及重伤害。

最近,为了维持生计以及能够继续吸食毒品,他开始卖**。

马库斯前往他钓客的场所——男性专属的夜店,男妓习惯出没的地点,开始找人,还花钱收集线报。他最后一次现身,已经是四十八小时之前的事了。

马库斯推断尼可拉应该是死了,不然就是因害怕而躲起来了。

他决定根据第二种假设继续追查下去,因为这一定可以找出证实的方法。如果他已经有两天不曾出现在日常活动的地点,那就表示他的毒品已经用光了,必须赶快出来找地方买毒。

答案就是毒品。长年的毒瘾逼他必须冒险。

马库斯认为尼可拉应该没有存款——他很清楚毒虫的习性。他们会为了吸毒而花到一毛不剩。他已经好几天没工作了,必须找到客户,才能弄到买毒品的钱。马库斯当然可以去男妓的聚集地找尼可拉,不过,到了最后,他铁定会去的地方也只有那里而已。

皮内托区是毒贩们的领地。夜幕低垂,马库斯开始在那里四处寻觅,希望能够找到人。

大约在七点半,逐渐有了冰凉夜气,他找到了一个位置,距离毒贩做生意的街角只有几米之隔。交易的一切过程和手法十分巧妙,这些毒虫知道不能排队买毒,不然看起来就太可疑了,所以他们站得远远的,以众星拱月状散落在毒贩周边。认出这些人十分容易:他们的动作紧张不安,目光只会锁定单一目标。然后,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冲破轨道,靠近毒贩,拿了东西就走人。

马库斯发现这里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色运动衫的魁梧男子。他的兜帽盖住头,双手插在口袋里。在这种低温之下,身穿这种轻薄的衣物,让马库斯觉得奇怪,这个人的穿着打扮,就像是在极为匆忙的状况下被迫出门一样。

那男子与毒贩完成交易之后,迅速走人。在他转身之际,马库斯看到了对方兜帽下的脸。

他就是尼可拉·卡维。

马库斯跟了过去,他知道他们不会走太远的。果不其然,尼可拉进了一间公厕,准备享用毒品。

马库斯也走近公厕,没过多久,他进入门内,恶臭立刻扑鼻而来。这地方脏得不得了,但尼可拉毒瘾难耐,得赶紧纾解一下。他钻入一个厕间,上锁。马库斯静静等待,一会儿之后,一阵灰烟出现在厕所的上方。又过了几分钟,那男人终于现身,走到洗手台前面,开始清洗双手。

马库斯躲在他后方的一个角落,他知道尼可拉看不到他。就是这家伙,拥有保镖般的肌肉,现在少了兜帽,露出的大光头与结实的脖颈甚是吓人。

“尼可拉。”

那男子突然转身,眼睛瞪得硕大。

马库斯举起双手:“我只是想找你聊一下。”

尼可拉看到面前站了陌生人,立刻往前扑击,靠着魁梧身材,撂倒了马库斯,使出宛若美式橄榄球的擒抱。马库斯突然无法呼吸,往后倒在脏臭的地板上,但还是想办法伸手抓住了尼可拉的小腿,绊倒了他。

对方“砰”的一声落地,但这家伙虽然个头高大,身手却很敏捷。他又站了起来,踢了一下马库斯的肋骨,那股重击害他眼前一阵黑。他很想要开口制止尼可拉,但对方伸出大脚踩住了他的脸,然后再次举脚,打算使出全力死压下去。马库斯趁隙以双手抓住尼可拉的小腿,再次让他失去平衡。这一次,他整个人倒向一个厕间,门都被撞凹了。

马库斯想要起身,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他听到尼可拉在呻吟,但这家伙意识清醒,过不了多久就会恢复正常,又会欺身上来。马库斯以双手撑地,挺起身子,觉得这间厕所一直在摇晃。他好不容易站起来,但双腿实在撑不住。终于,他的重心稳住了,发现尼可拉倒在一只马桶前面,他的大头撞个正着,额头血流如注。

马库斯心里有数,自己能够让对方动弹不得,纯粹是好运,不然尼可拉早就杀死他了。马库斯走到那个昏茫的大块头旁边,朝他的肋骨回踢了一下。

尼可拉像个小男孩一样在鬼吼鬼叫。

马库斯蹲在他身边:“如果有人说只是想找你谈一谈,你就应该先听他们说话,如有必要再出手,懂吗?”

尼可拉点点头。

马库斯把手伸入口袋,摸弄了一会儿,丢了两张五十欧元的钞票给他:“你要是帮我忙的话,可以拿到更多的钱。”

尼可拉又点头,眼眶盈满泪水。

“科斯莫·巴尔蒂提,”马库斯说道,“他来找过你,对不对?”

“那个大浑蛋把我害惨了。”

这句话证实了马库斯的假设:尼可拉担心自己会遭遇不测,所以才会装作人间蒸发。“他死了。”马库斯讲出这句话之后,看到尼可拉的脸上满是惊慌与害怕。

尼可拉走回洗手台前面,想要用卫生纸擦拭额头的伤口。“我听说有人在打听某个喜欢尖刀与摄影的变态,立刻就联想到那个情侣案的杀手。所以我找到了这个在四处探问的家伙,要从他身上捞点儿钱。”

科斯莫·巴尔蒂提不够小心,他四处找寻线报,但除了尼可拉,还有别人听到了风声,某个危险人物:“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对不对?”

“没错,但我可以瞎编故事,我接过一个客人,正好跟这个变态的特征很吻合。相信我,我遇到过一堆怪人。”

“但科斯莫不相信你的话。”

“那浑蛋打了我一顿。”

尼可拉这种体格,再加上刚才他待人的那种方式,让马库斯实在很难相信这种说法。“就这样?”

“还没,”显然尼可拉的恐惧与此有关,“过了一会儿,他提到了‘盐之童’,我也想起了我放在家里的那本旧书。我告诉他这件事,然后我们两人开始讨价还价。”

难怪科斯莫在遇害前打了那么多通电话给他。

“他付钱给我,我把东西给他,皆大欢喜。”

就在这时候,尼可拉突然转身,拉起毛衣,让马库斯看他的背脊:右肾的位置贴了一大块纱布。“我们完成交易之后,有人想要刺杀我。幸好我比对方高壮,拨开他的手,然后我赶紧逃走。”

又来了,有人企图掩盖这起事件,不计任何代价。

马库斯现在要问的是关键问题:“科斯莫为什么要买那本书?他为什么不觉得那纯属巧合,与‘盐之童’无关?”

尼可拉露出微笑:“因为我的说法真实可信。”他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但那是一种昔日的伤痛,与他额头的伤完全无关,“你无能为力——无论你想要逃往哪里,你的童年永远紧紧相随。”

马库斯明白了,他在说他自己。

“你有没有杀过自己所爱的人?”尼可拉微笑,摇摇头,“我曾经很爱那个浑蛋,但他马上就发现我跟其他小孩不一样。他狠狠揍我,想要改变连我自己都还不是十分明了的某个天性。”他吸了一下鼻涕,“所以,有一天我发现他藏枪的地方,趁他在睡觉的时候,拿枪毙了他。爸爸,晚安。”

马库斯真心觉得他可怜:“但是你的前科里根本没有提到这件事。”

尼可拉笑了一下:“他们不会把九岁的小孩送入监狱,连法院受审都不用。他们直接把你交给社会福利机构,然后把你关进大人拼命要知道你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究竟是否会再次犯案的那种地方。没有人想要拯救你,他们只会给你洗脑,塞给你一大堆的药,还振振有词地说是为了你好。”

马库斯觉得这与他要追查的真相有关:“那地方叫什么名字?”

“克洛普精神病院,”马库斯看到对方的脸色一暗,“我枪杀父亲之后,有人打电话报警。他们把我和一名心理医生关在同一个房间里,但我们几乎没有交谈。然后,他们把我带走,那时候是晚上。我问那些警察我们要去哪里,他们说不能告诉我。他们还说,我永远不能离开那个地方,而且,当他们讲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他们脸上露出微笑。但我反正也不想逃跑,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

马库斯看到他的脸庞闪过一抹幽影,仿佛这些字句又让他的记忆重现,马库斯静静等待对方说下去。

“待在那里的那些年,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觉得那间精神病院搞不好在月球。”他停顿了一会儿,“就连离开那里之后,我也经常怀疑,那里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出于我的想象。”

那句话撩起了马库斯的好奇心。

“说出来你一定不信,”尼可拉苦笑,面色又变得严肃,“那就像是生活在童话故事里……但永远找不到出路。”

“讲详细一点儿。”

“里面有个医生,克洛普教授,他是心理学专家,发明了某种他称之为‘治疗小说’的东西。根据不同的个人心理状况,每个病患都被分配某个角色与故事。我是玻璃之童,因为我很脆弱,但也危险,此外还有尘之童、草之童、风之童……”

马库斯问道:“盐之童呢?”

“在他的故事中,他比其他小孩聪明,不过,大家却因为某个理由而对他唯恐避之不及。他会造成食物无法入口,植物与花朵枯萎,仿佛只要他碰过的东西都会被摧毁。”

马库斯心想,令人头痛的神童。“他是出了什么状况?”

“可怕至极,”尼可拉说道,“性变态、潜在攻击性、高超的欺瞒技巧,除了这些,还加上非常高的智商。”

马库斯心想,这样的描述与那名杀人魔十分吻合。莫非尼可拉小时候就认识他?要是他曾经遭人以刀子要挟,逼他噤声,那么很可能就是他没错。“谁是盐之童?”

“我记得很清楚,”尼可拉的回答燃起马库斯的希望,“他是克洛普最喜欢的小孩,棕色的眼眸与头发,相貌很普通。他当时应该是十一岁,但我进去的时候,他已经在里面待了好一阵子了。害羞、畏缩,永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很瘦小,是霸凌者的完美欺凌对象。但他们不碰他,他们很怕这家伙。其实我们大家都很怕他,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我们就是觉得这家伙很恐怖。”

“他叫什么名字?”

尼可拉摇头:“老哥,抱歉,我们大家都不知道彼此的真名,这是心理治疗的一部分。在你接触其他病患之前,必须历经一段很长的独处时间,克洛普与他的同事会在这个过程中说服你忘记以前的自己,彻底消除以往的犯罪记忆。我猜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想要重建小孩的内心,让他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一直不记得我的真名,也不记得我对我父亲做了什么,一直到我十六岁,听到法官在众人面前念出我的真名,让我回到真实世界的那一天,才想起了一切。”

现在马库斯已经掌握了足够的线索,不过,他还有最后一件事想要搞清楚:“尼可拉,你到底在躲避谁?”

尼可拉面向水龙头,清洗双手:“我刚才说过了,盐之童让大家都吓得要死——而且里面个个都是危险人物,都是完全不考虑后果就犯下可怕罪行的小孩。要是那个貌似脆弱无助的小孩在外面伤人,我觉得也没什么好意外的。”他望着马库斯在镜中的映影,“我觉得你也应该提防他。不过,他并不是那个要刺杀我的人。”

“所以你看到那人的脸了?”

“他从后面袭击我。但他的手像是老人一样,这一点我十分确定。此外,我还发现他穿的是可怕的蓝色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