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最后的战役

“少将军。”柔声细语的奴隶送上洗手壶与食盘,上面有新鲜的烤肉,刚刚烘制的面饼,和一壶蜜酒。

贺佩瑜洗净了手,擦拭干净,取过酒肉来吃喝,并向那个清秀的小奴隶发问:“家寿,你听了很久,听懂他们的风笛了吗?”

小奴隶跪了下来:“听懂了,少将军。”

贺佩瑜很有兴趣:“听懂了好啊,起来说话,跪着干什么?”

小奴隶头埋得更低:“启禀少将军,家寿从昨夜起就一直在听,真的听懂了!”

贺佩瑜奇怪了:“你是什么意思?说吧。”

家寿抬起脸来,额头沾着一小块淤泥,他笑得温顺,谦卑,像那块软哒哒的淤泥一样。

贺佩瑜明白了:“你要什么,只管开口。”

小奴隶鼓起勇气,这是他鼓了很久的勇气:“少将军,家寿所言若是有误,愿意极刑处死,若是属实,能为少将军立些微功劳,就斗胆……”

贺佩瑜不耐烦:“直说。”

小奴隶抬头:“自由,钱。”

贺佩瑜哈哈大笑起来,他解下猩红的披风,向身后伸手:“拿笔来。”

小奴隶双手托起一支笔,举过头顶。

贺佩瑜稍稍惊讶,之后又大笑,提笔一挥而就:“家寿,这是你要的约书,回城之后,我会吩咐御奴司为你消籍。至于你能拿到的赏金,就看你的话能杀死多少楚河谷人了。”

“是,少将军。”小奴隶说,“风笛手一共五十人,升调是进攻,降调是防守。一人负责指挥,四十九人分成七队,分别控制正面冲击,左翼冲击,右翼冲击,外围游击,地面伏击,后围防守和撤退轮替。每队的七个人里,有两个人是彼此轮换的,六个人掌握三种不同的变化,单独的一个,在紧急状况下和指挥沟通。他们的指挥本来没有任何瑕疵,但是从早上到现在,其中的十九个人已经不行了,尤其是负责撤退的那一组,只有一个人还在支撑,也就是说,他们可以应付长久的攻击,但是攻防之间如果频繁转换,就会有大面积的漏洞。”

“好极了,谁是指挥的那一个?”

“现在是左数第十三个。”

“那你听得出溃败的征兆么?”

“我能听得出,但是还没有到,他们的勇气并没有溃散。少将军,恕我不敬,只要他们的敌人还在——也就是说,只要您,和狼牙七纵还站在这里,他们的勇气就很难溃败……”

“家寿,你说得很好,为什么不往下说了?”

“少将军,我有一个主意,但是不知道能不能讲。”

“说。”

“或许给他们换一轮对手,他们会崩溃得更快一点。”

“喔,你是说?”

“奴隶。”

“奴隶?你让我给那些贱奴刀和矛?他们为什么不会倒戈?”

“自由,钱。”

贺佩瑜愕然,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家寿,家寿就低着头,乖乖巧巧地任他看。贺佩瑜忽然爆出一阵大笑:“家寿,你自由之后,如果愿意跟着我,你会得到更好的。”

“是的,谢少将军。”

贺佩瑜回头吩咐:“把那些营奴和军奴都带来,告诉他们,一个人头,一块银元,十个人头,自由,如果能拿到风笛手的人头,就可以从我的帐篷里随意挑走黄金和女人作为奖励。”

传骑领命而去。

贺佩瑜问家寿:“告诉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恨齐家福的?”

家寿回答:“回禀少将军,从他给我钉上脚镣,以为他可以主宰我命运的那一刻开始。”

贺佩瑜笑了:“我希望他有机会亲自听你说这句话。”

家寿回答:“是的,少将军。”

奴隶们被带来了,按照吩咐,打开镣铐,解开绳索,塞给他们刀和长矛,然后把他们赶到弓箭手和盾兵的面前。

贺佩瑜远远看着这一幕——他们一开始走得很慢,军号吹响的时候还会抱着头,转身的时候还会撞到同伴。但很快的,他们就跑得快起来了,简直就像是赛跑一样冲向楚河谷人的核心区域——那是一个“回”字形的战壕。当有第一个人砍下楚河谷人的人头,又有第一批人倒在楚河谷人的鱼钩下时,他们开始变得凶狠,之后就变得极为凶狠。

他们砍下一颗人头,就把人头挂在腰间,有人浑水摸鱼的从尸体上切下脑袋,也有人把同伴的战利品据为己有。这是他们获得自由的唯一机会,而且后退就是死路。

楚河谷人则狼狈得多了,他们赖以提升士气的战歌在这些人面前毫无用处,他们战斗的尊严在消失——当第一个奴隶集齐了十颗人头向回跑,并且真的抵达己方阵线的时候,狼牙七纵发出了整齐的敲击盾牌声和喝彩声,像是迎接一个凯旋的英雄。

“要自由,还是要更多?”贺佩瑜亲自问他,为他倒了一碗蜜酒。

“更多。”凯旋的英雄喝下蜜酒,他从没有得到过那么多的尊重和喝彩,他要更多。

“喔,去吧,带后颈那张皮回来就够了。”贺佩瑜伸手,一名卫兵双手递过一柄名贵的战刀,贺佩瑜送到那人手里,“你已经是自由人了,你该用这个。”

那一万名奴隶发起的是一场致命的、不由分说的猛攻,他们不懂得队列和掩护,也不懂得迂回和包抄,他们选择的是正面,防守最坚固的正面。他们落进壕沟里,满身血淋淋地再爬上去,壕沟里的地刺被用血肉淌平出一条道来,土垒被用蛮力推倒,如果有人死掉,他身上的后颈皮和人头就会立刻被同伴拿走。

他们像一根根带血的木楔,强力向楚河谷人的心脏刺去。

原本还在支撑左右两翼的楚河谷人被迅速召回。南营的士兵在军号声里收缩战圈,他们快要能够做到合围了,只要能够形成围攻,那么剩下的就是屠杀。

楚河谷人的风笛越来越愤怒了,他们并不介意战死,但并不愿意千里迢迢来这里,死于奴隶之手。

没有奴隶再能返回领取赏赐了,他们的后路被收缩楚河谷人的楚河谷人包抄,现在他们更像一根插入热水中的冰刺,迅速缩短、消融,站在外围已经看不清他们的动向。

风笛声停顿片刻,不算太长,也就是一袋烟的工夫,贺佩瑜问家寿:“听出什么来了?”

“是,他们换了位置。”家寿解释,“他们所有用于轮替的人都用完了,刚才负责指挥的人顶替了负责撤退人的位子,现在负责指挥的是一个新人,我没有听过他的吹奏。”

“你听得出每个人吹奏的不同?”

“是,少将军,人的脸我或许会认错,乐声不会。” 家寿在谈论风笛的时候,自信得就像是贺佩瑜在谈论他的狼牙七纵,“新加入的这个指挥和其他风笛手并不一致,他更像是一个领袖,总是试图带着别人跟他的调子走。而且他很平静,不像其他人那么愤怒。”

“平静?”贺佩瑜笑起来,“托尔烈是个好阿萨,不过,也就是个好阿萨了。”

“可是少将军,我还没有听到溃败的征兆。”

“没关系,我已经听到了。”

贺佩瑜举起佩剑,命令:“城头擂鼓,南营留守的两支纵队纵马出列,火箭手准备。”

对于狼牙七纵最有利的消息是——土地已经半干了。李劼带人修复的那些战壕同时成为这片沼泽的排水渠,湿泥被冻硬,而淤泥则在一整天的厮杀里踩踏到可以步行。虽然这还不是一个能够纵马冲杀的好地况,但控马远程射箭勉强可行。

城头战鼓隆隆响起,狼骨图灵的大纛与角旗在风中猎猎飘扬,军号手已经换了十五六拨,如今换上新的一拨。

“看!闪电风帜!”

回字营的中央部位,一面闪电大旗升上半空,风笛声变得悲壮沉缓,召唤着这个战场上每一个角落的楚河谷人回到闪电风帜之下,准备最后的一战。

城门隆隆大开,留在城内的最后两支狼牙七纵的纵队快马而出,他们披轻甲,战马不带甲,一路前来,战队分水而开。两支纵队的总长在贺佩瑜面前勒马停下,抚胸行礼。

“看到那个东西了吗?”贺佩瑜剑指闪电风帜,“把他给我射下来,然后我们回去吃晚饭。”

“是!少将军!”

“狼牙七纵!”

“在!少将军!”六名总长一起喝应。

“把我们的荣誉拿回来!”贺佩瑜佩剑前指,三长两短的军号声响彻整座相山。

队列向前压动,左右翼在回字营后方合围,潮水般的人群聚拢,变成四面黑色的、铁一般的围城。两支马队在左右翼来回奔驰,射出一排排燃烧的利箭,他们攻击的指向是两道战壕之间的百丈空地,他们要把已经收缩的楚河谷人赶到中央的那一小块地盘上去。

天穹是暗黄色的,太阳所在的方位是暗红色的,大地是黑色的,远山在灰白的雾里,战马在扬起的泥雾里,水洼闪着冰晶一样的亮光,被鲜血染红的水沟有着熔铁的色泽,上千道火焰在空中留下流星般的焰尾,闪电风帜在威慑下不断升高。在回字营的后方,漆黑的盾阵也隐约可见,死神的绞索在“轰隆隆”缩紧,风笛声已经成为楚河谷人自己的灵歌。

“这是我一生最爱的景色,没有亲眼见过的人,没法想象战场有多漂亮。”贺佩瑜舔了舔嘴唇,回头,见西营上白影重重,想来是服丧的诸将在城头围观,战事未歇,他们不便挂丧旗。“留在城墙里的人,没有资格对战场上的人指手画脚。”

他身边一片寂静,狼牙七纵的六位总长全数出战,卫士们没人敢和他对话。

“你觉得怎么样?”贺佩瑜问家寿,“你是想要自由,还是更多?”

“我不贪心,少将军赏给我的已经够多了。”家寿低头,“我希望可以离开长相城。”

“随你的意,你是自由人了,我信守承诺。”贺佩瑜招呼他的卫兵们,“走,再走近一点,我等了十五年,就是要亲眼看着李劼人头落地。”

贺佩瑜和他的卫队向前,把家寿留在原地。

家寿捧着猩红披风,想了一会儿,转身,他要去南营领取他的奖赏。

一只手握住他的脚踝。

家寿低头,一地泥泞里,有一具尸体——至少看上去像是死透了的尸体——正在抬起头,满是泥污的脸上,有双眼睛睁开,眼神里有浸入骨髓的寒意。

“啊,阿福哥。”家寿笑了笑,那只手臂不算太有力,皮开肉绽,深可见骨,能动已经算奇迹了,“少将军还没走远,你要我叫他吗?”

“为什么这么做,你知道他杀了相爷!”

“阿福哥,齐丞相还是你的家主,但已经不是我的家主了,他卖了我,少将军买了我,他对我不好,少将军对我很好,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吗?”家寿蹲下来,轻轻地冷笑,“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你要我怎么做,像阿喜那样替你死?”

“不敢当。”齐家福还是抓着他的脚,“我问你为什么这么做,帮他杀楚河谷人?”

“因为我是长相城人啊,我是自由人了,当然要保护我的城,阿福哥,你怎么傻了?”家寿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松手,我就当没看见你,我现在心情很好,别弄得我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会怎么样?喊贺佩瑜?”家寿果然扭头喊了“少将军——”,齐家福嘴角有一丝嘲笑,“家寿,他瞧得起你?猜猜看,如果我同意跟他,要你的命,你是什么下场?”

家寿握紧了手里的红披风,嘴角**了一下。

贺佩瑜已经回头了:“那是什么人?”

家寿硬着头皮大声说:“启禀少将军,齐家福在这里!”

贺佩瑜一拍手掌,转身就向这边走:“好极了!得来全不费工夫!”

家寿的脸色在变:“阿福哥,你在做梦,他会剥了你的皮,把你五马分尸。”

齐家福嘴角那丝嘲笑像刻在脸上:“好啊,赌一把看看,我刚才也是这样想的。”

贺佩瑜已经走近了,家寿忽然一咬牙,转身从尸堆里抽出一柄长刀。

贺佩瑜招呼:“住手!齐家寿!留活口!”

“大胆!竟敢行刺少将军!”家寿闭上眼睛,一咬牙,双手持刀狠狠捅了下去。

齐家福肘尖杵着地,向后挪了一尺,还是没有挪开,那柄长刀从左腹部透体而过,把他钉在泥地上。

“呃——”他一声惨叫,身体蜷缩成一团,挣了两挣,无法挣开。

贺佩瑜已经到了,怒气冲冲,反手一个耳光:“我叫你留活口!”

家寿握着他的自由披风,但还是跪下了:“少将军恕罪,是他要谋刺少将军我才——”

贺佩瑜余光一瞥,愣了——

齐家福左手轻轻动了动,一柄黑色的剑抖开了覆盖其上的浮土,剑身上有一点光芒在急速转动,渐渐凝聚到剑尖。

哪里来的光?

最近的卫士还在二十步开外,而身边只有家寿。

齐家福的手腕扬了起来,退已经来不及了,上前也来不及了,家寿更是一头扑到地上,贺佩瑜猝不及防之间,只来得及抬头看了看天——

一面燃烧的闪电风帜大旗,正从头顶飘过,破碎的旗帜有流火下坠,鲜红,明亮,火焰在风中飘扬。

“呜——”牛角号长鸣,一直紧闭的西城门大开了。

而那座洞开的南城大门,“轰隆隆”地关闭了。

齐家福缓缓合上了眼睛。

——“相爷,您喝醉了。”

——“阿福,我没醉,我今天去一个老朋友那儿,高兴得很,高兴得很哪。”

——“相爷,您是喝醉了,休息吧。”

——“阿福,你想过没有,我们要的长相城是什么样的?”

——“我们?没有。相爷……咳!相爷,我去给您端茶来!”

——“我不要喝茶!阿福!是,我喝醉了,这么些年了,我之前没有喝醉过,之后也不会有,你就让我……清清楚楚说几句醉话,不好吗?”

——“那么,您说吧,相爷。”

——“我告诉你,我们的那座长相城,会很美,像史书上写得那么美。老有所养,少有所依,做生意的开了门,晚上就能关门,出远门的离了家,过几年就能回家,小孩子呢就好好的读书,年轻人呢,就自由自在地去旅行,我们的国家多漂亮啊,是不是?那个时候啊,没有人再敢打到我们城下了,我们也不打到别人家里去,上城不再勾心斗角,下城也不用弱者相食,我们不能总要么拿着刀说话,要么跪着说话,太累了,好好说话不行吗?你想啊,那个时候,还会有许许多多的人挤进长相城来,他们就不是来避难的了,他们就会说,我听说,长相城是相国大陆最了不起的一座城,我们慕名来看看……你看不到吗?阿福,我看得到啊,我只是无法立足其上而已,可我们的长相城就在那里,长相从此立,子孙不低头。”

很多人走过来了,很多人走近了,能感觉到身边有腿和脚,勉强地张开眼睛,只能看得到人影乱晃。有一个人按住他的肩膀,有一个人试图要把长刀拔出去,另一个人在劝他,他们争论了很久,可能也只有一两句,但那人把刀拔出去了,伤口还是很痛,但已经不那么痛了,血一下子流出去了,肠子流出去了么?拔得那么快,或许没有吧……、

他们是谁……他们要做什么……好像听到了锁链的声音……别这样,我杀了贺佩瑜,他们会用尽一切酷刑。

齐丞相,齐河鋈,我看见你说得那座城了,一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醉话,还是梦话。可是,真可笑,自从你说过,我就看见它了。我跟随你那么久,是跟随你呢,还是跟随那座城的幻影呢?谁知道呢,反正已经不重要了,你无法立足其上,我更无法,我们做的事情,或许是对的,或许是错的,但是无论如何,我们都竭尽全力,保护了我们的长相城。我希望它有一天会变成真的,在我们都流过血的这片淤泥上。

我一直都看不透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或许你也看不透我,那是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我来找你了,不会再跪着了,我们可以坐下,聊聊,我们都沉默得太久了,或许这一回,你愿意打开心门,说点别的什么……

他翻转左腕,剑尖向心脏刺了下去。

左腕被人抓住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说:“给我,阿福哥……没事的。”

他的手松开了,之后就失去了意志。

楚河谷人的攻城之战只持续了一个夜晚和一个白天,在最后的营地被剿灭时,李劼、风笛手和最后的楚河谷人一起动手毁掉脸皮、斩下头颅,那些头颅血肉模糊、不辨男女,没有人能分得出哪一颗是阿萨托尔烈的。

这场战斗相比于十年围城之战微不足道,它就像所有人的预计那样失败了。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还有农夫从长相城外的野地里犁出成团的白骨,也还有人在争论着这场战争发生的原因。

战争的善后比战争要漫长得多也复杂得多。

十六家一直在争辩,争辩的结果是一场御前会议,那场会议史无前例地长,几乎横亘了整个冬天——

齐河鼎欲求相位,但应者寥寥,齐相旧部对齐河鼎抵牾极深,但齐清燃不仅新孤,而且少寡,任凭如何拥立,她也继承不了父亲的位置。

西营的众将拥立杨雪谈,那个弱不禁风的少女是镶嵌在刀柄上的珍贵珠玉,昂贵而毫无威胁。他们唯一要求的、必须执行的命令是杨鼎图的遗令:齐清铮必须被逐出长相城。

最混乱的是南营,狼牙七纵的六位总长要求缉凶,人数更为众多的老南营要求秩序。

舆论并不倾向贺家,贺佩瑜死了,贺家几近灭族,南营群龙无首,从此之后再没有强有力的人物能够站出来,一项一项的罪名正在暗暗指向贺佩瑜——毒杀齐相,刺杀杨老柱国,遗失了圣兽白银狮子王,甚至有意无意地挑起了这场战争。

比这一切更糟糕也更迫切的局面是,国库早就亏空了,这场战争之后,到了崩溃的地步。

齐相殒命的消息一传出来,楚家的运粮车立即掉头,返回封地。

粮仓逐渐见底,中城的商铺无法再开张,这座城连过冬都艰难,更没有能力再供给如此庞大的军队。

一旦御前会议崩盘,长相城将不再是权力的中枢,那么十六家能做的,就是各自返回封地,停止纳贡和效忠,就此开启列国时代。

那将是一个可怕的局面:长相城从来都不是一座能够自给自足的城池,这里有百万的人民,四十万士兵,上千个商铺,数百座大小府邸,却只有京畿不足千顷的田地,刀剑远比犁锄多,战马远比耕牛多,过去远比未来多,它是天生的百城之尊,要求被写在史书第一页,如果得不到足够的尊重,它就将被写在史书的最后一页,成为太平岁月的终结者。

在御前会议最激烈的时刻,人们看到了结果——东相国驿馆最近车水马龙,青城人来了,而且是不急不缓地来了。

五年前,国战初定,太平初始,齐相曾经和青城签了一份契约,约定借秋粮三十万石,种粮三万石,金元百万,五年偿还,代价是开放南凉州木兰江江防。今年原本是契约结清的最后一年,但目前看来,只能再签一份更大的契约。

陆展眉答允提供三百万石秋粮和两百万金元,十年偿清,利息不变。作为这番慷慨的回报,他要求三个条件:高战的人头;十六家的嫡系子弟作为人质;以及齐家福。

这条件理所当然地被接受了,毕竟很多人都以为,青城会趁机觊觎长相城的王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