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你看起来很悲伤,人类总是这么虚伪,他明明是你的敌人,敌人死了该开心才对。”梼杌舔了舔利爪,它轻松地在空中挥了几下掌,狭窄平台上的妖魔立刻被看不见的利刃撕扯得粉身碎骨。

他们甚至连吭都来不及吭一声,就已经血染绿茵,身体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地。

“这种杂碎,没资格分享我的力量。”梼杌的眼睛像两只红灯笼,盯着老头子苍白文秀的脸,“如果是你的话,我还可以考虑一下,因为你很会骗人。”

“可惜,我是个要打败你的人。”老头子笑了笑,他突然浑身运劲,白衣饱满如迎风的帆。

梼杌轻蔑地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扬起了前爪,于是空气的流动瞬间改变,气流变得锋利如刀,从四面八方向老头子袭来。

“阿朱!”老头子轻轻召唤,一张银白色的网从天而落,罩住了他白色的身影。黑衣艳女也现身于网中,她像一只风姿摇曳的翠柳,伸展着雪白藕臂,撑住了坚韧的蛛网。

风刀发出尖利的叫声,刀刀砍向蛛网,一时之间,“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像是在暗夜中下了场刀风剑雨。

“眠狼。”老头子盘膝端坐在阿朱制造的屏障中,素指微弹,又叫出了另一个妖怪。人未现,剑先至,乌光似狰狞的黑蛇,刹那间从树枝里窜出,直取梼杌的心脏。

梼杌厉声咆哮,尾巴一甩,拍飞了这致命的一击。但眠狼凌厉地又刺出一剑,黑衣少年几乎人剑合一,如疾风般扑向了巨兽的怀抱。

剑快得像一道闪电,再次刺向它的心脏。

“讨厌的小把戏。”梼杌挥舞着利爪,风刀呼啸着变成一团旋风,将眠狼卷入其中。

黑衣少年不得不回剑自救,但风像是看不见的刀,无孔不入,刹那间便将他割得满是血污。

眠狼英挺如玉的脸庞被鲜血浸染,甚至他的脚下已经积成鲜红的血泊。但他仍然飞速挥舞着乌金宝剑,与千万片无影无形的风刀抗衡。

“乾达婆。”老头子突然觉得肺部剧痛,他咳出一口鲜血,唤出了另一个妖怪。乾达婆手持长枪,挥舞着翅膀从天而降,他一把抱起了眠狼,将他从风团中救出来。

他们都是攻击型的妖怪,一直以来鲜少沟通,但在这危急关头,配合却十足默契。眠狼的黑衣全被鲜血浸透,但这个执拗的少年仍从空中刺出了气势万钧的杀招。

这是他所能发动的最后一次攻击,在剑锋溢出的同时,老头子“哇”地一声,吐出了浓腥的鲜血。

血污在他的白衣上开出一朵朵红花,仿佛传说中象征死亡的曼珠沙华。

眠狼的利剑“铮”地一声砍中了怪兽,梼杌头微微一偏,这贯注了全部力量的一剑,却砍在了它右侧的角上。

坚硬锐利的角被砍断了半截,眠狼也筋疲力尽地消失与乾达婆的怀抱中。

“真讨厌!我讨厌你们这些家伙。我要把你们通通吃掉!”梼杌看着地上的断角生气了,它像个孩子般叫着,挥掌扑向了乾达婆。

乾达婆在空中无处借力,长枪刺出去也毫无杀气,只能振翅飞向了更高的天空。

“别以为你逃得掉!”梼杌扬着脖子朝乾达婆咆哮,这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灭世巨兽发起怒来像一座山轰然倾覆。

看不见的旋风直冲云霄,卷住了乾达婆的身影。寂静的夜里只听到空中不断传来利刃相交的“叮当”声,接着蒙蒙细雨飘洒而下,落在老头子月色似的白衣上,像是在白雪中绽开了一树树红梅。

他的左臂传来迟钝的痛,仿佛有人拿刀一点点地凌迟着他的身体。潮汐般汹涌的力量在一点点减退,阿朱盯盯地看着他,杏眼里含着晶莹的泪珠,将坠不坠。

“老头子,你要坚持住啊,只要我们赢了,就会得到幸福了!”她柔声说着,但那双曲线优美的手臂,却不由自主地渐渐放下。

驱魔师体力的减弱,也对她产生了影响。银白色的蛛网瞬间分崩离析,碎成一地晶莹剔透的光。

“是吗?你又看到了未来?在那里我们可好?”老头子想看看阿朱的脸,却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到了,山脉、河流、明月,都化成了一团团虚无缥缈的暗影。

“我们都会得偿所愿,只要能活下去。”

“我以为,你不会祈望幸福呢。”老头子低低地说,因为阿朱的特殊习性,注定是个被世界厌弃的女人,他一直觉得她跟在自己身边,是因为无处可去。

“当然不,我一直追随着你,就是能看到幸福的影子。”阿朱温柔地捧起他的额头,轻轻地印上一吻,“我爱你!像是爱另一个自己。”

“其实,你不必说最后一句话的……”老头子突然觉得自己被揽在了一个温暖柔软的怀里,他看不到片片风刀尖叫着向他们袭来,更看不到阿朱用芳香曼妙的身子,替他挡下了铺天盖地的刀雨。

可他的眼睛全盲了,双手尽是浓腥的鲜血,即便再笨的人,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小公子。”但这个浑身血污男人并未放弃,他唤出了最厉害的妖魔。拥有神一般的伟力,却必须将生命献上祭坛,才能驱使的山神。

小公子斜斜从岩壁的阴影中走出来,他通体发光,如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但他的身后却偏偏追随着更浓郁的黑暗,那是无数张冤鬼的脸孔,他们张着嘴悲鸣着,哀叹着,于是山谷间充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悲歌。

小公子二话不说,扬起细剑向梼杌刺去。他看似只刺出了一剑,万道白芒如细雨般扑向了月色中那狰狞庞大的影子。

这天罗地网似的攻击根本无法防守,梼杌只能纵身一跃,挥掌拍向小公子。强劲的飓风像是一把巨大的斩马刀,迎面劈向小公子。

小公子不闪也不避,浅笑盈盈地面对着刀锋。一团黑雾挟着无数哀怨的脸挡在了这美貌少年身前,斩马刀的冲力像是陷进了一团厚厚的棉花里,刹那间便被化解了。

梼杌愣住了,显然他也没想到还有这种打法。随即绵密的剑雨纷叠而至,刺破了他坚韧的皮肉。

这古老的神兽血花飞溅,而小公子弹剑直上,又一剑刺向它的前爪。山崖轻颤,滚下无数落石;山风也骤然发出狂暴的怒吼;树木疯狂地摇摆,像一个个癫狂的神魔。

整座山都在轻颤,发泄着山神的愤怒。

“这个对手还算够格,可是你撑得住吗?”梼杌伤口流出汩汩的鲜血,但它并不畏惧,饶有意味地看着老头子。

老头子变成了个血人,正歪靠在湿冷的石壁上。他水银般晶亮的双眼变得浑浊,头有气无力地垂在胸前,显然是活不久了。

小公子又刺中了梼杌的后腿,老头子浑身轻颤着,又呕出了一口血。他的脸白得像一张纸,又像是昙花,随时都能凋谢在风里。

他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悲伤,一种可怕的麻木蔓延全身,像是死神的手一寸寸拂过骨骼。

他看不到这场恶战,更不知道胜负如何,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冷得让他怀念母亲的怀抱。

“你还好吗?”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但那并不是小公子爽朗清亮的话语,而是他百年前就熟悉的,柔美中掺杂着阴沉的,冢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