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事故

然被撞开了。

大抵是年纪大了,受到惊吓之后,他身体的反应比大脑的反射来得快——他本来就不太稳的右手又是一个哆嗦,茶杯直接掉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茶叶乱飞,茶水四溅,他裤腿上都沾了不少。

好在茶水是温的,没烫着,可总编对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搪瓷杯十分不舍,心疼地扫了一眼满地的碎片,而后怒气冲冲地转过头去:“谁这么不懂礼数冒冒失失的……”

他一句不悦的质问还没结束就卡在了喉咙里,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屏着呼吸,颤颤巍巍地扶了下老花镜,这才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

撞开他办公室门的人正倒在地上,并且这个人颈侧有个可怖的窟窿,鲜血跟不要钱的自来水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外冒。

他还没死透,身体不时抽搐一下。

老总编张大了嘴,扶着椅背艰难地站起。

这个人他很熟悉,是社里的一名编辑,算是他的得力助手之一。

“小王啊……”他一瞬间老泪纵横,趔趔趄趄地上前几步,俯下身,伸手捂住了下属的血口子,“谁这么狠心……”

他话音未落,眼前忽然被一道阴影笼罩,他下意识地抬头,发现两个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

他们皆是一身黑衣黑裤,脸上蒙着黑色面罩,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和嘴巴。

当然,最让老总编心惊胆战的是他们手里黑洞洞的枪口。

“你、你们是什么人……”就在这时,下属彻底咽气了,老头子悲从中来,恐惧也减退了几分,抱着尸体悲愤地质问着对方。

可惜对方并没有理会他,持枪的家伙冷冷地抛下一句:“你最好别乱动,子弹可不长眼。”

老总编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另一名黑衣人却摆摆手:“注意态度,毕竟咱们有求于人。”

他这句话让老头儿愣住了。他笑笑,另一名黑衣人手里的枪口便压低了些许,看来他处于领导地位。

那名身形消瘦的首领慢悠悠地踱进了总编的办公室,颇有闲情逸致地打量着办公室的装潢,甚至不时还点评两句。

“盆栽养得不错,就是这个灯,必须得换了吧?”黑衣人的视线从桌角摆放的绿植盆栽上移开,仰头望着闪烁不停的灯管,摇了摇头,“亮度太低,样式也很老旧。”

老总编愈发惊惶:“你到底想怎么样……”

“太好了!”对方根本没打算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地坐到了他的办公椅上,拿起了他先前尚未审完的稿子,抖了抖,“幸好赶上了。”

老头儿嗓子发紧,忽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黑衣人低低地笑出声:“你很快就会知道的。整个‘孤岛’都会知道。”

是夜,伴随着车轮滚过钢轨的轰隆声,几道光束划破长空,列车呼啸而过。

遥遥望去,这一节节车厢仿佛灵活的爬虫,从山间快速地蜿蜒而出;可走近了看,又会发现它们似是步履蹒跚的老人,压得钢轨不堪重负。

这货运列车里头沉甸甸地载满了这一季的补给物资。

这基本可以说是“孤岛”的救命稻草了。

群山剪影般飞速地向后退,列车小心翼翼地沿着轨道向前,距离城区已不到30公里,如无意外,10分钟内即可抵达终点。

前方又是一座起伏的山头,轨道绕着山脚,弯出了一个巨大的弧度,车头率先偏转,身后连接着的车厢立马跟上,像是一只弓着腰的蜈蚣。

就在列车专心致志地穿过弧形轨道之时,意外发生了——车头前方不远处的一截铁轨毫无预兆地被炸开,火光冲天而起,钢轨被炸断之后高高飞起,露出了下方的枕木,甚至是道砟。

列车驾驶员在惊恐之下,连忙进行紧急制动,车身猛烈震动,闸瓦抱紧车轮踏面,铁与铁摩擦,带出一连串刺眼的火花。

尽管驾驶员已经竭尽全力,但发生爆炸的铁轨距离实在太近,来不及完全刹车,在弯道加无路可走的双重致命打击下,这班货运列车终于发生了脱轨的惨剧。

庞然大物,轰然倒下,里头承载的满满物资也随之倾翻。

钟云从和冰夷在医院走廊的排椅上差不多守了一个晚上,综管局的那名公务员还没从重症监护室里出来。

两个人都等得昏昏欲睡。钟云从打了个呵欠,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可惜失败了。

“是不是天都亮了啊?”女治安官同样疲惫不堪,伸了个不太优雅的懒腰,“综管局那小子怎么还没醒?”

钟云从瞥了一眼病室紧闭的房门,赔着笑打圆场:“大概确实是伤得很重吧。冰夷姐,你饿不饿?我去帮你买早餐?”

“哈哈,你还挺懂事的嘛!”冰夷登时忘了那点不愉快,眉开眼笑地拍着他的肩,“那就拜托你了啊,豆浆油条就行了。”

“好。”钟云从揉揉眼睛,头重脚轻地往外走,走到室外之后,清晨的凉风裹挟着晨露的湿气迎面扑来,终于让他昏昏沉沉的大脑清醒了一些。

虽然时间还早,但医院附近的早餐摊子依旧人满为患,他排队排了十来分钟才买回了两人份的早餐。

原路返回的时候,他被一个鲁莽的家伙撞了一下,一杯豆浆洒了他满手,豆浆还挺烫,他左手的手背上立刻红肿一片。

钟云从倒吸一口凉气,而对方看起来没有要主动道歉的样子,他脾气好,也没想着找对方麻烦,只是心平气和地开了口:“这位先生,你刚刚撞到我了,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所以也不跟你计较,你只要说声……”

他的好言相劝还没结束,那家伙就抖了抖手中的报纸,不耐烦地绕开他:“穿着这身衣服就想仗势欺人啊!老子现在有正事要做,没空理你!”

说完就步伐匆匆地离开了,一副兴冲冲的模样。

要不是左手握着半杯豆浆,右手揣着几根油条,被这么无礼冒犯,钟云从再没脾气也要冲上去教训他一顿。

“这制服穿在别人身上都是让人退避三舍,穿在我身上怎么就起了反效果呢?”钟云从自言自语,郁闷极了,心想自己可能还是气场不够。

回到重症监护室外,他发现冰夷已经站了起来,正在走廊里来回踱步,他以为是自己让对方等了太久,急忙小跑着过去,嘴里还不忘解释:“不好意思啊,早餐摊人有点多……”

“没空吃了。”没想到先前还一副饿死鬼投胎模样的冰夷冲他摇摇手,“又出事了,头儿让我们立刻过去!”

钟云从怔怔的,把东西放在椅子上,问道:“去哪儿啊?”

“郊外。”

“郊外……出什么事了?”

冰夷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走过去拦下了两位聊着天经过的护士:“不好意思,能借一下报纸吗?”

大概是她身上穿着治管局的制服,护士略有些意外,但还是乖乖地递过了报纸,并表示不用还了。

冰夷把报纸递给钟云从:“你自己看吧。”

钟云从边走边看。

报纸的版头很熟悉,是他在张既白那里看到过的《梦川晚报》。

然而奇怪的是,这份报纸的排版和平常不同。

不,应该说,根本没有什么排版。

偌大的一张纸上,只有寥寥几行字,最引人瞩目的是一句加粗加黑的标题。

“我们将不再是影子,我们将走出黑暗,带领你们一起重见天日。”

冰夷一挑眉毛:“看出来这是什么了吗?”

钟云从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宣言,或者说挑衅。”

“没错。”女治安官神情凛然,“是‘暗影’,他们这次玩了把大的。”

“他们劫持了报社,扼住了信息传播的咽喉,借此宣扬一件大事——他们炸毁了一段铁路,让运载着综管局刚刚接收的物资的列车脱轨翻车。”

钟云从皱起眉:“他们要打劫?”

“没那么简单,他们的胃口要大得多。”冰夷摇摇头,眸光微沉,“他们在笼络人心。”

钟云从继续往下看:“亲爱的市民们,当你们看到这份报纸时,请立刻动身到城外30公里处,铁轨边上,有我们为你们准备的礼物。在接下来的至少三个月内,我们保证你们将衣食无忧。——‘暗影’敬上”

也许一开始因着报纸内容来的人没几个,绝大多数人还是把今天这份莫名其妙的报纸当成报社倒闭前的恶作剧。结果第一个吃到螃蟹的人或是沾沾自喜,或是一不留神,总之把报纸内容是真实的这件事宣扬开了,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最后想分一杯羹的人便聚集了成千上万。

这批物资的监管者综管局比隔壁部门来得稍早一些,但对整个局面来说,还是太迟了。

这么多人一起上,蟹黄蟹肉早就被挖空了,连螃蟹壳都差点被拆干净了,综管局的人到场之后,只见铁轨旁人山人海,个个赶集似的热火朝天地搬着东西,还是不要钱的集市——这一大堆东西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免费的午餐,全家老小一起上,每个人都化身为短跑运动员进行着百米冲刺,好像手脚稍比别人慢一些,都是吃了亏。

他们这不搬空物资誓不罢休的架势让综管局的人头痛不已,几名综管局的公务员拼了老命试图阻止这些人,可惜势单力薄抵不过人多势众,反而被亢奋的人群挤到了边边角角。

无奈之下,他们往总部打了电话,最后拉来了整支纠察队,近百号人荷枪实弹,严阵以待,才算是勉强把不可收拾的场面控制住。

治管局的人赶到脱轨现场的时候,纠察队堪堪维持住秩序,但人群并没有完全平静下来,很多人只是屈服于纠察队员们手里的枪械,毕竟被迫吐出到嘴边的肥肉,任谁都不会甘愿。

苏闲他们到的时候,面对的便是这样的情形。虽然他们的本意是来调查爆炸事件,但碰到这么乱糟糟的场景,加上综管局的人又手忙脚乱心有余力不足的样子,看在都是半个同僚的份儿上,苏闲打发了个人过去问要不要帮忙。

他是好意,可对方并不这样想——被派出去的下属很快回来了,还带回了纠察队的婉拒:“贵部日理万机,我们怎好意思因为这样的小事而去劳烦?”

冰夷一声嗤笑:“听到了没,头儿,人家嫌你多事呢。”

苏闲倒是没生气,他的目光越过乌泱泱的人群,落到了一个身着灰蓝色制服的男子身上,对方的身高、外貌都不出众,若不是身着制服与肩章,简直可以说是泯然于众人。

光从外表气质来说,这位同他的前任还真是有天壤之别。

苏闲遥望着那位姜岂言的继任者,唇角微微勾起:“既然这样,那就不管了,咱们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吧。”

他们费劲地穿过拥挤不堪的人群,好不容易接近那段被炸毁的铁路,不承想却被一名纠察队员拦了下来:“对不起,这里禁止通行。”

治安官们自然早就注意到了外围拉起的警戒线,只是没想到,综管局竟然连他们都要拒之于线外。

项羽头一个沉不住气:“哎,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们可不是来抢你们东西的,我们是要过去调查爆炸是怎么回事的,明白吗?行了,赶紧让路!”

“我还真是不太明白这位兄弟的意思。”那名纠察队员笑了一下,语气却是不冷不热,“这事儿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啥?”项羽被他这句反问给镇住了,回过味来之后只觉得对方话里话外充满了挑衅的意味,他有点不爽了,捋起袖子,指着对方的鼻尖,“不是,兄弟你什么意思啊?找碴儿是吧?”

“怎么敢?”纠察队员谦卑地笑了笑,“就是字面意思。真的不明白。”

这下不只是项羽,暴脾气的冰夷也怒了:“怎么着,你们综管局是打算把这事儿捂着不放,想息事宁人,是吧?”她说着一指密密麻麻的人潮,“这么多人在,你们要一个个缝上嘴,怕是没那么容易。”

纠察队员敛了笑意,冷冷地盯着她:“这就不劳你费心了,这里发生的事情,自然会由我们综管局解决。”

“解决?”冰夷抱起手臂,一声冷笑,“你们解决得了吗?要是真有这能耐,早干吗去了?货车至于翻车吗?物资至于被人洗劫一空吗?”

“没有人能做到未卜先知,冰夷小姐这么评价我们,可是有失偏颇。”一个颇为文雅的声音打断了冰夷的奚落,所有人都偏过头看着来人,后者朝着苏闲微微欠身,苏闲略略颔首,算是还礼。

“丁队长。”

丁成业原本是姜岂言的副手,在姜岂言死于慈幼院地下研究所的那场大爆炸之后,他便被提拔为纠察队的新任负责人。

苏闲以前跟姜岂言打交道的时候,也跟丁成业见过几面,那时候他的头衔还只是副队长,苏闲对他的印象不算深,只记得他为人十分低调,对姜岂言言听计从。

一名合格的跟班。这是迄今为止苏闲对他唯一的印象,不过也许从此刻开始,这种固有印象该被打破了。

“有失偏颇?”冰夷并没有给这位新上任的纠察队长多少面子,依旧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丁队长倒是说说,我哪里说得不对了?”

治管局与综管局之间的关系向来称不上和睦,高层或许还能维持一点虚假的塑料情谊,但层级越往下,两边的关系就被反映得越真实,尤其是纠察队,在姜岂言那件事后,对治管局的态度更是下降到冰点。

否则也不至于有今天这么一出。

“要我说的话,从头到尾都是不对的。”丁成业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微微眯着,眼角弯出了几道与年龄不符的纹路,这让他平添了几分沧桑感,看起来老谋深算。

“事情已经发生了,马后炮放得再响也于事无补,我们能做的,只有全力补救。您觉得呢?”

他这一番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的话刺得冰夷差点跳起来,她正欲发作的时候,被苏闲强行拉走了。

“好了,少说两句。”苏闲往前一步,将下属拦在身后,他面上和颜悦色,心里却暗暗叹气,这个丁成业的行事风格他不太清楚,不过看这架势,就知道不是根好啃的骨头。

他尽量心平气和地跟对方讲道理:“是这样的,我们并非要干涉你们的行动,只是因为这起爆炸案的幕后主谋很可能就是我们一直以来追查的‘暗影’,并且与我们日前在西城发现的一宗性质恶劣的命案也有干系,所以才前来调查取证……”

“苏兄,”丁成业依旧是笑容满面,对他的称呼也在无形中亲近了一步,可说出来的话并没有那么客气,“我也很想帮你,可规定放在那儿,我总要顾忌几分。”

苏闲不动声色:“规定?”

“是啊。”丁成业叹气,“其一,这事儿发生在东城,属于我们的管辖范围;其二,目前还没证据表明这起爆炸案是由异能者所为……”

项羽忍无可忍:“人家‘暗影’都大张旗鼓地在报纸上认领了这破事儿,你们是没长眼睛还是怎么着?”

丁成业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暗影’能够与异能者画等号吗?”

项羽被挤对得哑口无言。冰夷大怒:“你这是抬杠!”

丁成业没理会她,而是笑眯眯地瞧着苏闲:“苏兄觉得我是抬杠吗?”

苏闲扯了下嘴角:“不,丁队长的话很有道理。”

“暗影”是以异能者为核心组建而成的,但成员未必都是异能者,也吸收了不少普通人,的确不能一概而论。

“既然苏兄也认同我的说法,那想来也能理解我的苦处吧?”

苏闲笑容浅浅,眸光却微沉,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丁成业:“看来,丁队长今天是打定主意不让我们过去了?”

丁成业摆明了是要跟他们作对,可此人振振有词,有理有据,苏闲再怎么不爽,也反驳不过他搬出来的“规定”。

因为情况确实如他所说,他们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铁轨是异能者炸的,这事儿又确实发生在东城,人家综管局不想让他们插手,他们也无计可施。

“其实,依照治管局诸位的能耐,若是想强行闯过去,我和我的下属们必定是拦不住的。”

丁成业挑了挑眉,话里多少透着诱导的嫌疑。冰夷与项羽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得不说,他们还真有这样的念头。

“放心吧。”苏闲却莞尔,他完全看穿了对方的意图,并不打算让他得逞,“我们治管局向来都是按章程办事的,既然不在我们的职责范围之内,我们的手就不会伸得那么长。”他说着一挥手,“走了,打道回府。”

治安官们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愤愤不平。可苏闲已经发了话,他们再不满也没用。

眼看治管局的人灰溜溜地无功而返,丁成业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对方的背影。

挫了治管局的锐气,他并没有露出什么得意之色,反而是面无表情。他侧过头,目光沉郁地落在一旁涌动的人头上,耳边回响着方才苏闲与他擦肩而过时的低语:

“比起争权和拆台,丁队长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善后吧。这一回那群疯子捅的娄子,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

在确定局面已经由他们掌控之后,在几名综管局官员的主持下,纠察队开始收缴被拿走的物资。

一开始还算顺利,虽然绝大多数人都不情不愿,但迫于纠察队的威压,还是不得不上交。

偶尔遇到几个不怎么配合的刺头,嘴上严词警告几句,再上手推搡几下,对方一般也就认了。丁成业冷眼旁观,有整支纠察队坐镇,他不认为这些身无长技、手无寸铁的虾米们能翻起什么风浪。

他是这样想的,可偏偏事与愿违,他们碰见了一根难啃的硬骨头。

不仅硬,还是根老骨头。

那个瘦骨嶙峋的女人抱着一袋方便面怎么都不肯放手:“给我吧!我家里孩子还饿着,求求你们了!”

纠察队员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上司,征询他的意见。丁成业登时感觉到身上聚集了无数道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他头皮一紧,立时摇了摇头:“不行。”

这个先例不能开,否则,后面的人都有样学样,前面被没收的人怕是也要闹起来。

他斩钉截铁的命令给了队员底气,队员转向那个女人,声线冰冷:“不好意思,你不能成为例外。”

他说着伸手去夺方便面,女人惊慌失措,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包装袋的边缘,手背上青筋乍现,两个人像拔河一样,那名纠察队员一时间竟然没能拔得过她。

周围的人群发出嘲讽意味十足的起哄声,他们喝起了倒彩,这让那个纠察队员面子挂不住了,他的手指险些戳到女人的脑门上:“我是看在你是女人的分上才让着你,我警告你,别太过分!”

而女人显然并没有把他的威胁听进去,反而趁着对方松手的时机将方便面藏进怀里,接着直接往地上一扑,将方便面压在身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哎,这位长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我们可都乖乖上交了,您可不能对她心软啊,不然我们可不服啊!”

纠察队员恶狠狠地剜了那个好事之人一眼,而后面色阴沉地拽住女人的头发,咬牙切齿:“我说过了,别给脸不要脸!”

女人的头被迫仰起,口中也大声呼痛,但仍执拗地捂着那袋方便面。

“妈的!”纠察队员恼羞成怒,拿起手中的枪支,枪托重重砸在她的额头上,女人登时头破血流。

“杀人啦!纠察队杀人啦!”女人的脸上爬满了血痕,这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瘆人,她尖着嗓子大喊大叫,“救命啊!”

这边动静搞得这么大,丁成业又没聋,哪能听不见,更糟糕的是,综管局那几名官员也被惊动了。

他们当然不会放下身段去跟市民们纠缠不清,而是直接质问直系下属纠察队长丁成业:“怎么回事?让那女人别号了!你看看影响有多恶劣!”

确实是这样,那女人又哭又闹还满地打滚,引得其他人有样学样,纷纷闹起来。

被领导一通吼的丁成业自是心情不佳,很快将怒气转移到自己的下属身上:“你是废物吗?赶紧让她闭嘴!”

纠察队员一气之下对那女人拳打脚踢:“我让你哭丧!让你哭丧!”

那女人护住自己的脑袋,埋着头跟鸵鸟似的,嘴里却一刻都不肯停歇,仍在不间断地控诉着纠察队的暴行。纠察队员火冒三丈,扯着她的头发左右开弓,一口气扇了她好几个耳光,直至她双颊红肿,嘴角破裂流血。

女人被打得头昏目眩,还没回过神,又被拎住后领,接着心窝处就挨了一脚,霎时间她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纠察队员总算将那袋被压成碎末的方便面拿到手,他冷笑着掂量了一下,然后一把扯开包装袋,将面饼碎屑浇了她一头一脸:“我让你吃!”

女人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眼眶乌青且高高肿起,这让她看起来有些可笑。但她在看到洒了一地的方便面碎渣之后,眼底闪过一丝绝望,蓦然爆发了,她猛地抱住纠察队员的一只脚,随即用尽全身气力,咬住对方的脚脖子不放。

纠察队员猝不及防,号得跟杀猪似的,他想缩回自己的脚,没想到那女人的牙口还挺好,愣是不肯松口,怒不可遏的他又给了她几枪托,女人终于张了嘴。

纠察队员只觉得自己被咬出血来了,简直暴跳如雷,疯了一样踢打着女人,还专往她脸上头上招呼。

劈头盖脸一顿发泄之后,火气上头的纠察队员在丁成业的怒喝中找回了一丝理智,他低头一看,发现女人满头满脸的血,已经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你干吗呢,真想杀人啊?”丁成业脸色铁青地走过来,直接给了他一巴掌,“你非要当着上头人的面给我找麻烦?”

他的下属被打得一个趔趄,这才如梦初醒,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已经被四方投来的愤怒目光包围了,他的视线再一次落到了女人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上,心底忽然升起了一丝恐惧。

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去探那个女人的鼻息。

在逐渐接近她鼻子的过程中,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而在彻底碰到她鼻头的时候,他的手反而僵住了——对方已经没有呼吸了。

那名纠察队员在恐慌之下往后瑟缩了一步,结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丁成业见他反应不对,双眉紧紧地拧在一起:“她怎么了?”

下属撑起身子,抬起那张满是冷汗的惨白面孔,结结巴巴地开口:“她……她好像……”

那个“死”字在舌尖上打转,就是怎么都吐不出来。

但他不必说出口,丁成业也猜到了,他探了一下女人的鼻息,旋即反手又是一个耳光:“你这混账!下手怎么这么没轻没重的!”

纠察队员被抽得眼冒金星,一个重心不稳,趴在了地上。

丁成业气不打一处来,刚想再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惹是生非又不成器的下属,不承想人群里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诘问:“她是不是被你们打死了?”

丁成业与他的下属同时僵了一下。

很快,丁成业就反应过来了,现在不是教训人的时候,他冲着人群尽力地露出一个还算自然的笑容:“不,这位女士只是受了点伤,昏过去了,我们这就把她送到医院去,大家不必担心……”

他话音未落,就被人抢过了话头:“你不是在骗人吧?我刚才分明看见她咽气了。”

丁成业笑容不变:“你看错了。”

“看错?”那人冷笑起来,“这么多双眼睛,都会看错?”

丁成业的笑容就像是发馊的奶酪般凝固了起来。

敢于释放出自己愤怒的人越来越多,七嘴八舌的质问也越来越大声:“至于吗?不就是一包方便面,给她会怎么样?”

“那个人每一脚都冲着女人的头踹,我才不信她还有命在……”

“这下可是闹出人命了,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收场!”

“他们纠察队仗势欺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一条人命算什么……”

这些话如同一根根无形的利箭,扎得丁成业难受又难堪。

他面色一沉:“希望诸位停止毫无根据地散布谣言,造谣和中伤公权机关是不被允许的,否则后果自负。”

“造谣?”最先诘问的人高声嘲笑,“那你能不能让她活过来啊?”

旁边的人跟着帮腔:“就是啊,让我们也看下有没有呼吸!”

丁成业置若罔闻,招手叫来两名纠察队员,示意他们把尸体抬走。

可他这个举动,反而犯了众怒。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打死了人,就想偷偷摸摸地抬走了事?各位长官,怎么说也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吧?”

两名纠察队员的脚步放慢了些许,丁成业带着怒意压低了声音:“别停,快点抬走!”

他的下属们立马加快了脚步,可惜在场的人太多,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又不买账,见纠察队的人不仅没有把他们的要求放在眼里,还变本加厉,想大事化小,他们的怒火被撩拨得愈发旺盛。

“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走掉!”那些被夺走了到手的物资的人本就愤愤不平,此时的义愤填膺中或许也有借题发挥的部分,这些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股强大而骇人的怒气,犹如汹涌而来的洪水,险些将纠察队筑起的防线冲垮。

“打死了人不给个说法就想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纠察队就了不起啊?就可以无法无天了?”

人们怒发冲冠,叫嚷声震耳欲聋,同时他们开始潮水般向丁成业等人涌去。

那几名纠察队员像是大海中心的荒岛一般孤立无援,丁成业的额角冷汗涔涔,面对着愈发逼近的人群,他牙一咬,心一横,拔出了腰间的枪,朝天连放三枪。

“都给我闭嘴!”

躁动不安的人群被枪声镇住了,嘈杂的声音消失了,一切好似被中断播放的视频画面一般,人们只能敢怒不敢言地瞪着丁成业。

纠察队长握着枪的手心满是热汗,庆幸的同时却又感到后怕,他做了一个深呼吸,炸雷般怒吼起来:“一个个都是吃干饭的吗!还不赶紧维持秩序!注意分寸!”

他刻意在最后一句上加了重音,好不容易才将民愤控制住,同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再发生了。

他所谓的维护秩序不过是个委婉的说法,说白了就是要下属们看好这群不安分的家伙,别让他们再抓住机会闹事。

下属们应该也领会了他的言外之意,也在朝他希望的方向努力着。

在释放过一股怨气之后,人们也失去了与纠察队对抗的勇气,重新变回温顺的绵羊。

看起来,场面正在被拉回正轨。

丁成业算是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一声惊心动魄的枪响硬生生地撕裂了这种不堪一击的平静。

先前声音最大的那名质询者脑袋开花,直挺挺地栽倒在地,鲜血脑浆淌了一地。

人群在极度震惊之下集体失声了几秒,但沉默只是假象,片刻之后,有人犹豫不决地出了声:“他们……朝我们开枪了?”

须臾,另一个人极其肯定地回复道:“是,他们想杀了我们。”

被惊惧与悲愤双重阴影笼罩的人们,只觉得胸腔内翻腾着无穷无尽的怒火,如果说最初被迫上缴物资是铺垫,中间女人的死是推波助澜,最后的那一发子弹则是不可饶恕的导火索。

丁成业望着冲破阻拦势不可挡的人群,心底的那股惧意如同破土而出的种子一般,迅速生根发芽,疯狂生长,变成带有剧毒的藤蔓,缠得他喘不过气。

他扯着嗓子嘶吼:“谁?是谁开的枪?老子要拧下他的脑袋!”

回答他的是震天的愤怒咆哮声。

他的下属已经被人潮湮没,惨叫声一开始还不绝于耳,可没多久,那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直至彻底消失。

此时此刻的场景,与那辆脱轨倾翻的列车有异曲同工之处,倒也是讽刺得很。

丁成业后背发冷,牙关打战,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局面怎么会失控成这样?前一刻不是还好好的吗?他百思不得其解。

一直到这时候,他才算明白了苏闲那句话的意思。

“那段铁路被炸成那样,需要的炸药量肯定不会少吧?”

回程的车上,治安官们的话题仍绕不开这两天的腥风血雨。

“当然了,”苏闲活动了一下脖颈,僵硬的关节发出响声,“‘暗影’冒着那么大的风险也要从西城运过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也昭然若揭了。”

项羽倒吸一口冷气:“大批量的炸药……看来是早有计划。”

苏闲长长地吁了口气,眉宇间有些挫败之色:“还是我们的疏忽,否则,他们没那么容易通过隔离墙的。”

冰夷撇撇嘴:“那个地方太偏了,我们的人的确没有每天都过去,算是咱们理亏吧,不过说到底,还是综管局的错啊!他们送过去的人昨天上午就被劫了,结果居然一直藏着掖着,如果不是咱们顺藤摸瓜地查到他们那边,估计这会儿还捂着呢。要是早点说的话,也不至于捅出这么大娄子。”

“最可恶的是,咱们想帮忙,那群小心眼的浑蛋还不让!”项羽一想到不久前的事就恶心得不行,“真以为咱们惦记着他们那点权啊?”

冰夷冷笑:“纠察队是什么嘴脸,你又不是第一天见识了,我看没那么简单,说不定还藏了什么猫腻,否则至于那么急吼吼地赶人吗?”

一直默默听他俩发牢骚的苏闲听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插话:“你说的还真有点可能。”

冰夷一脸迷茫:“我说的啥?”

“猫腻。”苏闲往后一靠,整个人懒洋洋地窝在椅背上,“虽然纠察队的行事作风一直很硌硬人,但也不至于连轻重缓急都分不出来。丁成业看起来也不像是这么蠢的人,除非……他真的不希望咱们查出点什么来。”

冰夷咋舌:“不会吧,我就是随口一说,还真被我说中了?”

项羽调侃她:“我觉得你可以摆个摊算命去了。”

苏闲笑了笑,旋即却摇头:“话也不能说太死,毕竟现在也没什么证据。”

冰夷冷哼:“没证据不就是因为他们不让我们调查吗!”

“其实,有个问题我好奇很久了。‘暗影’最近愈发活跃,也让我们见识到了他们的实力,或者说家底,我一直在琢磨,他们的武器和资金到底是哪里来的?”

项羽同冰夷俱是一惊,下意识地对视一眼。苏闲薄薄的唇角轻轻提起:“搞出这么多大动静,没有钱可是行不通的。‘暗影’的经费绝对不少,你看他们配备的武器,比咱们治管局可阔得多。”

“那……他们的钱到底哪儿来的?”

苏闲仍是摇头,还是那句话:“现在还不知道。”

两位下属都闭上嘴锁着眉头去深思这个问题了,苏闲忽然觉得车厢内有点太安静了,这才后知后觉地侧过脸瞥了一眼自己的第三位下属。

钟云从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讨论,这很不符合他的性格,苏闲本来还纳闷着呢,结果看了他一眼才发现这人正打盹呢。

想想也正常,昨天他在医院走廊上守了一晚上,估计也没敢睡,一大早又被叫过来,听冰夷抱怨,他们好像连早餐都没来得及吃。

钟云从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猛地睁开了眼,讪讪笑道:“对不起,我……”

“没事。”苏闲摆摆手,“你睡吧。”

钟云从略感意外,但倦意潮水般袭来,他还是没撑住,眼皮沉重地合上。

可惜他这个安稳觉还是没能睡多久,很快又被惊醒了——苏闲看过了通讯器里新发来的一条讯息之后,立时下令:“项羽,掉头,原路返回。”

“啊?回去干啥?”项羽吃惊归吃惊,并没有耽误转方向盘的动作,“难道是纠察队的孙子们又答应让咱们调查了?”

苏闲的脸色不太好看,不过还是注意到因为车子猛掉头而撞到车窗的钟云从,他一面帮忙揉着他的额角,一面叹气:“不,又出事了。”

“丁成业那个废物没管好下属,把一个女人活活打死了。”苏闲自认为大多数时候自己还是比较有涵养的,可知道纠察队干出的好事之后,也忍不住爆粗,“之后还有人冲市民开枪了,结果又死人了。”

钟云从登时一个头两个大:“这么说,死了两个人?”

“恐怕不止。”苏闲两边的太阳穴都在突突跳个不停,他伸手揉了几下,也未能缓解,“据反馈,场面很乱,可以说是彻底失控了。那么多人挤在一起,很容易出事的。”

他这话一出,车里算是彻底地沉默下来了,原先还算轻松的气氛也一瞬间变得无比压抑。

事实证明,苏闲的推测一点都没错。

两条人命激怒了原来就躁动不安的人群,他们开始袭击在场的纠察队员,他们手里虽然没有什么像样的武器,基本上是拿到什么就把什么当武器,但这里本来就是荒郊野岭,树枝、石头都不少,再加上人多势众,也给纠察队员们造成了十足的压力。

他们一开始还遵循着丁成业“无论如何不准开枪”的命令,上的是催泪弹和警棍,不过人实在太多了,把一拨人熏得眼泪、鼻涕直流的同时,另一拨人仍精神百倍地与纠察队对抗着。

在有限的催泪弹被用尽之后,有纠察队员被一拨飞来的石块砸得头破血流,终于还是有人为了自保,公然违抗命令。

在生命实打实地受到威胁之时,队员们手里还握着枪,这样做似乎也无可厚非,但不可否认的是,那忍无可忍的一枪的确起到了火上浇油、雪上加霜的作用,让原本就不够理智的人们愈发陷入狂怒之中。

整个场面如同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丁成业手脚冰凉,险些瘫在了地上——在听到那声枪鸣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控制住场面了。

“饭桶!你们整个纠察队都是饭桶!”最先主事的几名综管局的官员也被这阵势冲击得狼狈不堪,他们行色匆匆,看起来似乎是打算从这里离开,只是跑路的时候还不忘痛骂丁成业,“你就等着吧!我们回去之后就向上头打报告,看你这个纠察队长能当到什么时候!”

丁成业的面色阴沉至极,但也只是一刹那的事,很快就恢复到平日谦卑的模样,他疾步走过去:“几位领导,你们就这样走了?那……这里怎么办?”

“不走的话,等着这群暴民把我们吃了吗?”领导怒气冲冲地甩下一句话,“你们继续顶着,我已经跟局里汇报了情况,很快会有人来增援。我警告你,不准再弄出人命,否则就拿你的命赔吧!”

说完之后,那几个吓得够呛的官员屁滚尿流地跑了,丁成业盯着他们扬长而去的汽车,手里紧紧地攥着枪柄。

尽管他这一番架势不小,可惜同样的套路很难再产生足够的震慑效果,枪声的余音很快被淹没在人群的怒骂讨伐声中,他的纠察队员们也越来越失控,已经不止一个人向市民开枪,对方死没死不清楚,总之见了血是肯定的。

而且,情势还有恶化的趋势——人数庞大,移动的过程中免不了拥挤推搡,不时就会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他循着声源望过去,却只能看见一片黑压压的头顶。

丁成业两眼一黑,恨不得也跟着领导们一起闪人,甩掉这个烂摊子。

就在他濒临崩溃的时候,远远地传来了引擎声。

他遥遥望去,竟然是去而复返的治管局。

“真要命,比我想象的还要乱。”苏闲摇下一半车窗,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团混乱,可人都到了这里,也不能坐视脱缰的野马们继续疯,这个烫手的山芋不接也得接。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回过头看着他的下属们:“我们现在人不多,也就四个人,能力有限,注意不能对那些普通人下狠手,但也要尽量自保,实在不行,拳脚还是可以上的。”

“打晕可以吗?”

“把他们扔出去可以吗?”

冰夷和项羽一个赛一个粗暴,钟云从听得直咋舌,苏闲没好气地呵斥道:“少啰唆,车里有没有催泪弹?”

“应该有点,但存货不多。”冰夷耸耸肩,“这车长期只往西城开,那玩意儿又不能对付异种。”

“全拿出来,接下来就自求多福吧。”

说起来轻松,可真正面对暴动的人群,几名异能者亦有种势单力薄的感觉,何况还有条条框框束手束脚,着实是施展不开。

苏闲无奈之下改变策略:“那边有条山溪,冰夷你去把水引过来;项羽,这些催泪弹归你了,尽可能地投远一些,扩大作用范围;钟云从,你跟着我。”

另外两人都领命而去,钟云从却迟疑道:“我没有任务吗?”

苏闲睨了他一眼:“怎么,钟学员觉得自己现在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吗?”

钟云从不服气,嘟囔了一句:“你别小看我好吗?”

“没小看你,只是这种场合不适合你发挥,跟着我就是了。”

苏闲拍了下他的肩,随即疾步向急得团团转的丁成业走去,钟云从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苏闲转头一看,发现那小子不仅没跟上来,还混到了人群里,正在帮一个被烟雾熏得弯腰直咳嗽的半大少年顺气。

“钟云从你……”

“别的忙帮不上,我负责安顿受伤人员总可以吧?”钟云从知道苏闲要说什么,嘿嘿一笑,“放心吧,自保能力我还是有的,保证不会受伤。”

在这场冲突里受伤的人着实不少,除了被纠察队打伤的那部分之外,还有许多是在混乱的推搡踩踏中受的伤。

钟云从回到车里,取了车上备用的医药箱来,尽心尽力地帮扶着那些受伤者,不过他这么做,颇有些费力不讨好的意思。人们像是红了眼的斗牛一样,横冲直撞,看见穿制服的就像是碰见挖了自己祖坟的盗墓贼似的,也不管他究竟是哪一家的,上去就动手,反正纠察队和治管局在他们眼里都是一丘之貉。

遇到这样的,钟云从也不客气,直接一个手刀打晕了事,然后拖到一边去。

他这恩威并施的风格倒是让人看不明白,被他揍过的自是忌惮不已,受过他恩惠的也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你们老实点就是了,别跟着旁人瞎起哄。”钟云从一边帮一个中年男子擦去脸上的血污,一边数落着先前自己救助过的那个咳嗽的少年——对方正用一种不信任的目光瞅着他,他苦口婆心,“看什么看?我知道你这个年纪很容易犯傻,但也不能别人一带,你就跑,你才几岁啊,这种事轮得到你来掺和吗?啊?”

少年鄙夷地斜了他一眼,扭过脸去:“关你屁事!”

钟云从腾出一只手给对方后脑勺来了一下:“不准说粗话!”

“你!”男孩子揉着后脑勺正欲跳脚,钟云从却对他做了个鬼脸,他一怔,随后抱着手臂冷哼一声,“我看你才幼稚!不跟你计较了。”

钟云从笑笑,继续清理伤员的伤口,不承想,脚边冷不丁地摔来个人。

他定睛一看,是个惨遭围殴的纠察队员,眼皮上血糊糊的,也不知道眼睛还能不能保得住。

钟云从倒吸一口冷气,立马把人扶了起来,还招呼旁边的少年:“过来搭把手。”

没想到那孩子的反应却出人意料地大:“我就知道你跟他们是一伙的!这些人渣死了也是活该,你为什么要救他们?”

钟云从有点生气了,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我能救你,为什么不能救他?你和他在我眼里,没有区别。”

“你胡说八道!”

少年一副备受屈辱的模样让钟云从觉得有点好笑,他索性摆摆手:“你不肯帮忙就算了。”

言毕,他自顾自地投入到对那名伤得不轻的纠察队员的救治中。

好不容易把伤处清理包扎好,那名伤员也清醒了一些,勉强睁开完好的那只眼,轻声向钟云从道谢。

钟云从摇摇头,又拿着医药箱去找别的伤者了。

但是没多久,他身后倏地传来一声痛苦的哀号,他猛然回身,发现那少年竟然一把拽住了正要离开的纠察队员,将一枚棱角锋利的石子再次戳进了他受伤的眼睛里。

这些人都疯了吗?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为了发泄心底的怨愤,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

嘈杂纷乱的声音和风一起从四面八方灌进他的耳朵里,其间掺杂着叫骂声、哭喊声、惨叫声,震得他耳膜发痛。

而这种疼痛顺着神经回流,逐渐侵蚀他的大脑,令他头痛欲裂,他迫不及待地想摆脱那些令他焦躁的声音。

那就用自己的声音压过他们吧。

“闭嘴。”他在心中默念,一开始,他的声音还很小,小到他自己都险些听不见,可慢慢地,声音犹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直至最后,雪山崩塌。

“都给我闭嘴!”

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吼出了声,只知道回过神的时候,那些狂躁暴乱的人群,真的都安静下来了。

一张张呆滞刻板的面孔逐渐在他的视野里模糊,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一如他的大脑。

钟云从的身体晃了两晃,不受控制地往后栽倒。

醒来的时候,天光很亮,钟云从被晃得眼睛有点疼,他又赶紧闭上,迷迷糊糊地躺了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终于适应了光线。

“哎哟……”他只是想翻个身,结果发现根本动弹不得,身体里的血肉骨骼大概有千斤重,让他咸鱼似的躺在那儿,差点和床铺融为一体。

他最开始以为是被施了个“定身法”什么的,后来眨着眼想了想,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没那么多奇怪的异能,之所以翻不了身,纯粹是因为他虚脱无力了。

所以……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咸鱼钟继续发挥自己丰富的想象力——这全身上下哪都痛,八成是被人胖揍了一顿!

是谁跟他有深仇大恨?

就在他七七八八胡思乱想了一堆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放轻的脚步声,他费力地扭头望了一眼来人,看到他手里端着的碗,不禁眼睛一亮:“是饭吗,是饭吗?我一天没吃饭了,快饿死了!”

“一天?”苏闲拉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顺手把碗放在矮柜上,“看来你还是不太清醒啊。”

“真没有。不过到底是为什么啊?”钟云从表示自己一头雾水,“难道是我那天早上没吃饭,导致了低血糖?不过也不至于一晕就晕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