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豹子起得很早。

天大亮的时候,他已经劈了小山样的一堆柴火。

他**的上身已经冒出了一层密密的细汗,但不知疲惫似的挥着手里的斧子。

豹子是好后生,大家都这么说,他小小年纪,做什么都是一把好手。豹子是从不认输的人,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撒尿都要比别人远些。

屋里头的父母被他吵得受不了,当爹的终于发火了:“没用的东西!”

“咔——嚓——”

“咔——嚓——”

豹子不回话,继续做活儿。

当妈的心疼了,披着衣裳出门:“豹子,进来吧,唉,造孽哟,怎么你就看上了这么个——”

豹子回头,一斧子砍开大水缸上的冰面,冰屑四溅,他拿起舀子舀了一瓢冷水,“咕嘟咕嘟”喝下去。

当妈的连忙来夺:“哎呀,这怎么能喝?进屋喝口热的。你说你就为了这么个——”

豹子黑着脸:“唠叨大半夜了,你们有完没有?”

“哎你这个兔崽子!”当爹的不穿外衣就急吼吼地钻出来,劈手抢过水瓢,没头没脑地冲豹子砸过去:“跟你妈敢这么说话?没用的东西,有火你冲那个不要脸的丫头发去!我告诉你,我不认这个儿媳妇!”

豹子往里屋瞟了一眼,声音软了:“爹你小点声。”

“小声?她要出来早出来了!”豹子爹唾了一口:“娘婆两家不是人,还有脸睡!”

豹子皱皱眉头,“不对”,他踢开门就往后屋冲——临时铺的小床,被窝里已经冰冷没有一丝温度,英子不见了,而且已经走了有一段时候。

豹子二话不说开始穿衣服,穿靴子,拿家伙,他心急火燎的,准备起来可是一丝不苟,点火用的松明,小斧子猎刀勾索,长条子腊肉,炒好的树米……这些都是大冷天要在野外过夜才用得着的。豹子把一床麂子皮大被卷卷正要打包,想起来什么,从屋子角落里拖出个大箱子,从里面拽了一件水红大毛子的袄子和一双绣着花的鹿皮靴,塞进被子里,一起打包。

“豹子!”当妈的气得直抖,按着他的皮帽不给他。

“不给我就不要了。”豹子从来话不多。

他妈颤抖的手终于松了,不管怎么样,儿子不能再有个闪失。她捂着脸哭起来:“我就不明白呀……”

“妈”,豹子抱一抱母亲的肩膀,大步向外走。

“她到底哪点好?”

“不知道”,豹子的脚步在门口顿了顿,“她是我女人。”

英子是山里孩子,但毕竟不是山里长大的孩子,她跑回来一次已经是侥幸,再这么跑出去一次,简直像玩命。

豹子走得很快,这座山像是他家的后院,下山的路他比掌纹还要熟悉。他一路追踪着英子的痕迹,大松树上的积雪掉了大半块,下面有个浅浅的雪窝,英子应该在这儿休息了不短的时候;那带着小小气孔,稍微发黑的雪下应该是冰,英子弄错了,一脚踩了进去。英子一开始应该跑得很快,但是越来越慢,她毕竟是个女孩子,体力很有限。豹子在一根树杈上发现一小团缠绕起来的头发的时候,一阵心疼——这丫头长着眼睛干什么用的?能一头撞到面前的树枝上?

等一等……到了这里,英子忽然转了个弯,向另一个方向走过去。她转得很急,又很没道理。

前面有什么?

豹子估算了一下时间,好奇心占据了上风,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走过去……

转过两棵大树,他看见了三顶帐篷。

三顶帐篷围着篝火,但现在篝火已经被一大团雪扑灭了,灰烬和没烧完的树枝上结着冰。这些人肯定不是猎人,他们用的是难烧易灭的矮丛荆棘,这玩意儿点起来的火根本就没法过夜。

帐篷也是豹子没有见过的,厚实,轻便,但是不耐寒,而且扎帐篷之前根本就没烧过地。不知道是谁这么找死地宿营,豹子随手地撩开帐篷帘子看了一眼——三个年轻人,都穿着外衣,几乎抱在一起,脸上是惨青里透着暗红的颜色,帐篷里面和外面差不多一样的冷。

三个帐篷里一共有十个人,都差不多的样子——半夜篝火灭了,他们就在熟睡之中缓缓进入死亡。豹子按了按一个人的心脏,还在跳,这下子就有点不好解释了,如果真是从半夜到现在,怎么也冻死了,不可能还有口气在。

不管怎么样,豹子不能就这么见死不救。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烈酒,挨个在他们胸口擦了又擦,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升起一堆火,用完了随身携带的所有松明。

他们是谁呢?豹子一边忙乎一边想,其实他们砌的这个地灶很好,足够防风,如果不是突然被雪打灭了……豹子仰头看看天,这是附近最开阔的一片空地,天上不可能掉下这么大一个雪团,除非是有人捣鬼。

豹子的眼睛落在其中一个人的靴子上——两边的靴帮同样被磨得稀烂,靴底有深深的勒痕,这不是山民的鞋子,更不是过往客商的鞋子,这时候本来也不可能有什么客商——这是士兵,准确说来,是骑兵的鞋子。

难道是宁默生的手下?

豹子有重新滚起个雪球砸灭火堆的欲望,他一步步后退——背后一只手轻轻拽他:“豹子,他们是北相的人。”

“英子!”豹子一把将眼前披头散发魂不守舍的姑娘搂在怀里,思念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刚才的揣测脱口而出:“你干的?”

英子咬着嘴唇点点头:“我认得他们的军帐……豹子,我们快走吧,走了我再解释。”

“好”,豹子对和北相人打交道也没有兴趣,他听过太多关于那些人的残暴的传说,他指了指随手搁在帐篷边的行囊,“等一下我去拿。”

豹子一走过去,看见了一个睁开眼睛的人,满怀感激地看着他:“小兄弟,多谢你了。”

豹子低头,把行囊甩上肩膀。

那个人抬起手:“小兄弟,救人救到底,能不能,给我们弄口热水喝?”

豹子犹豫了,大山里面没有见死不救的人,相互施以援手是多少年不成文的规矩。

他想了想,谅这些人在山林里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于是点头:“好。”然后招招手:“英子过来。”

火点起来了,水沸了,半条咸肉在锅里变成了浓浓的肉汤,豹子老实不客气地先给英子弄了一碗,泡上炒好的树米。然后示意,剩下的我们分。

十个人陆陆续续都醒了,食物的**是最好的招呼。

豹子一直不开口,小英子也不说话,攀谈是很浪费体力的事。看看差不多了,两个人一对眼色准备起身。

“小兄弟!”第一个醒过来的那个站起来,“你们是哪个村的?我们要去瀚格尔村,你们能不能带我们一程?”

豹子没有回答,他拉着小英子的手,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树林的黑影之中。

他没有走远,绕过了两棵树中间的雪包,确定那些人再也看不见他们,就停了下来——他们这一点很像野兽,和不熟悉的人在一起,他习惯性保持一个足够的距离。刚才的距离太近了,如果不是朋友,就足够发起一场攻击。

他非常好奇这些人要去瀚格尔村干什么,但是问是问不出来的,人和野兽其实很像,究竟想要做什么,只能观察出来。

他猜得没错,英子的鞋已经湿透了,他有点讨好的扒拉出新鞋子递过去,“喜欢吗?”

英子的鞋里已经灌满了雪水,靠近脚踝的地方全是冰块,这双新靴子的**很大,她不接:“我不回了。豹子,你留给别的女人。”

“你跟我爹妈使啥气呢,都是一辈子的家里人。”豹子忘了自己一早上也在怄气,拼命劝:“你回去,给他们个笑模样,过去了就过去了。你不回去,能去哪儿呢?”

英子本来不想提的,但这个时候她需要说点什么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可怜:“我要下山念书,我要做读书人。”

豹子拧起眉头,这一句他听见了,不过完全没有弄懂。

“你娶别人吧。”英子抓着树皮,抠上面的雪。

豹子这下听懂了:“你说啥?你不跟我了?”他抱着英子,抱得紧紧的:“别生气,英子,别生气,啊?”

英子就这么让他抱着,不挣扎也不回应,很平静地说:“豹子,我想了一宿了,我昨晚上就不该回来,你放心,我不生气,谁的气都不生,豹子,为我好让我走吧,你放心,我也不会再去宁家了,我要找个地方,自己过日子,你放心,我能过好,啊?”

“不行,有人欺负你怎么办呢?”豹子不松手,越搂越紧,“英子,回家,我保准疼你,啊?”

英子被勒得喘不过气来,用力伸手推他:“你放开我,我说了不回家了,我要去青城,我要念书,我能养活自己,我能疼自己!”

“哪儿?你要去哪儿?”

“青城,很远很远的地方。”英子有点怯生生的,这是她第一次吐露自己内心的想法,“豹子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喜欢你,可喜欢可喜欢了,有时候像你想得心尖儿疼,可我……我不稀罕你还要我,哎呀你别这样看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豹子,我不想被我爹给出去,被你接过去……”她有点急躁了,豹子始终很迷茫地听她说这些话,要从字里行间找到她“回”还是“不回”的意思,英子大声说:“我想去念书,你明白吗?我不生我爹的气,也不生你爹的气,但我这辈子,不想像他们一样。”

豹子终于听明白了:“英子,你变了。”

“我们六年没在一块儿了豹子。”英子慢慢推开他的手:“我昨儿晚上就想明白了,其实你都不认识我了,哪儿能疼我呢?”

“英子,你说的那个,我不知道。不过反正你今天不许走,我今天让你走,你这辈子到这儿就了账了。你说得对,六年没见了,我不认识你,这山也不认识你了。” 豹子一把把她扛到肩膀上,不听她啰嗦了,但正要迈步,耳朵一动,他转头四下扫了眼,把英子往树上一送,“上树,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而且还不少,豹子反手捏住了斧子柄,边等,边抬头看英子——她笨手笨脚多了,这滑溜溜的大松树几次都上不去,一路踩得冰块雪坷垃乱掉,好容易才翻上了第一个大枝桠。豹子把斧子叼在嘴里,后退两步,一个跳跃,手脚并用地窜了上去,动作灵敏地像极了一只真豹子。

他轻轻搂住英子的肩膀,手里握着斧子——今天进山的人,都有点不对劲。

“大人,大人!”刚才还冻成僵尸的那十个人从宿营的地方跑出来。

“北相国的军队是十人一小队,领头的是什长。”英子在豹子耳边轻轻说,弄得豹子耳朵痒痒的,他真想再听英子再这么轻声细语地说几句,却毫不犹豫地一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从另一侧出现的,是一个……七十八人的队伍,中间有四个人扛着一个关野兽的大木笼子,里面关着一个人。领头的那个很愤怒,掉队的则尽力解释自己迷路然后险些被冻死,多亏一个山里少年解救的事实。他们对话都很简洁,基本上用几个“是”和“不是”,几个简单的句子说清楚了一切。

“好了,我们不用去瀚格尔村了。”领头的指了指木笼子:“这个呆鸟也迷路了,钻到了下头一个寨子里,正被我们逮个正着,下山!”

豹子慢慢地摇头,手里的斧子握得更紧,他视线的中心集中在那些人来的方向,空气里有一点淡淡的腥气,然后是重重的脚掌踩着积雪的哑声。他用呼吸做着倒计时,三,二,一,一只硕大的黑熊肩头耸动,像一道黑色旋风,冲进人群里,引起一阵惊呼。

豹子放松了捂着英子的手,现在底下的人应该听不见他们窃窃私语了,他说:“这是莫哭山的那对熊,奇怪,它大老远的,来这儿干什么?”

人有地盘,野兽也有地盘,瀚格尔村附近林子密,多沟多壑又多荆棘,不是熊喜欢出没的所在,它们一般待在莫哭山附近,有着草坡和疏林的地方。前些年英子爹想打头熊想疯了,赶了半天,人家就是不过来。眼前的这一头算是老熊了,通常说来,猛兽过了盛年期,皮毛不成了,也不爱惹事了,猎人们就默许它们颐养天年。这头熊和豹子算是老相识,有几次去莫哭村,都能远远地看见它和它媳妇在晒太阳打滚儿。

它在袭击,几柄细细的锋利的军刀砍在背上,立刻被树脂和泥灰结成的硬块儿滑开,有几刀砍实在了,也不过是剁进它粗厚的毛皮里。这头熊挥起前肢乱扇,勉强形成的小包围圈立刻被扇散了,高大健壮的士兵像草人一样被挥出去。木笼子被撞翻了,在地上转了几圈——笼中人也跟着七荤八素地滚了几滚,脸冲着豹子他们的藏身之处,英子差点叫出声,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嘴。

“不要乱!”领头的握着弓大声指挥,北相军令人望风披靡的名头不是吹出来的,第一轮攻击、手忙脚乱地扔下几具尸体之后,他们立刻散开,长短兵器错落有致,那只熊每一次跳跃每一次发动进攻的刹那,就有几个人齐齐地瞅准罅隙一通乱捅。受伤的熊更加疯狂,就在它人立而起,露出柔软肚子的时候,领头那个抬手一箭,射进了它的胸口。

它站在囚笼前,手快得出奇,根本就看不清拈箭搭弓引弦的一串动作。

豹子看到这儿微微闭上眼睛,稍微比划了一下弓在自己手里的效果。

那只熊咆哮着向领头的冲过去,那个人连珠三箭射出,射穿了熊的左右眼,最后一枝则没进它怒张的大嘴里。

能在北相做到百夫长,必定是有过人之处的——但他没有想到,这只熊要害挨了四箭,还是迎着面门,直扑了上来。

那人向后仰,脚一勾笼子,连人带笼子翻转半圈,熊吻本来要咬在头上,被这么一滑往前扑了一尺。这下子那人的脑袋正对着熊的心窝,他双手死死抓着那支箭向里一捅,那只熊自身的前扑之力划开了它自己的肚子,肠子内脏哗啦啦流了那人一身。

那人惊魂未定的从熊尸下撑出来,扶着笼子,正要开口,手下的兄弟们一起大叫——他猛回头,就看见一张巨口向着咽喉咬来,熊嘴里还带着自己的箭。

每个人都听见了一声惊心动魄的“喀喇”声。

他们冲过去,带着惊惧乱刀齐下,把那只熊砍成了乱糟糟的一团。

这一切发生的非常快,结果是八死,五个重伤,六个轻伤,而且失去了头目。

更可怕的是,天快要黑了。

“轮流守夜,明早下山。”刚才的什长自动取代了百夫长的位置,他擦了擦汗:“幸好我们还有一堆火……只要加柴就可以。”

他们选择的宿营地确实是附近最好的地方,可是刚才神秘少年升起来的那堆火,又一次被大雪块压灭了,连帐篷、铁锹和简易的锅具也不见了。

空地上写着几个大字:山神说,开始流血了,就要一直流下去。

没有痕迹,没有脚步,空****的山,黑夜正在压着头顶盖下来。

什长回过头,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你们到底干什么了?“

另一个指了指笼子:“他进了莫哭村,大人说……大人说……大人说这片山说到底是宁家的地方,那些山民不会把他交给我们的。所以我们趁夜放了一把火。”

“没有留活口?”

“没有留活口。”回答的那个试图安慰他:“山神这东西,是骗小孩子的,你不会相信吧?”

“住口!”什长激灵打了个寒战,扫视了一眼他的同伴:“我们接到的命令是把陈怀旧带回去,即使真有山神要和我们作对,我们还是要把他带回去。”

他们并没有能够完成命令,这一夜以及之后的故事就是《豹子王》著名的第一章——《最后一个山神》。

即使是在吵闹的城镇里,每天深夜依然会有这样一个时刻——忽然一下子,你所生活的那个世界消失了,耳朵开始依靠本能捕捉那些被遗忘了的声音,虫鸣声不再像是来自于花盆,而像是来自于丛林;漏水声不再像是滴答在破面盆上,而像是一株松针上的露珠落向滑腻腻的青石。没有风的夜晚,你觉得隆隆而过的车轮像是穿过旷野的风,有风的夜晚,你觉得巷口狂吠的犬声如豹。这就是“闹山”了,山神在每一个人的掌心留下了亘古的烙印,极少数的幸运者会发现,他的掌纹和某棵树的树纹,是一模一样的。

如果你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刻,那么,可以读一读豹子王的故事。

大山说,如果杀死了你的猎物,要么吃掉它,要么带走它。当大量的鲜血渗入地下,沉睡着的山魅就苏醒了。山魅是豹子王的耳朵和眼睛,它们住在大树须根上的树瘤里,出生的时候像一只蝴蝶,渐渐地长成一只蝙蝠。

山魅喜欢逆着血液流淌的方向飞舞,如果血流得足够多,它们就会唤起来贪睡的山风。山风像个坏脾气的小孩子,它们在生气的时候大声喊着:“杀——杀——杀——”到了晚上,玩累了,它们会喊,“饿——饿——饿——”

有这样一个夜晚,莫哭村的山魅们一起醒了……

接下来是一段漫长的,一个百人队被山魅驱赶着的、饥饿的猛兽逐一吞噬的故事。它非常血腥,又血腥到丝毫没有感情,最重要的是和《豹子王》后文的光明基调和轻松行文非常不搭,以至于青城重印的书商们几次删节了原始版。不过最终它被保留下来了,因为很少能看到这样详细真实的野兽吃人的全过程,有些胆小的孩子甚至说,听见了狼牙滑过后颈骨那一刹那的摩擦和碎裂声。

这个开头被讨论了很久,大多数人断定它是伪作,也有极少数人坚持它就是最初的版本。证据在第一卷的结尾——

滚烫的血溶化了冰雪,坚硬的泥土似乎变得松软了一点,太阳照常升起,然后惊讶地发觉,有一株嫩绿的小草误以为这是个春天,傻头傻脑地从尸骸堆中抬起头来……

小英子双膝跪下,轻轻地抚摸着那株过于细嫩的幼草,它的左边一点点就是什长的半具尸体,仅剩下的一只眼睛一直在死死地盯着这株草。

据说,一只垂死的野兽如果一直死死地盯着一颗种子看,它的灵魂就会发出芽来,长出来的那棵草或者那棵树就会像它魂魄的样子。

“你觉得这像什么?”小英子小声说,生怕惊扰了小草的魂。

“像个姑娘。”豹子说出了答案。

“豹子,我不恨他们了,我忽然觉得,他们不是坏人。”小英子认真地转过头。

“他们杀了莫哭村一百四十多个人,连吃奶的孩子都没放过。”豹子粗声粗气,不满英子的态度,“这还不是坏人,什么才是坏人?”

阳光打在英子脸上,她静静地跪在尸骸堆里,这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死人,可她一点儿都不怕,只是有种说不清的难过,她忽然开口,声调很奇怪,像是在模仿另外一个女人:“这一百年来,杀人者和被杀的,都有着同样的灵魂。”

别说豹子目瞪口呆,英子自己也捂着嘴巴,好半天才嘿嘿一笑:“写书写多了,搞串了,你别管我。”

“英子你太厉害了,你现在说话,我没有一句听得懂。” 豹子踢了踢笼子,自己挠头,“哎,这个人运气倒是好,一直躲在笼子里,反而没事。你说,拿他怎么办呢?”

英子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豹子的肘部:“豹子,他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陈怀旧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