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阙002

可是这样摧折木偶有什么用?他根本对付不了照浪。跟随璧月学过的拳脚,远不及爹爹的一身武功,而照浪的刀法更在他们之上。无法手刃仇人,复仇如无尽苍穹上的一颗星,遥在天际不可触。

无法遏制的悲伤自责如潮水翻涌,把他剖成两半,理智清醒的那一半渐渐被淹没,郁郁沉沦,失去了救赎的力量。他昏沉沉如坠虚空,六识混乱,如同死去一般,悄无声息地挺着。

黎明的黑暗过去,天色渐亮,????清光稍稍冲淡了元阙心头的悲伤。他浑身乏力地躺在地上,纵然建得起千年不倒的城池,他依旧是孤零零存于世上的一个人。

三尺垣墙,护不住身边任何人,即便成为一业翘楚,不过是高处不胜寒罢了。

元阙失落地关在房中自闭,万念俱灰。

一天,两天,玉阑宇的匠人们满腹狐疑,以为他忽生怪疾,请皎镜看了几回。皎镜说他忧虑过多,开了几帖药,他没有一回服下的,尽数倒了去。工地上堆积如山的琐事,被玉阑宇诸匠勉力解决,默契地不拿来烦他,无非数了日子赶工而已。

丹心与长生前来作陪,元阙一脸病容有气无力。丹心探问病情,见他毫无起色,安慰了几句,随口问:“你既病了,皇宫工程赶得完么?”元阙冷淡地道:“各安天命吧。”丹心傻眼,只得拣开心事与他说,不敢提任何与营造相关的话。

长生察觉元阙有隐情,没多开口,回去后特意寻了紫颜,把元阙生病前一晚的情形详尽说了。不想紫颜无视他暗愁百结,徐徐问他:“你说,他是不是长得像一个人?”

长生一怔,回想元阙的面容,再看看紫颜高深莫测的脸,一股凉意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他很怕往深处想了,脑海中会浮出一张意外的容颜,让他战栗。

真相,往往鲜血淋漓。长生忽然不愿再去触碰,甚至不想再去看望元阙,怕勾起对方的伤心事,更怕看出背后的端倪。

“少爷,不管他像谁,你有法子开解么?”

“不需我多事,他自然会想开。我相信璧月大师的眼光。”紫颜悠悠说道。

长生心神不宁,见到紫颜澹然的目光,心知自己想修到这般心如止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黯然叹了口气,寻了借口离开。

紫颜目送他离去,不由想起了宋小竹与青姨。易容使他窥见许多旁人忽视的命运走向,平凡安乐的人生,往往是轻轻一折,从此交叉坎坷。永远不明究竟就罢了,得知原委后的元阙,还能反抗套在身上的枷锁吗?

紫颜浮起笑容,摊开了手掌,出神地看了起来。

元阙的居处,在景范探病后,终于有了动静,如平静的河流中不时扬起的漩涡,萧瑟中有了一股肃杀之气。

“金毓领主手下本有匠人七十名,近日全部投入工役参与皇宫营造。”景范经历过千姿与兰伽夺位之争,对这位领主格外在意,“就在我们回来的那天,也就是大师你教训他们后的次日。”

元阙脸上病态的殷红淡了一丝,精神一振道:“他究竟想做什么?”景范道:“工役太多,我没法派人察看,这些人的名录在此。”元阙收了单子,嘱咐他继续盯着金毓领主的府邸。

景范告辞后,元阙遣人询问艾冰,得知兰伽最近从兴隆祥进了很多货物,来往密切。兴隆祥的少东家风功曾与十师为敌,照浪亦在为难十师,莫非这其中有关联?若隐若现的线索,让沉溺伤心的元阙恢复了一丝勇气,正想探明其中蹊跷,千姿忽传紫颜与他进宫。

龙象宫偏殿内,侧侧绣制的《帝舆全图》如星汉耀目,金灿灿地挂于壁上。千姿踌躇满志负手踱步,不时凝望两眼,眉间杀意凝聚。紫颜与元阙彼此互视,轩眉微皱。

两人尚未行完全礼,千姿开门见山地道:“西域联军陈兵伊勒山下的春阳河,梵罗挑的头,约有两万骑兵。”终于来了!紫颜记起照浪的话,不动声色地展眉聆听。

千姿指着壁上的舆图,伊勒山与春阳河是分隔西域与北荒的一道标尺,一旦越界,即是西域正式入侵。首当其冲是北荒四大国之一的亚狮国,实力很强,国王却有见利忘义之嫌。此番答应苍尧归顺,完全是盯着二十七国统一商货贸易的好处,如果西域能许他更多利益,说不定让出要道,让梵罗蛮子领了大军浩浩****直入北荒。

——这是他以商道立国的脆弱处,尽管苍尧大军曾东征西讨,踏平完全不听话的小国,但他毕竟需要的是一个平等相处的联盟。如今二十七国愿奉他为共主,货殖一体,度量统一,协调商税,明眼人已看到其中巨大的利益,因此剩下九国中,有六国赶在大典前正与千姿接洽,如果谈得妥当,很可能正式登基时,名义上会有三十三国纳入到这个“大北荒”的联盟中来。

可是万事开头难,在千姿倡导下,多国官道已经相连,财货统一贸易初见成效,但各国军队并没有协作互通的成例,面对西域联军很难说能同仇敌忾。没有统一的强权,一旦有更强势的敌人出现,松散的联盟极可能立即分崩离析。

相比之下,西域既是联军,想来各国都出了一份力,不知磨合多久。西域战乱颇多,磨砺了狼牙狮爪,此次北上绝不可小觑。紫颜与元阙深知其中分寸,眉头紧锁,兀自沉吟。

“听闻梵罗两位王子夺位,二王子不敌,他哪里不好去,居然败走北荒,与于夏结了亲。难道西域没他的位置,就来抢北荒的地盘?”说到梵罗,千姿镇定的神情有了动摇,右手狠狠地拍在舆图上。要想有个统一稳定的北荒,就必须与西域诸国友好相处,如今偏偏被梵罗搅局添乱,怎能不生恨意。

对这些政事,元阙闭口不言,千姿意犹未尽,问紫颜道:“你怎么看?”

“想是二王子打入内部,助大王子入侵,大王子将收益分给二王子,如此皆大欢喜。哪怕再多几个王子,以北荒之大,不愁分不了一杯羹。若此先例一开,原本是西域的内乱,却会祸水北上,从此不得安宁……”紫颜谨慎地推论。

“不错!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封地不够,竟打起北荒的主意。”千姿眼中一亮,想要助西域联军入侵,于夏要真的反叛了才好,当下嘿嘿冷笑,“说起来,有人在后面装神弄鬼,不把这个人揪出来,就算是平了乱也是枉然。嘿嘿,我竟有这样的姨母,想要置我于死地!”

帝王家最无亲情可言,紫颜神色不变,像是早有所悟,“我朝太后必不想北荒统一,威胁中原,故此遣了照浪来此兴风作浪。他闹出这许多事,怕是王城里也会有布置,王上要小心为上。”

元阙听到照浪之名,双眼通红,浑身血液烧得沸腾。父仇未报,他没有消沉的余地!元阙为这几日的懒散惊出冷汗,照浪的用心他已看得分明,且不说当面迎战,就是自己营造的长胜宫出了任何纰漏,玉翎王的失意就是照浪的快意,他岂能让仇人如愿?

险些误了大事。元阙警醒过来,凝神回想众匠人几日来汇报的事项,听时无心,此番重新记起,天幸尚未铸成大错。他轻呼一口气,暗暗感激玉阑宇的诸位师傅,当下心念急转,该如何对付西域联军,让照浪吃瘪?

千姿玉容现过一道阴戾之色,想说一句“她们姐妹俩是一丘之貉”,生生咽下了,冷冷说道:“他敢来王城捣乱?难不成,要派人刺杀我?”

元阙一凛,终于开口道:“只怕是对盛典不利。”想想吉日尚在三月,又道,“工地上添了不少人手,或有裹乱的人,下臣会好好查探,为王上分忧。”如果照浪真的敢来,他正好关门杀敌,千刀万剐。

千姿蹙眉,想了想道:“城墙内外也须多加小心,这个我会遣人去查,你不必分心。倒是北荒边界应对联军的事,我那三千卫军可能会撤走,你人手够么?”

元阙道:“近日新招的人手,恰可补足,王上不必担忧。此外,丹心曾与我聊过军械兵器,下臣不才,把他设想的兵器做了木械实样,回去呈给王上。下臣以前还画过一些筑城扎营及埋伏掩蔽的图样,尤其是鹿砦、拒马、绊网、陷阱等等,也可一并呈上,聊作一笑。”

紫颜抬眉,这少年必是有个假想敌在,以其匠作师的身份,何须精通武备?仔细端详他的容颜,这圆圆的脸面曾经也是爱笑的,像极了那个人。

龙象宫里熏的是????调制的活泼香气,记忆变得格外鲜明起伏。过往易容过的一张张脸浮浮沉沉,紫颜眯起了眼,猜想冥冥中命运之手是如何拨弄,有了这样宿命的收梢。

他沉思的神情被千姿看在眼里,特意揪出来探问:“紫先生有何高见?”紫颜瞥见他唇角的笑,知道玉翎王早有胜算,想了想说道:“我会的只是改头换面,若王上想派间者,只管来寻我,长生也可随军历练,随时效命。”转手把徒弟卖了。

千姿一想,这是个不坏的主意,笑了记下。他原想与十师中最熟的两人知会一声,不想有了意外之喜,心情甚好,只等元阙呈上图样。于是紫颜与元阙一路赶回,两人各有心事,胡**谈了两句,匆匆而散。

元阙回到居所,燃烧的战意如火如荼,瞬间点亮了整个庭院。与前几日相反,他仿佛脚下安了风火轮,龙蛇飞舞般绘了几张图后,又请墟葬带了娥眉、玉叶一齐直奔工地。

三位堪舆师一人手持一页皇宫舆图,可疑的几处被元阙圈了出来,正是金毓领主手下干活的地方。

“如有镇物厌胜或者凶符诅咒,地气会有紊乱,请大师出手查探。”元阙拜求。

“若埋的非金石之物,辰光会耗得长些。”墟葬知道木匠所用厌胜术常会埋设木人,不像金石会被直接探明,而是缓慢影响地气运转,辨明这细微的改变,极费工夫,“此外,先时为辟邪埋下的桃符等物,须先请出来,避免干扰。”

元阙命玉阑宇工匠亲力亲为,寻出这几处的辟邪物,清理一空后,墟葬缓缓开始搜索。他左掌上平摊舆图,徐徐收着皇宫宝地的灵气,娥眉捧了罗盘,凝视金针的轻微晃动,玉叶小心翼翼端着一件玉石尺子,观测煞气波动。

三人行动时,元阙吩咐玉阑宇工匠们管理所有匠人,分步停工待查。

元阙见众工匠任劳任怨,想到他们多是穷苦出身,即使生活艰难,也没有偷摸拐骗,只想凭双手养活自己。百姓之愿无非上有瓦遮头,三餐果腹,而玉翎王以诸国联盟搭建起的千秋大业,是民众安居乐业之本。

思及于此,元阙不免惭愧自己任性,无论他再悲伤也好,多少人与这皇宫忧戚与共,抛下责任兀自沉溺,想来身为木匠的爹爹也会觉得丢脸。

是了,他是匠作师,担负玉阑宇的荣耀,将玉翎王和苍尧的实力显露在世人面前。

想通了心事,他脚不沾地在工地上奔走。丹心与长生听说他身体大安,赶来相见,一见他忙碌来去,纷纷拉住他原地歇息。

“你总算想通了,我真怕你病糊涂了。”丹心瞧他眸中有了亮色,当即心安,“宫中传来消息,一万伐虏军将开赴北荒边境襄助亚狮国,似乎又要打仗了。”

元阙沉吟:“那么长胜宫更要如期完成。”

丹心搓手道:“可惜你我不能上场。”元阙斜睨他一眼,“匠作之道即是兵法,善计划、善用材、善打磨、善布局,扬长避短。匠作师就是领兵的将军,炼器师亦是,十师有谁不是呢?何必一定要上战场厮杀?”

丹心一笑,豁然开朗,是了,兵来将挡,他们不是普通人,玉翎王有危难,正是他们出力之时。元阙这小子,平时闷声不响,一旦有事,竟是心眼通透,明白得很。

“来,既是你想打仗,那也容易得很,随我回去,这里交给墟葬大师罢。”

元阙返回居处整理各类图样,此时他灵思妙涌,层出不穷地绘着木制城寨建筑并武器装备的式样,丹心依据炼器的见解修改,长生在旁打个下手。长生想不到两人学识广博若此,一边誊写两人画得龙飞凤舞的图纸,一边在钦佩之余用心揣摩,获益良多。

三人一气熬了通宵。

次日,千姿看到呈览上来的图样拍案叫绝,想请两人详谈,被告知元阙仍在闭门画图,丹心已经回房酣睡。另一边紫颜也呈上侧侧与丹眉商讨后绘制的甲衣图纸,甲铁与布绵精密地缀在一处,既轻便简化,又细密厚实,足以抵挡寻常箭矢和攻击。千姿大喜,立即吩咐匠坊赶制成样,务必在最快时间内武装起伐虏军。

花费七八个时辰后,墟葬他们果然寻出十余样厌胜物,更要命的是发现多处埋有奇异的盒子,里面的小虫经皎镜鉴定后,断定皆有剧毒。皎镜由此想到了药师馆,再想调查那些匠人时,有九人服毒自尽,剩下的人不知所云。

千姿一怒之下,拒绝景范虚与委蛇的提议,直接封了金毓领主的府邸,把兰伽押到王宫里禁闭起来,只许太后一人探望。紫颜从艾冰那里得知兴隆祥与兰伽过从甚密,故作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景范自请监视兴隆祥的动向,千姿拨了一百名伐虏军将士归他调遣。

元阙又忙乱了数日,起初携手丹心,后来紫颜、侧侧、傅传红与????皆被他请去,一个个出来时神情诡异。

元阙知会景范前来,这位骁马帮之主算是见过大场面的,见到他雕琢的玩意也不免吃惊,绕来绕去看了良久,连连抹着眼睛,以为眼花。

“这便算我们合力送王上的一份贺礼,算是我的赔罪礼,毕竟工地上有所疏漏,是我的不是。”

“大师客气,近十万人手要调遣,稍有错漏自是常事,何况此事背后牵连甚多,诸部皆有过失,岂能怪罪到大师头上?王上不想大师分心,还请不必理会这些小事,我等当揪出幕后指使,还工地一个清静。”

元阙笑了笑,“我知道王上宽容,这两样小礼就请帮主转交。”景范告辞而去。

一日后,新修的长胜宫中,晴雪山房内。

绮罗轻,麝煤浓,千姿视察完工地,悠然斜倚在黄缎靠背上,似笑非笑地歇息。四个神清骨冷的宫装美女低首垂手,站在一边。

不多时,桫椤兰佩叮当地走来,雾鬓云鬟,慵懒地向千姿遥遥一礼。她有孕在身,千姿急忙走去搀扶,两手相叠,相视一笑。

桫椤瞥了一眼四周的妙龄宫女,笑道:“王上今日迟迟不来看我。”

“收了有趣的玩意,你猜猜是什么?”

桫椤张望半晌,收回手掩口笑道:“到底是王上,收在哪里,我竟看不出。”

“念完经了?”千姿温柔凝视着她。桫椤替千姿与孩子祈福,每日在经堂静坐一个时辰,已坚持月余。

桫椤点了点头,丹染香腮,眉目流转间有几分羞涩,玉手轻抚小腹。

“这孩子来得真是及时。”千姿含笑,再度捉住她的手。

桫椤轻轻抽手,嗔怪道:“小心弄疼了……”

千姿韶颜如雪,缓缓退后一步,冷冷说道:“我只是不想你有机会拔刀。”

桫椤玉容顿变,陡然转身飞出,如一缕轻烟缥缈,右手在靴子里一摸,抽出一把匕首。

“你究竟是什么人?”千姿喝道,身边宫女瑟瑟发抖。他一见桫椤,隐隐觉得不对,稍加试探,见对方无法洞察他的心思,便情知有异,果然一句话把刺客诈了出来。

女刺客一言不发,揉身一刀挥去,切玉断金,杀气冷冽绽放。千姿又退一步,身形落在四个宫女之后,大喝一声:“射!”众女蓦地一起抬臂,袖箭密密匝匝向前方射去。

女刺客大惊,身如鱼跃向前一扑,落地抱头打了个滚。千姿趁机拔了墙上悬挂的宝剑,鹤冲天似的单飞而起,一剑正掠向她的退路。女刺客起身时见剑光凌厉,无奈扭身避让,千姿一剑劈空,手腕一抖泛起剑浪。女刺客如小舟飘摇,萦回跌**地闪避了几次,被他逼到墙角。

千姿站在四个木然不动的宫女身后,拍动众女香肩,她们莺莺燕燕向女刺客走去。眼前匕首疾舞,众女熟视无睹,只听千姿喝了一声:“打!”七手八脚往她身上招呼。匕首分明已经刺破锦衣绫罗,拳脚依然无损,一刀刀砍在精铁包裹的硬木上,划开浅浅一痕。

女刺客刚惊觉美艳宫女皆是傀儡,千姿又喝了一声:“香!”四女齐齐撒手,铺天盖地的冷香如燕飞,簌簌直落。女刺客终于避闪不及,呼吸间嗅到奇异的香气,趁四女停下听候指令的片刻,急忙屏息撞开一人,冲出包围。

那傀儡也厉害,被撞后踉跄退了半步,立即飞出一脚,踢中她的腰眼,痛得她步子一慢,千姿的剑冷冷撩了过来。他玉容清寒,宝剑仿佛卷起漫天星辰,令她颓然生出无力抗衡的念头。

她哀哀迎剑而来,神似桫椤的容颜低眉若泣,千姿不禁一顿,这一剑竟有了空隙。女刺客纤手一扬,将匕首掷了出去,乘隙往前厅躲去。

玉翎王的书房前有个穿堂,当中一幅插屏,绕过去便出了晴雪山房。她心慌意乱沿了来时路退去,只觉浑身酸软,提不起力气。不想前方怪石嶙峋,高高低低尽是假山,尽头是一处水榭,竟已到了花园中。

她目光一缩,转头思索路径,不记得有这一段景致。千姿提剑追来,一身暗金绣耀目如春光,又有侍卫闻声赶至,脚步橐橐如雷。女刺客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毅然掠向假山,宛若红霞疾飞,眼看就要踏上岩石。

谁知乒的一声闷响,她重重跌在地上,头昏目眩。众侍卫持刀涌进,把千姿护在其中,无数刀刃压在她颈上。女刺客眼露凄然,勉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千姿急切地拽下腰间玉佩砸了过去,小瓶落在地上,侍卫当机立断往远处踢开。

“说出主使,我不杀你。”千姿凝视着她。

她犹豫了片刻,仍是银牙一咬,瘫倒在地。千姿暗道失策,见她面目渐渐模糊如混泥,不忍心地转过脸去。众侍卫心惊胆战,眼睁睁看了倾城之色宛若被千刀万剐,残破到不可收拾,胸口直犯恶心。

众侍卫只得东张西望,有人好奇地望了四周一眼,愣了愣,再看多几眼,奇道:“这个园子怎么没见过?”

千姿道:“这是一幅画。”侍卫失色地道:“什么!”凝神细看,犹自不信,再伸手一摸,方才恍然大悟。千姿道:“这是傅传红大师的画作,以假乱真,可谓极品。”他初见此画亦是惊愕,用色大胆浓烈,根本不是中原画师的笔法。

众侍卫只恨不能都凑近了摸上一摸,听他又道:“此事不许多加议论,听到一句风声,必不轻饶。”众侍卫悻悻地应了,想到这等奇事无法宣扬,真是可惜之至。

千姿定了定神,“速速派人到经堂保护王后。”众人领命而去,不多时,报来王后安然的消息,千姿舒了口气。四名宫女恢复不苟言笑的冷然面孔,衣裳残破却恍若不觉,只在听到人声时,秀眸轻转,盈盈而望。

女刺客面容虽毁,身份渐露端倪,竟是今日随太后进宫看望过兰伽的一名侍女,原是兰伽府上的舞女。千姿默然半晌,不自觉地扯着袖口的金边,听见心中遥遥的一声叹息。

悦耳的玉石轻敲,桫椤莲步飘曳,袅袅而来。千姿抬眼一瞥,顿时安静下来。

桫椤念经时皆著素服,霜姿清致,缟袂飘香,宛若亭亭梨花,别有一番入骨的冷艳之美。

看到那四个宫女,桫椤讶然止步,细细端详几眼,朝了千姿笑道:“这莫非是傀儡?”不禁走上前去含笑打量,神情甚是喜欢。千姿心下一松,是的,她是细致入微的女子,绝不是易一张容颜,就可以替代。

“出了什么事?”她察觉他的黯然,多久没有看见这样的表情了。

千姿默默伸出手去,桫椤爱怜地握了他的手。自从怀了他的孩子,他也如孩子似的,任由她探听心意。她原以为这又是试探,可是,一次两次之后,当两人的手交缠而叠,仿佛灵肉相通,她忽然体会到血脉萦系的温暖。

她毫不费力地看清了刚才发生的一幕,微微有些晕眩。

“太后应该全不知情。”她鼓起勇气说了一句,千姿错愕了片刻,点了点头。

宫廷中的这场混乱悄无声息地湮灭,诸师并未得闻,只是千姿请侧侧多进几件宫装以备换洗。盛典日近,王宫内外越发忙碌起来,金毓领主出宫赶赴封地,太后随行,这种大事同样波澜不起,来贺的使臣关注的唯有美丽的王后而已。

到了二月底,春分。

北荒有了复苏的景象,大地的冰雪容颜缓缓散去,一抹红晕盈盈浮现,四野渐渐有了芳花笑意。一番霏霏漠漠的春雨后,翠幕如织,遍地粉泽,解冻的河岸边嫩芽抽长,孩童嬉戏,一片欢闹景象。

元阙领了近十万工役,终于赶在这天之前将皇宫的工程大致完工,余下细部雕琢与室内陈设。玉翎王为在盛典前安抚民心,特意选了吉日,揭开皇宫神秘的面纱。

“长胜宫已成,玉翎王请诸位大师移步观赏,各国来贺的使臣已经先行去了,说不定还能遇上熟人。”轻歌笑吟吟地前来邀请诸师,正想滔滔不绝,被长生拉了笑道:“我们在北荒可不认得什么人,最熟的就是你啦。”轻歌一听,更是得意,眉开眼笑地道:“是呀,不然我怎么单单来请你们!就算是别国的王侯,也差不动我出马。”

众人拥了元阙往皇宫进发,远看到一片白墙青瓦,如碧城绿洲伫立。与他国采用鎏金瓦或是琉璃瓦的宫殿不同,长胜宫用的是苍尧特有的陶土烧制的青瓦,色如翠瓷,防水坚固。

此时天朗气清,山水高远,微茫雪色半掩下的宫殿,现出神圣光芒。

紫颜远眺整座皇宫,玉阶彤庭,碧瓦朱甍,雕梁画栋,如??斯飞,这样一片巍峨壮丽的宫殿群,历时一年完成,堪称鬼斧神工。天、地、人、神,凝固在宫殿城垣中,伴了青山绿水,绘制出一幅宛若天上神宫的图景,令人顿生崇敬赞叹。

众人缓步进入光影变幻的皇宫,穿廊入殿,不时从昏暗处走到光亮下,无数条金色的光线宛若琴弦,每走几步就变幻出别样轻吟。凭借元阙精巧的规划,殿宇的高低陈列巧妙地采撷阳光,不仅使空间有台阶般的跨越感,也使每一个在廊道里行走的人,升起一种奉献的信念。

云飞风起,从殿宇一隅抬头仰望澄静的碧空,重重叠叠的廊柱飞檐下,仿佛心中唯余纯净的献祭之心,任由这神圣殿堂吞食自己也无怨无悔。

这宫殿的主人就是至高神灵,不可抗衡。

所有的人不自觉地这样想,任由殿堂洗刷灵魂,无法抵抗。石座上雕刻的花纹,彩画里描绘的图案,罗列的影壁,起伏的宫墙,长胜宫的各式楼阁堆叠在一起,就像一个漩涡似的迷宫格子,令人心神陷落无以自拔。

墟葬啧啧称奇,逛得兴起,他是走得最快的一人,几下里身形全无,也无惧迷路。景范知他手段,由得他悠游去了。其余人围绕在元阙身旁,各自寻找妙处,三三两两携伴观览。

“长生,你看这宫殿的面相如何?”紫颜有意无意走在元阙身边,似乎仍想让长生得到特别的指点。

“啊?”

“宫殿也有执念,想看透它的灵魂,只有细看它的面相。壮美处为显示皇帝的至尊威严,处处合律法则告诉世人皇权不可轻触……千姿是个什么样的皇帝,就会有什么样的皇宫。”

长生凝神看去,他在中原时去过皇宫,却与此不同。同样是雕栏玉砌,此地连绵不绝交相呼应,仿佛是棋盘上精妙的布局,静合道,动合变,掩藏了十万甲兵。

是了,这里勾心斗角的、筑台夯土的宫殿表面与其他皇宫类似,可密密相连的阁道把整座宫殿组成了一个战阵,一旦心怀不轨,四周美景顿成监牢,酷烈的杀气如黑白子交锋,自三百六十路汹涌杀至。

呼,长生吐出一口气,大汗淋漓地从这棋局中逃脱。

他心惊胆战地问元阙:“你怎生想到这样一个布局?”

“人心是这世上最难测的东西,我并不会揣摩帝王心思,只是每回的格局被王上一言毙了,心生斗志,或许激起了杀气,反而如他所愿。”元阙垂下眼帘,压抑心中的欲念。宫殿内的杀气不仅是玉翎王所有,也是他借这一片河山,书写胸臆,浇注块垒,凝铸旷世之作。

到最后,他分不清是千姿激起了他的豪情,或是他引发了千姿的锐气。天地生就了山川湖泊,鸟兽草木,匠作师则营造千古长存的宫殿楼阁。能亲手筑造这土木泥石搭建的奇迹,或许就是他的荣耀吧。

师父说的骄傲,莫非就是此刻,目睹如斯壮丽由他带领工匠们完成。

“北帝是惹不得的人物呀。”紫颜淡淡说道,瞥了他一眼。

忽然,长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面色一僵。

“照浪?”他将信将疑,脱口而出。

元阙目光一凝,顺了长生的视线寻去,玉阶上一个身影岩岩而立,谈笑间风流难学。杀气顿时自元阙眼中喷涌,几乎要把眼珠当暗器射出去,紫颜的手轻轻落在他肩上。

“景帮主似乎有话说。”

景范匆匆而来,特意向诸师行了一礼,请众人到了一间偏殿,撤去守卫,摆出有要事相商的姿态。

众人见他郑重,不觉好奇,景范很是惶恐,对紫颜等人歉意地说道:“王上命我来转达,于夏国定西伯照浪有大功于北荒,请诸位暂且抛开旧怨,不要与他为难。”顿了顿道,“王上知道强人所难,只是照浪与诸国安宁关系甚大,他已派我们骁马帮贴身保护。”

众人惊讶看去,照浪果然与千姿相谈甚欢。元阙收回眼光,心下微微恍惚,他定了定神,听紫颜问道:“帮主可知梵罗国二王子的下落?”

景范微笑,“果然,王上说此事瞒不过紫先生。照浪说动阿尔斯兰王子反叛梵罗,北荒已与中原联手夹攻西域联军,加上二王子在梵罗的内应,三方协作,足以把握先机,消弥战祸。只要有一线可能,王上并不想爆发大战,致使生灵涂炭。因此,请诸位权作不认识照浪,并请保守这个秘密。”

众人面面相觑,竟有这样的峰回路转。

紫颜淡淡笑道:“这还能是秘密吗?照浪既与玉翎王谈笑风生,稍有见识的人打听一下,便知端倪。我看千姿早已做好布署,无论二王子是否真心归顺,都阻挡不了他的故意造势。你们也不是刚与照浪接上头,骁马帮为我朝太后做事不是一天两天,连我也进献过一张皮毛,帮主莫非忘了?照浪是太后最忠心的棋子,他与你家王上岂会不识?只怕两年前我来苍尧,你们就已经私下把酒言欢。”

景范略显尴尬,咳嗽一声,说道:“两位太后毕竟是姐妹……”紫颜想起千姿生母白莲对雄图霸业的淡泊,冷冷讥讽道:“千姿倒更像我朝太后的儿子呢。”

侧侧忧心地凝视紫颜,她不想他与这些庙堂争斗离得太近,每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可是她频频的注视似乎影响不了紫颜,他依旧冷淡地说道:“于夏国呢?离珠郡主……”

景范愁眉苦脸,事涉军机,他说得越多越可能泄露,十师虽非外人,到底人多口杂不好控制。

紫颜玉面清寒,道:“若是千姿真要牺牲女人做筹码,这个北帝做了也是枉然!”他心下一叹,想到桫椤从巫女到王后,如今千姿一心在他的壮志上,他们就这样相守了两年,或许,假戏真做也是一种幸福?

丹心忍不住道:“璇玑不在,我也要为她说一句,于夏王不是东西!要收伏那个王子,想别的法子就是,何必要女人出头?阿尔斯兰和离珠郡主来了么?”

“只有二王子到了苍尧。”

丹心欣慰地道:“难道离珠没有成亲?”

景范勉强一笑,挠头道:“此事说来话长。”

“说来也不难。在西域诸国看来,二王子因夺位不得,特意到了北荒,借寻访阿焉尼遗迹,想支持找到他夺位的有力凭仗。不想,他宝玺未找到,却敲开了于夏国大门,被招为婿。接下来当然是策反于夏,从北荒腹地乱起,动摇北帝即位的盛典,也就阻止了北荒诸国结成联盟。”紫颜不动声色顿了一顿,“可是他没想到,于夏在照浪的说服下,本就是假意与他联姻,即使真的扯起大军,恐怕也是掩人耳目,最后仍会直奔西域而去。二王子不过是促使梵罗深信的诱饵罢了,他或许此时已是傀儡,要知道照浪的易容术还是不错的;或许,他见势不妙,索性真的投诚,卖出西域联军的情报。如果离珠郡主未至,想来于夏并非真心笼络二王子,不过是各取所需,演一场戏罢了。”

景范凛然,紫颜作此推断,绝对有消息来源,想到艾冰夫妇,不由心中一动。

丹心偷看了长生一眼,他手中尚有阿焉尼的金印宝玺一枚,忘了要做处置。

紫颜一气说完,忽然换上笑眯眯的脸,对诸师说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就是照浪的手段。”他似乎特别留意元阙,横波浅笑,看得少年心中一个激灵。

元阙一片混乱,他该如何自处?想到璧月宁折不弯的禀性,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他不仅是一名匠作师,他还有身为人子的骄傲。

皎镜等人想起雪山盗受照浪挑唆之事,仍有余怒,觉得玉翎王未免不分敌我。

景范知诸师心结,始终苦笑解释,紫颜叹气替他分说:“照浪暗中操风弄雨,其中用意究竟如何,只怕王上也不能深知。就拿雪山盗一事来说,他完全能推个干净,我等并无实证可交给王上。帮主若真的有心,不妨留意他背后潜藏的力量,万一他临阵倒戈,也好有个应对。”景范凛然应下。

远处的照浪谈笑风生,像是千姿最得力的盟友,游走在诸国来使身际,如鱼得水。元阙定了定神,举步向他走去。紫颜放心不下,如影随形地跟着,长生心事重重望着两人,一言不发追上去,丹心与不远处的墟葬同时察觉了异样,也跟了过去。

翠阁朱阑下,千姿见元阙走近,含笑示意身侧诸人迎接。

“这是玉阑宇的元阙大师,此次营造长胜宫悉数由他掌管。”

照浪与两名使臣正待友善地寒暄两句,元阙沉脸对着照浪说道:“今日起,我将退出玉阑宇,有生之年必取你性命,报我杀父之仇。”他圆脸如月,一双眼光华澄净,千姿倒吸一口冷气。

长生骇然止步,悄声问紫颜道:“退出玉阑宇?那还是十师吗?”紫颜道:“十师从来是指一业翘楚,退不退无关紧要。”十师之名出自崎岷山主撄宁子,四次盛会出了十多位惊才绝艳的大师,天下闻名。自撄宁子失去记忆后,十师便成了诸人约定俗成的名号,千姿虽看重他们身后的工坊商家,但诸人的声望才是重中之重。

元阙既已担了这名头,有营缮长胜宫的赫赫威名在,匠作师之名已无可替代。

丹心见他决绝,不免神色戚然,握紧了拳又放下,犹疑地回望远处诸师。众人察觉这边的动静,凝神望来。

照浪哈哈大笑,倨傲地道:“我一刀砍死过很多人,想做下一个冤魂,就来吧。”他竟连元阙之父是谁也不问,轻慢到了极点。

元阙朝千姿施礼,沉声道:“血海深仇,不可不报。元阙不敬,请王上恕罪,我会等到登基盛典之后再出手。”未等玉翎王开口,他又对照浪道,“家父盈戈,曾刺杀你两次。事不过三,我会替他完成最后一击,告慰家父在天之灵。”

照浪冷冷地移开目光,如孤飞天际的胡鹰,铁羽雪爪幽然凌空。

“好得很!我不介意多杀一个人。”他随意地瞥了一眼,见到墟葬在侧,淡然说了一句,“托大师的福,言尚书欲辞官致仕,不想家中有小厮投靠政敌,将他阴私全揭了出来,触怒了圣上,革去职衔。言尚书惊怒之下,病上加病,想来时日无多,这也算如你所愿。”

墟葬神色未变,淡然望了元阙的身影说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照浪哈哈大笑道:“好!我且看老天如何收拾我!”

丹心忍不住想跳出去,长生见他脸色顿变,心知不好,拉住他不去添乱。元阙面如雪月,决然地挥袖而去,月白色的清影一步一脚印地穿越明暗。宫殿中无数光线追逐他的脚步,仿佛朔雪回旋,有一片辉光始终笼罩着他。

他可以掩藏身份,不露痕迹地对付照浪,他的骄傲却不容他如此。他要照浪记得爹爹的名字,盈戈,铮铮铁骨,不可抹杀。

他走上了最艰难的一条路,只身一人,没有退路,却因此豁然开朗,仿佛解脱。

周遭观望的使臣尴尬走开,四下纷纷低语,窃窃将这恩怨传扬开来。照浪不动如山地伫立,他明面上是于夏使臣,乐得让邻国看笑话,正好遮掩幕后真正的交易。

对元阙的复仇之言,千姿不以为然,粲然一笑,恍若无事地招呼紫颜:“你与定西伯有旧,替我好好招待他如何?”紫颜玩味地看着他,并不应承,微含讥讽地道:“王上使唤完了元阙,就置之不理了?起码有些香火情。”

“私人恩怨,与你我何干?唯有两不相帮。”千姿浅浅一笑,眸中秋水神光,颇为自得地注视他,“若论杀人,我比他还血债累累,死在我手下的人来寻我麻烦,你难道会助我不成?”

紫颜笑道:“自作孽,不可活。”瞥了照浪一眼。千姿无视他的冷嘲热讽,只当他赞同自己,“元阙大师无论在不在玉阑宇,都是我座上贵客,与定西伯一视同仁。”他看向照浪,徐徐说道,“请定西伯看在我的面上,盛典前不要与他为难。”

“蜉蝣虫蚁,何须理会。”照浪淡淡说道。

紫颜晶眸闪过一道冷冽寒光,“这不是什么蜉蝣虫蚁,你的人抬了他爹的尸首请我鉴别,你莫非忘记了?你刀法虽然厉害,若与我十师为敌,却不够看。”丹心道:“对!你是元阙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紫颜遥望元阙孤单意气的身影,自矜地摇头,“找你报仇的是他,我只会帮忙落井下石,你的命就留给他来取罢!”再不理会照浪,向千姿行礼告辞,丹心狠狠瞪了照浪一眼,被长生拖着走了。

宫殿另一角,墟葬与皎镜等人围着元阙,面色凝重,已知前因后果。侧侧与他同病相怜,????始终不待见照浪,几下里一说,诸师都站在元阙一边。

元阙冰冷的心有了暖意,他不想连累玉阑宇,就像一只孤绝的雁,宁可离群单飞。可是他明白,照浪不是一个人,昔日照浪城的鹰犬仍在,加之今时错综的身份,他想要复仇实是独木难支。

欲攻城,先守寨,想要攻敌之不能守,他尚欠缺坚实的地基。此刻,元阙蓦然发觉,他背后亦有隐形的力量,万重云端之上,翩翩羽翼齐飞,他再不会形只影单。

于是生生死死,渺若鸿毛,重的是阴阳相隔却斩不断的父子之情,是临到危难义无反顾站在身后的兄弟之情,是水滴石穿润物无声的师徒之情。

天地辽阔,人间有情,这便足够。

钟声悠悠**来,宛若岁月潮水,翻覆世间悲欢。声声鸣响中,正午晴好的阳光射下来,长胜宫仿佛自沉睡中苏醒,跳动的光影如透明的火焰,烈烈光芒逐一点亮了每处殿堂。

元阙不可遏制的杀气,宛如实质,随了太阳的光芒流动。他的恨意,是白色的,凝成长长的利箭,射向远处的身影。

这一瞥之后,元阙冷静地收回了目光,圆脸微笑,杀气**然无存,仿佛仍是那个很容易被忽视的小匠人,淹没在诸师耀目的光辉下。他像一只潜伏的山猫,有超拔坚忍的耐心,等待出击的一刻。

这一刻,不会来得太晚。

紫颜忽然不安地往远处眺望,没有再看见照浪的身影。早春清寒的风吹过,令人瑟瑟一颤,而天空微暖的晴日,正竭力散发光芒。

这是阳光与寒冷的对决,旷日持久,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