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这只是一种错觉,真实的情况是我们软弱无力,像任由宰割的鱼肉。

空旷的卧室是去年按照男生的要求重新装修的。柳潇潇每一次来都是“哇哇哇,这是一个超大型冰柜吗”地嚷嚷,其实也只不过是触眼可及的颜色基本上都是白色系,乳白色的墙面,洁白的轻纱窗帘上面犹有同样洁白的机绣小雏菊图案,白色大**雪白的被子像是一片柔软的白云。

对于别人认为的“夏天还好冬天住久了会得忧郁症”的看法不屑一顾,这是他自己的卧室,与任何人无关。

“你怎么会这么好,给我买哈根达斯?”女生狐疑地盯着卧室一角乳白色实木几上的外带袋子,拖鞋噼里啪啦地敲击着地面走过去,“无事献殷勤,不是贱人就是盗贼。”

男生的长腿伸直了搁在沙发上,招牌式的似笑非笑表情慵懒而迷人:“哈,既然考虑到可能进的是奸盗的贼窝,为什么接到电话立刻巴巴地就赶来了?”其实,男生是想直接上柳潇潇家去的,但有过了“啊不准到我房间有什么事去你狗窝聊好了”的无数过往经验,男生还是打电话给柳潇潇。

他偶尔也会抱怨一下:“男人婆你房间里到底是藏着怪兽还是住着外星人,为什么我一次(重音)都不能进去。”

“要你敢趁我不在偷跑进去,爷就跟你就绝交。”柳潇潇斩钉截铁地回绝了。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现在男生已然习惯性地一有什么就电召柳潇潇,而不是以为青梅竹马的发小便有“杀上闺房”的权利。

就连穿睡衣也似男生的T恤和长裤的女生坐在了沙发另一侧,双脚也架上了白色床木台几——总之,是很坐没坐相的纯爷们生活习惯。

男生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拍了拍女生的脑袋:“拜托,你能偶尔注意一下自己是母的吗?”

“滚啦。”关系非常亲密的两个人,比亲人略微疏远些,却比一般朋友更能感觉到彼此之间的依赖和信任。“你想知道关于岑小雨什么事?”柳潇潇睁大眼睛。“我就不能关心一下你的朋友吗?”森北掩饰地耸了耸肩。柳潇潇却完全停下了住嘴里塞东西的动作,短短的发梢像一层青苔覆盖在头顶上,因为光线的关系,她的一边侧脸被阴影笼罩着,有那么一瞬间,男生似是看到柳潇潇似乎要仰起头的错觉。

“怎么?这是我不能问的吗?”森北试探着说。“没什么。我也只知道一一些大概……”柳潇潇一边说,一边看着森北。头顶上莲花图案的长吊灯温柔地散发出洁净的光芒,靠在小沙发上的男生一双黑瞳幽深得似乎能将人的魂魄吸进去一般。

没错,就是这样的一种眼神。因为想要保护一些什么珍贵的东西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的,像是被嵌入了宝石一样,闪烁着美丽的光泽——哪一个女生不希望被这样的一双眼睛凝视?深一点的阴影在男生的右侧,浅一些的阴影在男生的左侧,像是暗房里让人捉摸不透的光影变化。嗒嗒。啪。咔咔咔……嚓。

柳潇潇望着光影里的少年,脑海里像是出现了一部照相机,把这个少年的样子一帧帧地定格为一张照片。

“嗯,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她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着,“姐姐的前男友,罗天宇……”

男生听得很认真,不时地点一下头。

天气渐渐地热起来。长途火车的车厢热而闷,几个男生围在一起打牌,带队辅导张老师一反常态并没有说什么。全国总决赛考场在了省城第一高中。

郭芙把厚厚的眼睛架拿下来,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白色的背椅布垫早已发灰发黄,她却因为晕车的原因而顾不了了。

“郭芙,喝点水。”岑小雨倾斜着杯子,让杯子沿挨着郭芙的唇边。“小雨,我………”郭芙露出难受的表情,一句话没说完,脸憋得通红,手捂着嘴边。岑小雨堪堪把黑色塑料袋拿到郭芙面前,便听见了“哇”的一声,拿着塑料袋的手指不禁紧了一紧。“真不好意思。”几乎将酸水都呕吐出来的郭芙虚弱地靠在椅背上,小声地说,“谢谢。”

“你好好休息一会儿,睡着了就会舒服了。”岑小雨拍了拍郭芙的手背安慰着。把黑色塑料袋打了死结扔在小垃圾桶,顺着厕所的方向走去。

小小的厕所里打开水龙头冲洗,镜子里有一个脸色苍白的小人,岑小雨掐了掐自己的脸也没有红润一些。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呕吐物的特殊味道。

岑小雨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胸口那一阵烦闷给压下去。开了厕所门的时候神思犹有些恍惚,所以看到过道口守着的那个男生时揉了揉眼睛。

“嗨。”她打着招呼想要走过去。

“等一下。”站在过道口最窄处的男生声音低沉,从上而下地俯看着她,少年俊美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还逞强!”

“什么?”

“你自己也晕车吧。”虽然使用了语气词,却不是疑问句,而是表述着一个事实的陈述句。“呃……”岑小雨垂下眼眸,“我没有郭芙那么严重。”这时候,车厢里遥遥地传来了另外男生的喊声:“怎么去了那么久?森北——我们等你的牌等到心都碎了……”嘻嘻哈哈闹嚣声传来。

“那个……”男生望向另一边,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于是用手抓了抓头发,双手抄在胸前,从岑小雨身边走掉了。

“你也很难受吧”、“要不要紧啊”……是想这么说来着,但是鼓起了最大的勇气也说不出这样表达关切的话来。

狭窄的走道,只留下岑小雨怔怔地看着男生的背影。刚刚那一瞬间,是感觉到了什么呢?科学家说,我们身体里面有一些无法解释的物质,它们控制着人类的感知系统,想小晶球一样有直觉般的预知能力。打一个喷嚏,是因为有人在背后骂你,打两个喷嚏,是因为此刻在某一个未知的地方有人在想你。

你可以说这毫无科学根据,但是——圣诞夜拥挤人街道,你突然望向了某一处看到了某一个魂牵梦萦的人儿的瞬间。又比如,在很久以前那个玫瑰色的下午,女生第一次见到岑悦子,虽然岑悦子摆出一副“别烦我”的防御姿势,但她就是知道岑悦子一点也不讨厌她。

刚刚那个男生看着她的样子,那双单眼皮眼睛,似乎有什么异样的东西,似一条小蛇钻进了女生的心底。

到达省城已经是下午的两点钟。岑小雨和郭芙拿到的房号是七楼的7704房间,把行李拖进去,便在一楼大堂等。“我们动作太快了。”郭芙仍有些恹恹的,“去上厕所吗?”岑小雨摇摇头,在大堂的休息区找了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坐下。“岑小雨。”突如其来的声音很低,却字字清晰。她循声望去,一丛两米多高的绿色植物株后面,其中一片肥厚的叶子被手拨开,透过缝隙,看到了长鬈发的漂亮女生关熙童。“嗨。”岑小雨挥了挥手,“你们学校也住这酒店?”

“嗯。”五官美艳,大部分时候都没有一丝笑容的关熙童淡淡地说,“进来坐一坐。”

“不了。”岑小雨看向电梯处,“张老师要带我们去熟悉考场。”

寡言的女生也没再邀请,只是放下了手。肥厚的绿叶层层障障,完全看不出后面有人。

不远处电梯门“叮”的一声,红色数字显示灯闪烁,森北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遥遥地看见了岑小雨,大步走了过来,看了看她的脸,挑动嘴角笑了一笑:“精神不错嘛。”又把手里的一瓶水塞在她手里,“下午天气热,要多喝水。”

岑小雨还来不及推辞,东侧的电梯张老师和几个学生边说边笑地走了出来,看到他们两个招了招手,男生早一步笑嘻嘻地走了过去。

侧头看绿色植株,似乎连一丝风也没有,叶子静默得如同没有存在感一般。

“快点啊!”不知道什么时候,郭芙已经来到了身边,挽住了她的手。

“嗯。”跟大上部队,穿过街道,对面便是有着百年历史的省城第一高中。

“哇,就连风也跟我们X中不一样。”一个男生夸张地吸了吸鼻子。

被迅速地取笑为“刘姥姥再生”,之前不一定有多熟稔的几个人,此刻却因为同为X中学生的缘故,每个人都有一种维护自己学校尊严,即使X中比不上第一高中但也是我的母校的同仇敌忾。

提前看了明天即将为考场的教室,一只只淡黄色的单人课桌间距的正常的两倍距离。教室门早用了白色封条,只能站在窗边看着。

一个男生在低低地抱怨着:“我认床啊,要是晚上睡不着明天考试就没精神了。”

森北嗯嗯嗯地应着,但眼睛却飘到了站远一些的岑小雨身上,看见的只是女生别着短发的耳朵,小小的尖尖的,有点像猫耳朵的错觉。目光再往下一些,是女生垂在腰间的手,握着的矿泉水瓶空了二分之一——男生好看的眼角翘了起来,微微笑了笑。

好心情一直维持到了晚上的九点半,基于考前放松的指导思想,早早就洗漱上床,但倚着枕头没有十分钟,下午还担忧着会认床的同学却发出了响亮的鼾声,而住过五星级酒店也住过青年旅馆的从不认床的森北却被悲催地失眠了。在房间踱来踱去了二十分钟,一边玩削西瓜游戏一边听着欲扬顿挫的打鼾声,他终于忍不住拿了手机和钱包开门出去。

环形走廊散发一种酒店特有的疏离感。一开始是想随便走走的。大概是因为过于空落,那个女生的身影显得尤其突兀,将头枕在臂弯里,身体有一半被墙壁阴影淹没,乍一看上去,像一个蛰伏在角落的小怪兽,棱角峥嵘。

他慢慢地走过去,手指轻轻地碰了碰女生的肩:“喂……”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就凝固了。

——女生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踉跄着退至墙角,待看清是他时,才慢慢地站稳了。

一双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咦,一个人躲在这里哭吗?

他想到了柳潇潇那天晚上语气沉重的样子。是黑心男子负心故事,在现代社会并不少见,但这与在网络报纸电视上看到的不同——明显,这是发生在身边的,更具真实感的故事。

“一个人睡不着啊?”他眼神柔软,“不如,我们一起去走走吧。”说着这样的话,眼睛牢牢地看女生,似乎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直到女生咬着嘴唇点了点头,那么一瞬间,才又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其实茫无目的,又担心张老师心血**去查房,于是附近的小公园便成了默契的选择。

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深夜的公园?白天公园里贩卖各式漂亮气球的小贩,孩子们像天使洒下一地银铃般的笑声,白色的鸽子成群地飞过湖面。和白天恰恰相反,入了夜的公园安静得如同一个被遗弃的老人,没有了生机没有了活力,就像是一根开不了花的枯枝。

一派萧瑟。男生和女生沿着一条穿过园心的大路走着,一路上闻到浅浅的香气,不知道是哪一种植物的味道。女生的神情有些恍惚。

三十分钟之前,打电话给姐姐,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句:“姐,那个人……出来了。”等了很久,听到的是姐姐在电话边细细的呼吸声,然后是姐姐软软的声音:“这几天我总觉得好像有谁在盯着我一样,原来不是错觉。小雨,你别担心,好好考试知道吗?其他的事情姐姐会处理的。”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就像是驱车从一座山崖下经过,眼睁睁地看着山侧的泥土被大雨湿透,意料之外地轰隆隆塌下来。是存着一点侥幸心理,但又觉得再怎么踩油门也逃脱不了的无力感——就是这样的感受,让眼睛里的泪水堵也堵不住,只好把脸藏在手臂里,无声地哭。

“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报警啊反抗啊不是有很多办法吗?”这么说的人大概是住在象牙塔里,要是事情有那么简单,姐姐就不会有“被打掉了门牙”、“肋骨折了三根”的病历单。也就不会有那一个晚上,拿着刀片对着手腕的场景。也就不会偷偷搬走了一次,找到后姐姐的眼睛差点被打到瞎了,而又被威胁“要是下次敢跑就三个人一起同归于尽算了”。

我们总以为自己强大而充满力量,但许多时候,这只是一种错觉,真实的情况是我们软弱无力,像任由宰割的鱼肉。

“岑小雨。”

“啊?”抬起来的是一张茫然无助的脸,眼睛里似还有泪痕。男生轻轻地俯下身子,声音柔软而轻:“想不想吃冰激凌……嗯,红豆味的怎么样?”

前方的小侧道有一处灯光通明,照着“士多店”的蓝底招牌。女生站在木兰花树下,看着男生渐渐走远的背影,有着少年好看的挺拔。路边有三层台阶,她慢慢地走过去坐下,双膝并拢,双手搭在膝下四公分处,微微地仰起头望着天空。

隔得远远的藏青色的天,没有一颗星子。女生吸了吸鼻子,一股味道从身后传来,搭在膝下的手指陡然收紧了。

你看到了喝醉酒的人吗?有些人脸会涨得通红,有些人眼睛会闪闪发亮,有些人根本一点“醉酒”的外在表现都没有,但我们还是能一眼分辨出“这个人是酒鬼”——酒鬼的笑是暖洋洋的,从身体里冒出来的,是纯粹的精神上的欢愉。

如果有一个人一边带着这种笑意看着你一边要把你弄死,你会怎么办?

时间不施铅华,还原本真。幼年被喝醉了的继父用绳索拴住摁入浴池里的记忆一直都在。

当那个和继父一样矮胖身形的中年男子扑过来的时候,女生的身体僵硬而无措,她想要逃开,但醉汉身上散发出来的酒气夹杂着那一夜的记忆,令她似乎又变成了许多年前那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女童,她拼了命地想跑掉,想扯开醉汉抓住肩部的手,想要狠狠地给醉汉一拳,可是事实上-——她只是似一只掉入陷阱的小白兔惶恐地睁大眼睛而已。

全身在颤抖,大腿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跳动着。

为什么会有这样懦弱、无能为力的自己?有谁来救救我?

白色炽光灯亮在暗夜的公园里,灯罩上有着许多可疑的小黑点,看清楚了,原来是一只只飞蛾的尸体。

“两份红豆味的阿波萝。”老板是一个热情的大叔,他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一边打开冰柜一边好心地提醒:“夜里公园是流浪汉和酒鬼的家,对孩子来说还是很危险的。”

“我不是小孩子。”男生很想这么说,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拿了零钱递过去,拒绝了老板大叔的拿个袋子装的提议,一手拿着一个冰激凌离开。

小道上层层叠叠地种着许多的绿化植株,男生绕过去的时候碰到了一堆旧报纸,报纸堆蠕动了一下,竟露出一个络腮胡男,不满地嘟囔了一句:“长眼睛没?”

很快就走出了小道,但让男生奇怪的是穿过公园的大路寂静得吓人,原本站在玉兰树下的女生竟不见了。

是到哪里去了呢?天空渐变成了深灰色,十米一盏的路灯光芒微弱。男生快步地走到玉兰树下,路口掉下许多玉兰花,象牙黄色的花瓣被踩成各种形状。到处一片安静,似听到了窸窸窣窣的树枝被压倒的声音。男生竖起耳朵,好一会儿才听到声音是从身后的小灌木丛传来的,跃过三级台阶往着灌木丛走去,却是一只小猫在树丛中穿过发出的声响。

难道等久了所以不耐烦地走了吗?不由得冒出这样的想法。男生缓缓地转过身,准备走出小灌木丛,又听见了,比刚才更清晰的声音,像是树枝被大风吹拂时发出的沙沙声,又像是有人正拼命地挣扎撞到树木弄出的声响。

男生怔了一怔,又往前走了四五步,看到了——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的背影在一丛浓密的灌木后若隐若现,再靠近一些,男生的眼睛像是陡然充血了一般,有愤怒的炸弹在视眼膜处一路爆炸。

醉汉一只手捂住女生的嘴,另一只手正在拉扯着女生的上衣。而听到的树枝被压倒的声音正是因为女生上半身被禁锢,而能自由活动的双腿不停踹动脚后的灌木丛所发出的声响。

男生高高地跳起,越过灌木丛,穿着短裤的小腿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到了,但是根本就感觉不到,而是死死地瞪着醉汉,还没到的时候已经把两个冰激凌掷了过去。

有一个冰激凌扔在了醉汉的头发上,软趴趴的一团黏糊得让人恶心。男生借着冲劲拽住了醉汉的后衣领,用力地一拉,想象中摧枯拉朽的场景并没有发生,而是低估了醉汉的重量反而收不住劲,差点跌倒了。眼睛成一条缝的醉汉放开女生,嘟哝着“是哪个要惹老子”转过身,这一次男生学了乖,伸出腿用力地踢在了醉汉的后膝盖处,听到“啪”的一声,醉汉一个踉跄扑倒在了草地上,男生想也不想地坐上去,单手掰住了醉汉的头和手臂,使着劲地朝着反方向拧——第一次当英雄,完全不像电影里演的那种,单手一推坏人便以时速170迈飞向了几十米开外,而是姿势又难看又累地和坏人扭成一团。一个成年男人的力气比想象中大了许多,男生的手臂渐渐地没有了感觉,一片麻木。眼角的余光看到女生从地上爬了起来犹怔怔地站在一旁,不由得使劲力气大喊:“快跑啊快跑啊快跑啊快跑啊……”

耳畔听到了鞋子刷过草地的沙沙声。跑远了吗?男生觉得自己的手臂渐渐不听控制了,就像一块因为热而变软的蛋糕,使不上力气了。喝酒的人力气大得出奇,一个不留神男生成了被压在身下的那一个落败方,感觉到右眼角被狠狠一拳砸了下去,痛得身体都禁不住蜷缩成一团。“别打脸啊,那是我吃饭的家伙”——恍然间还想到了这个笑话,但是无所谓了,岑小雨跑远了就好了——我还是可以保护你的——一种无意义的骄傲感溢满了男生的胸腔,让他在被打的时候觉得痛感并不那么难挨。

时间在身体的痛感里似乎被拉长了。或许只是几分钟的事,醉汉突然眼一闭,然后身体软软地瘫在了男生身上。男生下意识地用力去推。第一次没推动,第二次醉汉的重量似乎变轻了,又似乎是有人帮忙着拽动减去了部分重量,醉汉像一个沉重的布袋被推向了一侧。

仍然躺在草地上,右眼角处一阵触痛,男生用一只手掩住了眼角才觉得好受了些,而没受伤的左眼瞳孔里一个女生的面容从模糊到清晰。

连嘴唇都是青白的女生,额头上满是奔跑过后湿漉漉的汗渍,有几缕发丝浸透了汗水黏黏地贴在脸侧,勾出一条条分明的弧线。那不停耸动的肩膀、急促的呼吸以及胸口强烈的起伏等身体反应都直指向了“紧张不安害怕惶恐”,偏偏女生的眼睛里有一阵倔强的镇定,声音虽然颤动得像风中的树叶,但却字字清晰:“怎么样?没事吧,我扶你站起来好吗?”

“你怎么回来了?”男生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把醉汉搁在腰下的粗腿踢掉,“你不怕吗?”

“我怕。”女生细细的、清澈的声音像溪流,“不过,我更怕你有危险。”

男生陡然停下了挪动身体的动作,身体里所有的痛觉在这一刻像是无限地扩散,又以突然静止的写意姿势凝固——感觉不到痛点了,相反是心脏处似乎被许多的氧气包裹着,暖洋洋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呻吟一声。

“很痛吗?”女生伸出手轻轻地触动碰着男生的眼角,下一刻却用力地扶住了男生的肩膀,“我们赶快离开吧。”她望了望面朝下趴着的醉汉,“不知道这个……要是这家伙醒了就更麻烦了。”

女生的手臂纤细,像是花骨朵一样,她扶在男生腋下。男生站了起来动了动手脚,发现其实只不过是脸上战场惨烈了些。女生的身上有一种栀子花般的轻淡香味,男生吸了吸鼻子,把“我真心自己能走的”这句话咽下了喉咙,借着看上去瘦小其实还蛮有力量的女生肩膀,慢慢地一步步地走出了小灌木丛。

“你是怎么做的?”

“什么?”把全部精神都用在了“支撑男生”这件事上的女生茫然地反问。

“我是说,你是怎么让那个该死的社会毒瘤一般的家伙趴下的?”

“哦。”女生扯动了一下嘴角,对于男生对醉汉面前的形容词表示赞同,“我从小灌木丛跑出来,看见那家伙已经骑在你的身上,是很害怕没错,但是我绝不能丢下来救我的你。一个醉醺醺的家伙而已,我们有两个人为什么要怕他。所以我抄了地上一根手臂大小的树枝,掂了掂量,觉得足以敲晕一个人,就回去了……两只手都在颤抖,但我还是击中了目标。说到这里,那个人……不会有事吧?”

“喂,你把同情心都用在我这个受害者身上好了,还担心那样一个下流无耻的家伙不嫌多余吗?”男生立即嚷嚷了起来,不小心扯动了脚上的伤口,不禁吸了一口冷气。“没事吧?”女生的声音里多了一些浓浓的鼻音。“呃……没事。”

“都怪我。要不出来不就没事了。”女生内疚满满地小声说着,“你看上去伤得这么重。”

“呸呸,别诅咒我。别露出一副‘是快要死了吗’的表情,我有一次打篮球被绊倒摔得更惨,腿打了一个月的石膏,这次不算什么啦。”

男生蛮不在乎的口吻让女生觉得好受了些,她更小心地扶着男生,声音轻而柔软:“前面四步外有一道坎,抬脚……抬右脚……”

很快就走出了公园。衣服上挂着树叶草籽泥土,青紫了一个眼圈的少年和衣衫不整狼狈不堪,满头大汗的少女站在了灯光透明的大街,再回头看像张大了口的怪兽公园,不禁都有些后怕。

男生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呢,没怎么样呢?”原话应该是“你没被那个浑蛋怎么样吧”,虽然冲进去的时候是没看到怎么样,但看到女生涨红着脸摇了摇头的时候,男生还是觉得心底有一块沉重的石头被解开了绳索,远远地坠在了身后。

继续往前走,女生突然停下了下来,问:“能自己站一会儿吗?”

“啊?”

前面有一家小药店,鲜红的“十”字招牌在风中轻摇,女生进了药店,很快就出来,手上多了消毒药水、药用棉签、纱布、创可贴和消炎片。

男生站在原地,仰头是璀璨银河被遮挡住的深黑色天空,空气中似乎弥漫着热带植物辛辣浓郁的香气,从前方走来的少女,淡淡的路灯光像桔梗花洒在了她的身上、头发上、眼睛上。

这个场景缥缈得如同一个孩童的梦境。“岑小雨。”喉咙像被大火炙烤着,男生试探着说出女生的名字,害怕一眨眼女生就会像任何梦境里的童话人物一样扇扇翅膀飞走了。

“怎么啦?”女生飞快地跑过来,扶住他,“很痛吗?哪里痛?要不要去看医生啊?”

“不……用。”男生讪讪地开口,搭在女生肩头时部传来的湿热皮肤触感提示着“真实发生”以及“现在进行时”。

那就好。

一起去了男生的酒店房间。“没问题的,和我同房的男生睡得跟死猪一个样。”男生这样保证着。进了房间,靠近门边是的浴室连着厕所,而更里面一些,是只亮着一盏萤火虫小灯的房间。男同学睡得很熟,听到了时高时低、像坐过山车一样会旋转的鼾声,女生不禁松了一口气。

快十一点半了,被看见处于非常状态,像是从难民星球来的两个人会变成校园大事件的。女生很谨慎,但她还是没有办法丢下一脸伤痕的男生。

最终是厕所亮起了灯,男生坐在了马桶的白色盖子上。细细的水流出来,女生用一条洗干净的毛巾给男生擦干净了脸上、脖子上、手上的污泥和干了的血。“我可以自己来的。”好几次男生都想这么说,但大概是灯光很暖,大概他和醉汉的搏斗很费精神力气,他很累,觉得不想动,而且——女生的动作很轻很轻,让人觉得舒服得像泡了热水澡。可是,觉得这样并不太好。在女生为了擦拭下巴处的一点血迹而半蹲着的时候,那一点“并不太好”的感觉像是岩浆凝集成了一支箭,立即冲破火山口到了临界点。

坐在马桶白色盖子上的男生,伸得长长的双脚中央是女生半蹲在他面前,仰高着头,一只手搭在马桶盖子上,另一只手拿着毛巾。女生的头和男生心脏只有0.01厘米的距离,甚至能感觉到女生柔软的发梢轻轻地划过他的心脏,如一阵闪电激起了无数火花,噼噼啪啪地响在了男生的心脏里。

那么柔软的头发,不是纯正的黑,而像是营养不良般带着牙黄色。

——这样的姿势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除了伸出手去揉了揉头发之外,还有——男生的头微微俯下,嘴唇轻轻地、轻轻地碰到女生的头发。

仿佛是遥远的海吹来的有着星星和美人鱼味道的风。心脏处被一片湿热的羽毛所覆盖,像一片大雪盖住了宁静森林。

这不是梦境?“你不是发烧了吧,脸这么红?”抬起头的女生“咦”了一声,连忙把毛巾放在洗漱盆边沿,手探上了男生的额头。并没有热度呀,正在诧异的女生视线从额头下处下移,堪堪和男生的视线在某一处对接了,似一个焊点突然通了电。男生有一双漂亮的、可以用“深邃如大海,璀璨如星辰”来形容的眼睛。

光线被拉得无限漫长,四周安静如回忆的深海。男生的手缓缓地盖上了女生搭在额头上的手。更大的,指间有打篮球的硬茧,却并不显得粗硬,而是湿热得如同一朵向日葵的男生的手,完全地包住了女生的手。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女生一动不能动。而男生的声音沙哑着,低声说:“小雨,我……”没说完的话在呱唧呱唧的拖鞋声中戛然而止。轻薄的木门被推开,一个睡眼惺忪的男生站在了门前,单手把裤子拉了一半后僵掉,怔了半晌,喃喃自语:“难道是在做梦?”又呱唧呱唧地走回了房间的床,留下了厕所里目瞪口呆被严重惊吓到的两个人。

女生先反应过来,指着洗漱盆旁的消毒药水纱布创可贴说:“你自己弄一弄要不成就叫醒你的同学帮忙我先走了。”一番话说得飞快,而后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像被火烧着了尾巴的兔子一样一阵烟地跑了出去,只听见房门被咔咔地打开了锁,又关上了。

呱唧呱唧的拖鞋声又响了起来,一脸困惑的男同学站在了门口,望了望天花板,又把厕所门后看了个仔细,再看森小北,呆呆地说:“我刚刚好像看到了一个女生!没错!一个女生就站你面前!只看见背影,没看到正面!”

“你做梦的吧。”男生描淡写地回答。“哎我是偶尔会梦游啦。”天真的男同学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又一连发了好几语气词,才指着森北,“你的脸怎么啦?”

“摔了,磕了,伤了。”

“还能用排比呢,应该没伤到脑。”男同学如同老夫子般做结论,末了用同情的眼神扫描了一遍,“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对着镜子的男生把消毒药水沾湿了药用棉签,一下一下轻轻地擦拭着眼角上的伤。镜子里的少年右眼青紫,白瓷般的侧脸上有纵横交错的被草片树叶划伤小伤口,唇却微微地上扬了四十五度。微笑着的男生美好得如同夜幕上清浅的星河。

“小雨,我……”

“小雨,我喜欢你。”

——没有说完的话,很多时候我们都以为自己会有机会再说下去,只有当你知道,那句未说完的话在这一生只能像烂在泥土里的根一样,永不能再见天日的时候,你才会像一个孩子一般号啕大哭。

男生一遍又一遍地解释着“摔了”,在带队张老师担忧的目光下,只得自嘲“不用担心今天的考试,我摔的不是头”。

从酒店走过大街,很快就到达第一高中。一路意气飞扬的第一高中学子来来往往,这群不着校服的外来者备受瞩目。

“嗯,那个男生好帅哦,长得像玄彬!玄彬!”

“拜托了,花痴姐,就连青紫着眼圈你也能看得出来?”男生并没有听到这些,见到郁郁寡欢的女生落在了队伍最后,他不着痕迹地放缓了脚步,很快和岑小雨并排一起走。“嗨,觉得怎样?不痛吧。”岑小雨圆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低声耳语。

这种像是把别的任何人都摒弃在外,类似于“地下党接头”的谈话方式出乎意料地让森北觉得满意,就像是两个有了共同秘密的人关系由此更进了一大步一样。

他眨了眨眼睛,似非似笑:“不痛啊,倒是你——”眼看就走到设了考场的教学楼下了。其他人都上去了,他停在了种着虞美人的花道边,把手伸出来,像一面旗帜般竖了起来。岑小雨怔了一会儿,才知道男生的意图,不由得也把手竖了起来,掌心对着掌心,迎上了男生的手,清脆地击了一次掌。“加油啊,小雨。”男生的目光幽深。“加油……森北。”停了片刻,女生低声说,垂下了眼眸,眼睛里像有一些酸酸涨涨的水珠正想要冲出来——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爱哭了?

——被鼓励才会令人感动,泪水不由得溢出来。“加油啊”、“你一定行的”、“相信自己能做到”、“你很棒”……听到这样的话,你会感觉得向攀登的路并没有那么艰难,你的身体充满了新力量,你勇敢地追逐着一下山谷的浆果,你并不是独单一个人奔赴在旅途中。

如果这个人世间是一片浩渺的海洋,每一个人都不应该是一座孤岛。

文科除了英语,别的科目也并不见得有多出列拔萃,而从小就惧怕的理科更是在每一次考试几乎都全军覆没,不论是做了多少试卷习题,在头顶上绑着“必胜”的白布连续一个月只学数学也只是让分数从“三十”变成“二十九”。不是没想过放弃,晚自习坐在教室里,因为疲倦而无法集中精神,抬眼望去,一只只课桌上垒起高高的各式资料提库,一黑板一黑板龙飞凤舞的文字让眼睛发痛。“我付出了足够勤奋却没有换来应得的报酬”、“我不是读书的料”、“我不想考大学了”……不止一次这样想过,上课的时候洗澡的时候做题的时候吃饭的时候,这样的念头像一缀火苗被哪里的一根火柴点燃了,滋滋地在脑海里烧了起来。

十六岁的少女时光,不单单只是印满太阳花的蓬蓬裙、吹过阳台的夏风、高高的树木下的白衣少年和满满都是某一个男生的玫瑰色黄昏。更多的是背负在我们身上的“一定要考上×大”、“那是爸爸年轻时候无法实现的梦想”、“为什么你不能像隔壁的×××一样是年级第一”、“妈妈不用你送什么母亲节康乃馨或者给我捶腰按摩之类的,只要你能考好就行了”……每年的高考放榜,坐在电视机前看着一条一条的新闻,默默地计算着上一批线的分数自己是否能够达到,有可能考得上(并不算心仪)的某某学校的投档分数记得清清楚楚,刻意地忽略了那些“考不上的学子”的悲惨报道,像疯魔一样转身投入了更为超负荷的学习中。

上学的时候老师痛心首地劝诫着:想一想,你学习是为了老师,为了父母吗,不是啊!学习是为了你自己的前途,为了你自己的将来啊!十年后的你,如果只是夜市里大排摊小老板,或者是在繁华路口开一家修理摩托车的,又或者是在菜市场卖猪肉的怎么办?天知道,我们根本不介意只做一个像小吃店的老板、修理摩托车的、卖猪肉卖菜的人。谁说我们不是为了父母亲人的殷切期望而走上了黑色七月?我真想立即离开这一切,去做一个纵情声色、冷暖自知的旅人,但是,我做不到,一想到为着生活而连高中都没毕业的姐姐岑悦子就无法简单地放弃。

上大学,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人生,还有姐姐的人生啊——所以,“加油啊”、“你一定行的”、“不要放弃希望”……这样的话对自己来说,就像是一场荒芜睡眠里的花朵与露珠,是想要得到的珍宝。

“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带着冰雪气息的声音自大片的虞美人后发出,头发烫成大波浪的女生缓缓地走出来。

是关熙童。

森北的瞳孔为微不可察地一缩,又露出了一副公子哥儿的跩样,唇边是疏离的笑容。

“关熙童,我和小雨——似乎并不关你的事。”关熙童的问话咄咄逼人,而森北的回答也显刀光剑影。这样对待前女友的态度不是“冷淡”,而是充满了敌意。“森北,你——”关熙童睁着大大的眼睛,一时间竟说不出别的话来。

倒是男生侧了头,对着站在身旁的女生,语气温和:“小雨,我们走吧。”

岑小雨看了看森北,留下来和关熙童大眼瞪小眼自然是不行的,但就这样和男生走了似乎也显得太那个了。

“喂,走啦。”手竟被拉住了,她身不由己地跟着男生往前走,轻眼间抛下虞美人花道间咬着牙齿的关熙童。岑小雨轻轻地甩了甩被牵住的手,一下两下。再稍微加大了力气,再甩一下两下,男生的手竟然就放开了。松了一口气,又有一种淡得像薰衣草颜色的轻雾覆盖住了心脏——是惆怅吧。“再怎么说,你那样对她………”在第二层第三级楼梯的时候,岑小雨忍不住吐槽,“那样对她不是太残忍了吗?”

那双眼睛又深又黑,波光潋滟,似有无数的光在转动。男生呼出来的气息湿热地吐到女生的脸上,他深深地看着女生,又一次重复道:“你是真的那样想吗?”

“啊——”女生如魇住了一般,怔了许久,突然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一笑,说,“没错,我当然不那么想,在恋爱里面没有人会不自私小气。谁会慷慨到愿意地把自己的男朋友和别的人分享,即使友情也不行,如果男朋友的红颜知己三更半夜地打电话给他,我会在一旁恨得咬碎牙吃醋的。‘王子藐视全世界,眼中只有我一个’的梦是所有女生都做过吧。所以,那些冰山面瘫男有多受欢迎,他对着别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拘言笑,单单对我一个暖若春风,单是想想就令人激动……”她偷偷地看了一下男生,刚才那么慷慨激昂的“爱情理论演讲”不会也让男生打了好几个寒战了吧。

又一次对上视线,这一次男生眼睛里带着笑意看着她,温声地说:“你说得对,人们一看到白的,就会联想到雪花、圣洁、美丽,一看到黑的就会想到肮脏、污秽、丑陋。就像长得丑的男生不一定是忠诚的老实的,难道帅的男生就一定是花心的吗?我从不想做一个多情的人,还对着前女友嘘寒问暖,只是叫她空抱幻想,痛得更久罢了,而对着任何不是‘想把对方变成女朋友’的女生大献殷勤,也只不过是情圣的虚荣心在作崇。不玩暧昧是我的底线。我这个人呀,是只对女朋友好的人。”

“听上去真令人感动啊。”女生不自觉地想吐槽,“怕只是说得好听而已。”

“既然你不相信,要不要试一试啊?”男生一双眼睛在发光,如一个引诱小天使的恶魔一样幽幽地说。

试什么?女生的脑海里突然现出电影里的各种经典场景。比如,风微醺的夏夜,男生温柔地说,闭上眼睛,数三下。女生听到话地数了三下,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眼前的天空上一朵一朵璀璨的烟花。

又比如,女生被揽在了男生的胸前,男生问听到了我的心跳吗,女生轻轻地“嗯”了一声,男生俯下身,在女生的耳朵边轻语:“我的心是为了你而跳动的。”

男生的意思是“试一试让我只对你好的男朋友”吗?一种如同草籽发芽的异样情绪在女生的心底拱呀拱,她抬起头望着一脸期待的男生,刚想说什么。

“快去试室做准备了。”楼梯上方突然出现的张老师一脸不高兴,“你们两个突然不见了……在这里干什么?”

“啊,老师,不好意思,我们……”不知道该编什么借口的女生涨红了脸。

三个人一起走了上去,楼梯处一片空洞,嗤嗤地从下一层楼梯的拐角处传来了衣料摩擦的声音。

关熙童瓷般洁白的手掌捂住了嘴,似乎一放开手她就会大声地尖叫起来。

一滴眼泪慢慢地渗出眼角,然后是两滴,三滴……“还对着前女友嘘寒问暖,只是让她空抱幻想,痛得更久罢了。”

“我这个人呀,是只对女朋友好的人。”前一句话像寒冷的烈风穿透了自己的身体,转眼间将心脏搅成碎片。后一句话似零下摄氏度的冰川,将已经成为碎片的玻璃心冰封。

——这个单眼皮男生,有清晰的发际线、干净的气质。他那么优秀、那么美好,是一个温暖的梦境。但,他从不属于你。

她看着这个男生和另一个女生一起并肩走入了一片茫茫的巨大的白光中,谁也不曾回头看她一眼。

人世间有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得不到,已失去。那么不幸,她从不曾真正地得到过,便已经彻底地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