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002

11:26

内米湖,位于罗马南部的阿尔巴诺丘,湖表面积还不到一点五平方千米。

它原本是火山口,因多年前在湖底发现两艘巨大的古船遗骸而名噪一时,这两艘船是在卡利古拉皇帝的谕令下建造完成的,富丽堂皇,等于是水上皇宫。当地的渔夫打捞了许多古物上岸,但直到二十世纪初,抽水降低水位之后,古船才得以重见天日,并且设置了博物馆,不过,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惨遭火灾,据说是德国军队放的火,但迄今依然没有明确证据。

克莱门特在交换信息的信箱里,留下这么一份旅游资料给马库斯。这份手册除了说明内米湖的历史,还暗夹了阿尔伯特·卡内斯塔利医生的小档案,其实里面的内容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却让马库斯必须走这么一趟,亲访内米湖。他坐在巴士里,鸟瞰湖面,思索这个地方与火灾之间的微妙关系。

卡内斯塔利位于内米湖区的诊所,仿佛呼应着那些古船的悲剧,它们的下场也是遭人纵火,而且罪魁祸首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巴士从狭窄而风景秀丽的山路蜿蜒而上,留下车尾一股黑烟。他从窗户看出去,已经认出那栋被熏黑的房子,它盘踞绝佳地点,坐拥大片美景。等到巴士停妥之后,他走到门口,还可以看到诊所招牌,但几乎全被常春藤盖住了字。他进入大门,顺着树丛里的小道往前走,只见草木杂生,空旷之地无一幸免。诊所共有两层楼高,想必这房子最早是私人度假豪宅,后来才改作医诊之用。

马库斯心想,这里曾是卡内斯塔利医生的小小王国,如今却被黑烟熏得残破难辨,想当年这位自诩为大善人的医生,也曾在这里悬壶济世。

他跨过被烧焦的铁门残骸,进入走道,屋内与屋外一样阴森可怖,门厅四周的柱子已被大火摧残,变得弱细不堪,让人不禁怀疑它们是否还能支撑天花板的重量。地板也出现多处隆起,裂缝之间已长出杂草。天花板破了一个大洞,甚至可以看到楼上的房间地板。现在,面前矗立的是一道对称双梯。

马库斯从二楼开始查看,这里的房间格局让他想到了旅馆,单人房,装潢一应俱全,从家具残骸来看,屋内装潢豪奢,想必诊所的利润相当惊人。三间手术室的火势最为惨烈:氧气设备发挥了助燃效果,烈焰烧毁了一切,地上全是散落的手术器材和抵抗未果的金属制品。一楼的状况与二楼相仿,墙上依然可以看到火烧后的黑色残迹。

自大火发生之后,这间诊所已成废墟,而早在卡内斯塔利死后,病人也全跑光了,毕竟他们都是为了他的精湛医术而前来求诊的。

马库斯的心中开始有了想法,有人特地在医生自杀之后烧毁诊所,显然是因为这里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也难怪他在市区的诊所有隐藏式摄影机,还有那两名恶汉一路逼追,他们绝非一般盗匪:身着剪裁合宜的深色西装,看起来像是商界人士,应该是受雇于人。

这里虽然曾遭大火肆虐,但至少会留下些许蛛丝马迹,马库斯的直觉是一定有证据,否则那个神秘圣赦神父也无法继续调查下去。

如果他能够挖掘真相,我一定也可以。

马库斯在地下室找到一个房间,根据门上的标示,这里是诊所暂放废弃物的地方,他猜这些垃圾本来该送去专门处理厂。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铁桶,部分已遭高温熔毁。地面铺满了淡蓝色的小型马约利卡瓷砖,许多已经松脱,当然,也是因为大火的关系,而且这些瓷砖的表面全被熏黑了。

只有一块不一样。

马库斯蹲下去看个究竟,他觉得有人动过它,擦干净之后又塞回原来的房间角落。他知道那块瓷砖与地板并未接合在一起,果然,移开它不费吹灰之力。

底下是个延伸至墙底的浅洞,他伸手进去,摸索了好一会儿之后,找出一个铁盒,约有三十厘米长。

盒子没锁,他打开铁盖,定睛细看,才发现里面的白色长状物是块骨头。

马库斯取出骨头,双手捧着它,仔细端详,从形状与大小来看,应该是人的肱骨。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对这种东西非常熟悉,也不知道过去是怎么学到这么多相关知识的,但当下他无法细想这个问题,因为他发现这块人骨还另有玄机。

从钙化程度分析,受害者只不过是个儿童。

阿尔伯特·卡内斯塔利是否因为这个孩子才畏罪自杀?马库斯全身战栗,几乎无法呼吸,而且双手抖个不停,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面对真相,上帝给他这种试炼,他没有把握。正当马库斯准备要画十字的时候,他又发现骨面上还有别的东西。

以锐器刻的小字,某人的名字:阿斯特·哥雅诗。

“抱歉,这个请交给我。”

马库斯回头,看到一名带枪男子:他认出来了,几个小时之前他们才交手过,这家伙是卡内斯塔利市区诊所的二人组之一。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又会与敌手狭路相逢,但现在这里是一片废墟,周遭又是树林,距离市区有数十千米,马库斯的状况相当不妙,他知道自己死定了。

但他不想再死一次。

眼前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德沃克被杀的那一天,布拉格旅馆的枪管下,他有过相同的恐惧,突然之间,某些回忆与恐惧同时涌上心头。

他与他的恩师不是坐以待毙的观众,他与那个人,也就是左撇子杀手,曾经扭打成一团。

马库斯顺手以那块肱骨发动攻击,随后立刻站起来扑过去,那名男子没想到他的动作这么猛烈,基于本能往后一退,撞到铁桶,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中的枪也掉了。

马库斯立刻捡起手枪,他的体内出现一股前所未有的感受,难以压抑的悸动,那是恨意。他把枪口瞄准对方的脑袋,他快不认得自己了,因为他只想要扣下扳机,此时却传出另外一个男人的喝令声。

“不准动!”

声音从上面传来,一定是早上的另外一名恶汉。马库斯看着通往一楼的阶梯,知道自己最多只有几秒钟的时间,那块人骨的位置比较靠近倒地的男子,如果他想捡回来,风险未免太高了,那男人搞不好想反过来制服他,而且马库斯刚才那股开枪的冲动已经消失无踪,他决定先逃再说。

他朝楼梯冲去,顺利往屋后方向逃逸,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枪,决定扔了。

翻越山脊,是唯一的路线,他开始往上爬,希望树林能够发挥掩蔽的功能,他只听到自己的吁吁喘气声,幸好,没有人继续跟过来,他也没有时间多想原因,不过子弹划擦树梢,只差个几厘米就要打中他的头。

他已经成了标靶。

他开始继续狂奔,希望能够在灌木丛里找掩护,泥地难行,他差点摔倒。

再逃个几米,就是马路了,他几乎是以四肢在爬行,越来越多的子弹,快到了,他抓住树根引体向上,终于趴倒在柏油路面上,他心想只要维持这个姿势,应该就不会被发现。他知道自己右侧腹在流血,但没有中枪,没有烧灼痕迹。要不是动作敏捷,他早就已经被他们打中了。

一道强光逼得他立刻闭眼闪避,汽车挡风玻璃的反射光直接照过来,驾驶座上的面孔异常熟悉。

是克莱门特开着他那台老熊猫来救人了,他停下车子:“快上来!”

马库斯赶紧上车:“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你告诉我早上的那起攻击事件之后,”克莱门特忙着加速,但不忘继续回道,“我决定亲自过来一趟,想确定你安全无虞,结果我在诊所外面发现有辆可疑的车,差点就要打电话报警了。”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马库斯身上有伤。

“别担心,”马库斯安慰他,“我没问题。”

“确定吗?”

“真的没事。”他说谎,其实,他现在心乱如麻,但与自己的伤势无关,刚才他又躲过了第二次的死劫,但这次为什么不能像上次一样丧失记忆呢?他发现了某部分的自我,但他不喜欢:原来,他也可以杀人。马库斯立刻转移话题:“我在这间诊所里发现一块人骨,应该是小孩的肱骨。”

克莱门特似乎吓了一跳,但没有接腔。

“我急着逃跑,骨头没来得及带出来。”

“没关系,救你比较要紧。”

“骨面上刻有名字,”马库斯回道,“阿斯特·哥雅诗,我们要找出这孩子的身份。”

克莱门特望着他:“你要问的是这个人是谁对吧?他还活着,而且早就不是小孩了。”

13:39

桑德拉·维加学到的第一堂课:房子绝对不会说谎。

所以,她打算亲自走访一趟拉若的公寓。桑德拉希望能够与那个太阳穴带疤的圣赦神父再见一面,她想要确定拉若是否为杰里迈亚·史密斯案的第五名受害者。

桑德拉心想,那女孩可能还活着,但她实在无法鼓起勇气去猜测拉若的状况,现在还是不要胡思乱想比较好。

她没有带专业相机来罗马,这实在太失策了,所以她只好再次拿出手机,拍照不只是一种需要,而是习惯。

我的相机,是我的眼睛。

她本来想要删除先前在圣雷孟小礼拜堂拍的照片,增加内存的空间,心想留着也没意思,那个地方与案情无关,但她随即又改变想法,觉得这些照片可以作为死里逃生的纪念品,应该是要谨记在心的宝贵教训,以提醒自己不要再重蹈覆辙。

她走进念珠商街的那间公寓,一股潮霉味扑鼻而来,这地方真的需要通风。她没拿钥匙就进去了,女孩家人报警之后,警方破门而入,门链早已断裂。这里算是拉若人间蒸发之前所待的最后一个地方,至少,与她最后见面的朋友们是这么说的,而她的手机通话记录也印证无误,晚上11点之前,她在公寓里打了两通电话出去,不过,警方在这里没有发现任何异状。

桑德拉回溯细节,如果拉若真的是遭人绑架,那么应该是发生在这两通电话之后,换言之,当时一片漆黑,这违反了杰里迈亚·史密斯在光天化日之下犯案的惯例,她心想,他因为拉若而改变了犯罪模式,一定有其原因。

桑德拉把包放在地上,取出手机,开始触控屏幕准备拍照。她遵守标准工作流程,先报出姓名、职级,加上时间、地点,宛如她旁边刚好有麦克风与录音机一样,她准备在拍下照片的同时,口述相关细节。

“这是复式公寓,一楼是客厅与厨房,家具简单而典雅,典型的大学生宿舍,不过,这里整理得非常干净。”她心想,其实未免太干净了。

桑德拉开始拍照,在拍大门的时候,她不禁心中一惊。

“公寓大门有两道锁,其中一道是只能从屋内控制的门链锁,但断了。”

她的同事怎么会没注意到这件事?拉若是在这间公寓里失踪的,太不合理了。

桑德拉想要立刻解开谜团,但现在栽进去反而会让她误了正事,于是她先搁在心里,想着检查完楼上再说。

桑德拉学到的第二堂课:房子与人一样,终有大限之日。

但她要努力保持乐观,相信拉若还没死。

她立刻发现事有蹊跷,如果杰里迈亚是趁拉若熟睡时下手绑架的,那他还得把床铺整理好,把她的衣服和手机塞进帆布背包里,伪装成自愿离家的假象。不过,屋里的门链条推翻了这个假设,就算他有充分的时间可以布置现场,但在链条由内反锁的状况下要如何自由进出?这个问题让她伤透脑筋。

桑德拉快速拍摄了枕头上的泰迪熊、拉若父母的照片、书桌上未完成的桥梁草图,以及书架上的建筑用书。

她的卧室里实在太整齐了,她心想,这一定是典型的建筑师风格吧。我知道你一定藏了什么东西,那个禽兽会挑上你,一定是因为知道你有秘密,告诉我线索在哪里,让我可以找到它,证明我是对的,好吗?我发誓,一定会翻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把你救出来。

她在内心祈求能找到拉若留下的线索,但也不忘继续大声描述自己看到的所有细节,除了无可救药的洁癖,桑德拉实在找不出有何异常之处。她决定先仔细观察刚才拍下的照片,也许可以有惊人发现。

书桌下有个垃圾桶,堆满了用过的废纸。

拉若花这么多心力打理公寓,桑德拉猜她应该是相当吹毛求疵的人,其实,她想到的是强迫症,她妹妹也是这样,琐碎小事就能让她气得半死。比方说,妹妹车里的点烟器的香烟标志一定要刚好垂直,她家中装饰品的排列顺序一定是由高至低,任何人看到她这种无比偏执的态度,都会怀疑人类的未来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危机。拉若也一样,这间公寓异常整洁,绝非偶然,但她居然没有清理溢出来的垃圾桶,这对桑德拉来说实在太奇怪了。她放下手机,弯身翻垃圾,在一大堆用过的面纸与废纸里,她发现一个被揉得皱巴巴的纸团,是张药局收据。

“15欧元90欧分。”收据上未显示购买项目,但可以看到购买日期,拉若消失前的两三个礼拜。

桑德拉暂时不管照片了,她翻遍所有的抽屉,希望能够找到与收据相符的药品,但一无所获。她手里紧抓着那张纸,下楼,走进卫生间。

这间卫生间小归小,但是有个迷你杂物柜。桑德拉打开洗手台上的镜柜,里面都是药品与化妆品,她逐一查看标价,检查过的东西就先搁在洗手池里,不过,还是没看到15.9欧的用品。

但桑德拉知道这条线索何其宝贵,她加快速度,还多了紧张不安的情绪。镜柜里的东西全拿出来了,她双手支在洗手台上,提醒自己要冷静。她深呼吸,但这里的潮味比屋内的其他地方更可怕,逼得她只好立刻吐气,马桶看起来很干净,但她还是冲了一下,去除死水味,然后转身准备回到楼上。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门后挂着月历。

为什么要在卫生间里挂月历,这是女人才懂的心事。

她把挂钩上的月历取下来,从第一页开始翻起,每一页都有连续好几天以红圈特别标示出来。

最后一页却没有任何的红圈。

“妈的。”她忍不住惊叫出来。

桑德拉终于明白了一切。现在她已经不需要那份证据了。拉若把药房收据丢进垃圾桶,再也没有力气清理,是因为在那团收据与面纸里,还夹杂了某个物品,对拉若来说,它具有特殊意义,无法任意丢弃。

验孕试剂。

桑德拉心想,杰里迈亚在绑架拉若的时候,一定也把它一起带走了。继蓝色发带、珊瑚手环、粉红色围巾、溜冰鞋之后,这个禽兽是不是又收集到新的纪念品?

她走进客厅,准备要打电话通知卡穆索警长拉若怀孕的消息,这也许能让警方查案出现新动力。不过,她转念一想,觉得自己忘了一件事。

由屋内反锁的门。

如果想要确定拉若被绑架,必须先解决这个疑点,要是她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证明拉若并非出于自由意志而离开公寓,那么,即可确定她是杰里迈亚·史密斯案的第五名受害者。

我遗漏了什么?

她学到的第三课,就是每间屋子都散发着一股住客的独特味道。

这间公寓的气味是什么?潮湿,桑德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打从她一进到屋内,潮气就立刻扑鼻而来。不过,如果再仔细分辨,最潮湿的地方莫过于卫生间了,可能是污水的味道,卫生间里没看到裂缝,但气味相当强烈。她又回到卫生间,打开灯,四处张望,先查看淋浴区的水管,还有洗手台下方,最后又冲了一次马桶,但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桑德拉蹲下去,因为气味显然是从下方传出。她盯着地砖,发现其中一块有缺口,似乎先前曾经被人撬开过。她抬头找工具,柜架上刚好有把剪刀,她把尖头插入缝口内,居然真的撬开了。

下面藏有一道石制的地板门,被人打开之后,留下了一道小缝。

这就是潮气的来源。顺着石灰华阶梯往下走,她到达了另外一段地下秘道。不过,光凭这个新发现,依然无法证实杰里迈亚由此潜入屋内,她要找到更多的证据,唯一的方法就是自己走一趟。

桑德拉鼓足勇气,才踏出了第一步。

她到了地底,赶紧拿出口袋里的手机,借屏幕微光来导路。秘道分为左右两侧,她隐约感觉右方有风,而且远处还传来轰隆隆的声响。

她决定前往一探究竟。地面湿滑,桑德拉很担心自己会摔倒,她不断提醒自己,要小心,万一在这里受伤了也不会被人发现。这算是一种迷信吧,既然说破了,厄运就不会上身。

走了约二十米之后,前头出现一道幽光,她发现这个出口其实通往台伯河,它被连日大雨吞没,滚滚泥水混杂了各式各样的垃圾。她没有办法继续往前走,因为有道粗厚的铁栅栏封住了路。她心想,杰里迈亚想要从这里出入,也未免太难了,所以,一定是另外一个方向。在手机屏幕淡光的照引下,她开始回头,经过了通往拉若卫生间的那一段石灰华阶梯,继续往前走,另一头是宛如迷宫的重重地道。

桑德拉发现手机还有信号,立刻打电话联络总局,几分钟之后,她与卡穆索通上电话。

“我在拉若的公寓里,恐怕真的和我们猜测的结果一样,她被杰里迈亚绑架了。”

“找到什么证据了吗?”

“我发现了他掳人的秘道,藏在卫生间的地板门下面。”

“他这次真的是太狡猾了,”不过,从桑德拉的语气听起来,应该还有其他重大发现,“还有呢?”

“拉若怀孕了。”

卡穆索安静下来,没说话。桑德拉知道他在想什么,警方现在面临更大的压力:现在是两条人命危在旦夕。

“警长,请你马上派人过来。”

“我自己会过去,马上就到。”

桑德拉挂了电话,准备循原路回去,她将手机屏幕照着湿黏的地面,不过,她先前太过大意,现在才发现泥地里还有另外一组脚印。

这里还有别人。

这个神秘人一定躲在前面的地道里。桑德拉吓得动也不敢动,呼吸凝结在秘道的冰冷空气里,她的手已经抓住佩枪,但立刻察觉状况不对。她现在所站的位置相当不利,要是对方有枪,成为其狙杀目标何其容易。

他一定有枪。她很确定,尤其在那次教堂枪击事件之后。对,又是他。

她有两个选择,转身并立刻冲向阶梯,或者,赌赌运气,对着黑漆漆的地道乱开枪,希望能先击中对方。但无论是哪种方案,都充满了风险。她知道有一双眼睛正死盯着她,但感觉不出对方有任何情绪,她不禁全身发麻,就像是上次听到杀戴维的凶手在唱着《贴颊双舞》时一样的感觉。

完蛋了。

“维加警官?你还在下面吗?”她的背后传来声响。

“对,我在这里。”桑德拉大声响应,她的声音因恐惧而变成可怕的高频尖叫。

“我们是警察,”对方继续解释,“我们正在本区巡逻,刚才接到卡穆索警长的电话。”

“拜托,请你们下来接我好吗?”她不知道自己的语气已经变成了苦苦哀求。

“我们还在卫生间,马上就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桑德拉听到地道里出现了脚步声,有人朝相反方向离去。

躲在黑暗之中的可怕双眼,终于逃走了。

14:03

他们进入圣赦神父的某间庇护所,罗马到处都有梵蒂冈当局的地产,这里也是其中之一,屋内有急救箱,还有可以联网的计算机。

克莱门特已经弄来一套干净衣服,还有几个三明治。马库斯**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面,拿着针线缝伤口—这又是另外一项他自己不知道的技能。他和以往一样,专心看着自己手中的动作,眼光始终在回避镜中的自己。

他的脸上已经有太阳穴的疤,但这次的新伤,不算是他的第二道伤疤,他的身上还有其他印记。失忆症让他无法寻索脑海中的记忆,所以他只好摸索自己的身体。过往的小伤确实留下了线索,比方说,小腿骨上如硬币大小的桃红色伤疤,或是肘窝里的那道伤口,也许是小时候骑自行车摔伤过,或者是青少年时期出了小小的居家意外。虽然有伤口,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没有过往,多么令人伤感。而那块人骨的小主人,却看不到未来。无论是小孩尸骨,还是他自己,他们都死了,但马库斯的死法诡异,他是以逆行的方式死亡。

在前往庇护所的路上,克莱门特已经告诉他阿斯特·哥雅诗是何许人也。

七十一岁的保加利亚人,过去二十年来都住在罗马,他的事业版图广大,合法、非法的都有,承包工程,也养妓女卖**,而且与犯罪集团关系深厚。

听完克莱门特的解释,马库斯依然想不通,到了庇护所他继续追问:“这种人怎么会和卡内斯塔利医生牵扯在一起?”

克莱门特把棉花球和消毒药水交给他之后回道:“我们应该要先查出藏人骨的人是谁,你说对吗?”

“一定是那个神秘的圣赦神父,”马库斯斩钉截铁,“他早就看过卡内斯塔利的告解内容,开始调查这个案子,随后在储藏室找到小孩的骸骨。也许这个医生心怀愧疚,所以一直不敢丢弃,所幸这位圣赦神父把那块肱骨藏起来了,还刻上阿斯特·哥雅诗的名字。这是他布下的线索,希望我们能找到。要不是他当初藏匿了证据,恐怕那块骨头早就毁于大火之中。”

“先依时间顺序来整理一下吧。”克莱门特建议。

“好……卡内斯塔利杀了一个小孩,有个叫作阿斯特·哥雅诗的恶犯也牵涉其中,但我们还不知道原因为何。”

“哥雅诗不相信卡内斯塔利:这个医生万一良心发现,很可能会搞出大问题,所以哥雅诗必须随时监视他,也难怪诊所里会出现隐藏式摄影机。”

“当卡内斯塔利自杀,哥雅诗惊觉状况不对。”

“所以他的人马立刻放火烧了郊区的那间诊所,希望能够一次销毁所有与孩童谋杀案有关的证据。还有,他们也拿走了医生自杀时所使用的针筒,以免令人生疑,引发警方介入调查真正的死因。”

“没错,”马库斯也同意克莱门特的推论,“但还有一个最根本的问题没有解决:这位备受肯定的慈善家,与哥雅诗这样的犯罪分子究竟有何关联?”

“老实说,”克莱门特回道,“我看不出来,他们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

“想必有条看不见的线,将他们两人牢牢绑在一起。”

“马库斯,拉若的时间真的不多,别管卡内斯塔利的案子了,先找到拉若再说。”

马库斯听到这番话,深觉有异,他继续假装处理伤口,但其实正通过镜子观察克莱门特的反应:“你说得没错,我今天也很有感触,所幸有你及时赶到诊所。要不是你,我早就被那两个人杀死了。”

他的朋友目光低垂。

“你在监视我,对吗?”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克莱门特假装在生气。

马库斯回头看他:“怎么了?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克莱门特显然很心虚。

“唐·米凯莱·富恩特神父曾经向上级提报这起案件,交出卡内斯塔利医生的自杀告解,但是在主教的要求之下,删去了忏罪者的姓名。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小心?到底是哪个高层希望我们要三缄其口?”

克莱门特没说话。

“我知道,”马库斯回答,“他们之间有金钱关系,对吗?”

“卡内斯塔利应该不缺钱。”克莱门特立即反驳,但他的声音听起来软绵无力。

马库斯对准他的痛处:“这个医生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一世英名,而且,他一直相信自己是好人。”

克莱门特知道纸包不住火:“他在安哥拉所创建的医院,确实是了不起的成就,我们无法承担失败的风险。”

马库斯点头:“所以他是拿谁的钱盖的医院?阿斯特·哥雅诗?”

“不知道。”

“但是很有可能,对吗?”马库斯生气了,“杀死一个小孩,换来成千上万的人可以活命。”

克莱门特在这种时候无法继续扮演导师,这名学生已经知道一切了。

“所以我们选择小恶,这和医生签下邪恶合约的逻辑不是一样吗?”

“那个逻辑与我们无关,而是与苍生有关。”

“所以那小孩呢?他的命就不重要吗?”马库斯停顿了一会儿,平抑怒气,“我们所侍奉的上帝,又会怎么审判这一切?”他紧盯着克莱门特的双眼,“马上就会有人为这个孩子复仇,那位圣赦神父一向都是这么设局的,我们可以选择袖手旁观,或者赶紧出手,预防悲剧重演。我们如果什么都不做,就等于是杀人犯的帮凶。”

克莱门特知道马库斯说得有道理,但是他的态度依然有些犹豫不决。最后,他终于打破沉默:“医生自杀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但如果阿斯特·哥雅诗仍然觉得需要监控他的办公室,这说明他显然很害怕罪行曝光,换言之,那里一定还有与谋杀案有关的证据。”

马库斯露出微笑,他的朋友还是站在他这一边,没有抛弃他。“我们要找出被害小孩的身份,”他立刻补上一句,“我已经找到办法了。”

他们进入隔壁房间,里面是计算机设备,连上网络之后,马库斯开始进入警方的网站。

“你要怎么找?”克莱门特在他背后问道。

“既然神秘圣赦神父提供的寻仇机会在罗马,想必当初受害的小孩也住在这里。”

他打开失踪人口网页,点入未成年的分类项,孩童与青少年的面孔立刻出现在计算机屏幕上。许多案件都是因为父母有监护权纷争,其中一方带走小孩,这类状况不难破案,所以他们的名字很快就会消失在寻人名单上,此外,离家出走的案例发生得也相当频繁,通常几天之后就会上演全家团圆再加上一顿斥骂的戏码。有些孩子却失踪了好几年,他们的面孔会一直出现在网页上,查出确切结果之后,才会移除网页资料。他们的笑容,浮现在那些老旧模糊的照片里,天真的眼神也蒙眬了。在某些案例中,警方可以运用人像模拟图的方式绘出小孩年龄增长之后的面貌,不过,他们存活的希望十分渺茫。网站上的这些照片,往往变成墓碑的替代品,让人凭吊。

经过一连串的过滤之后,他们找出三年前发生在罗马地区的未成年失踪案例,只有两个,一男一女。

菲利普·洛卡在某天放学回家的时候不见了,但和他在一起的同学都没有发现异状。他十二岁,总是笑容灿烂,大家都看得到他上排缺了一颗门牙。那天他穿着主日学校的罩衫、橘色毛衣、蓝色马球衫、牛仔裤,还有球鞋,他的书包上挂满了童子军徽章和他喜爱的足球队标志。

艾丽斯·马丁尼十岁,有一头金色长发,戴着粉红色的镜框。她是和家人一起去公园时失踪的,当时还有她的父母和弟弟相伴。艾丽斯穿的是白色的兔宝宝运动衣,短裤加帆布鞋。最后一个看到她的人是卖气球的小贩:他看到她在厕所附近与一名中年男子说话,不过,那只是匆匆一瞥,所以也无法提供给警方任何具体描述。

马库斯还收集了网络上的媒体报道,艾丽斯与菲利普的家人都曾经现身媒体,参加谈话类节目,接受访谈,希望大家能够对这两个案子保持关注,案情却依然没有任何进展。

“你觉得我们在找的那个孩子,会不会刚好是其中之一?”克莱门特问道。

“很有可能,但希望只有一名受害者就好。时间对我们不利,那个神秘圣赦神父精心算计了一切,目前每天都会出现一起复仇谋杀案。首先,是杰里迈亚·史密斯,其中一名受害者的姐姐发现他倒卧家中,性命垂危,而且还发现了他的行凶证据。第二天傍晚,拉法艾拉·阿提耶利杀死了他的父亲,因为二十年前父亲买凶杀死了母亲与她的男友。昨天,退休警察皮耶特罗·齐尼杀死费德里克·诺尼,因为这个人不但多次袭击妇女,而且还杀死亲妹妹,以防她泄密,随后他又杀害一名女子,并将其埋尸于格洛里别墅公园。你注意到了吗?在最后两起案件中,那个神秘圣赦神父将信息告知报仇者的时间,算得刚刚好?他只给我们数小时的时间查案以及阻止他一手安排的复仇悲剧。我认为这个案子也不例外,所以,我们要加快脚步,就在今天晚上,有人准备要谋杀阿斯特·哥雅诗。”

“要靠近他没那么容易,你不知道他的保镖阵仗,他所到之处都有人护驾。”

“克莱门特,这个案子需要你的协助。”

“我?”他吓了一大跳。

“我没有办法一个人兼顾两个失踪儿童家庭,所以我们必须分头行动。只要有任何新发现,就立刻通过录音机留言给对方。”

“你要我做什么?”

“你到小女孩家,我去找小男孩的父母。”

艾托勒与卡米拉夫妇住在奥斯提亚滨海的小平房,整个家整理得很漂亮,想必动用了多年积蓄。

一个普通家庭。

马库斯经常在想,“普通”这个形容词的真正含义是什么。许多小小的梦想与期待,在历经时间的洗礼之后,已逐渐成形,并构筑成一道坚强的堡垒,对抗生活中可能出现的各种磨难。对某些人来说,最大的渴望莫过于能过安稳无忧的生活,那是一种与命运缔结的合约,双方已有默契,每天,都必须重新换约。

艾托勒·洛卡从事业务工作,所以经常不在家,他的太太卡米拉是社工人员,专门协助弱势家庭与问题青少年,不过,她现在自身难保,也成为一个亟待帮助的人。

这对夫妇靠海而居,是因为奥斯提亚不但安静,而且房价比较便宜,换言之,虽然得过通勤生活,这种牺牲却很值得。

马库斯进入这间屋子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入侵者,这是以前没有的感受。这户人家的门窗都加装了铁栅栏,但他打开大门依然不费吹灰之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结合客厅与厨房功能的复合式空间,主色为白色与蓝色,家具不多,全部都是海洋风。餐桌似乎是由船板改造而成,上面还悬挂着集鱼灯,墙上挂着内镶时钟的舵柄,层架上摆放着一整排的贝壳。

他的鞋底隙缝里塞满了轻风夹送来的细沙。马库斯四处走动,希望能够找到与神秘圣赦神父有关的线索。他首先注意到的是冰箱,有块螃蟹磁铁压住了一张纸,显然是艾托勒留给太太的字条。

十天后回来。我爱你。

所以男主人出差去了,不过这也可能是为妻子着想所编出的谎言,搞不好他正准备刺杀哥雅诗,在衡量诸多风险之后,他决定保密,以免波及另一半。然后,他偷偷待在郊区的汽车旅馆里,闭关一个礼拜,好好准备杀人计划。不过,马库斯不能再这样胡乱猜测下去,他需要证据。他正准备继续搜查,突然觉得屋内似乎少了什么东西。

这里没有悲伤的气息。

也许他太天真了,他本来以为菲利普失踪之后,会在这对父母的生活里留下裂痕。那像是一道伤口,但它的位置不是在皮肉上,而是在物品中,只要轻轻碰触,就会看到鲜血汩汩流出。没有,那个男孩似乎已经彻底消失了,看不到照片,也没有纪念物。不过,也许只有在这样的空乏之中,才能表露他们的痛苦,马库斯感觉不到,因为只有小男孩的爸爸妈妈看得见。他突然懂了。先前在警方网站上看着小菲利普以及其他未成年失踪人口的面孔时,他不知道这些孩子的家人要如何生活下去。这和小孩死掉是不一样的,万一家里有人失踪,你必须学习如何与疑虑共存,它会渗透到每一个地方,由内开始侵蚀一切,你却浑然不觉。几小时过去了,然后是几天,甚至再等个几年也没有答案。他忍不住心想,两相比较,也许确定自己的小孩遭人杀害更能让人解脱吧。

死亡,紧紧控制你的记忆,就连最美好的部分也不放过,然后,一点一滴的悲伤渐次渗入,终让记忆变得难以承受,死亡会成为记忆的主宰者。但怀疑更可怕,因为它会夺走你的未来。

他进入这对夫妇的卧室,两人的睡衣叠放在各自的枕头上,毯子平整无皱痕,拖鞋也排列成双,一切条理分明,仿佛这种井然的秩序能消弭伤痛,还有悲剧所引发的激烈波动。他们必须驯服周边的所有对象,训练它们演出万物如常的荒谬剧,让它们不断释放出令人心安的信息,一切静好。

小男孩满脸笑容,和爸妈一起出现在相框里,他没有被遗忘,也还有自己的专属角落:五斗柜上方,镜子下面。马库斯正要离开卧室的时候,却突然发现某个东西,显然他有所误会。

卡米拉的床边桌旁,放了一个婴儿监视器。

会出现这种东西只有一种原因,要掌控小孩睡眠时的状况。

马库斯大吃一惊,继续检查隔壁房间,里面原来是菲利普的房间,但小男孩的床旁边多了张婴儿床。整个房间一分为二,其中一边是菲利普所支持球队的海报,还有他写功课的书桌,另一侧是尿布桌、高脚椅、一堆婴儿玩具,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蜜蜂音乐铃。

菲利普有个小弟弟或小妹妹了,只是他还不知道。

马库斯心想,新生命是悲伤的解药,他知道洛卡这一家人重新找回了未来,怀疑的迷雾也一扫而空。不过他还是觉得隐隐不安,这家人寻回内心平静、消除复仇之心的努力,会不会破灭成空?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长子死了呢?马库斯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假设,或许卡内斯塔利所杀害的小孩就是菲利普。

他准备离开这里,尽快赶回市区,到卡米拉的办公室,利用剩下的时间继续跟踪她。但此时马库斯听到汽车引擎声,他躲到窗帘后面,看到一台小车停在车道上,那位社工太太进来了。

马库斯吓了一大跳,他现在无路可逃,疯狂找地方躲藏,他找到洗衣房兼储藏室,躲在门后角落,准备随时伺机而动。他听到大门打开又关起,钥匙放在柜子上,高跟鞋嗒嗒地敲着地板,随即甩鞋。马库斯透过门缝偷看,她抱着两三个纸箱,赤脚走路,刚才她应该是去买东西了,回家的时间比他预期的早。不过,她的小儿子或是小女儿并没有在她身边。她走进来挂衣服,没有转身。马库斯和她之间只隔了一道薄薄的木门,她只要稍微碰触到门,一定会发现有人躲在后面。所幸她直接进入卫生间,关上了门。

马库斯听到莲蓬头水声大作,立刻离开临时避难室,他经过卫生间,回到客厅,看到餐桌上有个礼盒。

不知道为什么,这间屋子又恢复了生气。

他没有感动,反而心神不宁,简直恐慌极了:“啊,克莱门特!”他喃喃自语。他们要找寻的那个家庭,似乎是属于他朋友的管辖范围。

趁卡米拉还在洗澡,他拿起厨房墙壁上的电话拨打录音机,果然听到克莱门特的留言,他的语调听起来很兴奋。

“赶快过来,艾丽斯·马丁尼的爸爸正忙着把行李搬到车上,我猜他正准备离开罗马,而且,我还有个重大发现:这家伙有黑枪。”

17:14

虽然在拉若公寓下方的秘道演出了惊魂记,但她不想告诉卡穆索警长,她心想,这和失踪女孩无关,只是她和戴维的私事而已。

他在掌控她的一举一动。

不过,卡穆索警长似乎知道她不太对劲,桑德拉谎称自己睡眠不足,没吃东西。警长邀她去菲可广场的罗马当地传统小吃餐厅的时候,她也只好答应了。时间已经是下午,他们坐在露天座位区吃着比萨饼,享受美食的气味与周遭的气氛,放眼望去,尽是罗马的石街,建筑物的古旧立面,还有布满常春藤的阳台。

随后他们直接回到总局,卡穆索还特地向她介绍了这座漂亮的建筑物,以及他真是何其有幸能待在这里工作。桑德拉当然没有告诉他,这不是她第一次到访,先前档案室的某位同人已经让她好好见识过这间美丽的办公室。

桑德拉进入警长办公室,这里也有挑高天花板,但是装潢风格与警长的怪异服装品位天差地别,稳重、干练,根本不像卡穆索,他简直像是在屋里晃来晃去的一团油彩。卡穆索把紫色外套脱下来,搁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桑德拉这才发现他的袖扣颜色是土耳其蓝,实在忍俊不禁。

“你确定拉若怀孕了?”卡穆索问道。

他们在餐厅时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虽然桑德拉有充分证据支持她的理论,但是女人对于某些事情的第六感,依然让这位警长难以置信。

“为什么会怀疑?”

卡穆索耸肩:“我们问过她的朋友和大学同学,没有人提到她有男朋友,就连暧昧对象也没有,从她的通话记录和电子邮件来看,似乎没在和别人交往。”

“谁说一定要有男朋友才会怀孕啊。”她一脸理所当然,仿佛这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但她也知道警长为什么仍持保留态度,因为拉若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会随便和人上床的女孩。“我在想杰里迈亚·史密斯的事。除了拉若,他都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人骗走,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有这个本领,能让被害人喝下他给的饮料,那种男人有什么吸引力?”

“我已经追了六年,现在还是找不出原因,”卡穆索摇头,眼光低垂,“无论他耍什么花招,铁定很管用。故事总是一再重演,有个女孩失踪了,我们倾尽全力要找寻她的下落,因为我们知道自己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在这三十天里,我们对她的家人和媒体讲述同一套谎言,同样轻描淡写,同样的假台词。但时限一到,尸体就会出现了。”他沉默了许久,“那天晚上,当我知道昏迷不醒的那个人是凶手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很开心,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

“不知道。”

“你是要告诉我,当你发现他又绑架了另外一个女孩的时候,你心里好过多了,因为显然这家伙罪有应得?”

“当然,不过我当然希望拉若还活着,”卡穆索露出苦笑,“虽然听起来很变态,但事实就是如此,你说对吧?”

“是,不过现在似乎得等杰里迈亚·史密斯苏醒,才能把她救出来。”

“那家伙很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医生怎么说?”

“很奇怪,他们现在依然没有头绪。起初大家以为是心脏病,但为他做过许多检查之后,已经排除了这个原因。他们又怀疑是神经损伤,但到现在依然无法确定。”

“可能是毒物反应,也许是毒药。”

“他们正在做血液分析,希望能找到残留成分。”卡穆索认了,但心不甘情不愿。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表示一定还有别人涉案,有人想杀他。”

“或者,让他死在被害者的姐姐手中……”

桑德拉想到了费加罗的案子。费德里克·诺尼被杀,与杰里迈亚·史密斯的状况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行刑式杀人法,两人都是罪有应得,她心想,或许应该说他们犯下的是宗教上的重罪。

“等一下,我要给你看个东西。”

桑德拉想得入神,没听到卡穆索在对她说话。

警长从计算机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电源之后,让她一起看屏幕:“在她失踪的前一周,建筑系举行了毕业茶会,某位毕业生的家长刚好把全程都拍摄了下来,”他打开影片存档,“这是拉若失踪前的最后影像。”

桑德拉倾身向前,眼睛紧盯着画面。摄影机在演讲厅里来回移动,现场约有三十个人,大家随意走动,三三两两在聊天,有些人开怀大笑。桌上摆放了许多饮料、杯子,还有大蛋糕,但只剩下一半。拍摄者不停穿梭,找人对摄影机说几句话,有些人挥手致意,有的则在开玩笑,摄影机在某个年轻人身上停留了许久,他在对学校近来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发表看法,话中有话,惹得四周朋友哈哈大笑。他背后有个女孩,躲得远远的,似乎与这个场合格格不入。她靠在桌边,双手交叠于胸前,目光望着远方,完全无法融入四周的欢乐气氛。

“就是她。”卡穆索特别提醒,仿佛担心桑德拉不知道。

桑德拉仔细看着那女孩,她局促不安,紧咬着下唇。只有痛苦的人才有那样的神情。

旧照里的临死微笑:桑德拉再清楚不过了。

“他们在一生当中,可能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变得这么出名,人突然死了,一切也变得众所周知,诡异吧?”

卡穆索若有所感,但桑德拉已经开始发挥刑事鉴识人员的直觉,她注意到拉若的脸上出现了细微变化:“可以往前倒带吗?”

警长看着她,没有多问,但立刻照做了。

“现在,改成慢速播放。”桑德拉贴得好近,等待问题画面再次出现。

拉若的嘴唇在动。

“她在讲话。”卡穆索吓了一大跳。

“没错。”

“她在说什么?”

“让我再看一次。”

卡穆索连续播放了好几次,桑德拉正努力读唇,确认每一个音节。

“她说的是‘王八蛋’。”

警长面露疑色:“确定吗?”

桑德拉转头看着他:“对,就是这三个字。”

“她在骂谁?”

“一定是哪个男人吧。我们继续看带子,也许可以找到答案。”

他再次按下播放键,这位摄影者的镜头有点太随性了,在每个人身上停留的时间都不长,突然,摄影机仿佛随着拉若的目光急速偏向右方,桑德拉一开始的时候以为拉若看着远方,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弄错了,其实她一直在看着某个人。

“这里暂停一下好吗?”

卡穆索停住画面:“怎么了?”

桑德拉注意到某个笑盈盈的男人,年龄四十岁左右,被一群女学生团团包围,他穿蓝色衬衫,领带早已松开,玩世不恭的样子,棕发,眼神清澈:典型的万人迷,他还把手放在某个女孩的肩膀上。

“这家伙就是王八蛋?”卡穆索问道。

“那张脸很有本钱。”

“你觉得他是小孩的爸爸?”

桑德拉看着警长:“有些事情,不能光看录像做判断。”

警长发现自己失言了,赶紧哈哈带过:“我以为你的第六感又有明示了。”

“这东西哪能相信,”她假装后悔自己先前讲过的话,“不过,找这家伙谈一谈,的确可能有助于厘清案情。”

“等一下,我告诉你他是谁,”卡穆索起身拿档案,“那天参加茶会的人,我们已经清查并结册,这种东西,很难说什么时候会派上用场。”

桑德拉万万没想到,在罗马的警界同人居然这么有效率。

“克里斯蒂安·罗里耶利,”警长查核过名单后确定身份,“他是艺术史讲师。”

“讯问过他吗?”

桑德拉早已有了腹案:“有时候要给对方一点刺激才行吧?”她的眼神里闪过一抹狡黠。

“你打算怎么着手?”卡穆索很好奇。

“我得先把照片打印出来。”

建筑系的走廊上,学生们来来去去,桑德拉一直觉得匪夷所思,大学生的专攻领域各有不同,也呈现出各式各样的系所气质,他们仿佛在配合自我族类的某种基因密码,每个人看起来都极为相似。比方说,法学院学生桀骜不驯,性好斗争;医学院学生严谨而缺乏幽默感;哲学系学生满面忧容,衣服松松垮垮;而建筑系的学生则是外表邋遢,心不在焉。

门房已经告诉她办公室的方向,现在她只需要依办公室门口贴的名牌找人即可。先前她已经在总部打印出手机里的照片,其中包括了杰里迈亚·史密斯的豪宅,还有先前在国际刑警组织客房公寓的卫生间里以手机拍摄的徕卡照片备份文件,拉若公寓的照片,最重要的是,还有圣雷孟小礼拜堂的照片。想当初她觉得这些照片没有用,一度想要删除,没想到现在居然会派上用场。

罗里耶利的办公室门没锁,他把双腿搁在书桌上,正在看杂志。影带没有骗人,这家伙的确长得潇洒,四十岁,流露些许放浪的味道,让女学生为之疯狂的教授典型。那双匡威运动鞋,释放出某种宁静革命的信息,正好勾勒出他的左派气质。

桑德拉微笑,敲门。

这位讲师抬头看她:“考试延到下礼拜了。”

既然这间办公室的气氛如此轻松,她也就毫不客气地进去,直接坐了下来:“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考试的事。”

“如果是要课后讨论,麻烦你等到单数日再过来。”

“我不是学生,”她拿出警徽,“桑德拉·维加,我是警察。”

罗里耶利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有打算握手致意,只是把脚放下来以示基本礼貌而已:“好,那我该改口了。警官,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地方?”

桑德拉一看到他耍帅的模样就生气,她不禁想到了夏贝尔,这个可怜的讲师一定没想到长得好看也会害了自己。“我正在调查某个案子,有些问题需要艺术史专家解惑,有人建议我来找你帮忙。”

他吓了一跳,手肘立刻搁在桌上:“这个嘛,好,哪个案子?也许我最近刚好在报纸上看过?”

“机密案件。”

“了解。好,我听候你的吩咐。”又是一个迷死人的笑容。

桑德拉心想,再给我笑一次,我就把枪塞进你的脸。“麻烦你看一下这几个地方,然后告诉我是哪里好吗?”她交给他一叠圣雷孟小礼拜堂的照片,“我们在某名嫌犯的口袋里发现了这些照片,但不知道拍摄地点在哪里。”

桑德拉盯着他,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建筑风格多元,所以很难确定究竟在哪里,”他看了十多张照片之后,拿到了拉若公寓的第一张照片,“这个地方似乎……”他又看了第二张与第三张,脸上的笑意全没了,“你到底要问我什么?”他已经没有勇气看她的脸。

“你去过那间公寓,对吗?”

他把照片放在桌上,双手交叠于胸前,开始面露警觉之色:“只去过一次,也可能是两次吧。”

“那你干脆说三次好了,绝不超过三次,这样总可以吧?”桑德拉挑衅。

罗里耶利点点头。

“拉若失踪的那个晚上,你是不是在那里?”

“不,没有,”他斩钉截铁道,“那时候甩掉她都已经超过两个礼拜了。”

“甩掉她?”桑德拉吓了一跳。

“我是说……这个,你知道我的意思吧,我是有家室的人。”

“你是该提醒我,还是更应该提醒你自己?”

罗里耶利起身,走到窗边,开始拼命抓头:“当我知道她失踪的时候,我很想去警察局,但一想到他们会问我各种问题,还有我的妻子、上级、学校……如此一来,我再也没有办法继续隐瞒下去,我的学术生涯与家庭将毁于一旦。我猜这只是拉若临时起意,不辞而别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她迟早会回来。”

“难道你没想过这女孩可能会因为你而做出傻事?”

罗里耶利转身,他承认:“当然。”

“快一个月过去了,你居然还是闷不吭声。”桑德拉根本不打算掩藏怒火。

这男人现在显然很有压力:“我说过会帮她忙。”

“堕胎,对吗?”

他知道自己麻烦大了:“我还能怎么办?不过就是玩玩罢了,拉若自己也知道。我们从来没有约会过,也不打电话聊天,我连她手机号码都没有。”

“她失踪之后,你刻意保持沉默,现在,你成了谋杀案的嫌犯。”

“你说什么?谋杀?”他十分激动,“你们发现尸体了?”

“不需要。你有动机,有时候光这个理由就可以抓人了。”

“妈的,我没杀人!”他已经快哭出来了。

说来也奇怪,桑德拉居然觉得这个人好可怜,以往她总是遵守优秀警察的重要守则:绝对不要相信任何人,但她现在觉得他说的是真的,是杰里迈亚·史密斯带走了拉若。这种掳人手法太周密了,这位讲师如果想杀了女学生,大可以把她直接诱骗到荒郊野外,她也绝对不会起疑。就算他们在公寓里吵架,他在盛怒之下杀了她,现场也一定留有犯案痕迹才是。

她记得,死亡藏在细节里,何况也没有证据显示她已经离开人世。

他红着眼眶看着桑德拉,乖乖回到座位上,鼻子抽抽搭搭。

桑德拉的确有正当理由同情这个懦弱的外遇男子,她想到了那条绿领带,我和这个人有什么不一样,我也欺骗了戴维。

但她不想把这个故事告诉他。

桑德拉反而好言相劝:“拉若不只是要告诉你她怀孕了,她告诉你这件事,是为了给你一个机会,如果她能够活着回来,请好好听她的心里话。”

这男人现在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桑德拉迅速收起照片,准备离开,她正要把照片放回包里的时候,不小心手滑,照片散落一地。

罗里耶利赶紧弯下腰,一起帮她捡照片。

“我来帮忙。”

“没关系,我自己可以。”那个太阳穴带疤的神父面孔,也出现在照片堆里。

“圣赦神父。”

她看着罗里耶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认识这个人?”

“我不知道他是谁,我说的是另外一张,”他拿起那张照片,交到她手上,“圣雷孟。你真的想知道这小礼拜堂的故事?或者这也只是当借口的照片?”

桑德拉接过照片,小礼拜堂祭坛上的那幅画,里面有圣雷孟:“所以你要说的是?”

“这幅画是没什么,十七世纪的作品,在神庙遗址圣母堂里面。不,其实我说的是这位圣人。”

罗里耶利站起来,走到书柜旁边,从容地取出一本书,前后翻找,终于发现了那幅作品的翻拍照,他拿给桑德拉看,随即念出照片说明:“圣赦法院是教廷处理犯罪议题的单位,圣雷孟神父是里面最重要的成员之一。在十三世纪的时候,他被赋予重任,撰写各种良心问题之分析,作为听告者的指导纲领,该文献名为《悔改圣事全集》,为各种罪行的评估与补赎建立了基本规范。”

桑德拉很自责,早知道当初应该先研究这个小礼拜堂的背景资料才是。当初那个神秘人把写有“弗雷德”的圣像卡片塞入旅馆房间,显然不只是为了设下圈套。

那个地方具有某种特殊意义。

当初她在那里差点成了枪下冤魂,当然没什么兴趣再访旧地,不过,她得找出答案。

18:22

搜集信息,是克莱门特的天分,在这几天当中,马库斯已经彻底领教过了,他从来没有问这位年轻朋友是怎么办到的,当然一定有档案帮忙,但这不可能是唯一来源,他的上面铁定还有负责收集情报的秘密网络。长期以来,教廷不停派出好手,在对其具有威胁性的世俗机构里卧底,这是一种自我防卫的形式。

正如克莱门特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梵蒂冈状似安和祥宁,但其实一直保持警戒状态。

不过,这次克莱门特真的让他吓了一跳。他们两个人现在待在棋牌室的窗边,监视马丁尼住家公寓大门的一举一动,这里挤满了赌客,每个人都在专心研究自己的牌局。

“他准备逃亡?”

“是有这个嫌疑,对吧?”

“枪呢?你怎么知道他有枪?”

“他去年曾在游乐园里对某名企图诱拐幼童的男子开枪,所幸警方及时出手制止。他当场逃逸,而现场的目击者也没有人想要出面做证,警方搜索他的公寓,没有找到手枪,自然也没办法采取进一步的法律行动。当然,他没有持枪执照,换言之,他买的一定是黑枪。”

马库斯记得这个爸爸,布鲁诺,女儿在公园里不见了。他摇了摇头:“这不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吗?复仇者。”

“在失踪案发生之后,他妻子带着小儿子离家出走,他一直没有办法从创伤中走出来。在这三年当中,他自己依然在明察暗访,所以也与警察发生了不少冲突。白天他当公交车司机,晚上就继续找女儿,恋童癖徘徊的地方,流莺活跃的区域,他绝对不放过,布鲁诺相信,总有一天他能把女儿找回来。”

“我猜,他也只是要一个能让心灵平静的答案。”看到马丁尼的惨况,他忍不住想到了洛卡那一家人。小男孩的父母面对邪恶力量,却从不放弃,他们的防线虽然出现了破口,却不曾让黑暗入侵他们的生活,从来没想过要以暴制暴。“布鲁诺·马丁尼会害死自己。”

克莱门特也很清楚这一点,攻击阿斯特·哥雅诗的机会等于零,布鲁诺还来不及冲上去,就会死在保镖的乱枪之下。以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无非是自欺欺人。

他们继续等着马丁尼出来,克莱门特顺便告诉马库斯当日的其他进展:“警察开始找拉若了。”

他不敢相信:“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们发现这起失踪案与杰里迈亚·史密斯有关,这要部分归功于与他们共事的某位米兰女警。”

马库斯知道她是谁,没接话,但接下来的发展让他十分振奋。

“还有,医生已经排除杰里迈亚是心脏病发,他们认为他可能是被人下毒,正在做毒物检测,所以你的推论是对的。”

“我还知道毒物成分,”马库斯继续说道,“琥珀酰胆碱,造成肌肉麻痹,产生与心脏病发类似的效果,而且在血液中不会留下残留物质,”他脸上的得意表情藏不住,“卡内斯塔利的自杀案,似乎让我的那位神秘同人得到了灵感。”

马库斯的表现出色让克莱门特大为激赏,这位弟子已经通过了各种考验:“等到整起事件告一段落,你有什么打算?”

他最大的渴望,就是帮助别人,就像是明爱会的那位神父一样,但他语气保留:“现在还没打算—”他正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克莱门特却推了推他的手肘。

他们望向窗外,布鲁诺正走向自己的车子。

克莱门特将自己的熊猫车钥匙交给马库斯:“祝你一切顺利。”

时值晚餐时间,罗马市区的交通相当顺畅,那台菲亚特Multipla也一直保持稳定车速,马库斯跟车的难度不高,只需要记得保持安全距离,不要被对方发现就好。

马库斯沿途注意路标,分析布鲁诺正准备离开罗马。不过马库斯立刻发现有异状,因为他居然先在银行自动柜员机前面停车,但克莱门特明明说过布鲁诺·马丁尼先前已提取了一大笔钱。他回到车上,继续前行,过了约十分钟,他又再度停车,这次是去酒吧里面喝咖啡,里面挤满了看球赛的客人,但布鲁诺似乎是生客,他没有向任何人打招呼,也没有人认得他。喝完之后,他再次启程,这次是进入交管区,现在这个时段只允许特定车辆进入,但他居然不管擅闯所必须付出的罚金,直接从监控摄影机下方开过去,马库斯别无选择,只好继续尾随。布鲁诺此时开往通向罗马北郊的圆环,他经过收费站取好票,几分钟之后,第三次停车,这一次是为了加油。马库斯躲在加油站前方的避车处,通过后视镜观察布鲁诺,他不慌不忙,用信用卡付账加油之后,继续上路,维持正常速度。

他究竟要去哪里?马库斯不禁困惑。

布鲁诺开了十千米之后,往佛罗伦萨的方向前进,然后,他的车开进休息站,这一次,马库斯决定跟在他后面一起进去。布鲁诺在别的地方刚喝过咖啡,现在又在柜台前点第二杯咖啡,还买了一包香烟。马库斯假装在翻杂志,其实正通过杂志铁架的空隙观察布鲁诺的动静,他喝完咖啡之后,做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他抬头看着收款机上面的监视摄影机,动也不动,时间长达好几秒钟。

马库斯懂了,布鲁诺想要确定自己入镜,出现在监视器的影带里。

布鲁诺把咖啡杯搁在柜台桌面,随即进入位于地下室的洗手间,马库斯立刻尾随过去。布鲁诺正在洗手,马库斯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找了附近的洗手台,打开水龙头,布鲁诺通过镜子瞄了他一眼,但并未起疑。

“马丁尼先生,你在制造不在场证明,对吗?”

这句话吓到他了:“你在和我说话?”

“银行自动柜员机、加油站,再加上这里的咖啡点心区,所有的地方都有监控,刚才那家酒吧里挤满了看球赛的人,一定会有人注意到你,还有,算你聪明,故意等着被开交通罚单,就连取道高速公路也一样,因为收费站的出入口都会留下记录。你希望行踪留痕,所以到处找监视摄影机。好了,你到底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