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飞云峰

蜀地四月末的早午温差极大,早晨空气中还透着凉爽,午时便烫的人满心焦灼。

江陵一身破衣烂衫的倚在飞云峰半山腰处的一块大石后面躺着,她披头散发,脸上还抹了黑灰,外人全然瞧不出这是个漂亮的姑娘,只能凭着大略的打量略略看出是个十七八的少年。

她口中吊着一根狗尾巴草,晶亮的眼睛透过乱发瞧着山上那巍峨的苍山殿,满是威严的背后却藏着不为人知的秘辛。

她冷嗤一声,不过是群道貌岸然,掩藏野心的家伙,偏生非要用冠冕堂皇的借口自诩名门正派。据说那苍山殿下的地牢严丝密缝,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这么大的苍山派,私设这地牢是何用意?

江陵虽从不以邪恶之心猜度别人,但苍山派掌门邓远林以下作手段忽悠她姨母艳娘子是真,又以严刑逼供,手段残忍是真,如此大的中原江湖竟还奉这苍山派为名门正派,当真可笑!

江陵正左一搭右一搭的想着,山下忽传来动静,她面色一动,摆好姿态,准备演一场好戏。

此刻段玉楼倚在山腰的大石上歇息,眼中心里满是对掌门师父的不满。明明他助师父邓远林抓住了艳娘子,还将那“毒寡妇”露华浓要来劫人的消息传给他,他竟还令他干这些采买的活计。即便能从中捞些银子,但无论如何使他意难平。

想到此处,他猛地踢了一脚放在他旁边的瓜果篮子,发出“吱”的一声,江陵在石头唇角一勾,故作恐慌的轻叫,“谁!”

这一声将段玉楼骇的立马跳了起来,手中的阿苍剑骤然抽出,发出一声嗡鸣。

他心中骇极,前日得到夺命阁“毒寡妇”露华浓将要上山救艳娘子的消息,门派之中已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此刻于这深山之中,莫名有人隐于此,难不成是那“毒寡妇”来了?

想到此处,他没来由的心慌,手心也出了细汗,想要拔腿就逃,奈何双腿已不听使唤。原地等了半晌,石头后竟再没动静,这时,段玉楼方大着胆子慢慢走了过去。

许是害怕那骇人的“毒寡妇”,因此他退出老远,才慢慢绕过那石头,谁知打眼瞧去,竟在石头后瞧见一蓬头垢面的少年,这少年看着不过十七八岁,满脸的黑灰,身上的衣衫也破破烂烂的,着实像个街边的乞丐。

江陵透过乱发,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仓皇无措,她瞧见段玉楼的表情由慌乱变成安定,甚至还带了几分睥睨之势,倨傲道:你是谁?为何在我们苍山派飞云峰下!说!”

他手持利剑,一副剑指苍穹问祖宗的姿态,十分有大派的风范。

江陵心中暗暗鄙夷,但身子却发着抖,声音嘶哑道:“你,你可是苍山派门人?”

段玉楼上前一步,手中剑仍旧不松,“是。你又是谁?”

江陵一只手微微向前伸,口一张一合,“我···我···”

段玉楼听不清楚江陵在说什么,但并未有上前的意图,他警惕的看着江陵,见她挣扎扶着石头要站起来,谁知站到一半仿佛力不能支似得轰然倒下,再无声响。

段玉楼冷眼看着,手中剑“噌”的格到江陵的脖颈,怒斥道:“起来!”

江陵此刻装着晕,但是手心已扣上了柳叶刀,若段玉楼真敢下杀招,她定能瞬间夺其性命。段玉楼对荒山野岭突然出现的人自是十分戒备,但若要他近身查看,又担心被人偷袭。心念几转,段玉楼唇角一勾,阴狠道:“你自己送上门来非要找死,可别怪我!”

说着,他手中的长剑一动,便要将江陵的脖颈直削下来。

他这一招可不算什么花架子,乃是“金蛇剑法”中最为狠绝的一招,“剑走龙蛇”。虽他学的不精,但是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绰绰有余。

江陵心中冷笑,趁着他的剑光,略微一动,身上有一个东西掉了下来,晃着剑光,闪了段玉楼的双眼。他心中一动,将要切入少年脖颈的阿苍剑骤然转势,剑尖忽地在他身上击了七八下。

江陵在他动手那一瞬便识破他这点穴手法乃是极为正宗的点穴法,这一手点穴之法她早已识透,因此在段玉楼走到她身侧的身后,她已将身上的七大穴位解了开。

耳边窸窸窣窣的响,她觉出段玉楼从她身侧捡了她那所谓的神冥宫玉牒,尔后呼吸抑不住的喘了几息。

段玉楼自是十分欣喜,江湖中对于神冥宫之人向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如今瞧见个活的,全然不费功夫。无论是真是假,先关地牢再说。他瞧着江陵身上脸上甚脏,根本瞧不清她的相貌,嫌弃的脱了外衫,罩在她的身上,方扛起她,提着篮子便往飞云峰上走,谁知没走两步,脚下一绊。段玉楼低头看了眼,发现竟是个粗布荷包,眼睛一亮,将那荷包拾起,颠了颠,强忍激动的揣入怀中,疾步往山上走去。

江陵睁开眼的时候她已在地牢,面前黑漆漆的不见一丝光亮,四周静谧无声,只能听见不知何处的水滴“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

想着,她站了起来,轻轻敲了敲四面的墙壁,只能听到极短的“得得”声,钢铁铸成,墙壁极厚,连着外头拷打旁人的声音都无法听见,仿佛天地间只余自己,这种地方若是常人进了,不出半月便会疯癫。

这样的地方,当真是人间炼狱。

人待在此处,根本不知道外界岁月几何。

无边的黑暗,无边的静寂,无边的等待,真是让人容易发疯啊。

她轻笑一声,隐于暗中的眸子带了几分狠厉。

铁门“嘎吱”一响,外头的光亮透进来些许,江陵乱发下的面色一变,有些瑟缩的看着来人。

一人锦纹白衣,手拿阿苍剑,面容俊秀,眉宇之间却透着精明市侩;另一人则一身灰衣掌门袍,长须长眉,四十岁上下,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二人见了她,那中年男子缕了缕胡须道:“这便是那神冥宫之人?”

段玉楼忙将从江陵身上搜出的玉牒奉上,恭敬道:“是,师父。这便是从这人身上搜出来的。”

这中年男子便是段玉楼的师父,亦是苍山派掌门,邓远林。

此刻,邓远林目光如炬的盯着江陵,拿过玉牒,细细磨挲一番道:“神冥宫如今竟愚蠢至厮!”

话语之中的优越感尤为明显。

说着,他便要开口处置江陵,谁知在他开口之前,江陵忽地扑通一声跪下,惨烈哭喊道:“大···大侠,还望大侠救小的······”

邓远林不动神色,段玉楼眼观鼻鼻观心的上前,抬脚便照江陵肩头一踢,便将她踢飞至墙上,只听得“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碎裂掉,“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让我师父救!”

江陵艰难的爬了起来,捂着自己肩头,“噗”的吐出一口鲜血,她并不看段玉楼,而是看着邓远林,“小的前来便是为投奔苍山派,如今神冥宫已成为江湖公敌,为害武林,小的实在不愿与之为伍,奈何神冥宫知晓小的逃走,竟将小的一路追杀,几乎全身功力被废。早先闻邓大侠威名,今日有幸得见,果真乃是天颜之姿,让小的不敢直视。如今,小的已穷途末路,还望大侠收留。”

江陵这一番说的恳切,几乎是见者落泪,听者伤心。

可偏偏邓远林不是旁人,他早已在江湖之中摸爬滚打数十年,这档子投诚之事见过诸多,比这更悲惨的亦是不少,因此他沉了沉眼眸,盯着江陵,大声笑道:“你所言不虚,但是苍琅派与我苍山派齐名,为何你不前往泰岳峰苍琅,而是来我飞云峰苍山?!”

江陵面色不变道:“还望邓大侠海涵。即便邓大侠不悦,小的还是要将实话说出来。饶是死在邓大侠手中,小的也是无憾了。”

邓远林眯了眯眸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