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梦中解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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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渔爬到小丘顶端的时候,就已经预感到不对了,可还是晚了一步。刚刚还在他眼前的钟墨,眨眼之间就不见了踪影,他迅速回头,发现身后也是空空****。放眼望去,天空灰白,雾气从脚底下升腾而起,迅速笼罩全身,视线也很快被迷雾所遮挡,能见度不足五米。

周渔急忙在胳膊上用力拧了一下,一丝微弱的痛感传来,这丝疼痛带着一种与肌肤的疏离感,像是源于大脑,又像是源于别的地方。总之,疼痛本身与刚才他拧了肌肤并无太大关系。

通过这个简单的试验,周渔基本验证了圆脸警察对于疼痛的说法,同时也确定了,这里已经不是现实世界。

接着,周渔问了自己一个问题:我现在是在梦里吗?答案很快便从周渔的意识表面浮现而出。他的意识一直都在,这个问题也失去了原本该有的意义。

接下来,周渔原地快步跑动,又用力跳了几下,然后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朝空中抛动了数下。最后,他抬起左手,在食指的黑色戒面上用力弹了两下。戒指黑乎乎的,毫无生气,而且,戒指上那种冰凉的触感也已经没有了。

这几件事情全部做完后,周渔便基本确定这是一个梦了。他在这里面的跳跃高度,奔跑之后的疲累程度,以及对于力量的掌控度,都与现实世界不一样。虽然数据变化并不是特别大,但对于深谙梦学的周渔来说,这种量级的改变,他还是能够察觉得到的。

周渔不仅确定了这是一个梦,而且,他还确定这个梦肯定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属于另外一个人。此时的他,正在那个人筑造的梦境中活动,所以才没法用常规方式觉醒。

确定了这些基本事宜后,周渔开始环顾四周。迷雾遮蔽视线,能见度只有五米左右。他走动了一圈,发现四周有些零星的断壁残垣,这里看起来像是一片被战争摧毁过的废墟一样。

周渔知道,周围的这些梦境元素意义并不大,他需要穿过层层迷雾,在这个筑梦空间中,找到筑梦人的心结所在。那个心结,才是整个梦境的关键。

周渔第一时间想到了高个儿警察描述的那座悬崖边上的黑房子……可是,这里迷雾遮天蔽日,连个方向都没有,更不知道梦境区域大小,该去哪里找黑房子呢?

观察片刻后,周渔从地上捡起两块比较大的石头,用作武器,防备着随时会来偷袭的怪物。接着,他朝右边走去,在走动的过程中,每隔三米,他就在地上留下一个箭头标志。

周渔一边往前走,一边在脑中回想着进入这里之前所遇到的事情。

这时候再回头琢磨,便会发现那两棵参天大树实在不该出现在那个位置,那个土坡更是古怪至极。而且,爬坡的时候,他还闻到了一股奇怪的花香味。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闻到这种味道了,在去往青凤徐莱茶庄的车上,他就闻到过一次,在被宇文有良植梦的时候,他也闻到过一次。但凡闻到这股味道,都会有古怪的事情发生。看来,这股味道很可能是一种迷惑意识和麻痹神经的有毒气体,也是植梦前期的重要步骤……

除此之外,当时还有一粒鸟屎滴落在后脑勺上,更是匪夷所思……周渔本能地轻抚后脑勺,正暗自诧异之时,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从旁边飞掠而来,直接扑向周渔。幸好周渔警惕性高,随时保持着戒备,看到那个影子之后,他不顾一切地朝前扑去。

周渔落地的时候,那个黑乎乎的影子也扑空了。周渔翻身而起,发现那个黑影赫然是一只丑陋的畸形怪物。它的脸是三角形的,长着三条腿,也呈三角形状态,从上到下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三角形。

看着这个畸形的三角怪物,周渔不由得想起了曾经贴在他家门上的那幅尖锐模型油画。虽然和油画中的形态有些差距,但这个怪物的模样,还是让周渔在心理上感到一阵莫名的不舒服。他急忙往后退去,试图和怪物拉开距离。

就在周渔往后退的时候,身后吹来了一阵冷飕飕的风,接着,又有两只怪物从迷雾中蹿出,扑向了他。这一次,周渔没有来得及躲开,被怪物扑了个正着,但他倒地后迅速将手中的石头砸向了怪物的脑袋。怪物的脑袋直接被砸开了,黏糊糊的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周渔一脸。

周渔一脚将怪物踢翻,来不及擦干脸上的鲜血,便翻身而起。这时第二只怪物也扑了上来,周渔双脚顿地,高高跃起,将另外一块石头砸向了迎面扑来的怪物头上,他自己则顺势转身,朝着前方飞奔而去。

周渔一边狂奔,一边随手捡起几块石头。他将一些小石头揣进口袋中留作备用,手中随时留着一块较大的石头,一旦遇到危险,便会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击。

有了上次在祝嵘脑中捕梦的经历,这一次的周渔可以说是得心应手。他很清楚,在梦境中,一切看似荒诞的事情都暗含一定的逻辑,而其中一条重要逻辑就是,梦境中越是看似完美的架构,实则漏洞越多。完美呈现在表面,漏洞则隐藏在看不见的角落。

梦境,也是讲究平衡的。要不然,为何这梦境当中会有这么多石头呢?要是没有这些石头,怪物岂不是能更轻松地灭掉外来者?

其实,这些石头是被动存在于梦境中的,目的就是平衡怪物和迷雾。怪物和迷雾是看得见的表面元素,石头是隐藏元素,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注意到。但只要善于发现和找到漏洞、利用漏洞来进行反击,那么,即使在缺乏有力武器的帮助下,也可以靠着对于梦境规则的熟练运用而占据先机和优势。

不过,四周的迷雾确实对周渔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在视线被阻隔的情况下,不仅逃跑有难度,想找到心结,更是难上加难。除此之外,在周渔奔跑的过程中,四周的怪物也变得越来越多,它们有的在周渔身后追击,有的忽然从旁边蹿出,径直扑来,有的则是从正面撞击而来,让周渔防不胜防。

在这个过程中,周渔先后被怪物咬中了小腿和胳膊。所幸伤口都不是很严重。在梦境中,光靠流血,一时半会儿是死不掉的。周渔只要保证内脏不被掏空,四肢不被咬断就可以,皮外伤再多也无所谓。

想通这一点之后,周渔便也不再顾忌,有体形较小的怪物撞过来,他也直接迎着怪物撞上去,当时或许稍微有些痛,但疼痛感转瞬即逝。他继续狂奔,中途还将路边一棵光秃秃的小树从地上拔了出来,将小树当作武器,在身前挥舞着。

那些怪物一个个长得奇形怪状的,周渔看到了圆脸警察曾经描述过的拖把怪,还看到了一只圆筒怪,甚至还有一只长着两个小翅膀可以低空飞行的空调怪。通过观察这些怪物的形态和模样,周渔基本可以确定,这些怪物全都取材于生活,是生活中的一些常用物品和家用电器演化而来的。

当一只板凳怪旋转着它那古怪的身躯冲来的时候,周渔用力将手中的小树挥了出去。板凳怪确实被抽飞了,但是,小树也折断了。

没有了小树作为武器,那些怪物忽地一下便涌了上来。周渔急忙转身,朝着没有怪物的方向跑去。刚跑了两步,忽然间,前方凭空出现了一根一人环抱粗细的树木,周渔躲避不及,一头撞在了树干上。撞到树干上后,他灵机一动,双手抱住树木,用力摇晃,试图将树木拔出来,用作武器。

不过,那根树木实在太粗,周渔用尽了全力,树木依旧纹丝不动。此时,一只披头散发的拖把怪摇摇晃晃冲来,周渔正准备松手的时候,那根树木却忽然拔了起来。然而,并不是周渔将树木拔了起来,而是树木将周渔拔了起来。

这时候,周渔才看清楚,这哪里是一根树木,分明就是一条腿,一条跟树木一般粗细的大腿。不过,周渔并未松手,而是死死抱住了那条腿。在粗腿缓慢抬高的过程中,他抬头望去,在头顶上空,迷雾深处,隐约可见一个模模糊糊的高大身影。

大粗腿怪物体形高大,一望无尽。

拖把怪冲来的时候,周渔已经开始沿着那条大粗腿快速往上攀爬了。拖把怪刹车不及,一头撞在了大粗腿上。大粗腿纹丝未动,拖把怪却被撞出了一头血。

那只大粗腿抬起,用力跺在地面,砰然声响中,地面被踩出了一个坑洞。要不是周渔死死抱住的话,此时他肯定已经被震飞出去了。大粗腿落地后,周渔并没有从腿上跳下,沿着大粗腿继续往上攀爬。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爬到了高大怪物的脖颈处。抬眼望去,怪物的脖子和后背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多了个小凹槽而已。它的脑袋圆圆的,像是一个大灯泡,五官看不清楚,只能看见大嘴在不停地一张一合。它的脑袋尖端长着很多细长犄角,那些犄角上下震颤,左右晃动,像是雷达天线一样。乍一看,这个怪物有点像一只没有肚子的长颈鹿,但仔细看过之后,便会发觉,这分明就是一根电线杆。

周渔哑然失笑,同时也感到一阵庆幸。这只电线杆怪物怎么说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要是没有它那条大粗腿,此时的周渔肯定已经被怪物们四分五裂了。

但是,周渔还是高兴得太早了。他听到身下传来阵阵低吼声,低头望去,才发现那些怪物竟然也沿着大粗腿爬了上来。与此同时,电线杆怪的嘴巴中竟然伸出了好几根细长舌头,那些舌头像是电线一样在空中盘旋回**,朝着周渔舔来。

眨眼之间,周渔就陷入了上不去下不来的局面,刚才劫后余生的庆幸也在瞬间变成了夹缝求生的痛苦。

当此危难之际,周渔不经意地扭了一下头,发现远处的迷雾竟然变得稀薄了,大概是因为高度的原因。站在电线杆顶端的周渔,就好像置身云端一样,下面一层层的迷雾已经无法遮蔽他的视野了。

周渔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他不顾什么危险了,集中精力,环顾四周。很快,周渔便发现,在右前方的区域,有一个黑乎乎的圆形房顶若隐若现。

看到那个房顶后,周渔脱口而出:“应该就是它了!”

这样一座奇怪的建筑出现在迷雾深处,再联系之前高个儿警察说的黑房子,周渔基本可以确定,这个黑色房顶就是此梦的心结所在。

阴差阳错之间,周渔发现了黑房子的位置。他面朝黑房子的方向,开始往下滑。下滑的过程中,他将兜里的石头全部掏了出来,用力朝下砸去。爬在最前面的怪物被接连砸中脑袋,嗷嗷痛叫着掉落,跟在身后的怪物也纷纷掉了下去。

周渔逮着这个机会,松开双手,迅速往下滑去,在距离地面三米左右的时候,他双脚用力踢向电线杆,借力跳下,落地之后,顺势翻身而起,一只手笔直地伸在身前,指着黑房子那个方向,全力往前狂奔。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若无法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那里,一旦失去了方向感,或者再被怪物缠住的话,便会前功尽弃。

在用尽全力奔跑的过程中,周渔的速度越来越快,潜意识的威力在此刻发挥出了作用,使他的速度在生理上达到了极限。在这逼近极限的速度之下,有几只从侧面飞扑而来的怪物都因为无法跟上周渔的速度而扑了一个空。

周渔继续前冲,已经完全不管不顾。迷雾中忽然出现了一处废墟,周渔刹车不及,撞了上去,栽了一个跟头,他急忙爬起,绕过废墟,继续前冲。刚才被周渔甩在身后的怪物追了上来,从三个方向向他围剿。然而,不惜一切代价狂奔而来的周渔,却连黑房子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难道是方向错了,还是当时在空中看花了眼?按理说,跑了这么久也该到了!

就在周渔绝望之际,他略微仰头,透过前方的迷雾,模模糊糊看到了一个高高树立着的黑影子。看到黑影子的一瞬间,周渔竟有一种喜极而泣的感觉。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黑影子跑去。一只水桶怪追击而来,他来不及躲避,被扑倒在地,在地上翻滚了几圈。

周渔和水桶怪一起朝着黑房子的方向滚去,在翻滚的过程中,他注意到地面由泥土变成了瓷砖。一块块长方形的瓷砖铺在地面上,黑白相间,错落有致,看起来竟有几分艺术感。

周渔滚到黑白瓷砖上之后,身上霎时便传来一股清凉感;与此同时,原本死死抱住他的水桶怪发出了一声痛苦悲鸣,全身一阵扭曲抽搐。接着,忽地一下,水桶怪化作了一团迷蒙白烟,在周渔身边环绕了一圈后,飘入了外面的雾气当中,和原有的雾气融合在了一起。

那些追击周渔而来的怪物,则全都躲在雾气中间,时隐时现。它们愤恨地盯着周渔,却不敢踏前一步。周渔急忙往后倒退两步,他意识到,这个黑白格子区域很可能是怪物们的禁地,而外面的白雾就是它们误入禁区后死去的尸体所幻化而成的。

后退的过程中,周渔的后脚跟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凸起的东西,一个趔趄,再次倒地,正好倒在了旁边一处围起的花坛中。他坐在花坛里,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黑房子。

正如高个儿警察所说,黑房子通体乌黑,从上到下,没有一丁点儿杂色。看起来就像是被黑色染料染过一遍,黑得让人难以置信。

黑房子很大,左右绵延三四十米,高度有十几米。周渔前方,是黑房子的后墙,后墙上一扇窗户都没有。他走到墙壁的尽头处,绕到左边,一看之下,吃了一惊——左边尽头,赫然是一道悬崖。周渔快步走到悬崖边上,往下一看,下面是一道深渊,深不见底。

这个黑房子建立在悬崖边上,面朝悬崖,另外三面无门无窗。

周渔围着黑房子转了两圈,又后退几步,仰望高处,还是什么缺口都没有发现。周渔本来想爬到房顶上查看一番的,但这个房子通体光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爬起来比电线杆可难多了。

这可怎么办?黑房子是找到了,却进不去。周渔陷入了沉思。他一边在黑房子周围缓慢走动,一边观察起了四周的状况。

很快,他发现在黑房子的三面区域,分别有三个花坛,每个花坛中,都种植着鲜红的花。

除此之外,便是环绕黑房子一圈的黑白地砖了。地砖是长方形的,交替排列,错落有致。地板砖围拢的区域内,没有迷雾,干净整洁。

周渔试着从梦学的角度去思考面前的这些场景和元素。虽然暂时不明白这些血红花朵代表着什么,但这黑白相间的瓷砖,却让他想起了现实世界中的钢琴键。琴键的英文是Key,这个词语还有一个更加通用的意思,就是钥匙。

难道说,进入黑房子的方法隐藏在这些瓷砖当中?周渔低头观察着脚下的瓷砖,忽然想起,刚进入这里的时候,他曾倒退着走了两步,不小心被绊了一下,这才倒进了花坛中。但当时围栏在他的右侧,那么,绊倒他的究竟是什么?

周渔走回到他之前跌倒的地方,半蹲在地,一块瓷砖一块瓷砖地检查。检查的过程中,他还用手指去敲打试探,试了许久之后,终于发现了其中一块瓷砖比别的瓷砖稍微要高一点。除此之外,这块瓷砖周围的几块瓷砖敲击起来的声响也与别的地方略有不同。

周渔用手指捏着瓷砖边缘,用力往上一拉,只听咔嗒一声轻响,瓷砖像是弹簧一样弹开了一半。周渔将瓷砖彻底掀起,这才看到,里面有一个把手,他握住把手用力旋转,只听一阵铁链交错的哐啷声传来,周围几块瓷砖同时翘起。周渔心中一喜,继续用力拧把手,入口也彻底打开了。

周渔来到入口前,探头往里看了一眼。里面似乎是个洞穴,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一股阴冷的气息从洞中传来,携带着一股让人作呕的腐臭血腥味。

周渔并未注意到,当他打开瓷砖入口的时候,那些原本藏在迷雾深处若隐若现、虎视眈眈的怪物忽然全部退开了,眨眼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迷雾漫漫,一声声低沉的吼叫从迷雾深处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惧。它们像是在悲鸣,又像是在祷告。

2

打开瓷砖入口之后,周渔没有犹豫,直接钻了进去。

洞内有一个滑坡。周渔沿着滑坡往下滑了将近十秒钟,落在了一堆沙土中。

借着微弱的光亮,周渔发现这里是一个地洞。他朝前走去。走着一会,洞穴陡然宽阔,腐臭味越发浓烈,道路两侧,白骨累累,道路之中,遍布断臂残肢的骨骸,看起来异常恐怖。

一阵阴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地面上的骨骼粉尘飘然而起。

周渔凝神静听,隐约之间,他听见一阵哐啷哐啷的锁链交错声,还有一阵悠长厚重的呼吸声。呼吸声传来,形成阴风阵阵,携带着一股浓烈煞气。

周渔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他快步前行,走到中途扭头望了一眼,发现身后不远处,一个巨大的黑影在石壁上方缓慢爬行。周渔迈开大步,朝前狂奔。在地洞尽头,有一道向上的石阶。他走到石阶顶端,发现上方有一块石板。他将石板推开一条缝,朝外望去。石板外面,赫然就是黑房子的内部。周渔看到了黑房子面朝悬崖的那一面,那一面空空****,既没有门,也没有墙,一眼就可看到悬崖。

就在周渔观察之际,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响起,接着,一双小巧的灰色布鞋从周渔面前走过。他看见一个穿着一身黑色长袍、围着白色披肩、缠着黑色头巾的人站在了悬崖边上。此人双手合十,面朝悬崖,发出一阵古怪声响,接着将一缕黑色毛发扔了下去。

当此人转过身时,周渔看清了此人的穿着和长相。这是一个年轻女人,面色苍白,神情肃穆,穿着一身类似于修女的服饰,胸前挂着一个银色十字架。

周渔惊讶地发现,女人的嘴巴周围遍布着密密麻麻的针眼,一条白线上下穿插,从左至右,将她的嘴巴牢牢缝住。

女人似是听到了什么,陡然加快脚步,噔噔噔地上楼了。随后,楼上传来一个尖厉的叫声,再然后,是砰的一声巨响,好像什么东西被打碎了。

周渔趁此机会从洞中爬了出来,迅速环顾四周,发现两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幅浓墨重彩的油画。油画数量众多,周渔并未一幅幅查看,只是看了一个大概。

左边墙壁上的几幅油画描述了一只天真无邪的白天鹅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右边的几幅油画则描述了一只嚣张跋扈的黑猴子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

正前方靠墙的位置,有一个圆形台子。台子上有一个巨大十字架。十字架上捆绑着一具男性尸体。尸体已经干瘪发黑,五官模糊不清。在十字架后面的墙壁上,周渔看到了一幅较大的油画。那幅油画中有一只体形巨大的猴子,猴子的毛发从身躯中间一分为二,左边是白色的,右边是黑色的。猴子的眼睛也有所不同,左边的眼睛清澈透明,右边的眼睛猩红凶狠。

周渔在脑中快速思考着,这些梦境元素在现实中到底代表着什么。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搞清楚这个黑房子里面的东西,找出心结所在,并解决掉那个心结。但光凭这几个静态元素和场景布局,就想洞悉梦境中的深意,难如登天。他需要知道更多元素,了解更多内容才行。

周渔悄然来到楼梯口,拾阶而上,来到二楼,看到走廊尽头处有一扇虚掩着的门,门里面隐约可见一个晃动的身影。

周渔蹑手蹑脚走到门前,贴在门缝上往里看。房间内有一张黑红色的大床,床前站着那名年轻修女。年轻修女双手合十,喉间发出呜呜的低沉怪响。床头还坐着一名老修女,满脸皱纹,两鬓斑白,嘴巴同样被缝上了。老修女半蹲在地,手中拿着一把小木槌,轻轻敲击着床头上的什么东西。老修女每敲击一下,床头处便传来嘭的一声闷响。

老修女连着敲击了三下,**的东西猛地梗起了脖子,并发出了一声尖厉喊叫。大床震颤,四根绑在大床边上的黑色皮绳陡然绷紧,发出簌簌声响。

周渔这才看清,**的东西,赫然是一个人!

此人四肢被绑缚在**,动弹不得。老修女半蹲在地,用小木槌不停敲击此人头部。这个场面,光是想想就觉得诡异异常,亲眼看到更令人毛骨悚然。

周渔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不能用正常的视角来看待这件事,应该用梦境呈现的方式来思考这件事。稍加分析后,周渔便明白过来,自始至终,他所遇到这一系列事件,最终的指向,其实正是这个被绑在**的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人,很可能便是此梦的心结所在。

一个问题跃入周渔脑海: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若搞清楚这个问题,也就离解开心结不远了。可究竟要怎么搞清楚呢?直接上去问这两个修女?这两个修女连嘴巴都被缝上了,话都说不出来。直接去问,肯定没结果。

忽然,两个修女一起朝着门外走来。周渔急忙躲进了旁边一间屋子。

两名修女先后下楼,没有了动静。周渔闪身而出,来到刚才的房间前,推门而入,快步朝着床前走去。

来到床前后,周渔低头一看,霎时吃了一惊。**的人,竟然是一个小男孩。男孩面色清秀,肤色发白,短发黑而浓密。数条黑色皮带捆绑住男孩的四肢,让他动弹不得。

这时,小男孩的眼睛睁开了,那是一双纯净而天真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周渔,似是不理解周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周渔压低声音,问小男孩:“你会说话吗?”

男孩一直望着周渔,双眼一眨也不眨。他的嘴巴并未被缝上,而是紧紧闭着,没有丝毫要张开的迹象。

周渔又问:“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男孩忽然眨了一下眼睛。

周渔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听懂,接着问:“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男孩微微闭了一下眼,许久之后才睁开,还是直直地望着周渔。看来,男孩要么听不懂周渔的话,要么根本就不会说话。

男孩若是能说话就好了。他不会说话,很多东西周渔只能靠猜。不过,周渔也不是无凭无据地猜,而是用梦学的知识来进行反向推理。这也是他进入这里的目的之一—通过梦境内容,反推出筑梦者在现实中的一些基本信息。

周渔环顾四周。这个房间内的东西并不多,除了一张朱红大床,便是一个靠着墙壁的大衣柜了。想从这零星的梦境元素中反推出筑梦者的四维画像,难度相当大,他需要知道更多内容才行。

周渔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小男孩身上。小男孩依旧睁大眼睛,望着周渔。从小男孩的目光中,周渔没有看见丝毫的负面情绪。他实在想不通,那两个女人为什么会对这个身材单薄、目光澄澈的男孩做出如此残忍的行为呢?

难道说,这个小男孩正是筑梦者小时候的模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两个修女又代表什么呢?周渔无意间发现小男孩的手指甲似乎比刚才变长了一些,头发也变长了。小男孩的脖颈微微晃动了一下,似乎正在向周渔表达着什么。周渔俯下身,贴在小男孩嘴边,只听小男孩用一种极其微弱的古怪声音说:“萨……呜……”

萨呜?救我?周渔不明所以,正要询问,却发现小男孩的脸已经因为刚才说的这两个微弱的字眼而憋得通红。原本清秀的面孔像是龟裂的地面一样,裂开了一条条缝隙,看起来触目惊心。

那些缝隙正在逐渐变大,小男孩的脸也越来越恐怖。就在这时,周渔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周渔急忙跑到衣柜前,拉开柜门藏了进去。

年轻修女推门而入,端着一个水盆,盆边搭着一条手帕,手指间挂着一把明晃晃的剪刀,径直来到床前,弯下腰开始剪小男孩的指甲。

年轻修女剪完了小男孩的指甲,又剪起了小男孩的头发。剪到正常长度之后,她轻拍小男孩的额头,将水盆和剪刀放到床底,起身走了出去。

随后,老修女走了进来。她坐在床前,拿起小木槌,开始捶打起小男孩的额头,每捶打一下,便传来一声闷响。

周渔从缝隙中望向小男孩,小男孩也恰好望向衣柜的方向。四目相对,小男孩那双澄澈的双眼中多了一丝哀伤和祈求。周渔忽然有些明白小男孩的心境了。

周渔此刻的处境和视角,让他有机会从另外一个角度去思考和看待小男孩所面临的问题。结合刚才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让周渔的思路打开了。他深刻地意识到,如果抛去那些古怪离奇的布景,单看这个房间内发生的事情,其实,这是一个典型的囚禁之梦——看似囚禁的是身体,实则囚禁的是心灵。

**的小男孩应该就是筑梦者小时候的影像。看年轻修女给小男孩修指甲和剪头发时小心翼翼的模样,还有两人眉宇间的一些相似之处,周渔可以大胆地做出一个推测:这个年轻修女或许是小男孩的母亲。

基于这个推测,当前的场景和人物事件就可以从梦学的角度进行整体解析了。

首先,老修女的身份无疑是年轻修女的延伸,可能是小男孩的奶奶,也可能是别的长辈。具体是什么辈分不重要,重要的是老修女用小木槌缓慢敲击男孩头部的这个行为。从梦学上来说,这是一个典型的提点式行为,通常代表当事人在现实中被某个人点醒、教训、指点迷津、灌输思想,甚至是受到恩泽。

在这个梦中,联系实际场景和人物,这个行为代表灌输思想的可能性显然更大一些。也就是说,老修女敲击小男孩头部,实则是在强行向小男孩灌输某种思想。正因此,老修女敲击一段时间之后,小男孩才会控制不住地发出尖叫声。尖叫实则是他逆反情绪的阶段性发泄。

其次,年轻修女和老修女的穿着打扮,代表了当事人对她们的看法。在小男孩看来,这两个女人思维固化、情感僵硬,完全不近人情,是略带邪恶的化身。而缝嘴这种极具象征意味的行为,在这里则代表了当事人对这两个女人的惩罚。他希望这两个女人的嘴巴被缝上,那样她们就不会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最后,是小男孩的心理状态。毫无疑问,在这样的思想灌输之下,小男孩的心理已经出现了扭曲。他表面看起来无比顺从,单纯可爱,实际上,内心深处已有火焰在燃烧。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方式了,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就是最好的证明。

整体分析一遍之后,周渔再看眼前的老修女和小男孩,所看到的内容就完全不一样了。他看到的是一个严厉的老奶奶坐在床头,一刻不停地对着**的小男孩讲道理。

至此,这个梦境背后的含义也浮出了水面。梦境含义其实并不复杂,只不过是表现方式太过暗黑和血腥,事件中的人物也全都进行了报复式的妖魔化,这才让梦境内容显得扑朔迷离。

若是抛却那些夸张的人物形象和场景表现,也抛却小男孩所受到的压迫性行为,单纯从目的性上来看的话,这个梦境可以用一句话来解释,那就是:小男孩的母亲和奶奶过度溺爱和管教小男孩,让小男孩寸步不离她们身边,并强行给小男孩灌输某种他并不认同的思想。

这个梦,深刻地反映了童年时代的小男孩内心深处那种矛盾而又纠结的想法。到最后,这种无法实现的想法就演化成了一种怨恨和仇视的情绪。以此来看,这个梦境的筑造者必然有一个十分压抑的童年。童年时代的他曾被过度约束和控制,所以才会如此妖魔化自己的母亲和奶奶,才会如此看待童年中的自己,才会形成心结,并在成年之后反过来影响他现今的言谈举止。

那么,若是帮助小男孩获得了自由,是不是就解开了梦境心结呢?周渔沉思片刻,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暗道一声:“应该是了。”

不过,周渔似乎忘记了,他所解析的只是这间屋子里所发生的梦境事件。楼下的那些极具意象化的元素代表什么?那两面墙壁上的十几幅油画、十字架上绑着的黑色男尸、后墙上半白半黑的巨型猴子又代表什么?除此之外,负一楼通道中的累累白骨,还有那个巨大的黑影怪物,背后又有着怎样的故事呢?

不过,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太多时间让周渔仔细琢磨和考虑了。况且,梦中解梦本身就有很多不确定性,凭的其实还是周渔对于梦例的丰富经验。其他那些意象性元素,也有可能只是为了凸显当事人情绪所做的点缀。

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帮小男孩恢复自由了。

周渔躲在柜子中等待着机会。不久之后,小男孩终于恢复了平静,闭上了双眼。老修女也离开了。周渔又等了一会儿,等到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之后,才从柜子中出来。

周渔来到大床前,低声对小男孩说:“我救你出去。”

周渔从床底拿出剪刀,剪断了小男孩身上的皮绳,将小男孩从**抱起,径直朝门外跑去。在周渔将小男孩从**抱起后,大床之上留下一个陷落下去的身躯印痕,那个印痕很大,比小男孩的身躯大了一倍还不止。

周渔抱着小男孩跑到门前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推开。老修女站在门外,望着周渔,满脸震惊。周渔知道机不可失,抬起一脚将老修女踢倒在地,老修女试图爬起,又被周渔一脚踢在了扶梯上,再想站起,已是力不从心。

周渔出去之后,年轻修女正好从走廊中快步跑来。周渔没有退缩,径直前冲。年轻修女一把抱住周渔,被周渔用力甩在地上后,依旧抱紧周渔双腿。周渔无奈之下,对着年轻修女的肩膀连踢数脚,将其彻底踢开后,随即快步下楼。

整个过程中,小男孩都出奇地安静,甚至连那双澄澈的大眼睛都未曾眨过一下。只不过,下楼的时候,小男孩对着走廊上满脸惊慌、奋力攀爬的年轻修女露出了一抹诡异的微笑。

3

周渔躲在柜子里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逃生路线。毫无疑问,还是得从负一楼逃出去。想到很快就能够破除梦境了,他有些激动,下楼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下楼后,周渔迅速来到负一楼入口。然而,当他用一只手抱着小男孩,另外一只手掀起地板正准备下去的时候,小男孩忽然发出了一声古怪喊叫,紧紧抓住了周渔的手臂。

周渔低头望去,只见小男孩正望着自己,眼神中带着一丝祈求。周渔以为小男孩害怕下楼,于是耐心解释道“:放心,我就是从这里进来的,肯定没问题。”

小男孩摇了摇头,脖子往后缩了缩。他的肢体语言表明,他不想进入负一楼。

周渔有些不明白了:“难道你不想出去?”

小男孩指了指悬崖的方向。

周渔眉头一皱:“难道你想从这里飞出去?”

小男孩继续摇头,又指了指楼上。周渔还是没明白小男孩的意思,他没时间和小男孩猜哑谜,轻拍小男孩的脑袋:“放心吧,我一定会带你安全离开这儿的。”

周渔单臂夹紧小男孩,试图下楼。小男孩忽然张开口,一口咬在了周渔手腕上。周渔痛叫一声,手臂本能地松开,小男孩从他的臂弯间掉了下去。

落地之后,小男孩迅速翻身而起,动作异常敏捷。周渔诧异地望向小男孩,却见小男孩快速往后退开了两步,原本澄澈的双眼中闪过了一抹猩红色,眼神也变得凶狠了起来,与之前判若两人。

小男孩并未留给周渔太多思考时间,转过身,几乎是跳跃着奔向了二楼。当周渔反应过来的时候,小男孩的身影已经在楼上了,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周渔急忙跟上。此时他的脑子有些发蒙,不明白这个小男孩到底怎么了。他觉得小男孩或许是害怕地下的那个怪物,才不愿意去负一楼,但他再害怕,也不至于咬自己一口吧。

不明所以的周渔来到二楼,恰好看见小男孩从中间的一个房间走出来,肩上扛着一把铁锤。这个铁锤甚至比小男孩都要高。路过年轻修女的时候,小男孩一锤子朝着修女砸了下去,将试图站起的修女直接砸倒在地。

随后,小男孩面无表情地看了周渔一眼,走进了旁边的那间屋子。周渔迅速跟了上去,进屋后才发现小男孩已经在后墙边架起了一个折叠梯,正踩着梯子朝顶端爬去。

“砰!砰!砰!”大锤猛击墙壁,墙皮脱落而下,一个模模糊糊的方形轮廓展露了出来。

看到这里,周渔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个黑房子是有窗户的,只不过被封起来了。不过,让周渔感到奇怪的是,这个小男孩为什么会知道这些细节呢?

很快,被小男孩用铁锤猛击的区域墙皮纷纷脱落而下,一个被石砖堵住的窗口露了出来。小男孩忽然扭头看了下面的周渔一眼,阴沉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得意,仿佛是在告诉周渔,这个方法才是最安全最便捷的。

看着小男孩的怪异模样,周渔感觉很费解。为什么小男孩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按照这个梦境的启示来看,小男孩不应该是这样的。难道,梦境启示是错的?

周渔心中一凛,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急忙抬起右手,发现刚才被小男孩咬过的地方,留下了三个清晰牙印,上排两个,下排一个,牙印宽大,中间带刺。人类是不可能有这种牙齿的,有这种牙齿的只能是某种野兽,抑或是某种怪物。怪不得自始至终,小男孩就没有张开过嘴巴。看来他不是不会说话,而是长了一排尖利的獠牙,怕被周渔看到。

就在周渔思考之际,只听轰的一声响,小男孩终于将石砖敲掉了,他扔掉铁锤,双手抓着天窗边缘就朝外面钻去,动作敏捷得像只猴子。

“等等!”周渔大喊一声。小男孩并未有丝毫停顿的迹象,继续朝外面爬去。周渔爬上木梯,想拽住小男孩的脚腕,但小男孩已经翻窗而出,跳到了外面。

周渔也跟着钻进了窗口,双手攀住边缘跳了下去。二楼的窗口距离地面四米多高,落地之时,周渔的脚腕传来轻微脆响,应该是骨折了。但周渔来不及管了,他对着同样一瘸一拐朝着外面走去的小男孩大喊一声:“你给我站住!”

小男孩停住脚步,扭过头来,看着周渔笑了。他的笑容逐渐变大,嘴巴彻底咧开,露出了一嘴的青色獠牙。这哪里是人类的牙齿,分明就是野兽的兽牙!

周渔还看到小男孩的右边眼球已经变红,闪烁着猩红色的瘆人光芒。但他的左眼球依旧澄澈透明,透出一股哀伤和无助。

看到这两只眼球的差别,周渔迅速想起了黑房子一楼墙壁上挂着的那十几幅油画。周渔想明白了什么,但又没有完全想明白。但不管怎样,有一个问题他已经深刻地意识到了——他之前对于这个梦境的解析是错误的,而且大错特错!

周渔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解错过梦了,更遑论错得如此离谱。他深吸一口气,将内心翻涌而起的挫败感压了下去。他意识到,解梦尚未结束。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他还有补救的机会。

小男孩阴森一笑,一瘸一拐地朝着铺着黑白瓷砖的外面走去。

前方迷雾重重,迷雾深处,隐约传来怪物们此起彼伏的低沉悲鸣声。

周渔单脚站起,用尽全力朝前扑去。倒在地上之后,他顺势蜷缩身子朝前翻滚。当小男孩走到黑白地板砖和迷雾边缘的时候,周渔也刚好翻滚而至,一把拽住了小男孩的小腿,用力往后一拉。

小男孩低吼一声,身子控制不住地朝后倒去。但在倒地之前,小男孩的另外一条腿已经伸到了外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那原本细嫩的皮肤也在瞬间龟裂开来,黑红色的东西试图从皮肤中鼓胀出来。

看到那条腿的变化,周渔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了。这个小男孩根本就不是表现出来的那副乖巧模样。他之所以在周渔面前表现成那样,只是想利用周渔,让周渔帮助他逃离黑屋子。

小男孩是这个梦境的心结所在,这一点肯定没错。可是,帮助小男孩逃生却不是解开心结的钥匙,而是加重心结的反向砝码。

那么,真正的心结钥匙到底是什么呢?或者说,发生在小男孩身上的梦境事件,所代表的真正含义是什么呢?

此时此刻,周渔再次想起了一楼墙壁上的那十几幅油画。油画中显示,左侧的白天鹅和右侧的黑猴子,在最后阶段结合成了一只黑白各一半的巨型猴子……

难道说,那只巨型猴子所代表的其实是面前的小男孩?

周渔心头一震,再回想小男孩跳跃和走路时的样子,跟一只猴子并无二致;还有小男孩此时的一只红眼和一只白眼,不正跟油画中所描绘的情形一模一样吗?此时,周渔已经基本确定,那幅油画中的黑猴子正是面前这个小男孩。

若是这样的话,那么,整个梦境就有着截然不同的解释了。

两只猴子结合之后,成了一只半白半黑的猴子,实则是代表一半天使,一半恶魔。剪指甲和剪头发的行为实则是为了清除欲望,敲击额头则是为了醒脑驱邪。原来,那两个修女并不是想强行灌输给小男孩某种思想,而是想将小男孩脑中的邪恶思想清除掉。

再结合小男孩的言谈举止,以及整个黑房子的构造,还有那些油画的暗示,周渔终于明白过来,小男孩要的其实并不是自由,而是——堕落。

自由和堕落,只有一线之隔。在获得它们之前,同样都需要先摆脱束缚,但最终导致的结果完全不一样。

自由,是为了清除欲望;堕落,则是为了满足欲望。

直到此时,周渔才恍然大悟。同时,他飞速思考,既然小男孩真正要的并不是自由,而是堕落的话,那么,这个心结的钥匙又是什么呢?

或许,那两个修女依然是小男孩的母亲和奶奶,她们心知肚明小男孩的情况,却无法下狠手,只能将其捆绑起来,希望她们的方法能够让小男孩有所好转。

但是,小男孩的心早已变了,她们这么做,根本无济于事。

办法,唯有一个!

周渔轻咬牙关,将一只手伸进口袋中,摸到了那把剪刀。

就在这时,小男孩扭过身子,发出一声嘶吼,张开大口对着周渔的手腕咬了下去。锐利的牙齿刺进了周渔的手腕,鲜血喷出,剧痛自脑中传来,如绞似刺,但不管怎样,周渔就是死活不松手。

“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周渔紧咬牙关,一字一句道,“重新回到黑屋子里去,那里才是你的归宿!”

“嗷呜!”小男孩怒吼一声,脸上皮肤全部龟裂开来,一张狰狞恐怖的脸在肌肤底下若隐若现。小男孩大力咬在周渔手腕上,牙入骨骼,传来咔嚓声响。小男孩用力摇晃脑袋,试图将周渔的手臂咬断。

最后关头,周渔从兜中掏出了那把剪刀,刺入了小男孩的脖颈。

剪刀刺入,鲜血溅出。小男孩捂住喉咙,发出咝咝的声响。

周渔紧咬牙关,手起刀落,剪刀再次刺入。这一次,剪刀刺得更深,鲜血喷涌,小男孩的手掌已经无法完全遮挡。

周渔再次拔出剪刀,第三次刺入。他知道,如今他处在别人植入的梦境中,如果不能当机立断地制住敌人,就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风险。

终于,小男孩彻底失去反抗能力,眼球翻白,全身抽搐。他那只猩红的眼睛中,愤怒和恶毒正在淡化;那只澄澈的眼睛中,哀伤和痛苦也正在淡化,眼睛逐渐变得明亮而清澈。

与此同时,迷雾深处的怪物不知何时全都出现在黑白瓷砖的边缘。它们在迷雾中忽隐忽现,偶尔露出脑袋,看着周渔和小男孩,目光复杂。而在周渔的身后,通体墨黑的黑房子正在震颤不休,墨色的墙皮簌簌掉落,黑房子原本的面目逐渐显露出来。

黑房子周围的黑白瓷砖,也开始出现了变化。它们就像琴键一样忽上忽下地跳跃起来,在它们跳跃的过程中,传来一阵阵似有若无的音乐声。

音乐的节奏是五长两短,两短五长,如此交替,循环往复,仿佛一曲熟悉的乐章。

在这种状况下,周渔还在思考关于梦境解析的事情。他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这个梦境里或许还有另外一个更大的心结,就是负一楼的那个连小男孩都感到害怕的黑影怪物。

如果说,小男孩是筑梦人童年的化身,那么负一楼的那个黑影怪物,就应该是筑梦人成年之后的噩梦。

可是,周渔已经看不到这个梦境的后续了。他不知道这个梦境的完整内容是什么,也不知道这个梦境的解析结果是否正确……他真的很想知道,不仅是为了能够在梦中觉醒,更是因为一名职业解梦师对梦境结果的执念。

琴音回**,悠远嘹亮。如在天边,似在耳畔。

忽然之间,周渔眼前一黑,如坠云雾,身形飘飘,不着边际。

他在无尽的黑暗中游**,意识模糊,全身无力,漫无目的。

4

夜深人静,闻百见家的别墅内,三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望着对面扶手椅上低头垂目的闻百见,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容。

地面上的香薰散发出的气味,使得整个房间内芳香四溢。三色站起身,走到扶手椅后面,一只手放在闻百见的额头上,另外一只手放在了闻百见的鼻前。她的指尖滑落而下三根细线,伴随着闻百见的呼吸,三根细线被慢慢吸入了他的鼻孔。

随后,三色从兜中摸出一根明晃晃的细针,刺入了闻百见后脑勺的风府穴。

细针刺入之后,闻百见全身一抖。女人轻抚闻百见的额头,在他的耳边柔声问:“闻百见,能听见我说话吗?”

闻百见低垂着脑袋,声音含混不清:“能……”

三色问:“你还记得周渔吗?”

闻百见声音呢喃:“记得……他曾经是我朋友……”

三色说:“是的,他曾经是你朋友,可现在不是了。他不仅背叛了你,还要害你的妹妹。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些,你都还记得吗?”

闻百见的喉间传来一阵沉闷声响,像是发怒的声音,随后两个低沉的字从他的喉咙中钻出来:“记得。”

三色问:“那你要怎么做?”

闻百见的脑袋微微晃动,神情纠结而痛苦:“我不知道……”

三色凑近闻百见的耳朵,用极其细微的声音说:“那我告诉你该怎么做——”

三色给闻百见的意识灌输完最后一道指令后,重新坐回到沙发上。她长嘘一口气,望着对面依旧低垂着头的闻百见,嘴角含笑,得意洋洋地自言自语:“正统心理学中的催眠术,需要三询三引,步骤烦琐,流程复杂,而且入境缓慢,哪里抵得上化学药物的辅助入眠和内分泌激素的定向催生来得迅速直接。更何况,催眠其实只是一个过程,重要的是催眠之后的方法暗示。现代的催眠术啊,看似是在向大众推广普及,实际却是本末倒置,流于表面,就如同被圈养的狼,久而久之,就成了披着狼皮的羊,真是可笑至极。”

三色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她面前的这个职业催眠师,还不是从一开始就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她需要的,只是一碟浸满化学药剂的香薰,三条具有抗组胺药物成分的提线,一根注满蓝斑分泌物的意针。仅此而已。

三色轻嘘一口气,斜靠在沙发上,看着自己的作品,感到非常满意,这时,她忽然想起了周渔。她从兜中摸出跟踪显示器,一看之下,发现显示器的红点已经移动了,现在的位置在东郊边缘。

三色看着红点的位置,眉头轻皱。她很快就想到,这个区域附近有他们的一个实验基地。她不知道周渔为什么会跑到那里去,难道周渔发现了他们的实验者?按理说不可能。不过周渔半夜出现在这个地方,必然不是巧合。为了保险起见,三色迅速拨通了堕天使的电话。

“领事,三号实验基地那边一切正常吗?”三色轻声问。

“不正常。”堕天使冷声道,“你发给我的实验者名单并不齐全,警察盯上了我们今晚这批正式实验者中的一个,初步判断是一位名叫丁有为的前科学院院士。”

“怎么会这样……”三色心中一紧。她做事从来都是以细心著称,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犯过错误,怎么会在如此重要的名单中漏掉一个人?

“这事也不能全怪你,我们不该这么快就行动的。这帮警察也确实不全是傻子。”堕天使安慰了三色一句,接着道,“不过事情我已经控制住了,现在正准备给这帮警察点颜色看看。”

“领事用梦牢困住了他们?”三色问道。此时她心中的担心和紧张已经消弭了许多,开始冷静思考这件事本身了。

“是的,在他们进入三号实验基地之前,我就困住了他们。”堕天使的声音冷静而理智,“我本来就一直在监控这件事,所以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但这种事不能再发生第三次了,否则,他们迟早会发现我们的秘密。”

“这次事故的责任在我,我愿意接受组织的任何惩罚。”

“对你来说,惩罚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要从中吸取教训,明白吗?”

“明白,领事。我这边还有件事要向你汇报。我发现周渔现在正在我们的三号实验基地附近,但我现在不在那边,不知道实验基地具体是什么情况。”

“周渔很可能混进了那帮跟踪的警察当中,至于是那四个便衣警察中的某一个,还是后方的支援警察,现在还不清楚。我安排人查看一下,有消息再通知你。”

挂断电话后,三色缓步走出别墅,站在了院落中央,抬头望天,天空黑沉,雨线如丝。迷蒙细雨落在三色美丽的脸庞上,冰凉的触感让三色沉重的心情略微缓解了一些。她知道自己犯下了一个很大的错误,若不是领事堕天使运筹帷幄、掌控全局的话,这一次,他们很可能会被警方抓个正着。

十分钟后,三色接到了堕天使打来的电话。

“找到周渔了。”堕天使道,“他就是那四名便衣警察中的一个。那三名真正的警察,我准备将他们扒光衣服,拴在气垫上,扔进锦江,让他们顺流而下,第二天他们就可以上新闻头条了。那个周渔,你若是没想好怎么处理,我帮你一并处理了。”

“周渔交给我。”三色忙道,“我这边已经安排好了,我会让他死得非常痛苦,并且绝对不会和我们产生任何关联。”

“好。”堕天使并未多说什么,沉声问,“将周渔送到哪儿?”

“星辉路别墅区,最尽头的一栋别墅,”三色露出一抹狡猾的笑容“,闻百见的家门口。”

黑,无边无尽的黑。周渔在黑暗中游**,身形飘忽,意识全无。

许久之后,他感觉全身一麻,眼球灼热。他努力睁开双眼,却感觉视线迷离,眼球微微发疼,许久之后,视线才终于恢复正常,模糊的意识也慢慢恢复。

头顶上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芒,照亮了四周。周渔发现,这里是一处封闭空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电子器械和化学药剂的味道。

周渔试图起身,却发现自己被捆绑在一张厚重的椅子上。他的上半身**,深陷在椅子中央,双手双脚被皮带束缚着,肩膀两侧的上空各悬着一条机械手臂,机械手臂的末端连接着一个类似于吸盘的东西。左边的机械手臂忽然往下一探,吸盘吸在了周渔左胸。周渔只觉得胸前传来一阵刺痛感,随后吸盘迅速抽离。

周渔低头望去,发现胸前并未留下任何伤口,但疼痛感依旧存在。周渔立马明白过来,原来深渊组织就是利用这样的方式,实现了梦境和现实的疼痛交互。

周渔试图挣脱手脚的束缚,却无济于事。他试着晃动了一下脖颈,却感觉脑袋上似乎缠着一个什么东西。那个东西仿佛还在发热,让他的脑袋有一种闷热而压抑的感觉。他立马想到了植梦环。

封闭空间忽然晃动了一下,紧接着,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闷哼声,周渔努力扭动脖颈,望向身后,居然看到了钟墨。

钟墨也坐在一张厚重的椅子上,手脚被绑,脑袋上罩着一个头盔一样的罩子,正是展开的植梦环。钟墨双眼紧闭,全身微微发抖,不知正在梦中经历着什么。

钟墨旁边还有两张椅子,分别绑坐着和他们一起行动的另外两名便衣警察。看到这儿,周渔总算明白了深渊组织是如何给他们植梦的了。过往的一些线索,以及他在梦中的思考结果,也在这一刻串联到了一起。

深渊组织先是利用古怪的气味,应该是某种化学药剂产生的有毒气体,在很短的时间内使他们陷入了昏迷状态;然后又将他们搬运到了这个封闭空间内,用意针给他们注射蓝斑药物;接着用植梦环给他们植入梦境,将他们的意识困在梦境当中,使他们无法自主醒来。

但是,周渔还是没搞懂,深渊组织是如何在警方的密切监控下将他们搬到这里的?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正当周渔绞尽脑汁思考的时候,封闭空间忽然剧烈晃动了几下,然后彻底平稳下来。接着,周渔听到了一阵哐啷哐啷锁链碰撞的声音,似乎是从对面的黑色墙壁传来。周渔迅速微闭双眼,观察着对面的动静。

片刻后,黑色墙壁被推开,几名穿着黑衣、戴着黑色面具的男子跳了进来。

墙壁打开后,周渔看到了外面昏黄的路灯,路灯下的树木,以及右侧的一条河流。河水在寂静的黑夜中流动,发出潺潺流水声。

周渔迅速意识到,这个封闭空间应该是一个巨大的车厢。

这下,周渔算是彻底弄明白了。原来深渊组织将他们迷晕了之后,通过某种方式将他们搬到了这辆车上,然后又将他们运送到别的地方。怪不得周渔曾经在永陵墓园的外面发现了大卡车的车胎印记。

至于深渊组织是如何躲开警察眼线,将他们搬上这辆大车上的,周渔猜测,要么是从空中,要么是从地下。周渔认为地下的可能性更大,深渊组织很可能在那片郊区旷野中挖了一条地下通道,通道的起始点在旷野中的某个隐秘处,终结点则是卡车的停留地。

将所有疑点捋顺之后,周渔越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实在想不通,深渊组织如此处心积虑、煞费苦心,背后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就在周渔沉思之际,那几名黑面具男子已经将钟墨和另外两名警察从座位上解了下来,

抬到了车下。让周渔感到奇怪的是,他们只搬运了钟墨三人,却并未理会自己。周渔只能继续装作被植梦的模样,不敢有丝毫动弹。

车厢门重新被锁上,车辆继续前行,偶尔晃动几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车辆忽地停下,接着,车厢门再次被打开,几名黑面具男子跳上车,将周渔从座位上解开,抬到了车下,直接扔在了地上。随后,几名黑面具男子迅速上车。

周渔睁开眼,望向车辆。这是一辆中型卡车,黑色的车头,黑色的集装箱,车牌号被黑布蒙着。

卡车逐渐驶远。周渔迅速寻找身上的通信设备,想联系警局,却发现一件都没有了。他环顾四周,准备找个地方打电话,忽然发现这个地方好像来过。

道路右边有一扇铁门,铁门上有一处凹陷。这扇铁门,似曾相识。

略微思索之后,周渔便想起来,这不正是闻百见家吗?

周渔站起身,先查看了一番自己的身体。他身上的两处伤口还是之前流浪汉刺杀时留下的,并未增添新的伤口,唯有额头处隐隐作痛。随后,他抬起左手,在无名指的黑色戒指上用力弹了一下。戒面发出蓝色光芒,迅速变为红色,一闪即逝。他抚摸戒指,感受着上面传来的冰凉触感。他深吸一口气,新鲜的空气沁人心脾。这种感觉,唯有现实中才有。

周渔朝着铁门走去。透过铁门缝隙,他看到别墅的屋门开着,门口处亮起一团氤氲的红光。周渔推开铁门,踏步走入,径直来到别墅门前。正门开着,从远处看,只觉得门口处红光氤氲,走近了看,便发觉那只不过是灯光的叠加效果而已。门口两侧,挂着两盏红灯笼。红灯笼里面烛火闪耀,发出鲜红色的光芒,将两扇原本就是朱红色的大门映照得更加鲜红。

周渔并未在意,径直走了进去,大声喊道:“百见!百见?!”

周渔快步穿过幽暗的回廊,一边喊着一边来到大厅。进入大厅后,陡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四周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随后,一盏昏暗的灯忽然亮起来。灯光是鲜红色的,跟外面红灯笼发出的光芒类似。

鲜红昏暗的灯光照亮了大厅中的一个区域,在那个区域中,可以看见一个茶几的边角,还有茶几后面的一双棕红色皮鞋。沿着皮鞋往上,是一双盘在一起的腿,膝盖上平放着一只修长的手掌。

借着微弱的光芒,周渔隐约看到,茶几后的皮质扶手椅上坐着一个人。

他眉头一皱,刚要开口说话,就听一个声音自茶几后方的黑暗中传来。那是闻百见的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

“周渔,你来晚了。”

“什么来晚了?”周渔皱起眉头,踏前一步,“闻百见,你在搞什么名堂?!”

“如果你来得早一点,就会看到了。”闻百见在黑暗中抽烟,棕红色的鞋头微微震颤。烟雾缭绕中,他继续道“:可是现在,你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能看到我。”

“闻百见——”周渔提声喝道,“你在说什么?!说话能不能正常点?我现在有急事在身,先借我手机用一下,我打个电话。”

“打电话可以,可你要告诉我画蝶在哪儿,我想去看看她。”闻百见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怪异感。

“她还能在哪儿?肯定是在医院啊,市一医院,你去吧!”周渔心急如焚,来不及多想,踏步往前,伸出手,“来,快给我手机。”

黑暗中,一只手掌忽然伸出,一把握住了周渔的手,用力一拽。在周渔的反作用力之下,闻百见从皮质扶手椅上站起,他的脸也从黑暗中探了出来。

鲜红的光芒映照在闻百见的脸上,将他的脸映照得异常鲜红。他双眼睁大,眼球中布满血丝,血丝在他的眼球中攀爬蠕动,像一条条细长的虫子。

看到闻百见的模样,周渔愣了一下。就在这时,闻百见忽然用力握住了他的手,将周渔的身子往前猛地一拽。随后,闻百见的嘴靠在了周渔的耳边,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周渔,你可以背叛我,可你不该害我妹妹。”

话音未落,闻百见的另外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

那只手戳向了周渔的左胸,在即将触及周渔胸口的时候,手中忽然多了一把匕首,是从袖口中滑出来的。接着,那只手掌往前一推,匕首无声无息地刺入了周渔的胸口。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周渔瞪大了眼睛,眉头跳动不休。他直愣愣地望着闻百见,望着这个自己最信赖的男人,这个自己最好且唯一的朋友,不敢不相信他竟然会这么做,可是,胸前流出的鲜血代表匕首已经刺入肌肤,切肤痛感的传来代表一切都是真的。

整个过程中,周渔没有闻到古怪的香味,脖颈处没有微疼感,脑袋上也没有传来压迫感。这所有的一切,都表示周渔没有被植梦,也没有陷入自主梦境。

这是活生生的现实。

周渔感觉自己的力量正在快速消逝。他想拉住闻百见的手臂,却已经无能为力。接着,闻百见将匕首再次往前一推,失去力气的周渔小腿一软,单膝跪在了地上。

周渔眼巴巴地望着闻百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眼神中没有愤怒和不甘,只有沉痛和忧伤。他张开嘴,抖动着发青的嘴唇,颤声问:“为……什么?”

闻百见将匕首缓缓拔出,鲜血四溅当中,他低声道:“因为你真的该死啊。”

这句话像是另外一把刀,狠狠刺入了周渔的胸口。他的嘴角剧烈地颤抖了两下,想开口说话,却已经说不出来。

曾经情同手足的闻百见,在这一刻变得如此陌生,陌生得就像是一个路人。不,像一个仇人。周渔心如刀绞,不仅是肉体的疼痛,还有精神上的疼痛。他从未想到死亡来得这么突然,更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闻百见手里。

视线开始模糊,意识渐行渐远。周渔艰难地抬起手,抓住了闻百见的衣角,却被闻百见踢了一脚,翻倒在地。

闻百见踏步往前,对着周渔的胸口又刺入了一刀。

这一刀刺入之后,闻百见毫不留情地快速抽出。鲜血喷涌之中,周渔的手臂无力地垂下,脑袋歪到了一侧,他的眼睛依旧瞪得大大的,望着闻百见,眼神中却已经没有了丝毫神采。

周渔死了,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闻百见将匕首上的血迹在衣服上擦干,重新坐回到了沙发上,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闻百见的声音从黑暗中幽幽地传来“:还行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良久,闻百见脑后的黑暗中,一团黑乎乎的影子缓缓升起,紧贴在了闻百见的肩头。

与此同时,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别墅门口,出现了一名全身鲜红的女人。女人长发披肩,戴着三色皮影面具。她的手中拿着一个黑色的椭圆形电子仪器,仪器的屏幕中有一条条的线路图。线路图上,有一个闪烁着的红点。

女人将仪器收起,转过身,迈着猫步朝外面走去。走动的过程中,女人轻笑一声,自语道:“我说过的,不会让你看到明天的太阳,就一定办得到。”

红色高跟鞋渐行渐远,唯脚步声经久不息。

女人的身后,三条细线隐约可见,呈波浪形循环折返。

三色提线,红,黑,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