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夜之三变·雨变

同样的夜晚,城墙的另一侧。

长相城西营,军帐中,破晓时分,灯火通明,披衣惊起的杨鼎图静静地听完了齐清铮的诉说,拍案:“给我绑了。”

左右亲兵一拥而上,按着双肩将齐清铮捆绑起来,抬头,等杨鼎图的示下。

这个少年一路跋涉返回西营并非易事,他浑身上下都是泥泞和伤口,眼角、鼻孔和嘴角全是乌青,握刀的右手虎口撕裂,结了老大一片黑淤,靴子早就丢了,膝盖以下走成两坨泥壳,干泥裂处是烂紫淤青的皮肤。绳索一勒在身上,他下意识地咬住了已经破烂的嘴唇,疼得一阵哆嗦,但还是尽力地昂起头,挺直腰。

“我叫你出东门,虚张声势,佯作攻击,一听到三长两短军号即刻返回,为何不听?”杨鼎图按着桌案站起来,披在肩上的长袍落在地上,他浑若不知,一脚踩上,一步踉跄,“视军令如戏言,三千人随你出战,三百人仓皇而回,你有何面目前来见我!”

“将军,末将出东门后,暴雨倾盆,我命六营弟兄驻扎天道坡,九营弟兄登天辕峰,亲自带领新兵营子弟登天裁峰,听见南营三长两短军号之后,本是要依令返回,只是……天辕峰与天裁峰之间的龙浮脊被暴雨冲得断裂,无路可回。我有心驻守一夜等待天明,但天黑风高,雨疾路险,天裁峰上泥块碎石不断随雨水滑落,又连连有三位小兄弟跌落断崖,大家……大家都是十分的惊恐。我怕守在峰头久了,连天裁峰南坡也有断裂,就……就自作主张,领大家从南坡缓缓下山,下山途中,又折损一位弟兄。下山之后,四野漆黑,伸手不辨五指,我们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只能听着流水声向前,想着……想着找到护城河就找到城门了。只是、只是找到排水渠后,我就听见了风笛声,我就想,一路徒涉,摸回西营,也要穿过大半个战场,再有折损,也是重罪,不如冒险一搏,如果能斩获李劼人头,也是将功折罪。只是未曾想到,误打误撞,遇上了狼牙七纵……”齐清铮俯首下去,“之后种种,已经向将军禀明。末将自知难逃军法,也有心当场自裁,只是领命而出,总要复命而回。请老将军军令裁度,末将……不敢稍有异言!”

杨鼎图负手站着:“你所言属实?”

齐清铮点头:“是,帐外三百兄弟,皆可佐证。”

杨鼎图长叹一声:“齐清铮,领命之前,我问过你,军中无戏言,你新进帐中,不识兵戈,邀功心切,可知轻重?你是怎么回复我的?”

齐清铮低头:“末将有言在先,此去如有闪失,愿提人头来见。”

杨鼎图又是一拍桌案:“我若杀你,怎么对得起相爷?我若不杀你,又如何平复军中众口!”

齐清铮咬牙:“末将既来营中,便不是齐相之子,而是老将军麾下之卒。”

“说得好。”杨鼎图遥视帐外,良久,“你从南门入城,也就是说,贺佩瑜都知道了?”

“末将入城,未发一言。”齐清铮犹豫了一下,“只是贺少将军问到高战,我不便隐瞒,就如实相告了。”

“你闪烁其辞——贺佩瑜说了什么?”

“没有。”齐清铮摇头,“末将入城,浑身僵冷,握刀的手都放不开,贺少将军叫人喂了我一碗热汤,说要先送我回齐府,我不敢应承,直接回营,除此之外,并无耽搁。”

“高战全军覆没,他什么也没问就放你回来?”

“是。贺少将军说,既然老将军在此,不该他问。”

“那我再问你一遍,高战所领狼牙六纵,是如何全军覆没的?”

“正如末将先前所言,天黑难辨五指,更无法分辨敌友,一时误打误撞,就两厢厮杀起来,不幸被蚁奴所乘,以至于全军覆没。”

“这就是你所谓实言?”

“是!”

“好!我成全你。你违令下山,泄露军机,擅动刀兵,罪在不赦。”杨鼎图挥手,“把他押入死牢。待战事平息,当众杖责一百,削去名籍,逐出长相城,流配各地,终生不得回城。”

齐清铮原本还强作镇定,一听杨鼎图所言,惊得抬头大叫:“将军!开恩!末将甘愿一死!将军——”

“既入军营,罪不由你定,功不由你说。”杨鼎图不看他的脸:“大呼小叫,目无军纪,成何体统,来人,拖出去掌嘴五十!”

齐清铮吓得目瞪口呆,不敢再出一声,他似乎这才想到,这位平时常来常往,慈眉善目的祖父,是昔年孙儿被剥皮实草送到面前,也没皱一下眉头的柱国将军。

帐外,早已云集百余名大小将领,都在屏息凝神等待杨鼎图的定夺。齐清铮身份特殊人人皆知,甚至早有人认定西营和点将学堂都是他日后之物,他手无寸功,之前在点将学堂又声名狼藉,西营无人心服,不知多少人私底下嘲讽。但这回杨鼎图这一动军法,又是群皆耸动,议论纷纷——山脊滑坡,临阵生出变数,黑夜难辨敌友,都还算是说得过去的理由,杖责一百还是小事,终生流配则无异于直接断送了齐清铮的前途和杨鼎图自己的传承。

帐外空庭也是露天,暴雨之下积水过踝,几名卫兵取了护齿的木嚼塞进齐清铮嘴里,按着他跪下,剥去衣服,挽起头发,举起掌嘴用的牛皮掌,好一阵踟蹰——这五十记打下去,这个面容俊美的少年脸上必定留疤。

杨鼎图缓缓走了出来。

士兵的皮掌抽了下去。

“将军!将军——”几名将领互相使了个眼色,一起围上去,就要开口求情。

“胆敢求情者同罪。”杨鼎图远远站着,伸手,有人将手杖送到他手里,“军营之中,令行禁止,法纪如天。今日就算是他父亲登门求情,我也连他一起打!堂堂一国之相,教子无方,贻笑天下,这个儿子早就该送来管教。再给我传令下去,点将学堂之中,齐清铮的教师、管带一律罚俸三年,会师的礼仪章法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什长以上就该烂熟于心,我倒不信,高战戎马多年,会出这种纰漏!我知道你们一个个都对南营有些说辞,但给我记住了,你们守的西营,是长相城的西大门,不是一家一族的西大门;你们守的长相城,是西相国的国都,数十万百姓安身立命之所,不是与贺佩瑜赌斗怄气的所在。”

一时间众皆哑口,只有皮掌落在脸上的“砰砰”声,和大雨落在地面上的“哗哗”声。

五十记掌嘴很快打完,齐清铮满脸满嘴是血,卫兵一放手,整个人就萎靡在雨水里。

“拖他下去,战事平息前不许探视。将他的口供与三百士卒的口录抄录两份,一份递给南营,一份递给齐相。”

“是。”

“都回去休息吧。”杨鼎图处置完毕齐清铮,高大的身材佝偻不少,他顿了顿手杖,转身。

“报老将军——”两名低级武官匆匆而上,“老将军,下官奉命询问战况口录,共计三百一十四人,说法大体无误,但其中四人说有内情,要当面回禀老将军。”

“传。”杨鼎图眼里又是精光矍铄,他盯着齐清铮的眼睛,有森森之意。“你刚才如果有什么疏漏,此刻想起来了,还来得及。”

他掌兵五十年,对狼牙七纵了如指掌,贺佩瑜手下不知多少狼子野心的禽兽之辈,但能一路走到今天,军纪森严功不可没。高战到了战场上,无论如何都不会先行攻击友军,即便情况再危急,也不至于到短兵相接时还控制不住局势。齐清铮真要一口咬定是高战动手也就罢了,他这“误打误撞”四个字,无异于大包大揽,把主动攻击的职责揽到自己身上。而这样一来,在南营人眼中,主动攻击狼牙七纵的就成了西营。贺佩瑜客客气气送他回来,但越客气,意思就越明白,暴雨夜中必定还有变数,齐清铮咬紧牙关不提这一节,还当真是其心可诛。

齐清铮摇摇头,意思是无话可说。

杨鼎图顿杖跌足:“你这是逼老夫上齐府登门谢罪啊!”

齐清铮别过脸去,辜负希望是让人难堪的事情。他眼角的余光扫着那四个人被跌跌撞撞带进来,一路哭叫着扑向杨鼎图脚边,他的眼睛向上抬了抬,随即挺直腰杆,要喊点什么。身后的两个卫兵立即按紧了他,他左右挣扎着,动又动不了,木嚼在嘴里嚷又嚷不出来——那四个人的面孔是完全陌生的!

“老柱国!老柱国!”那四个少年好像畏惧齐清铮一样,向杨鼎图身边躲。

“不要怕,你们有什么就——”

杨鼎图的一句话没有说完,那四个人就一起扑了上去,他们经过搜身,没有带兵器,但十指尖尖,坚硬如铁,两个人抱着杨鼎图的双脚,一个人跳起来挡着卫兵,最后一个人的手,插进了杨鼎图的胸膛里。

事发太过突然,满庭的将领谁也没想到会有人胆敢在西营的心脏刺杀杨鼎图。到他们反应过来向前冲的时候,那四个人已经互相出手,双双拧断了对方的咽喉。

庭中一片大乱,带着四个人进来的武将被吓傻了,跪在地上发不出声。将领们里三层外三层围在杨鼎图身边——刺客一击毙命,手指抓破了心脏,咕嘟咕嘟的鲜血染红了杨鼎图的胡须和头发,他睁着眼睛,死不瞑目,微微张着嘴,似乎有满腔的话没有说出来。

齐清铮在狂挣,他终于蹭掉了嘴里的木嚼,肩头甩开后面的卫兵,又被再度按倒在地,他大声叫:“他们不是点将学堂的!”

有年轻狂怒的士兵冲过来拔刀:“他们不是点将学堂的,是不是你带回来的?”

年长些的将领抱拦着年轻的将领,有主张追查刺客的将领命令封锁现场,但更多的卫兵和听见消息的人匆匆冲进来。庭中沸反盈天,极为混乱,要冲进来和冲出去的武将互相推搡,要报信的文官互相争执,医官在侍卫的保护下挤进来,哭喊的小厮则举手向天不知道通报何人。

如果是在平时,杨鼎图遇刺,第一个通报的就是齐相。但不管怎么说,刺客是被齐清铮带回西营的,没有摆脱嫌疑之前,齐相显然不是主持大局的良好人选。场中渐渐分成了亲向齐家的一派和反对齐家涉入的一派,有人去解齐清铮身上的绳索,有人把他推开,有人一刀劈开了齐清铮身上的绳结,又有人还是要扑过来抓住他。

就在此时,外头一声通报:“南营贺佩瑜到!”

满庭拔刀,鸦雀无声。

虽然在场的不少人深恶齐清铮出师不利又引狼入室,但毕竟没有什么人真的认为他会谋害杨鼎图。但贺佩瑜就不一样了——大多数人内心都认定刺客必定是贺佩瑜的主使,他今夜不来,西营诸将明天也要找上门去,他来,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贺佩瑜只带了两个手持风雨灯的卫兵,他一进庭院,就举手令两名卫兵止步,自己解下佩剑,扔在地上,以示毫无敌意。

齐清铮也抹去胳膊上绳索,从雨地里站了起来。

“你来干什么?”有人问贺佩瑜。

“我本来是要看这个人的笑话的。”贺佩瑜指了指齐清铮,“到了门口,听见不对,知道老柱国遭遇不测,也就只能硬着头皮进来了。”

没有几个人相信他的话,大家的眼睛还都是红着的。

“诸位在此,我也不想有所隐瞒。”贺佩瑜向前走,到有人拦他,他就站住,“人人都知道,狼牙七纵是我的心魂所系,高战是我的左膀右臂,他不明不白死在城外,我当然不高兴。适才听说杨老柱国——恕我不敬——大敌当前,命人在东门佯攻诱我出兵,我当然更不高兴。我送他回来,确实是想要逼得老柱国行军法,泄我心头之愤,诸位都是军伍中人,这点心思,想必人人都是知道。只是——”

他向杨鼎图尸体施了一礼:“我虽然不高兴,但也不蠢,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对杨老柱国下手,老柱国军威赫赫,齐相爷坐镇上城,我自家南营还执掌未稳,这个时候动西营,我是疯了么?”

齐清铮激怒:“不是你又是什么人!”

“笑话!”贺佩瑜冷笑一声:“清铮啊,年幼无知不是就可以血口喷人,我与老柱国不睦,凶手就是我,那我父亲与何人不睦,凶手又是谁?各位,暴雨之夜,西营子弟在我南门叫门,我若不开城门,不是成了大敌当前、敌我不分之辈?难道我开了城门,还是罪过不成?”

齐清铮怒目而视:“你少在这里挑拨,西营的事儿,还轮不到你说话。”

“西营的事当然轮不到我说话,只是我怕轮到我说话的时候,已经没有分说的余地了。”贺佩瑜向众人拱手,“诸位,我今夜走进来,不是要插手西营的事务,更不会无凭无据指认他人,我只是来提醒诸位一声——蚁奴还在城外,明晨还有厮杀,这个时候自乱阵脚,亲者痛仇者快,对西营没有好处,对南营更没有好处。”

这话说得倒是在理,不少人点了点头。

“那么依你之见呢?”有人问。

“杨老柱国是我的长辈,我不敢、也不便有什么意见,只能求请太后、陛下、齐相爷会同十六家尊长协同追凶,并商量后事。无论凶手是谁,他总在这长相城里,跑是跑不掉的。”贺佩瑜又一次拱手:“只是恳请诸位,推举出一位主事之人来,定夺西营防务。这里也不便相瞒,明晨暴雨一停,南营即刻出兵,不拿到李劼的人头我绝不回营——西营是共进,还是独守?是治丧、还是用兵?总要有个人出来跟我说一声。”

这话说得就更在理了,城防是第一要务,总不好敌兵就在城外,两大军营互相喊打喊杀。即使贺佩瑜真是凶手,也得有个苦主出来说话。只是,这个时候谁敢站出来独挑大梁?将领们交头接耳好一阵子议论,又回到了是请齐相出面、还是不请齐相出面的问题上。眼看群龙无首,就要再度争吵起来,后面一声叫:“爷爷!爷爷——”

大家一起转头——雪国公主杨雪谈!

杨雪谈一路小跑着,推开众人,伏在杨鼎图尸身的胸口上,一声抽噎,接着就痛哭起来。她哭得哀哀欲绝,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想及这位杨家最后的骨血从此再无亲人,众人都是心头一恸。

是了,部将属下想的都是报仇追凶,家人亲眷才会哀哀痛哭。

几个老将互相对望,眼里的意思都差不多——这个时候,公推杨雪谈为西营之主再名正言顺不过,她一个女孩儿家,当然不会插手西营事务,诸事还是要由众将商议着办,而她又是杨家唯一传人,由她做主,外人也不好涉入。但杨雪谈毕竟是个娇滴滴、病恹恹的姑娘,连话都说不囫囵,推她出来,实在太过勉强。

“雪谈妹妹节哀顺变。”贺佩瑜当然也知道这一节,他点头致意,“军营之中的事务,妹妹可能不明白。但是老柱国的身后事,雪谈妹子还要打起精神,主持应对。明日——”

齐清铮忍不住打断他:“你跟雪谈啰嗦些什么!你明明知道她身子不好!”

“清铮,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雪谈妹子是与你定了亲,但毕竟还未完婚,如今依然是杨家的唯一传人,我有话不对她说,难道对你说?”贺佩瑜扫了一眼地上绳索和他脸上伤口:“更何况,老柱国人走了,军令还在,这里最不该站着说话的,恐怕就是你。”

眼看众人又要吵起来,杨雪谈拭泪,缓缓低头站起来,轻声开口:“多谢贺少将军关心,西营的事务我虽然不懂,但爷爷平时说的话、做的事我还是记得的。他老人家如今尸骨未寒,各位就不要在这里争吵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连贺佩瑜和齐清铮都大惊失色,杨雪谈从小到大不擅长开口说话人人都知道,但杨鼎图这一死,她刚才那么一哭,反而侃侃而谈,再没有一丝懵懂糊涂的病态。

众将大喜,一起举刀喊道:“长女如子!请雪国公主代老将军主事!”

这声音一层层、一叠叠地传了出去,半个西营都是一样的欢喜叫声:

“上天开眼!杨家祖先保佑!雪国公主明白过来啦!”

“将军,雪国公主醒了!”

“雪国公主醒了!”

贺佩瑜先是惊讶,随即也是大喜:“雪谈妹妹既然醒过来了,那真是老将军在天有灵!”

杨雪谈低着头,还是怯怯的,等了许久,才再度开口:“我……我有许多事情,还要和诸位商量……贺少将军,你还是先请回吧。”

贺佩瑜点头:“好!那么西营明日是否出战?”

杨雪谈扫视众人眼光,略犹豫:“不出战。”

有人望着齐清铮迟疑:“那老将军的军令……”

杨雪谈抬眼,不解:“他……爷爷……什么军令?”

“老将军适才下令——齐清铮违令下山,泄露军机,擅动刀兵,罪在不赦。特令将他押入死牢,待战事平息,当众杖责一百,削去名籍,逐出长相城,流配各地,终生不得回城。”有人重复了杨鼎图的命令,等杨雪谈的定夺。

杨雪谈看了看齐清铮,双手绞在一起,脸上一阵惨白。偌大的空庭里,挤满了数百的将领,人人都不开口,屏着呼吸——杨雪谈的这道命令非同小可,她若是遵从了杨鼎图的遗令,就是自认杨家之女,若是下令放了齐清铮,就是自认齐家之媳。

杨雪谈望了望齐清铮:“你……你有什么话说……你是齐家的人呢,还是西营的人呢?”

齐清铮低头:“我有言在先,既来营中,便不是齐相之子,而是老将军麾下之卒。”

杨雪谈的等待很短,也很漫长,她看得见西营诸将眼睛里的期待,也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做的决定,将关系到自己一生的命运。她深深呼吸,用力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我虽然是个女孩儿家,但也知道,西营是长相城百姓的西营……对不起啦,就……按照爷爷的吩咐办。”

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众人大为惊讶的。齐清铮一阵头晕目眩,同样的军令,从这个魂牵梦绕、精灵一样的女孩子嘴里说出来,令他觉得两个人遥远到陌生。他后退一步,又后退一步,两名卫兵按住了他的肩膀。

“齐公子,雪国公主的决定是对的。军令不可朝出夕改,否则军心动**,人人以为西营是齐家私蓄。”两个跟随杨鼎图最久的副将走过来,挥手赶开士兵,恭恭敬敬地从泥水里捡起绳索,“齐相爷送你来,就知道军法如山,回头我们必定禀明他老人家……”

“不必说了,相府与西营之间的公务通达,不该我问。”齐清铮望着杨雪谈,背过双手,任由绑缚,“你能醒过来,我真是高兴得很……真的……我本来还想替老将军照顾你……呵……这么快你就不用我照顾了……喂,你这一醒,你还记得我,是吧?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问你,你是不是有一只小白狗,跑丢了,你说是啊,好伤心的……我一直都想找机会好好跟你说说话,我还以为以后有的是机会……”

“诶,还没到生离死别的时候,不用急着花这种心思。”贺佩瑜踱到他身后,拽着绳头帮忙拉了拉,“小惩大诫而已,有齐相爷在,你就算犯下天大过错,谁还敢真杀了你不成?”

“贺佩瑜,你少在这里趾高气昂。”齐清铮当即回敬,“我是寸功未立,戴罪回营,难道你就有军功了?你哪儿来的威风?同样是出城,我至少还保了命回来,你的狼牙七纵呢?嘿嘿,我是被山洪冲下来的,高战可是深一脚浅一脚自己摸过去的,牛皮吹上天去,什么三长两短不留战俘,也不知是自己不留,还是叫人家别留了,省得麻烦。”

贺佩瑜拽着他喉头绳索一勒: “还敢嘴硬!”

杨雪谈又开口:“贺少将军,我说了请回。”

杨雪谈一开口,众将一起向前:“贺少将军,西营还要治丧,不便留客,请吧。”

“好说。”贺佩瑜松了手,扬长而出:“雪国公主节哀顺变,就等我明日带了人头,再来祭奠老柱国吧!”

大雨还在倾盆,西营之中号角齐鸣,这注定是一个不眠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