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反向演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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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渔又做了一个梦,这已经是他短时间内做的第三个梦了。

这个梦试图让他在面对众多听众的时候,强行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其实这个梦是在之前两个梦境的基础上,再次给他施压,想让他彻底转变对于梦学的看法,并且亲口说出来。

终于,这一次,周渔在梦中觉醒,并且手刃了在梦中一而再再而三蛊惑他思想的另外一个自己。其实,周渔早就应该觉醒的。就在他发现自己从家中来到学校讲堂,只花了不到十分钟的时候,他就应该觉醒的。当时,如果不是翁峰忽然出现,打断了周渔的思考,他必然会唤醒意识,也就不会有接下来的梦境了。

相比之前的两个梦境,这个梦与现实的衔接更加自然。在刚开始的阶段,几乎无缝贴合,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小段时间,传输的内容却已经足够丰富,让周渔防不胜防。

这三个梦,看似完全不同,但传达的现实意义和要达成的目的,却是一致的,那就是让周渔在短时间内改变想法。而且,梦境内容层层递进,一层比一层更有力,并在第三个梦境的结尾处集体爆发,显然是故意为之。要是周渔没在关键时刻觉醒的话,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周渔非常清楚,单凭人的意识,在不借助任何外部仪器的情况下,是绝不可能接连做出这样三个梦境的。也就是说,宇文有良并不仅仅是一名催眠师。那么,他到底是谁,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和算计自己?

不过,细想之下,在第三个梦境的结尾处,潜意识其实已经给了周渔足够多的暗示。剩下的,就是如何揭开真相的问题了。

周渔觉得,是时候展示一些真正的技术。毕竟自己才是职业解梦师,让一个外来货连番干扰自己的梦境,这以后要是传出去,颜面何在?这一仗对宇文有良来说或许已经接近尾声,但对周渔来说,才刚刚开始。真正的好戏,在后面。

周渔相信,这世上的任何人都不可能一直开开心心,只要活着,就肯定会有心结和伤痛,只不过是大小不一,影响不同而已。

周渔略微思忖,便已计上心头……

与此同时,解梦馆内。

宇文有良眼看周渔即将苏醒,试图逃离屋子,当周渔还在梦中的时候,便已察觉到了蛛丝马迹,所以,虽然尚未完全苏醒,却已经做出了前扑的动作。他拽住宇文有良脚腕的时候,也正值他睁开双眼、返回现实。

面前有一道浅绿屏风,宇文有良躺在屏风外面,挣扎着试图站起来。周渔在屏风里面,从屏风底下伸出手,死死拉住了宇文有良的脚腕。

短暂的僵持之后,宇文有良奋力起身。周渔此时也已经完全苏醒,他以最快的速度认清了现实场景,并弄明白了宇文有良对他使用的伎俩。当宇文有良站起来的时候,周渔也站了起来,并再度将他掀翻,同时,屏风也翻倒在地上。

宇文有良扭头望向周渔,辩解道:“我的手机落在这里了,我回来取手机……发现你正在睡觉,没想打扰你……”

周渔顺势骑在宇文有良身上,双手扼住他的脖颈,沉声道:“事到如此,你还要骗到什么时候?!”

宇文有良脸色发青,瞪大眼睛望着周渔,苦巴巴道:“我就是来拿手机的啊……你究竟怎么了?”

周渔从宇文有良兜中掏出手机,点开之后,发现五分钟之前有一通拨出去的电话。周渔将屏幕举到宇文有良的面前,厉声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宇文有良咽了一口唾沫:“你真的误会我了……我没有恶意,就是想回来看看你……没想到把你吵醒了……”

周渔道:“你根本就没有离开,又何曾回来?宇文有良,假设你真叫宇文有良,那你告诉我,你离开之后过了多久才回来的?”

宇文有良沉吟片刻:“也就十分钟不到的时间,我刚走到大马路上……”

周渔冷声一笑:“那你倒是告诉我,现在是几点?”

宇文有良试图看手腕上的表,但手腕被周渔压着,他看不了。他无意间的一扭头,恰好看见了屋内墙壁上的挂钟,挂钟上显示的时间是十一点四十分。

宇文有良想都没想就道:“十一点四十……”

周渔沉声道:“你离开的时候是十点五十,为什么十分钟之后回来,就变成十一点四十了?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这中间的四十分钟去了哪儿?!”

宇文有良面色发红:“我哪里知道,也许是你家的挂钟坏了……”

周渔沉声道:“不是我家的挂钟坏了,而是你在我身边守了四十分钟!”

宇文有良的脸色逐渐发白,张开的嘴巴也缓缓闭上。那张原本英俊的脸,在陡然间变得严肃了起来,并显出了一丝阴沉的杀气。

周渔沉声问:“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宇文有良的回答一如往常,但语气已经变了,不再那么恭谨柔和,而是带着一股子狠劲和邪气:“我就叫宇文有良啊,是一名职业催眠师。”

周渔直接将其拆穿:“我虽然不是催眠师,但也知道,任何形式的催眠都需要引子,而引子起作用的关键是时机。你虽然使用了很多引子,但没有一个引子是用在正确的时机上。所以,你根本就不会催眠,更不可能是职业催眠师!你只是用看起来像是催眠的方式来蛊惑我,但是自始至终,你一次都没有把我成功催眠过!”

宇文有良的嘴角抖动了一下,随后,他突然从腰间拔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周渔。千钧一发之际,早有准备的周渔一个翻身躲开了匕首,抓起旁边的盆栽,砸向宇文有良的脑袋。

宇文有良没有刺中,再想躲避盆栽已经来不及了,砰的一声,盆栽重重砸在他的脑袋上。一坛泥土从头顶散落而下,一棵冬青斜着粘在了他的头发里,两片花叶子分别粘在他的两个太阳穴附近。

盆栽落下的瞬间,宇文有良只感觉眼前一黑,差点晕倒。盆栽中的泥土带着一股刺鼻的味道,让他有种窒息的感觉。他觉得胸口发闷,一度喘不上气。

短暂的眩晕后,宇文有良逐渐恢复了视力。他挣扎着翻身而起,试图用匕首再刺周渔。但周渔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毯子,匕首插入了毯子内,被周渔顺势卷走了,宇文有良也被周渔扭倒在了地上。

被卷走武器的时候,宇文有良忽然发觉周渔的力气大得出奇。但他还不死心,正欲再度站起反扑,就在此时,却听窗外传来了此起彼伏的警笛声。

宇文有良面色发青:“你报警了?”

周渔沉声道:“不然呢?”

宇文有良忽然弯腰,抓起地上的屏风,用力砸向周渔,随即转身朝外跑去。

当宇文有良拽开院落铁门踉踉跄跄跑出去的时候,周渔刚好走到屋门口。他站在门廊后面的阴影中,望着宇文有良越跑越远的身影,用一种轻柔缓慢的声音道:“跑吧,跑得越远越好……最好跑回家里去……最好遇到你不想遇到的人,看见你不想看见的事……”

周渔的脸隐没在黑暗里,表情不甚清晰,最后的语气中却透出了一丝笑意。

狂奔而去的宇文有良跑到了大路上,看到了疾驰而来的警车,吓得脸色煞白,急忙拐进旁边的小路。他沿着小路一直往前,四拐八弯,一路未曾停歇。也不知跑了多久,更不知跑到了哪里,当宇文有良实在跑不动的时候,他放缓脚步,凝神细听,发现警笛声已经没有了,四周也静得出奇。

宇文有良深吸一口气,放松下心神,擦了擦额头上滚落而下的汗珠,斜靠在墙壁上,吐出一口带着淤泥的痰之后,点燃了一支烟。

打火机的火焰发白,映照出宇文有良那颗看起来有些滑稽的脑袋。他的脑袋上尚有一小团泥土,泥土上插着一株冬青,左右两个耳朵上方的太阳穴附近,还紧贴着两片花叶子。

说来也奇怪,宇文有良这一路狂奔,脑袋上的冬青和耳朵上的花叶子竟然没有掉落下来。而且更加奇怪的是,宇文有良自己也没有察觉到。

一支烟吸完,稍微冷静下来的宇文有良将手伸进兜里,试图去摸手机,一摸之下,才发现口袋中空空如也。

宇文有良急忙将身上所有口袋全都翻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手机。他的心凉了半截,随即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手机可能落在周渔家里了。

宇文有良龇了龇牙,怒骂了一句粗话:“××的周渔!”

骂完之后,他再次点上一支烟,一边吸着烟,一边环顾四周。看了一会儿之后,他忽然觉得这里似乎有些熟悉,脑中灵光一闪,一些被岁月掩埋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猛然想起来,这里不正是他之前住过的地方吗?他和他的家人曾经住在这里许多年,而眼前这个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小区正是他之前住过的小区……后来,他的父母被一帮穷凶极恶的歹徒杀死了,他为了谋生,也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找那些歹徒报仇雪恨,才选择干现在这个工作。

父母遇难,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在这数年时间里,他每天都在成长,每天都在学习新的技能,却逐渐将父母被杀的深仇大恨给忘却了,将自己的老家给忘却了。

宇文有良长嘘一口气。他实在没有想到自己跑着跑着竟然跑回了老家,难道这是他的潜意识在指引他,指引他回老家来看看?

宇文有良苦笑一声,他此时的脑海已经被过去的回忆填满,回忆有美好的、苦涩的,但最重要的那一段回忆却是悲惨的,甚至伤心欲绝。宇文有良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些蒙面歹徒冲进他家里,杀死他父母,抢夺他们家财产的场景。那时的他被打晕在地,因为那些人误以为他死了,才侥幸逃过一劫。

就在他父母被杀的那天晚上,他们家所在的楼层失火,整层楼都被烧得面目全非,他们家也被烧了个精光,连他父母亲的尸体都被烧焦了。后来,阴差阳错之下,那个男人收留了他,教会了他一些谋生的技能。从那之后,他便跟随那个男人,一直为他效命。

想起这些事情之后,宇文有良的内心深处涌出了一股奇特的感觉。他深吸一口气,控制住心底起伏的情绪,迈步走入了小区内。一路上楼,来到了熟悉的七楼。走廊的尽头处,706号房,就是他和父母曾经的住所。

就在宇文有良怀着一种忧伤、沉痛却暗含一丝甜蜜的心情朝着706号走去时,忽然间,一阵口琴的声音响起。琴音婉转悠扬,极为悦耳,但在宇文有良听来,却犹如惊天霹雳。他的脑子轰的一下炸了,全身血液直往头顶上涌。

琴音是从走廊尽头的706号房间内传来的,宇文有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来到了706号房门前。房门虚掩,他贴在门缝上往里看。只见屋子中间,有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桌子前坐着三个人——一对年迈的夫妻,还有一个短发年轻人。年轻人垂着脑袋,看不清面目。

桌子前面,站着七八个黑衣人,列成三排。站在第一排的是一名穿着大红披风的男子。他单手握着口琴,放于唇间,轻轻一吹,琴音从唇间流出,婉转悠扬,清脆悦耳。红披风男子的连衣帽罩住脑袋,让他的脸看起来黑乎乎的,五官都看不清楚。

当红披风男子吹奏口琴的时候,他的身后缓步走出一名戴着黑面具的男子。黑面具男子手腕一抖,一把明晃晃的长刀便握在了手中。男子一个健步往前,长刀刺出,青光一闪,饭桌前那名满脸皱纹的老女人便倒在了血泊当中。

红披风男子吹奏得更起劲了。他一边吹奏着,一边晃动着手臂,如同一名乐队指挥家一样。他的手忽地抬起,然后迅速下压,那名黑面具男子的长刀便猛然刺下,刺在了老女人的胸口处。

红披风男子旋转身子,琴音陡升。黑面具男子则高高跃起,长刀横在身前,劈向正欲逃走的老男人。老男人应声倒地,血溅五步。

红披风男子竖起一根手指,斜着往前一插,黑面具男子便竖起长刀,斜着往下一刺。老男人的脖颈上霎时多出一条伤口,鲜血喷涌而出。

红披风再次旋转身子,琴音激**。他似乎已经完全进入了忘我的状态,一边在空中挥舞手臂,一边迈着古怪的步伐在周围晃来**去。站在他身旁的那些人纷纷避开,动作整齐划一,没有发出丝毫杂音。

黑面具男子则如同燕子一般张开双臂,脚尖点在桌面上,凌空跃起,扑向正欲翻窗逃走的短发年轻人。

红披风男子将手掌猛然往前一推,黑面具男子的长刀也同时往前刺出,这一刀,刺中了年轻人的右边肋骨。

年轻人软倒在地的同时,发出了一声闷哼:“你们到底是谁,让我死个明白……”

红披风男子手掌再次往前一推,黑面具男子又是一刀刺出,刺中了年轻人的左边肋骨。

两肋被刺的年轻人口吐鲜血,看起来似乎已经奄奄一息。但陡然间,年轻人的右手从背后伸出。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改锥,改锥以奇快的速度刺向了面前的黑面具男子。

黑面具男子始料未及,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到年轻人在连中两刀之后竟然还能反抗,所以,这一改锥刺来,正好刺中了他的小腹。黑面具男子微微一愣,接着长刀一挥。嚓的一声,年轻人的肩膀上被砍了一刀,长刀嵌进了骨头里。

就在黑面具男子准备给予年轻人致命一击的时候,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背后,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黑面具男子微微扭头,看到了身后的红披风男子。黑面具男子单手撑地,试图站起,但刺入身体的改锥在这时候发挥了威力,他痛得踉跄后退,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与此同时,靠在窗边的年轻人也坐倒在了地上,一双不甘心的眼睛死死盯着红披风男子,低声呢喃:“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父母……为什么要杀我……”

一名穿着性感的女人缓步走来。她从腰间摸出了匕首,走向年轻人,边走边道:“想知道原因?九泉之下问你父亲去吧。”

红披风男子忽然抬起手,制止了她,用一种尖厉嘶哑的声音道:“留着他,正好做第一期的试验品。”

女人疑声道:“替换?”

红披风男子点头道:“是的。他父亲欠下的债,正好让他来偿还。就这样杀了,反而还便宜了他。”

女人微微颔首:“明白。”

这时,年轻人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了过去。昏迷的最后时刻,他再次听到了口琴的声音,这声音来自他的脑海深处。

贴在门缝上的宇文有良早已看呆了,直到年轻人晕过去,他才醒悟过来,并且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轻呼。与此同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门内的黑衣人们同时扭头望向宇文有良。

看见宇文有良的一瞬间,屋内人全都僵住了。他们呆呆地看着宇文有良,身形一动不动,连红披风男子和性感女人也保持着扭头望向门口的姿势,一动不动。

宇文有良朝着他们走去。他首先走到了性感女人面前,揭下了女人脸上的面具。女人的脸露了出来,陌生而熟悉。让宇文有良感到吃惊的是,女人竟然有三只眼睛,第三只眼睛在眉心,闪闪发光,像是珍珠。

看到女人面孔的时候,宇文有良全身巨震,脸色也变得苍白异常。与此同时,他脚下的地板开始左右摇晃,四周的墙皮也簌簌脱落,裂缝从脚底的地板生出,像是蜘蛛网一样,迅速蔓延开来。

在房屋的剧烈摇晃中,宇文有良走向了红披风男子。他将红披风男子的连衣帽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带着黑白波纹面具的脸。短暂的犹豫后,宇文有良双手抓住面具的边缘,用力往下一拽——

忽然,一声巨响传来,屋宇崩塌,楼层陷落,四周的景物像水蒸气一样飘散而起,远处的阳光犹如雨线一般滴落而下。眨眼之间,白昼变黑夜,黑夜化深渊。

宇文有良模模糊糊中看清了一张脸,不由得长嘘一口气。一滴**自空中落下,滴在了他的眼球上。眼球一阵酸痛,宇文有良用力闭眼,两条白色小虫从他的眼眶中缓缓钻出,在脸颊上蜿蜒盘旋,滑落而下。

原来,生与死,善与恶,真相与谎言,梦境与现实,这些看似互相对立的东西,有时只有一线之隔,只需要轻轻一拨,便可以颠倒乾坤。

既然连黑白都可以在瞬间互换,那么,在这世间,还能相信什么呢?

2

宇文有良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五花大绑在沙发的角落。他抬起头,看到了站在沙发前的周渔。

周渔将手中的绘梦板放在茶几上,面色平静地说:“你终于醒了。”

宇文有良环顾四周,赫然发现这里是周渔的解梦馆,茶几上放着一只雪白的箱子,箱子上空有白色的氮气徐徐飘起。茶几边缘有一面铜镜,透过铜镜,宇文有良看到他的太阳穴两侧各贴着一个电极片,嘴里还含着一根细长管子。

宇文有良的呆愣状态持续了很久,直到周渔将电极片从他脑袋上揭下来,他才愣愣地望着周渔,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渔指着茶几上的雪白箱子道:“它的名字叫演梦机,可以根据关键词引导,让说梦者在睡着之后进入特定梦境。当然,前提是那个梦必须意义非凡。”

宇文有良难以置信地说:“你的意思是……刚才我做了一个梦?这个梦还是被你引导的?”

周渔微微一笑:“要不然呢?”

宇文有良开始回想不久之前那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身处现实的时候,他稍微一回想,便意识到刚才的经历确实是一个梦。虽然梦里的人物和场景都比较真实,但漏洞也非常明显,比如那个被两肋插刀的年轻人,正是数年前的自己。

宇文有良苦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禁不住流了下来。他将脸埋在胸前,发出了呜呜的痛哭声。显然,他想起了那一段尘封已久的悲惨记忆,准确地说,应该是被置换的记忆。

半晌后,宇文有良忽然抬起头,用泛红的眼睛望着周渔“:这个梦……是真的吗?我的意思是……它不会是你植入的梦境吧?”

周渔轻笑一声:“你自己觉得呢?”

宇文有良皱紧眉头,看了看自己被五花大绑的身体,低声道:“我现在真的有点分不清楚了……”

周渔将桌上的录音笔拿起来,按下播放键之后,录音笔里传来了宇文有良断断续续的诉说声,诉说的正是梦境的内容。

周渔又将绘梦板放在宇文有良的面前,一页页翻开给他看:“这是我根据你亲口讲述的梦境内容绘制的画面,也就是你在梦中所看到的画面,你觉得,这会有假吗?”

宇文有良看着绘梦板上的素描,难以置信地说:“可是……这怎么可能……究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周渔重新坐回到扶手椅上,深吸一口气道:“宇文有良,我不想浪费时间,也不想跟你卖关子。所以,现在我明确地告诉你几件事情,我希望你也能明确地告诉我关于你的事情,可以吗?”

宇文有良愣愣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的眼神深处掠过了一丝惶恐和担忧。

周渔道:“首先,你对我的三段植梦是假的,我对你的演梦却是真的。其次,我现在已经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是想用植梦这种手段,改变我心里对于梦学的执着,让我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你的主人。但是,你低估了我对梦学根深蒂固的信念。这种信念,怎么可能仅凭几段梦境就发生改变。”

宇文有良张大嘴巴,一副震惊的表情。

略微停顿后,周渔继续道:“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虽然你植入的那三段梦境很有门道,也确实深入了我的心坎,让我一度无法自拔,但是,你植入的梦境归根结底并不是我真实的梦。虽然它们代表的现实含义或许一样,但在梦中,它带给我的情感冲击是完全不同的。植梦的情感由外而内,是触景生情,而真实梦境的情感则是由内而外,是由情生景。梦境元素,或许可以植入,但梦境情感没法植入。”

听完周渔的话,宇文有良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一样垂下了头。过了许久,他才重新抬起头,面色平静了许多,低声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周渔直视着宇文有良的双眼,不置可否。

宇文有良抿了抿嘴道:“如果你告诉我这件事,那我也告诉你我的故事……”

周渔从茶几底下摸出一个木牌子,扔到了茶几上:“你能告诉我的,其实我已经从梦里面知道了。”

宇文有良仓皇地望向自己的腰间,却发现他的衬衫被撩起,腰间空空如也。原本一直别在那里的腰牌不见了。

周渔略微起身,将木牌翻了过来。木牌上刻着三个红色数字:010。看到那三个数字后,宇文有良原本煞白的脸变得更加惨白,犹如一张白纸。

周渔沉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就是昨天我去青凤徐莱茶庄赴约的时候,守护在堕天使身边的那名黑衣人吧。”

宇文有良神色黯然道:“想不到,千算万算,还是被你识破了……”

周渔从扶手椅上站起,一边缓步往前走,一边道:“识破你并不是最关键的,识破你植入的那一连串梦境才是。”

宇文有良望着周渔,目光中带着发自内心的渴望,诚恳地道:“不如这样……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识破的,我也告诉你一件你特别想知道的事情。”

周渔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掌控了场面,似笑非笑地道:“比如呢?”

宇文有良轻吸一口气,眼神中带着一丝狡黠:“比如你在青凤徐莱茶庄小楼中发生的事情。我想你们应该已经回去查过了吧,查到什么了吗?”

周渔直视着宇文有良的双眼,四目相对,片刻后,周渔点了点头:“可以。”

说罢,周渔踏步往前,来到了墙壁上的挂钟前,此时是十二点四十分。周渔踮起脚,打开挂钟盖子,将时间往前拨了三个半小时,拨回到了九点十分。

周渔转过身望着宇文有良,沉声道:“假设时间的回调就代表着时光的倒流,现在,让我们看看过去三个半小时内究竟发生了哪些事情。”

“九点十分,你打电话给我,让我去门口接你。

“九点十五分,我们一起进入解梦馆。进来之后,你将时间往前调了二十分钟,变成了九点三十五分。挂钟本身并没有坏掉,那么问题来了,我的生命中少掉的这二十分钟去了哪里?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梦里。也就是说,我做的那个白胡子老头的梦,看似是昨天晚上做的,其实是今天早上九点十五分到九点三十五分之间做的。少掉的那二十分钟,恰好是我做白胡子老头梦境的时间。至于你究竟是用什么样的方式做到这一点的,我现在并不知道,但是我推测的梦境时间应该不会错。”

周渔紧盯着宇文有良的双眼,显然,他正在等待着宇文有良的回应。

宇文有良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可是——”他喉结滚动,欲言又止。

周渔并未追问,而是继续调着挂钟的时间,说道:“十点十分,你去洗手间,我被外面的水流声吸引,前去察看并意外跌倒。这时,你给我植入了第二段梦境。我醒来时是十点二十五分,晕倒的这十五分钟,正是我做叶眉之死梦境的时间。接着,你第一次被我揭穿,顺势假冒身份,在十点五十分的时候离开解梦馆。其实,在离开的时候,你就已经趁机对我植入了第三段梦境。我从梦中苏醒的时候,看到的时间是十一点四十分,也就是说,第三段梦境的时间从始至终一共用了五十分钟,对不对?”

宇文有良咽了一口唾沫:“没错……”

周渔继续道:“十一点四十五分的时候,我们进行了一番争斗。争斗过程中,我用花盆将你砸晕,然后迅速给你注入了镇静剂,给昏迷中的你进行了演梦。整个演梦过程持续五十分钟。你在梦境时间十一点五十分的时候,逃离解梦馆,当你再度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现实时间十二点四十分,也正是现在的时间——”

说完后,周渔将挂钟上的时间重新调成了十二点四十分,并且还将自己刚才讲解的时间也算了进去,最后调成了十二点四十五分。

调完后,周渔问向宇文有良:“看看你的手表,时间对不对?”

宇文有良低头看了一眼左右两只手腕的手表,点了点头:“对……”

周渔重新坐回到扶手椅上:“其实,真正让我看破你身份,并且意识到你并不是一名催眠师的,正是第三段梦境内容。据我推测,那一段梦境内容应该已经介于植梦和自我梦境之间了。我即将苏醒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衣、戴着黑面具的人钻进了屏幕后面,这正是潜意识给我的提示,提示我,你正是堕天使身边的黑衣人。”

听完了周渔的一番解释后,宇文有良感叹般的说:“我明白了……算你厉害,不仅能够在被植梦的过程中觉醒,还能够通过植梦内容发现我的身份……”

周渔微微一笑,轻抚左手无名指上的黑色戒指。戒面上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略微起伏的情绪迅速冷静了下去。

周渔当然不会告诉宇文有良,他之所以能够觉醒,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其实是这枚戒指。

不管是时间的变迁、事件的逻辑、感受的沉浸,还是在梦中问自己问题,其实都是为了唤醒意识。唤醒意识,才是梦中觉醒的关键。因为意识和潜意识没法在同一时间段内共存,这种不共存也正是梦境和现实的巨大区别之一。

现实,是意识的天下;梦境,则是潜意识的地盘。

沙发上的宇文有良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他忽然问:“那你刚才对我进行的演梦……真的是梦中表现出的那样吗?”

周渔道:“其实,我针对你的演梦过程也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演梦,而是利用梦境重新唤醒记忆的一种方式。看似演的是梦,其实,演的是你的现实。这个梦,我也已经解析过了,对标的现实意义浅显易懂,时间线上并没有太过复杂,也没有特别晦涩的梦境元素。唯一的疑问是,最后,当你揭开那个红披风男子的面具之后,你看清楚他的脸了吗?”

宇文有良摇头道:“没有,不过……我看到了那个女人的脸……她的眉心有一颗珍珠。我知道,那颗珍珠其实是一颗痣……我实在没有想到,当年的那次事件中,竟然连她也参与了……实在是太让我寒心了。”

周渔道:“寒心的恐怕不是你,而是你的父母吧。”

宇文有良骤然抬起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渔面色平静地道:“我什么意思,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救命恩人还是杀父仇人,总得选一个,不是吗?”

宇文有良嘴角扭动了一下,梦境中的场景再一次袭来,比前番更加清晰,黑衣人身上那些细节也逐渐暴露了出来。作为一名在堕天使身边待了那么久的学徒,宇文有良即使没有受过专业培训,也能够参透这个简单梦境所代表的现实含义。

在宇文有良回忆梦境的过程中,真正的回忆也逐渐从潜意识深处浮现出来,开始取代他被混淆的那段记忆。

“啊!”宇文有良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喊叫,用力晃动着脖颈,似乎要将自己的记忆甩掉一样。显然,此时他正经历着巨大的痛苦,这痛苦并不是因为记忆的突然涌入,而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记忆的真实性。

周渔坐在扶手椅上,静静地看着宇文有良。

许久之后,宇文有良低着头,声音悲痛地说:“我想起来了……我父亲是一名电子机械工程师。四年前的那个夏天,他接到一桩私活,报酬很高……但干到一半之后,我父亲发现雇他的那批人想利用他所研究的产品来祸害别人,还偷听到了那些人骇人听闻的私密谈话……于是,我父亲终止了与他们的合作,并且偷偷收集了证据,准备报警……”

停顿片刻后,宇文有良继续道“:头天晚上,我父亲打电话让我回家,和我说了这件事。我们准备第二天上午一起去公安局,将收集到的证据全部提交警方……可没想到,当天早上,我们正在吃早饭的时候,他们就来了……原来,他们是在杀人灭口啊!”

事已至此,无须周渔多言。他相信经过这种悲惨事件的宇文有良心中自有一杆秤,能够让他明辨是非、分清善恶,认识到谁才是真正的仇人,谁又是真心帮助他的人。

宇文有良抬起头,满面泪痕地望着周渔:“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屈从于堕天使了……你的坚持或许是对的。”

周渔点了点头:“谢谢你的理解。接下来,应该换你告诉我了。”

宇文有良道:“我知道的其实并不多……深渊组织里的人几乎都戴着面具,摘下面具的,或者说被别人认出来的,据我所知,已经全都死了。当然,并不包括她……”

周渔提高音量道:“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替他们掩饰什么?就算我不问,你也应该主动告诉我才对,毕竟,你和他们之间的仇恨比我和他们之间的仇恨要深得多。”

宇文有良低下头去,轻声道:“那……说完之后,你会放我走吗?”

周渔道:“我放你走的前提,是你详细告诉我这些究竟是怎么回事。”

宇文有良轻咬牙关,犹豫再三之后,终于说道:“在你去青凤徐莱茶庄赴宴的时候,有一个名叫徐莱的人一直躲在幕后偷听,他通过你的个人档案以及现场反应,显影出了你的三个心魔——老人、女人,以及众生。这三个心魔分别对应三种情感:心怀怨念,问心有愧和无动于衷。”

长嘘一口气后,宇文有良继续道:“然后,堕天使他们根据你的三个心魔,筑造了三个不同的梦境,并将这三个梦境交给了我,让我在合适的时机,用他们最新研制的植梦仪器,配上合适的话语引导,将这三段梦境植入到你的脑海中。”

周渔眯起双眼,微微点了一下头。徐莱的心魔显影,听起来倒是跟自己之前猜测的心流白描极为相似,通过这一点,周渔也能确认宇文有良说的是真话。

周渔点了点头道:“那你又是如何给我植梦的?据我所知,筑梦和植梦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宇文有良道:“我衬衫左边的袖口中有一个东西,你帮我取出来吧。”

在宇文有良的指引下,周渔从他的衬衫袖口中取出一根钢针一样明晃晃的东西。那东西长度比钢针要长,末端又比钢针要细,细得肉眼几乎都看不清楚。

宇文有良望着细针说:“这个东西名叫意针,刺入你后脑勺处的风府穴之后,会分泌少量蓝斑分泌物,直接流入你的脑干。这个东西是植梦的前提条件,没有它,筑造的梦境就没法契合进去。”

周渔仔细观察着手中的意针,感慨道:“这是典型的中西结合啊……你们深渊组织高人真多。”

宇文有良摇头苦笑一声,随后道:“我西服内部的后背区域有一个口袋,那里面有个东西,你也取出来吧。”

周渔在宇文有良后背一阵摸索之后,摸到了一个环状物。他直接将西服割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半透明的环状物。环状物可以拉伸,启动按钮后,缓慢展开成一个银白色的液晶扇形物,有点像一个没有面罩的头盔。

宇文有良看着这个环状物道:“它的名字叫植梦环,是他们最新研制出的产品。有了这个东西之后,植梦就变得简单多了,只需要……”

话未说完,宇文有良的神情忽然僵住。随后,他的表情瞬间狰狞了起来,似乎遭遇了某种突如其来的剧痛,喉间也控制不住地发出一阵痛哼声。

在周渔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宇文有良忽然浑身一阵抽搐,然后猛然张开口,喷出了一口鲜血。

宇文有良的脑袋垂落而下,软倒在了沙发上。

“你怎么了?”周渔急忙抱起宇文有良的脑袋。

“他们来了……”宇文有良神情慌乱,目露惊恐。他艰难地抬起手,指着桌上的意针和植梦环,声音颤抖地说:“他们来了……”

雨停风歇,天空渐白。

闻百见家的三层别墅,此时正被一股阴沉压抑的气息笼罩着。整个别墅,寂静而诡异。

嘎吱一声响,别墅的朱红木门被推开。身材婀娜、容颜艳丽的三色缓步走出。步下台阶的同时,她从兜中摸出手机,接听了电话。

“去替010号收尸。”堕天使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低沉而缓慢,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怎么了?”三色微微一愣。

“他违反了深渊条例,泄密给了外人,触发了植入体内的识别芯片。我刚才已经按照规定,激活了他体内芯片的血融功能,现在他应该已经死了。”

“他……在哪儿?”三色轻咬牙关,稳住心神,同时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处。她知道,自己体内也有一个这样的芯片,深渊组织的所有正式成员体内都有一个这样的芯片。正常情况下,芯片无法取出,除非死掉。

“渔公解梦馆。”堕天使一字一句道。

“好,我这就去。闻百见这边,我已经基本掌控了局面。”

“还有,周渔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一些秘密,010号的植梦实验也失败了,留着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有后患——”堕天使的声音很低,透出一股让人颤栗的狠劲,“杀掉周渔,斩草除根!但你不要亲自动手, 以免留下线索,明白吗?”

“明白。”三色面色严肃,她已经从堕天使的语气中听出了事态的严重性。她只是有点奇怪,区区一个解梦师是怎么让他们的植梦实验失败,并且还从010号口中套出信息的呢?

三色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忙道:“领事,被警方盯上的实验者名单我已经全部查清并发给你了。”

堕天使道:“名单我已经收到,你做得很好。”

犹豫片刻后,三色道“:今晚我们原本有个实验要做,现在还做吗?”

堕天使声音坚定地道:“当然要做。周渔只不过是一条小小的漏网之鱼,本就无足轻重,怎会影响到我们的大计?更何况,今天晚上我还给警方专门安排了一道大餐,让他们好好享受享受。”

三色的神情放松了下来。她知道堕天使永远都能够掌控局面。挂断电话之后,三色缓步走出别墅。她目视前方,美丽的脸庞上浮现出笑意,眼神中却带着一股锐利的杀气:“周渔,你就要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三色离开后,朱红木门的门缝中忽然露出了一张小女孩的脸。小女孩望着三色离去的背影,黑白分明的双眼一眨也不眨,稚气的脸上带着思索的表情。

良久之后,朱红木门缓缓掩上,小女孩的脸消失在了阴影之中。

4

市公安局内,刑侦队长钟墨从法医解剖室中走出,神情凝重。

他一路前行,来到了洗手间的入口,停住脚步,侧耳倾听。听到里面传来的哗啦啦的水流声,他张开口,刚要喊叫,却欲言又止。

当这张脸再次抬起的时候,五官已经展露了出来。这是一张俊朗的脸,棱角分明,眉眼间透出一股英气。水珠从他的脸上滑落,他的双眼眨了眨,晃掉睫毛上的水滴,再次紧盯镜中的自己。

太多的谜团充斥内心,太多的挑战要去完成。那张脸轻启双唇,问向对面的自己:“周渔,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这个问题,对于周渔自己来说,并不难回答。真正让他有所羁绊的,是他的家人。周渔很清楚,一旦真的这么做了,他的家人很可能会面临危险。毕竟,被堕天使派来改变自己想法的宇文有良已经死了,还死在了自己的解梦馆里。按照宇文有良临死前的说法,堕天使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让周渔付出惨痛代价。

正因此,宇文有良才不允许周渔将他的尸体送往医院,或者送往别的地方,而是让周渔直接送往公安局。因为宇文有良很清楚,即使他死了,那些人也不会放过他的尸体,还不如干脆做点好事,让法医们解剖检查,说不定还能发现些什么。

当一个问题没法正面回答的时候,不妨试着反问一下,周渔经常这么做。于是,他再次问自己:“周渔,你确定不这么做吗?”

答案不言而喻。

周渔从几年前就已经领悟到了一个深刻的道理——危险在任何时候都会存在,即使是走在大马路上,都可能会被从天降的广告牌砸得血肉模糊。

生老病死本就是天命,人力又能挽回得了多少。

周渔深吸一口气,轻抚胸前的阿多,已然下定了决心。这时,一声喊叫忽然响起:“周渔,你没啥事吧?”

是钟墨的声音。周渔略微扭头,朝着门外喊:“没事。”

“没事就好,那我先回办公室,你可以稍候到办公室找我。”

“好。”

钟墨离开后,周渔弯下腰,用力搓洗了几遍脸。直到脸颊上的皮肤都快发红了,他才停止,对着镜子又检查了一番,确定脸上没再留下血迹,才转身离开。

钟墨的办公室在楼上。上楼的过程中,周渔恰好碰到一行四人从楼上下来,为首一人正是范德重。范德重的肩膀上依然缠着绷带,但对他来说,轻伤不下火线,实属正常。

范德重看到周渔后,立马露出了笑容。但因为公事在身,他只是朝着周渔点头致意,并未多说什么。和范德重一同下来的,还有另外三人。其中两人穿得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各提着一口黑箱子,走路趾高气扬,看起来派头不小。但走在最后的一人却有些与众不同,此人穿着一袭白衣,长相眉清目秀,身材单薄,看起来有些羸弱。

虽然白衣人的穿着打扮和神态举止看起来都极为特殊,不过,周渔也并未放在心上。毕竟他现在正在思考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

周渔踏步上楼,径直来到了钟墨的办公室,推开房门的时候,钟墨正在房间内踱着步子。

坐在沙发上后,钟墨给周渔冲了一杯咖啡:“先顺顺气。”

周渔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开门见山道:“很显然,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钟墨面色凝重地说:“是啊,唯一能够做我们证人的人已经死了……关键是还死得这么突然,也没留下什么线索。法医初步诊断,他是中毒身亡,具体是什么毒,还需要等化验结果。”

周渔默默点了点头,随后从兜里摸出一个黑色小布袋,小心翼翼打开。他先是从里面取出一根钢针一样的东西,然后又取出一个头箍一样的东西,指着它们道:“这根针名叫意针,这个环名叫植梦环,宇文有良就是靠这两个东西给我植梦的,试图改变我的想法。”

钟墨先拿起那根针看了看,那根针的末端实在太细,他第一次没有拿稳,差点扎到自己的手。接着钟墨又拿起了那个环状物,环状物是半透明的,有点像是液晶圈。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道道来,钟墨皱紧眉头道:“这都是干什么的?”

周渔道:“我只知道这根意针是用来注射蓝斑分泌物的,但这个植梦环,宇文有良还没来得及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钟墨摸了摸下巴:“要不把这些东西交给物证科的人帮忙看看?”

周渔点头道:“我正有此意。不过,要小心这个植梦环。虽然我不知道这东西的运作原理是什么,但我感觉它非常危险。”

“好,我这就去安排一下。”

钟墨拨打了一个电话。没过一会儿,警员包小黑便带着一名物证科的人来了。钟墨大概解释了一番,物证科的人员就将意针和植梦环带走了。物证科人员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所以无法给钟墨一个准确的答复时间。不过,物证科表示,这件事会加急处理,相信十二小时之内,便会出一个初步的鉴定结果。

待物证科人员和包小黑离开后,周渔又将宇文有良利用植梦蛊惑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具体的梦境内容周渔没说,只说了那些植梦的步骤。

钟墨听得一愣一愣的。梦境竟然可以植入?他感到有些难以置信。不过,钟墨很快联想到了他们之前出警时遇到的那件在墓地迷失的鬼事,压低声音道:“难不成,我们那次也是被植梦了?但是不可能啊,我们那么多人……而且,我们全程都没有看到其他人出现在身边。”

周渔道:“我想去看看你们出事的那个地方,可以吗?”

钟墨想了想:“今天正好有专家要去现场勘查,要不我们一起去吧。”

钟墨打了一个电话,得知护送专家的专车已经在楼下了,很快就会启程,两人急匆匆地下了楼。

一辆黑色面包车停在公安局门口。车门打开,一名便衣警察跳下车,将钟墨和周渔引到了车上。除了司机和两名便衣警察,面包车内还有另外四人,正是之前周渔上楼时碰见的那四个人——副局长范德重,两名 西装革履的男子,还有那个一袭白衣的男子。

上车后,除了范德重朝着周渔笑了笑,另外几人都是微闭双眼,面无表情,好像在养精蓄锐一般。

车辆启动,向前驶去。

车内众人一言不发,气氛有些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