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人算不如天算

来不及再多变故,兵船已经逼近岛岸了。

东相国上上下下做事都以严谨著称,江防总督梁之呈更是慎之又慎。他乘了一条小船靠岸,带着公文印符,依足了先礼后兵的规矩,要求他们离开无端沉屿。

“无端沉屿的归属,你们家齐相没有权力定夺,我们陆相也没有。非要两位陛下商定之后才能作数。各位,还是不要让下官为难的好。”梁之呈伸手抖开公文,“各位若是非要用强,我们也只好奉陪。”

他背后的江船一字排开,箭箭上弦,刀枪林立,没有战鼓,没有旌旗,只有寸土不让的决心。

一片叫骂声,无人退缩。

梁之呈收起公文,单手按在刀柄上,不耐烦地喝问:“你们没有一个能做主的出来说话么?诸位!这一岛归属,是国家大事,不是各位凭着一时血气就能占下来的。”

“长相城就是我们凭着一时血气保住了的。”杜虎行横枪,“我们既然来了,就不会走。”

“三个月后,这片岛屿尽归木兰江,各位,我们何必做此无谓之争?”梁之呈极尽忍耐之能事。

“既然如此,梁大人你打道回府就是了。”岛上一阵嘲笑,“我们兄弟们耍它三个月,总之是要走的。”

“好,那我们言尽于此。”梁之呈懒得再废话了。

“梁大人等一等。”一声招呼,宁胡天扶着陆展眉走了出来——他确实在走,而且轻捷有力了很多。那种急剧的枯竭停止了,蜡黄的脸上染着一层病态的红潮,一路走过来,靠近他的人都能嗅到血腥气。

“梁大人,确实是无谓之争。”陆展眉摆摆手,一个人向小船走过去,“陆丞相没有告诉你,今年木兰江有秋汛么?”

“你说什么?你……你是谁?”梁之呈一惊,陆展眉形销骨立,他一时居然认不出来。木兰江的秋汛几乎是不可预测的,按照记录,曾有过连续十三年年年来这么一遭,也有过整整十七年不见秋汛。

陆展眉自顾自地说下去:“沧浪之链的风信已经送到陆府半个月了。今年翼江的水涨了三个月,八熊雪山的雪水,也已经把猛犸沼泽淹成大湖,沧浪海之南,南风已经起了,秋汛恐怕不日便至。呵,恐怕是陆丞相忙于治丧,把这件事给忘了,梁大人,我劝你回陆府问一问。不然的话,各位打得血流成河,这片岛没几天又归了龙王爷,何苦来哉?”

梁之呈看起来已经猜到他是谁了,只是没法打招呼,他咳嗽一声:“公子既然不是陆家人,就不该再管这件事。”

“哈,我哪儿有多管闲事?我只是据实相告而已。”陆展眉悠然看向东岸,“看起来秋汛的消息传得慢,某些人的家务事传得还真快——陆丹青怎么编排我的?见了面格杀勿论?”

后面的凌子冲脸都气白了,这时候陆展眉还顺手摆他一道。

梁之呈略有变色:“即便公子所说都是实情,没有相爷手谕,我等断不会撤兵。陆家百年清誉不容诋毁,公子自重。”

“是么?陆家也有清誉了?”陆展眉向前走了半步,伸手去抓梁之呈腰上刀柄,梁之呈右手一护,陆展眉不耐烦地睁圆双眼低喝一声:“放手!”

梁之呈一错神,已经被这个病秧子拔出刀来——江东百官对于陆氏满门实在是敬若神明,即使是这么一个摘名除姓的七郎,犹有余威。

陆展眉拔刀在手,猛吸一口气,对着船头尽力劈下——一小块一寸见方的木头被斩落下来,浮在水中。这样的一刀,却似乎耗尽了陆展眉硬提起来的全身力道,他单刀拄在水底沙地上,俯身去拾那块木头,手一软,刀尖崩开,他“噗通”一声摔下,跪在水里。

陆展眉喘了几口气,也不站起来,干脆就一屁股坐在水边,一手捏着木头,一手反握刀尖,定定神,反推出去,细细一条木屑顺着刀尖卷起。粗通翰墨的都知道他在做什么了,一反一复,双刀冲刻,陆展眉在以一方断木治印。

他喘息得整个脊背都在颤抖,只有手是稳的。冲刀气势恢宏,朴茂雄强,切刀起伏连润,凝练苍劲,他的眼睛直盯着刀锋,汗珠如雨,可木头上的线条几乎没有被木头本身的纹理牵绊,停匀流动,转折有法。

他刻的是“陆氏疾令”四个字,这方印介于官印与私章之间,十万火急的时候,见印文如面。那方印本来是昔年陆斯文手刻,代代家传——陆斯文昔年是江东治印第一人,苍、拙、纵、脱,极有大家典雅风范。而陆展眉就这么坐在船前江水里,捏着一把腰刀一块杨木,当着江防总督的面,私刻伪印。

“你做什么!”梁之呈握住刀柄,眼看印章立就,他如梦初醒。

“兵防律令,见印如见人,‘陆氏疾令’不容多问。所以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只要印蜕不错,你就不能抗命,是不是?”陆展眉一把握住刀锋,拉下最后一笔,手心鲜血浸在印章上,他抓过公文,翻转过来,在背面轻轻按下,然后食指如飞,就着淋漓鲜血,写了“退兵”二字。挥手扔给梁之呈,“你倒是检视一番,有错没有?”

梁之呈抱着公文细细查看,陆展眉这是挑明了在钻空子——一家治一国,律令上多少有一点不够严丝合缝。

陆展眉拍拍手站起来,摇晃着后退几步,但也不肯倒下,得意之极:“梁大人,先祖手印早就损毁了,这方印本来就是我刻的,你挑不出岔子。”

梁之呈卷起公文,收在衣袖里:“公子,你私刻相印,该当何罪?”

陆展眉更高兴了,简直是眉飞色舞:“私刻相印,理应满门抄斩。满门连坐,那是刑部的事儿不是大人您的事;牵涉到陆家,要陆相爷出面。陆家逐出家门的,区区在下那是天字第一号,该当何罪……您看着办。”

梁之呈精通一切律法条例,可是碰上这种自家制定律法条例的,他已经被绕糊涂了,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至少抓还是能抓的,他握刀在手,“说不得,要带公子回去秉公办理了。”

他刚迈下船一步,宁胡天就持戈守在陆展眉身边:“你敢上来?”

陆展眉微笑:“你敢上来,就是两国交兵。”

转了一圈儿,又回到原点。

可怜梁之呈哪里遇见过这么复杂的关系?一手捏着公文,一手握着刀,想来想去,似乎陆展眉说的每句话都合乎律令,而且无懈可击——但是事情硬是给搅合了。他越想越愤怒越想越郁闷,一跺脚险些把小船掀翻,怒冲冲喝令:“回去!返航!我要见丞相——陆展眉,你!你!你!”他实在气急了,憋得手直抖,刀尖指着陆展眉的鼻子,“你扒了皮也是姓陆的,我就应该二话不说砍了你。”

陆展眉恰如其时地晕倒过去。

这么一来,小姑岛上第二次炸了锅。

这一回争议的重点已经不再是这破岛归谁了,而是……如果木兰秋汛马上就要到,他们也不可能再停留下去。若是要走,去哪里?

人群之中,有人第一个想到一件事,喊了出来:“不好——木兰漂流!”

木兰漂流,如今的五百里南凉州段、木兰州段正处于木兰漂流的高峰期,无数百姓拖家带口,逃向东岸。他们虽然不肯离开故土,但也明白漂流民的疾苦——如果秋汛到来,而漂流民一无所知,那么……数万生灵,怕是要葬身鱼腹。

“我们兵分两路,一路顺着江岸往南走,能拦住多少就拦住多少,一路进长相城,回禀齐相爷,这五百里江防,非要相爷派兵严守不可。”杜虎行理出一个头绪来。

这听起来是最好的办法。

凌子冲却不这么认为:“等等,如果没有木兰秋汛呢?木兰漂流本来就是违法违律,我们擅自过去,说不定会引起祸端!”

“小伙子,我们是江湖人哪!”杜虎行语重心长地举了举手里的枪,“总不能等到秋汛到来,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再有所动作吧?”他一招手,“大家走,回去商量!要快!”

凌子冲这话说得蠢极了,连宁胡天也不明白他为什么有此一问。这是最满意的场面——小姑岛上的内斗没有开始,东相的兵船被陆展眉忽悠回去了,还获得了一个可能救民于水火的消息。

凌子冲睁着眼睛,他满脑子都是梁之呈临走的时候摔下来的那句话——你扒了皮都是陆家人,我就应该二话不说砍了你。他忍不住了,抓住宁胡天的肩膀,声音发颤:“胡天,你觉得……陆展眉回了一趟青城,是不是就有点不对劲?”

“废话,是你,你能对劲么?”宁胡天托着陆展眉,心痛不已,“他都这样了!”

“不是不是……你再想想,胡天你再想想,为什么这么巧?他一上岛就带来江东兵船的消息?梁之呈一到就带来秋汛的消息?你不觉得他有点太热心了?”凌子冲循循善诱,但是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凌子冲你说的是人话么?他不热心,现在这个岛上有几个活人?不是被自己人砍了,就是被江东人杀了!”宁胡天带着三分气,脸色不豫,“子冲,做人要讲点良心,我不明白你怀疑展眉什么,他做错什么了你告诉我?”

凌子冲说不出来:“他……他没有做错什么……但是,胡天,你记得陆轻爵吗?你记得青城那场仗吗?他们陆家,咳!世世代代就好这一口,他们——”

“他们?”宁胡天声音低沉下来:“如果我不是手里抱着展眉,我一定会揍你。子冲,展眉一辈子苦的就是一个陆字,居然连你也信不过他?”

凌子冲快要吼出来了:“我不是信不过他!我压根就不信他!没人真拿你当兄弟!”

宁胡天弯腰放下陆展眉,然后一拳砸在凌子冲脸上,打得凌子冲一跤摔倒在地,目瞪口呆,哑口无言。宁胡天又把陆展眉抱起来,然后问:“你凌子冲也是个聪明人,武功也是一等一的,你怎么就挨了我一拳呢?”

凌子冲无话可说。

宁胡天手指点点他的心窝:“子冲,你太多心了。”

凌子冲惊怒,他冲过去,抓着陆展眉的肩膀用力摇晃:“你醒过来!你给我醒过来!”宁胡天用力拦他,他疯了似的继续晃着陆展眉:“醒醒!胡天说什么你听见没有?陆展眉——宁胡天你放开我——”

大部队已经撤了,只有王翳桑还在笑嘻嘻地等待着他的猎物,他走过去抢下陆展眉:“没有用的,他服下去的是一本二灵野火,正在逆袭铁石心,这时候说什么也醒不了。”

“醒不了?”凌子冲仰天厉笑,“等你把他带到地头,又能兴风作浪的时候,他就醒得了啦,是吧?”

宁胡天扳过他:“凌子冲,你过分了,非要打一架不可吗?”

“打一架就打一架,我怕你不成?”凌子冲反手扣着宁胡天手腕,“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他这么不明不白地踏上西相土地!”

“他不是踏上的,他是被人拖过去要剜心的。”宁胡天慢慢点头,“凌子冲,铁石心肠的是你——动兵刃吧。”

凌子冲怔住了,他咧了两下嘴,笑得像哭,一拳回砸在宁胡天脸上,跺着脚喊:“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动、兵、刃?你?跟我?好……好……你宁大爷够义气,我他妈的是小人!你爱动什么动什么!有种来啊!”

王翳桑横托着陆展眉,向石头上走。

凌子冲后背甩给宁胡天,向陆展眉冲过去,宁胡天一把从后背抱住他,凌子冲边挣扎边嘶声叫:“陆展眉!你要是能听见,就他妈的给我睁眼。动不动晕过去,那是娘们干的事。”

“放开我。”陆展眉真的睁开了眼睛,推开了王翳桑,回头走过来,“我怕了你。”

凌子冲抓着陆展眉,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凌子冲没有想到过他真的就这么走过来了,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陆展眉望着他,不看宁胡天:“你叫唤什么?不服气?我请你去青城了么?是你自己要去的。我求你救我了吗?是你自己要闯我们家祠堂的。我要你带我来这儿了吗?我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有说过。你……还有问题吗?”

宁胡天脸色变得像猪肝:“展眉……你在怄气?”

凌子冲揪着他的衣领:“少废话!我当然有问题——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展眉扬眉一笑,伸手把衣领扯了回来,“我要做什么,你知道了也拦不住,杀了我也拦不住,多管管你们自己吧。尤其是你,宁胡天,我在怄气?哈哈,你笨得像头猪,还想做我兄弟?世上哪有这么多兄弟,嗤!实不相瞒,贵国搁在齐河鋈手里那是糟蹋了,我们姓陆的要定了。”

他撂下话转身就走,凌子冲和宁胡天哪里容得下他?一左一右,不退戈不落索双双出手,眼看着索刃缠喉,陆展眉挥臂一挡,连左臂带上身缠在一块,身后长戈的尖峰已经指着右肋——宁胡天刺不下去,陆展眉没有还手的意思。

“要动手就快,过了这一回,我保证你们永远没有机会。”陆展眉带着半身索刃转过身,脸上洋溢着初见面时的笑意:“你们知道陆家人是什么货色。我数到三,你们不动手,我动手!有个三长两短的,别他妈的地底下骂人!一!”

宁胡天捏了捏戈柄:“展眉,对不住了。”

他一闭眼睛向陆展眉的脖子劈过去,陆展眉眼睁睁地看着,似乎还有些许的默许。

凌子冲横跃出去,半空拽住宁胡天,转脸:“陆展眉,你这一出,也是天演棋算出来的?”

陆展眉强行笑笑:“可有可无的小人物,天演棋是不会推算的。”

“宁凌两家殉国!凌子冲,你没听见他说么?他说西相国姓陆的要定了!”宁胡天眼睛发红,这次二人换了攻守,变成了宁胡天要杀,凌子冲硬拦。

陆展眉数:“二!”

“要杀他也得堂堂正正动手!”凌子冲反扭宁胡天的膝盖,把他抡出半圈,回头,“展眉,为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这样?战争不是刚刚停下来么?过两天好日子,到底怎么啦?”

“这个答案我真不能告诉你。”陆展眉闭上眼睛,他左臂硬生生地一挣,一转之间脱离索圈,“倒。”

柔柔的江风吹过,凌子冲和宁胡天应声摔倒在地上——他们又对了个眼色,彼此彼此,又中了这个人的计算,他根本就没有数到三。

凌子冲看向陆展眉,正看见一双在轻轻诡笑的眼睛,凌子冲摇着头:“就算是我们相识一场的交代吧,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设局的?。”

“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这一局如果真是我设的,我保证你一点都看不出来。”陆展眉左右瞥了一眼,二指轻轻撑开心口创伤——刚刚弥合的血肉撕开,只有一条细细的缝隙,但是依稀可以看见里面的“心脏”,确切地说,那已经不是一颗心脏,是一颗黑色的棋子。

“平生……铁石心?”凌子冲想要凑近看一看,陆展眉已经缩手,理好了衣裳,笑得像个懵懂少年。

“子冲,平生铁石心只是凝神之剂,地火是炼魂之物,再配上这个……”他指指心口,低头在他耳边轻语,“这是陆家的天演棋。”

陆展眉的手清风一样地拂过去,他们彻底失去了知觉。

王翳桑手里捏着一枝黑色小筒,低头看看这两个人,抬头不解:“七爷,这这这……这下面可怎么办呐?”

“你抱着他。”陆展眉下巴点点宁胡天,自己一咬牙抱起凌子冲,向江水里走过去。

他们转过一片岩石,泅渡十丈远近,钻到了一片岩石下——岩石叼着破船,巨大的漩涡“呜呜”地响着,靠近石壁的地方,浮着十几个穿着苔青色水靠的人,脸上蒙着浪花色泽的绫纱,若非走近到三尺之内,根本看不见人。他们一起躬身:“七爷。”

“回去跟我大哥说一声,计划有点小小变动,不过没有大碍。”陆展眉语速极快,“少了他们两个,取信于那群人是麻烦了点,这样吧,这一步棋跳过去,告诉大哥,木兰秋汛的消息,必须提早送到齐河鋈手里了。”

“是。”

“嗯,至于他们两个……”陆展眉踩着水,难得地犹豫,“我想想,呃……找个不碍事的地方……放了吧。”

“七爷?”蒙面人抬头,他们从没有接受过这么不清不楚的命令,“他们人事不省,我们单凭泅渡带人过江,恐怕有些费力,能不能——”

“敢!”陆展眉怒道,“依令而行!”

“是。”蒙面人顿首,然后在宁凌二人身上扑上一片浪花色泽的薄绫,无声无息地潜进水里,一片水浪向远处飘去,就算是瞪大了眼睛,也看不出什么不对来。

王翳桑跟在陆展眉身后往回游,他犹豫又犹豫,开口:“七爷不必挂怀,人么,毕竟不是铁石心肠,陆家人也是人。”

陆展眉在水中转身:“你想要说什么?”

王翳桑静静地说:“既然陆家人也是人,嘿嘿……七爷,我老了,我想在青城讨一块地方,颐养天年。”

“你就算真是这么想,也不该这个时候告诉我。”陆展眉安安静静地解释,“王先生,执行计划的人,不该想到后路。”

王翳桑干笑两声:“七爷,这不算什么奢求吧?再者说,七爷的药……要我一路调理,我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那七爷您——”

“我明白了。”陆展眉先握起他的手,又抽出他腰间小银刀塞在他手上,在自己胸口上找了一个不致命的位置,柔柔地刺了进去,“你更不该要挟我的,不过是少活二十年而已,你怎么会以为我在乎?”

王翳桑还没明白过来,陆展眉的右手已经拧断了他的脖颈,然后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长嚎,两个身体双双漂浮在江水里……

只有江鸟惊飞,看见了这一幕。其中一对青鸟翅膀点水,然后向东岸直飞,半空中,一只火红的大鹰飞掠而下,铁爪擒住一只,另一只则夺命而逃……大鹰盘旋半圈,带着猎物向西岸飞去。

陆展眉仰面漂在江水里,随波沉浮,水花没过眼睛,他也不肯闭上,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齐相爷也插一脚?有意思,越来越有意思了。”

“快——这边——”陆展眉连忙闭上眼睛,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什么勾了上去,然后平放在湿漉漉的舱板上。耳边有脚步声,刀鞘敲打着大腿,“砰砰”作响,很急的样子。然后他听见了“嘎吱嘎吱”的转舵声,木桨划水声,身下的舱板小小倾斜,他的身体随之滑了出去,然后被一只手扶住。

“虎行,我们这要回去!南凉州可是廉长平的地盘,那老东西素来看不起我们……”

“不仅是看不起吧?他把这个破岛给我们,说不定就像陆展眉说的,根本就是要我们自相残杀!”

“我们走吧!”

“走吧——虎行,你说话!”

“我……我赌一把。我们兄弟们赤胆忠心的,到头来还是一跑了事,算什么!”杜虎行一拳砸在陆展眉头边,震得他耳朵直炸,陆展眉不会放过这个“转醒”的好机会,睁开眼睛,茫然四顾,正看见杜虎行转过头对身后一群人说:“他就算是看我们不顺眼,我们又没犯过什么错,他凭什么……除掉咱们?”

“就凭……凭你们是……江湖客……还是……奴隶!”陆展眉吃力地开口,“哪个贵族……会愿意一群随时变成刺客的人留在自己地盘?你们不明白吗?”他有些颤抖,伸手去拉杜虎行的手臂,“听我一句好么?过江吧!你们没有别的路走!陆家……陆家虽然心狠手辣,对东相子民却是爱如己出。”

“收买人心而已。”

“收买人心又如何?过江吧,过了江,再也没有人算计你们,过了江,就是太平日子!”

杜虎行把手臂抽了出来:“陆公子,多谢了,可是不成,我们不信他们会跟我们过不去,就算是吧……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国家里。你们的太平日子,是你们的国人流血换来的,我们过去捡便宜多没出息。嘿嘿——兄弟们,扬帆,回家!”

陆展眉倚在舱板上,两道温热的**顺着湿漉漉面颊滚落,流进耳朵,“嗡嗡”作响,隔绝了外界一切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