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拉警铃成了我这辈子代价最大的行为。

洛韦和沃格尔成功地掩盖住事端。我被踢出令状组,重新穿上制服,回老家中央分局当巡警值中班。中班老大是贾斯特罗警督,与恶魔地检官交情深厚。我看得出他在观察我的一举一动,就等我告密或者溜号,或者接着先前那个我不得不犯的错误继续越陷越深。

我什么也没做。一边是区区五年警龄的小警员,另一边是有二十年经验的老警察和本市未来的主任地检官,更何况他们还有底牌撑腰:警铃招来的巡逻车上的警官调入了中央分局令状组,如此机缘足以确保他们高高兴兴地闭嘴。有两件事情安慰着我,没有让我发疯。第一,弗里茨没杀死任何人。事后我去查市立监狱的释放记录,得知四名自首者由于“车祸受伤”进入天使女王医院接受治疗,而后被送进不同的几所州立精神病院接受所谓“观察”;第二,恐惧感迫使我投向了长久以来我因为害怕和愚蠢而不敢涉足的地方。

凯伊。

第一个夜晚,她既是我的情人也分担我的哀恸。噪声和突兀的动静让我害怕,她脱掉我的衣服,让我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每次我想谈弗里茨和大丽花,她就喃喃地说:“随便什么吧。”她触碰我的动作是那么轻柔,我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动作。我摸遍她健康胴体的每一个地方,直到觉得我的身躯不再是拳头和属于警察的肌肉。接着,我们慢慢挑起对方的性欲,**时贝蒂·肖特被抛到了天边。

一周后,我和马德琳分手,我到最后也没告诉李和凯伊这个“邻居家的姑娘”究竟是谁。我没有告诉马德琳任何理由,就要挂断电话时,喜欢去下等地方厮混的富家女孩揭穿了真相:“找到能给你安全感的人了?你会回到我身边来的,你自己也清楚。我很像她。”

她。

一个月就这么过去。李没有回来,两个毒贩因为杀死德威特和查斯科而获罪问吊,我出钱的“火与冰”广告还在四份洛城日报上登载。肖特案件从头版头条掉到最后几页,线报几乎降到零,除了罗斯·米勒德和哈里·西尔斯,所有警员都已调回原有岗位。罗斯和哈里还留在她的案子上,每天八小时继续耗在警探局里和实地调查上,每晚依旧要去艾尔尼多旅馆,一遍又一遍查验案卷。9点下班后,我去找凯伊的路上总要在艾尔尼多旅馆待一阵,默默感叹凶杀组的绅士竟然也痴迷到了这个程度。他使得我不得不说实话。我把弗里茨和仓库的事情告诉他,他用父辈的拥抱和劝诫赦免了我:“去参加警司考试。到明年这会儿我找萨德·格林谈谈。他欠我一个人情,等哈里退休,你来当我的搭档。”

这个承诺能让我卷土重来,但又总是带我回去面对案情文件。每逢休息日,凯伊上班的时候我无事可做,只能一遍又一遍阅读档案。案卷里缺少以“R”“S”和“T”开头的文件,这一点挺烦人,但除此之外堪称完美。我真正的爱人把贝蒂·肖特推过马其诺防线,我对她只有职业性的好奇。我没完没了地阅读、思考和假设,立足点是我想成为一名优秀警探——拉警铃前,我其实已经上了轨道。有时我能感觉到某些联系呼之欲出,有时我诅咒自己要能再多一些脑细胞就好了,有时看着文件复本只能让我想起李。

我和把我从噩梦中拯救出来的女人继续交往。凯伊和我每周有三四天玩过家家,时间总是很晚,因为我还在值中班。我们**时很温柔,避而不谈过去几个月的悲惨事件。尽管我表面上显得风平浪静,内心却从未停止过搅动,希望外界的事情能尘埃落定:李回来,杀害大丽花的凶手落网,我再找马德琳在红箭搞一次,埃利斯·洛韦和弗里茨·沃格尔被钉上十字架。随之而来的总是我殴打塞西尔·德金的记忆,清晰而丑恶,然后是一个问题:那天晚上你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巡逻是这个问题最煎熬我的时刻。我负责东第五街从主大道到斯坦福大道的贫民窟。一路上都是血库、专卖半品脱和廉价烈酒的酒铺、五毛钱睡一晚的低等旅馆和破败的慈善机构。这地方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步行巡逻经常需要动用武力。你必须用警棍殴打酒鬼,驱散酗酒团伙,把非得找到工作不可的黑人拖出临时工介绍所。为了完成市政府交代的定额,你要抓捕醉汉和拾荒者,他们若是胆敢逃离囚车,你就把他们揍个半死。任务费神耗力,只有战争期间人手紧缺时雇用的俄农擅长这种烂事。我巡逻时半心半意,用警棍随便戳两下,塞几毛钱给蹲墙根的酒鬼,让他们离开街面去泡酒吧,省掉我逮捕他们的力气,几乎不去完成逮捕醉汉的定额。我成了中央分局中班的“软心肠大姐”。约翰尼·沃格尔两次撞见我正在派零钱,他爆发出阵阵狂笑。重新穿上制服的第一个月,考核时贾斯特罗警督给我打了D,一名文职人员告诉我,贾斯特罗对我的评价是“不肯以恰当力量处理屡教不改的行为不端者”。这话让凯伊乐不可支,我却看见恶评越堆越高,罗斯·米勒德用尽浑身解数也不可能调我回警探局了。

我就这么落回了拳赛和债券发行前的处境,但执勤片区更靠城东,而且还必须步行巡逻。我加入令状组时谣言满天飞,如今人们都在猜测我降职的原因。有传闻说我被打落凡尘是因为痛殴李,也有人说是因为我过境去东山谷分局的辖区递送传票,或者和77街分局赢过1946年金手套的那位新警察打架,或者把有关大丽花的内情泄露给反对埃利斯·洛韦参选地检官主任的某个电台,因此惹怒了洛韦。所有流言都把我描写成背后捅刀子的懦夫和白痴。第二个月考核结果的最后一句是:“此警员巡逻时态度消极,使得一心为公的同僚愤恨不已。”我开始考虑要不要发5美元给酒鬼,哪个蓝制服看我的眼神稍微有点儿居高临下我就揍他一顿。

这时她回来了。

巡逻时我从不会想起她;研究案件档案,那只是在做侦探的苦工,面对一件普普通通的凶杀案,推敲事实,作出猜想。和凯伊**时若是过于动情,她就会出来帮忙,一旦完事就被驱逐出境。睡着了,我变得孤立无援,这时她就活了过来。

永远是相同的梦境。我和弗里茨·沃格尔在仓库里,把塞西尔·德金往死里打。她在旁边看我们动手,喊叫这几个疯子都不是凶手,发誓说只要我能让弗里茨别再殴打查理·艾斯勒,她就会爱我。我想和她**,于是停了手。弗里茨继续残虐查理,我占有贝蒂,她为查理哭泣。

我总是心怀感激地在晨光中醒来,尤其是凯伊还睡在我身旁。

4月4日,李失踪近两个半月后,凯伊收到了洛城警局的公函:

亲爱的雷克小姐:

特此通知,洛杉矶警察局决定因行为失检正式开除李兰德·C. 布兰查德,自1947年3月15日起生效。他在洛杉矶市立互助储金会的账户将您列为受益人,由于我方与布兰查德先生无法取得联系,故将账户余额寄送贵方。

祝一切顺利。

人事部

伦纳德·V. 斯特罗克警督

1947年4月3日

随信寄来的支票余额为14美元11美分。我愤怒得想杀人,我扑向案卷,否则肯定会去攻击这个新敌人:拥有我的官僚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