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端倪

联系,只是目前还没有查到任何线索。

苏闲的压力陡然又增大了一些,原本靠精神强撑着的身体也立即衰弱了下来,他在前进的过程中甚至趔趄了一下,还是身边的钟云从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要不我背你吧?”一直心存愧疚的钟云从主动提出帮忙,苏闲却并不打算领情,不冷不热地侧身避开了他的双手:“不用,谢谢。”

钟云从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有点尴尬,想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噢,没关系……”

他正漫无边际地东拉西扯的时候,蓦然感觉到右边的肩膀一沉,身边的苏闲已经歪倒在他身上。

钟云从吃了一惊,赶紧伸手接住他。见他双目紧闭不省人事的模样,钟云从将他往前拖了几步,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真要命,就没见过这么死要面子活受罪的!”

张既白在睡眠最深的时候被一阵长达五分钟的敲门声吵醒了,并在辗转反侧五分钟还未入眠的情况下,最终忍无可忍地起身下床了。

这个点儿来敲门还敲得这么急,肯定是上门求诊的,不知道医德为何物的张医生开门并不是因为慈悲心肠,只是单纯想找打扰了他清梦的人算账。

在锲而不舍地敲了十分钟之后,终于把诊所大门敲开的钟云从见到张既白激动坏了,他一面把昏迷的苏闲往里拖,一面急吼吼地说道:“医生,快来看看这个人吧!他昏过去了!”

他自顾自说着,完全忽略了张既白那张毫无表情的冷漠脸。他把苏闲弄上诊疗椅,又贴心地调整了角度,末了朝仍站在门口的张既白招招手:“看病呀,医生!”

张医生摆了半天的臭脸,结果没有人欣赏,这让他在起床气的基础上更加不爽。他深吸一口气,本来要训斥这个没礼貌的小子几句,却被他一把扯过去:“你看,他胳膊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苏闲这家伙最近也不知道倒了什么霉,近一周受伤的次数比过去几年加起来都多。他左臂上那个伤口确实挺严重,完全的贯穿性创口,至少破了一根主动脉,之前经过简陋的包扎,短暂地止住了血,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绷开了,袖子上一片黏腻的血迹,已经开始凝结成块状了。

于是张既白把找钟云从算账这件事暂时放到了后面,转身取下衣帽架上的白大褂,又戴上口罩,备齐消毒水、纱布、剪刀、镊子等,然后不客气地把碍手碍脚只会干着急的钟云从推到一边:“到外边去,别碍事。”

钟云从担忧地望了一眼仍然昏迷不醒的苏闲,不死心地问道:“我也许能帮上忙呢?”

“你唯一能帮上的忙就是安静地等着,不要干扰我。”

张医生毫不留情的拒绝,外加最后一句的威慑,使得钟云从只好闭上嘴,坐下来,乖乖地等着。

说实话,有了张既白的救治,他悬着的心基本放下了。等待的过程中,他进入了无所事事、百无聊赖的状态,前前后后换了好几个坐姿,还是怎么都觉得不舒服,最后只好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翻着过期的《梦川晚报》。

但他的注意力并不在那些排得整整齐齐的版面上,他眼睛看着密密麻麻的文字,脑子里想的却是自己欠了苏闲多少情。

第一次见面,苏闲就救了自己两回;之后又收留了他,虽然他们相处得不是太愉快,可老实说,他又不欠自己的,这样够可以了;而今晚则是自己第三次被他救了。

有始有终地计算了一番,已经沦为穷光蛋的钟云从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越欠越多,这可怎么还啊?

他正烦着呢,张既白掀开布帘走了出来,钟云从瞥到他的前襟上沾了一点血迹,不由得站了起来:“他没事吧?”

张既白有洁癖,无法忍受自己身上有污迹,所以第一时间脱了外衣和手套,团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里。对于钟云从的提问,他难得地以一种比较幽默的方式回应:“看你这样子,就好像是产房外等妻子生产的丈夫。”

可惜对方不懂得欣赏他的幽默,钟云从嘴角抽搐了几下:“医生,要是待会儿我吐出来,你负责吗?”

“你要负责把你的呕吐物打扫干净,还要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张既白收起了开玩笑的心思,一本正经地警告着。钟云从笑了笑,指了指里间:“我能进去看看吗?”

“去吧。”张既白点头了,又提醒道,“不过他还没醒,小点声吧。”

钟云从应了下来,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苏闲被张既白安置在一张病**,昏昏沉沉地躺着。他的外套被脱掉了,上身只剩一件白衬衫,左手的袖子被剪出一道口子,上边尽是红到发黑的血污。伤口已经被处理好了,厚厚地缠了一圈纱布。

钟云从无声地叹了口气,为他把盖到胸口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又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受伤的胳膊。做完了这些,他才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双手按在膝盖上,看着他苍白平静的面容轻轻地说了一句:“你还是不说话的时候可爱一点。”

此时的苏闲自然不会回应他,而钟云从看他顺眼的程度因此又多了几分。

可能是因为苏闲脸太白了,所以脸颊上那颗小小的痣比平时要鲜明得多。

似是有魔力一般,他的视线被那颗痣牢牢地吸引着,并且有逐渐往周边扩散的趋势——清秀的眉眼、挺拔的鼻梁,最后是紧绷的唇角……“看够了没?”张医生冷不丁的问候差点让钟云从跌到地上,他扶着椅背坐稳,才若无其事地转头微笑:“医生,您又开玩笑了。说真的,您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张既白显然不太高兴:“不要随便质疑我的幽默感……对了,你要是探病结束了就出来,我有些话想问问你。”

他说着放下帘子转身离开了,钟云从趁机捂着心口试图把翻天覆地的心跳给压下去,等到心率平静些许,他又瞧了一眼昏睡的病人,才起身走了出去。

“他是怎么伤的?谁下的手?”还没坐稳,对面的张既白就抛了两个问题过来。钟云从不敢怠慢,把事情的缘由说了一遍,张既白的眉梢扬了扬,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这么说,他居然把你带到西城去了,还是在工作时间?”

“咳咳。”钟云从没好意思跟他说自己是怎么“威胁”苏闲的,含含糊糊地带过了这个话题,“这个嘛,因为我也在找人嘛……就是顺便而已。”

张医生看上去不是很相信的样子,但也没再深入探讨这个问题,而是顺着钟云从的意思,换了话题:“如果你还没放弃找你父亲的打算,那我得提醒你一句,他很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张既白说话向来直接,从不藏着掖着,钟云从也很欣赏他这份直来直去,但此时这种直白却变成了重重一击,击得他心口生疼。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知道,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但不管怎么样,我都想找到他,无论是生是死,然后带他回家。”

张既白直率但并不迟钝,他看得出钟云从的强颜欢笑,也察觉得到他言语间的悲伤,因此把他的另一句提醒给憋回去了:老实说,我不认为你还能回去。

片刻之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站起来打开背后柜子的门,从里面拿了什么,而后转过身,递给钟云从一个透明的塑料盒子:“这是我帮你弄到的隐形眼镜,你平时外出行走的时候记得带上,能为你省很多麻烦。”

钟云从当然明白这是何等巨大的帮助,他感激地接过隐形眼镜:“太谢谢您了,医生!”

“不用谢,我只是不希望你死在别人手里。”张医生诚实地告诉他。

张既白的回答让钟云从打了个寒噤,也减少了先前的愧疚——他隐瞒了自己拥有触知力的异能,他有预感,如果说出来的话,这位医生怕是立刻就要把他弄上解剖台。

苗林芝到楼下的时候,天边刚刚翻出鱼肚白,她在东城区最热闹的那几条街上游**了一整夜,还是无人问津。

究其原因,一开始还勉强能用天冷人少的理由来解释,但在楼梯间与几位邻居狭路相逢之后,她的自我安慰便坚持不下去了。

如果他们对她还是从前那种遮遮掩掩的鄙夷不屑倒也罢了,反正她早就习惯了,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眼中透露出的是明明白白的嘲弄和讥诮,甚至有个胖女人大力地朝地上吐口水:“哟,皱纹都能夹死苍蝇了,还好意思出去卖啊!也是,再过两年就得被丢到西城去了吧?那是得抓紧时间了。”

另一人掩着嘴笑得含蓄:“瞧您说的,人家到了西城,说不定也捞得着恩客呢。”

胖女人捶着大腿笑得十分夸张,以至于五官被肥肉挤成一团,都有些变形了。苗林芝怒火中烧,一口唾沫直接飞到了对方脸上,她掐着腰破口大骂:“我呸!老娘就算人老珠黄还是比你这头猪强得多!”

胖女人嗷的一声大吼,抖着全身的赘肉气势汹汹地扑向苗林芝,后者也不甘示弱,拿出多年站街同竞争对手争抢地盘和客人时练就的身手应战,双方扭打在一起,一时间竟然难分高下。

其他人都伸长了脖子观战,唯有一名干瘦的中年男子,先前一言不发,在苗林芝反击时露出了着急的表情。双方混战的时候,那人慌得手足无措,一抬头,瞥见一张小脸,更是不停地跺脚,一连声地哀求:“别打了,盈盈妈!孩子看着呢!”

他的后一句话让苗林芝沸腾的大脑瞬间冷却下来。她用力推开胖女人,忐忑不安地向上看了一眼,正好和女儿那双平静到冷漠的眼睛对上,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露出一个讨好的笑:“盈盈,妈妈回来了,早饭吃了吗……嘶!”

她的脸上被抓出了好几道血印子,一牵动嘴角就疼,此刻虽是笑着,脸却是扭曲的。

盈盈的脸消失在了楼梯口,苗林芝依旧失魂落魄地仰着头。胖女人被旁人拉住了,嘴里却依然不干不净地骂着:“婊子妈生婊子女儿,以后带上你女儿一起去卖,生意还会好点!”

苗林芝的眼珠子动了动,视线缓缓地挪到了胖女人脸上,直勾勾地盯了她几秒之后,毫无预兆地扑了过去,张口狠狠地咬住了对方的鼻子。

鲜血从她的齿间渗出,胖女人号得如同杀猪一般惨烈,其他人怕闹出人命,合力把近乎癫狂的苗林芝拖开了。

“我告诉你,你侮辱我可以,你敢侮辱我女儿,我就杀了你。”

苗林芝说这话的时候,一字一顿,面上带着笑,唇上挂着血,分外瘆人。

“发病了!这婊子发病了!”胖女人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头声嘶力竭地尖叫着,“快叫治安所的人来!她要吃人啊!”

这话一出,目睹了这一幕的旁观者立刻恐慌起来,齐刷刷散开,仿佛苗林芝变成了洪水猛兽。

“怕什么?”苗林芝轻蔑地斜乜着那些惊惶不已的人,“大家都一样,要么吃人,要么被吃,不过是迟早的事儿。”

她留下一声冷笑便扬长而去,剩下的人惊惧之余小声地商量着是否要报告治安所,而那名中年男子则对着苗林芝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苗林芝一身的气势到家门口便消失得一干二净。她试着推了下门,门是虚掩着的,她悄悄往里瞧了一眼,发现盈盈正弯着腰给一盆铃兰草浇水,神情专注。

苗林芝一下子踌躇起来,在门外徘徊着不敢进门,冷不丁却听见盈盈的声音:“妈妈?为什么不进来?”

她一抬眼就与女儿的视线撞了个正着,登时手足无措,局促地撩了撩头发:“那个,刚才我……是他们先欺负妈妈,妈妈才会还手的……”

“算了,”盈盈的声音很轻,她指了指母亲的脸,“先去洗把脸吧。”

苗林芝愣了一下,随即猛点头:“好,我去洗脸!”

洗净了厚重的残妆之后,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张憔悴不堪的脸,她只觑了一眼就急急转身,令她无法接受的不只是堆积的皱纹和枯黄的面色,还有脸颊上那一处触目惊心的红斑。

她真的已经开始发病了。

先前她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害怕。

她的背部沿着洗手台一点点地往下滑,最后蜷缩起来,她捂着脸无声地痛哭着。

“妈妈。”

苗林芝倏地抬头,眼角还挂着来不及擦掉的泪水,盈盈不知道何时出现在门口,她细细的眉紧紧地蹙着,一脸担忧地望着她。苗林芝这才反应过来,扶着墙站了起来,抹了一把脸,强颜欢笑:“你怎么还没去上学?这样吧,我煮碗面,吃了你就赶紧去学校!”

盈盈摇摇头,一步步走过来,在母亲面前站定。苗林芝诧异地发现,不知不觉中,这孩子竟然和她一样高了。

她的心里涌起了身为人母的自豪与喜悦,她摸着女儿的脸,柔声劝慰:“妈没事,你去收拾一下,准备上学。”

盈盈凝视着她的脸,欲言又止:“妈妈,你的脸……”

苗林芝怆然,不自觉地别过脸:“我……盈盈放心,妈妈会在发病之前自我了断,不会拖累你的。”她说着又高兴起来,“但你也不用担心,我一直在为你攒钱,就算有一天……妈不在了,你也可以活下去。”

女孩垂下眼,悲哀地叹了口气:“我去医生那里,帮你拿点药。”

苏闲醒了,脸还是白得像一张纸,但精神却不坏,连张既白都夸了一句:“到底是千锤百炼过来的,身体素质真不赖。”

钟云从刚想见缝插针地打听一下“千锤百炼”是怎么回事,却听到苏闲问张既白:“我能走了吗?”

“你什么时候都能走。”戴着口罩的张医生慢条斯理地回道,“只要不介意废掉一条胳膊。”

苏闲无话可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差点残废的左臂,又凉凉地看了一眼始作俑者。钟云从对自己的罪过心知肚明,难为情地冲他笑了笑。

苏闲冷着脸偏过头去。

张既白完全不关心他们之间的那点小动作,为苏闲换过药之后,在没有其他病人的情况下,他便捧起医学典籍兢兢业业地钻研起来。

苏闲大概也是太无聊了,钟云从转头看他的时候,发现他手里拿了一份发皱的报纸,正一目十行地浏览着。钟云从扫了一眼,原来是自己早就翻过的那份过期晚报。

他拉了张椅子坐下,开始了尴尬的聊天:“那个,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累不累?饿不饿?”

苏闲掀了掀眼皮:“饿了又怎么样?累了又怎么样?”

“饿了我就帮你下碗面,”钟云从学着电视剧里的对白回答,“累了我就……”

“就哪样?”

“帮你按摩?”钟云从试探地问道,毫不意外地得了苏闲的一个白眼:“得了吧,我怕折寿。”

他讨好的对象十分不给他面子,已经重新低下头去看那份乏味的报纸。钟云从讪讪地自嘲:“我大概得先找个盲人学艺……”

“盲人”这个词甫一出口,他就猛然捂住了自己的嘴,接着小心翼翼地观察苏闲的神色,谁知苏闲毫无反应,似乎没有听见。

钟云从并没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反而心情沉重,他觉得自己可能在这个地儿真的水土不服,他的大脑好像萎缩得只剩乒乓球那么大了,外在的表现就是他越来越傻。

“行了,”目光明明在“社会新闻”版面上打转的苏闲却如同一台扫描仪,彻底研究透了钟云从的脑回路,“想道歉就道歉吧,尽管我未必会接受。”

钟云从灰头土脸地耷拉着脑袋,好似得了颈椎病一般,声音弱得跟蚊子叫似的:“对不起啊……”

苏闲抖了抖报纸:“没听清。”

“对不起!”他蓦地提高了声调,震得对方报纸差点掉地上,苏闲眼疾手快地捞起报纸:“会不会好好说话?”

“都是我的错,”钟云从一脸沮丧,“要是没有我,你也不会受伤了……是我太没用了。你……你要怎么骂我都可以。”

苏闲闻言,目光终于从报纸上挪开了。

钟云从被他盯了好一会儿,浑身上下都不得劲。

“有件事你误会了。”就在钟云从以为他要开骂的时候,他忽然轻笑一声,“你还是挺有用的。”

钟云从恍惚间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过去,对方却仍旧埋头于报纸中。

钟云从后知后觉地咧嘴傻笑了一会儿,蓦然察觉到苏大治安官阅读的重心总是不离报道失踪案的那一角,他在感叹其爱岗敬业的同时,想起了一件还算重要的事。

“那个,”他又清了清嗓子,用同一个开场白打破僵局,“你昏迷的时候,你的同事,就是那个叫项羽的,来过一趟。”

苏闲抬起眼,神色有些许变化。他的人缘还可以,有人来探病很正常,但在这种关头,他有预感,项羽肯定不只是为探病而来的。

“他说什么了?”过期晚报被打入冷宫,苏闲专注地凝视着对面的人。钟云从略有些不自在,调整了一下坐姿,才开口回答:“他要我转告你,他从走私贩那里挖到了线索,在西城找到了第五名失踪者的尸体。”

这还真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苏闲很沉得住气,他先问了另外四名失踪者的情况:“其他人的尸体呢?

没找到?”

虽是疑问句,但关键字眼却用得很笃定,因为他实在不相信那几位仁兄还能活着。

“找不到了。”果然,钟云从也摇头,“项羽从走私贩那里得到的口供是,那四位的尸体已经被处理掉了。”

苏闲皱起眉:“怎么处理的?”

“拿去喂了‘病变者’,骨头渣子都不剩了。”钟云从转达完项羽的原话之后,又茫然地问道,“苏闲,‘病变者’是什么?”

苏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让钟云从心头突地一跳。先前阅读书报的时候,凭借模棱两可的文字资料和自己想当然的脑补,他天真地以为那些凶残的“病变者”只是精神病集体发作。

现在想想,一切哪有这么简单?这里的人们个个都对“病变者”讳莫如深,“病变者”仿佛妖魔鬼怪一般,人们沾上一点就会完蛋。再联想起他们那诡异的灰蓝色眼珠,他隐隐明白了什么。

钟云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其实他早就见识过了,初来乍到的那会儿,第一批同他打招呼的就是那群哥们儿,只不过他从来没有把那群丧尸一样的怪物和“人”这个字联系起来过。

“猜到了?”苏闲慢悠悠地开口,“猜到的话,我就不多费口舌了。”

钟云从不知道回什么好,只好保持沉默,他在思考一些别的问题,比如,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病?有的治吗?再比如,苏闲以后也会变成那样吗?

不过他没敢问,也许是不想问,这个问题横亘在他们之间,犹如一张薄薄的窗户纸,一旦捅破,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或许瞎了一只眼不算什么,可如果变成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呢?

钟云从不想干往别人伤口上撒盐的事情。

关于这个,苏闲显然不愿多谈,于是他们很有默契地绕过了这个话题,苏闲重新起了话头:“你方才说,他们把尸体拿去喂了‘病变者’?”

钟云从听出来他刻意在“喂”这个字上咬了重音,他敏锐了一回:“这个‘喂’字,用得很可疑啊。”

苏闲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怎么可疑了?”

“带有很强的主观能动性。”钟云从老老实实地回答,“简而言之,就是掺杂了人为的意思。”

苏闲不置可否,转而开启了下一个话题:“第五具尸体的身上有线索吗?”

此话一出,钟云从的神色变得很古怪,他迟疑了一下才扭扭捏捏地点了下头:“有是有……”

苏闲见他神色不对劲,以为是尸体出了什么岔子,舒展开的眉头又拧上了:“怎么了?尸体有问题?”

钟云从朝他干笑了一下,耳边却回响起项羽的原话:“那什么中学校长,平时人模狗样的,结果死的时候光着屁股,身上一块布都没有!”

这番话再加上项羽当时那副眉飞色舞的猥琐样,让钟云从满脸尴尬。

一转眼,又对着苏闲那张求知欲很强的脸,他愈发说不出口了。

“是这样的,”他斟酌了好一会儿,直到苏闲都有些不耐烦了,才拿捏好了说辞,“第五名失踪者的尸体,浑身上下一丝不挂,那个……项羽他们合理地怀疑,死者是在进行……性行为的时候被杀死的,死因是利器贯穿颈动脉……一刀毙命。”

他磕磕绊绊地说完,迫不及待地擦了一把汗,自觉刚刚那半分钟,可能是他生命里最煎熬的时光。

苏闲对于他这番经过过滤的表述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点点头:“倒也是有价值的线索,让他们把死者的妻子叫来问问,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信息。”

虽然被当成了传声筒,但钟云从倒也没感到不满,只是好心提醒道:“你的同事应该已经这么做了,还有啊,我手机在这里没有信号,你跟我说了也没用。”

苏闲又瞅了他一眼,冷不丁问了一句:“手机?什么样的?”

钟云从一怔,很快从衣兜里拿出了失去信号许久、电量也降到安全线以下的手机,递到苏闲面前。

苏闲没有第一时间接过,而是歪着头端详了一会儿,片刻之后,才慢慢地伸出手。

钟云从的手机在他手里被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好几遍,他无意中按到了个按键,手机屏幕亮了起来,苏闲看了钟云从一眼,后者心领神会,啪啪啪地输入了锁屏密码,顺便告诉他:“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这里没有可以用的信号,打不了电话也上不了网,跟个废物也没什么区别。”

苏闲垂着眼,注意力被屏幕上的背景照片吸引了,照片上的人头发染成了绿色,煞是扎眼,他没忍住,一声嗤笑冒了出来。

钟云从一开始还摸不着头脑,在瞄到自己那张非主流自拍之后,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猛地夺回手机:“有什么好笑的?谁都有这么傻气的时期好吗!”

苏闲继续笑:“话说回来,你头上那绿色,倒是跟你挺相配的。”

钟云从抱着手机嘀咕道:“……你不懂时尚。”

苏闲又瞟了他的手机一眼。钟云从背过身,做贼一样换掉了手机壁纸之后,主动问道:“你还想再看看吗?”

这会儿苏闲却兴致全无,往后一仰:“不了,反正也就是个好看的摆设。”

钟云从却突然好奇起来:“对了,你们这儿也有通信工具吧?是什么样的?拿出来让我开开眼界吧。”

苏闲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嗯……我在医生那里看到了固定电话,那也有移动电话吧?”钟云从开起了玩笑,“就是我看你们这儿的物件都挺老了,该不会还在用大哥大吧?”

苏闲还是没说话。

钟云从的笑容凝固了,他干咳一声,抓了抓头发,难以置信地问道:“不会吧?”

苏闲勾了勾唇角:“就算是最落后的移动电话,也没几个人用得起。如你所见,这座城市的一切,几乎都停留在了20多年前。我们的轻重工业几乎全线瘫痪,原材料、技术、生产线、工人,我们一样都没有。”

钟云从忽然想起先前看到的那则关于物资的新闻报道,字里行间洋溢着欢欣鼓舞的氛围,可物资通常都是用来赈灾的,听苏闲话里的意思,难道这座城市的灾难已经延续了20多年?

“你们一直依靠援助的物资过活吗?”

“不是援助,是交换。我们的土地太过贫瘠,种不出足够的粮食。”苏闲自嘲地摇头,“我们连自力更生都做不到,一切都要依靠外界。一旦外界切断了对这里的物资供应,我们全都会死……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孤岛’。”

钟云从登时不寒而栗,这种生死悬于他人手中的感觉……真是恐怖。

“除了满足我们最基本的生活需求,他们不会给我们多余的东西。”苏闲的声音冷了几分,“所以你看到的老物件,汽车、电话、电脑……诸如此类,永远都是旧的。”

他战战兢兢地提问:“为什么?”

“为什么?”苏闲的眼中似乎有一个天寒地冻的世界,正在酝酿一场风暴,“因为你们害怕我们跑出去。”

他把“他们”换成了“你们”,那种仇视与怨恨的情绪蔓延到了钟云从的身上。钟云从下意识地想为自己辩解,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快要被他眼中的风暴绞得粉身碎骨。

“你跟他说这个也没什么意义吧?”一个平静的声音加入了这场不甚友好的对话,隔开了他们剑拔弩张的对峙,“他在外边,也就是只小蚂蚁,甚至都不知道‘孤岛’的存在,你指望他能改变大局吗?”

苏闲收回了自己周身的刺,也知道自己的火发得没有道理,有些后悔,但气氛一时半会儿缓和不了,依旧压抑,钟云从叹了口气,默默地起身走开。

他在埋头看书的张既白对面坐下,垂头丧气地开口:“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了。”

张医生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那你以为我就喜欢你吗?”

钟云从一时间尴尬得不行,甚至开始怀疑人生,自己大概真是跟这座城市风水不和。

无所事事了一会儿,他瞧见张既白手边放着一沓白纸,瞬间手痒起来,讨好地问道:“医生,纸笔能不能借我用下?”

张既白的反应很冷淡,连句话都懒得甩,就随便点了下头。钟云从也不介意,抽了张白纸,顺手拿起钢笔,开始对着窗外的景色涂涂画画。

张既白虽然没作声,但镜片后的视线却一直追随着钟云从,直到户外的景象开始在他的笔尖下呈现,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小子还会画画。

“医生。”在他们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的时候,一个清脆娇嫩的声音响了起来,张既白与钟云从都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头的事,不约而同地扭过头去。

盈盈俏生生地站在那里,目光停留在钟云从的风景速写图上,眼睛里满是惊喜。

“哇,原来你还会画画!”

“我从小就学画画,大学的专业是插画。”面对小姑娘崇拜的眼神,钟云从心情很好,“刚才也是闲得无聊,随便画画。”

盈盈很是捧场:“随便画画也很棒呢!”

张既白的重点却落在了别处:“你上过大学?”

钟云从警惕地望着他:“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我看起来不像个文艺青年吗?”

“他只是羡慕你而已。”苏闲的声音懒洋洋地传了过来,加入了这场闲聊,钟云从小心翼翼地望过去,心里不是不打鼓的。

盈盈转过头去,看到苏闲缠着厚厚纱布的左臂,她眼里的那点笑意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诧异地捂住嘴:“闲哥哥你的胳膊……”

“受了点小伤。”

看起来苏闲的情绪已经调整好了,他的表情和他的声音一样平和,他朝小姑娘笑了笑,那笑容甚至可以用温柔来形容:“怎么了?你母亲的药又吃完了?”

她的脸上蒙上了一层与年龄不符的忧郁:“嗯。而且这一次过来,我还想跟医生讨一点伤药。”

张既白闻言侧目。苏闲在确定女孩身上并没有外伤之后,神情也并不轻松,问道:“你妈又怎么了?”

“她和楼上的胖大婶……”小姑娘努力地斟酌着用词,“起了一点冲突,她们都受伤了。”

苏闲也是那栋居民楼里的住户,对于那两位不太和睦的关系也多少有点了解,大致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问明白了缘由之后,他没怎么放在心上:“哦,谁吵赢了?”

盈盈显然并不觉得这件事好笑,她的小鼻子皱了起来:“两败俱伤,我妈妈的脸被抓伤了,而胖大婶……”

“胖大婶怎么了?”

“她的鼻子被我妈妈咬伤了。”

盈盈说完之后偷偷看了苏闲一眼,她在观察苏闲的表情,果不其然,他皱了眉:“这就过分了吧?”

小姑娘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会给胖大婶赔礼道歉的。”

她早熟的模样让苏闲直叹气,有些话堵在嗓子眼儿里,他不忍心说出口。

张既白却坦率得多,直接告诉小姑娘:“怕是没那么简单,市民们对‘咬人’一类的事件很敏感,八成会把此事报告给治安所。”

女孩子顿时慌了神,她的眼神漫无目的地飘了一圈,最后还是落在苏闲那里,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攥住他的手:“闲哥哥,你要救救我妈妈!”

苏闲抚了抚她的头顶,温言安慰:“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最多也就是……关一阵子吧,她也习惯了不是吗?”

盈盈仰起脸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低下头,闷闷地回了一句:“嗯。”

张既白把备好的药品交到她手里,小姑娘临走的时候又恢复成平时可爱的样子,向每个人挥手道别后,又朝钟云从甜滋滋一笑:“云哥哥,那幅画你画好之后,能送给我吗?”

钟云从哪有拒绝的道理,立马拍了胸脯保证:“没问题!画好之后就送你!”

盈盈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钟云从的笑容却垮了下来,回过头看着苏闲和张既白,欲言又止:“她母亲该不会是……”

他没有把那两个字说出口,其实“病变”的概念对于他仍旧是模糊的,可他亲眼见过发病之后的模样,虽然迷雾笼罩着,尚有许多事没弄明白,但心理阴影却是实打实存在的。

苏闲低垂着眼,却掩不去眼底的沉重。钟云从问的正是他所担心的,关几天当然是小事,可如果被发现有“病变”的先兆,事态就不是他们能控制的了。

“现在不好说。”张既白回答了钟云从的疑惑,“只能说有这个可能存在,毕竟她年龄也到了。”

这话让钟云从心里一沉。他跟盈盈的母亲苗女士就打过一回照面,还被惊吓得不轻,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不过他很喜欢盈盈,并不希望见到她难过的模样。

“不过,她一直在吃我开的抑制剂,”张既白又给他打了一剂宽心针,“按理来说,应该能延缓个两三年。”

钟云从眨了眨眼,似懂非懂:“抑制剂是……吃了就能延迟‘病变’的药吗?”

“差不多吧。”张既白回答得很敷衍,显然并不打算给出更详细的解释。

钟云从无奈地耸耸肩,就此作罢,他吸取了上回的教训,决定短时间内还是要管好自己的好奇心,不要随便发问,免得又被当成靶子。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钟云从的风景速写图完工了,他举到眼前,左看右看,对自己的这幅作品十分满意。

张既白也凑了过来,频频点头,甚至苏闲都跟着瞅了两眼,难得地夸了他一回:“画得还真是不错。”

钟云从不无得意:“我们系里的老教授可是夸过我很有天分的,假以时日,一定能成大器。”

说这话的时候,他其实是有一点心虚的,因为他还省略了一句关键的:“只要你把鬼混的时间都花在刻苦用功上。”

苏闲对他的得意忘形只是淡淡一笑,张既白却问了一句:“上大学的感觉不错吧?”

“当然啊!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想几点睡就几点睡,想几点起就几点起,终于能摆脱我妈的唠叨……”钟云从回味了一番自个儿不拘小节的大学生活,接着才反应过来,“医生,您这意思是……”

张既白一笑:“在过去的20年里,梦川的教育系统整个都停摆了,人们连活下去都成问题,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考虑教育的问题。也就是近5年,梦川的中小学才陆续复课,不过大学至今仍是关闭的状态,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复课。”

他的原意真的只是想开个应景的玩笑,可张既白唇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让他开始动摇,他不禁反思,自己不会真的说中了吧?

“我的父辈也是医生,家里医学方面的藏书不少。”张既白谦虚地笑了笑,“就是我父亲去世得早,不然能得到他的指点的话,我应该能研究得更深些。”

苏闲翻了个白眼:“张医生,想夸自己就明说。”

钟云从张了大半天的嘴终于合上了,并且心悦诚服地说出了张医生想听的赞美:“医生,您真是个天才啊!不过,我还是有个疑问。”

张医生同样心情很好:“说吧。”

他诚恳地发问:“您学的是西医,那传统医学生必须进行的各种实验……是怎么解决的?”

“绕了这么大个圈子,”苏闲一声轻笑,“你是想问他怎么获得实验对象吧?这大概是他自学过程中最容易解决的问题了。‘孤岛’最不缺的,就是尸体。你随便到大街上逛一圈,说不定就能被跳楼的人砸到。”

钟云从脸上的笑意凝固:“这……可不好笑啊。”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吗?”苏闲的笑容很和气,他指了指诊所大门,“你可以到街上逛逛,正好晚上是自杀高峰期。”

钟云从看着他的笑,莫名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紧紧地抿上了嘴唇,张既白也来凑趣:“你别说,他们治管局还成立了一个小队,别名就叫‘收尸队’,专门处理那些自杀的人的尸体。我跟他们拉好了关系,弄一两具尸体不是问题。不过我不喜欢跳楼的,肌肉骨骼一般都摔烂了,不是好样本……”

钟云从感觉到自己的胃酸开始翻江倒海,连忙制止张医生:“咳咳,医生,我们先不讨论你对研究样本的喜好了吧?”

张既白微微一笑,打住了这个话题,苏闲懒懒地摆摆手:“行了,你回去弄点东西吃吧,顺便帮我带身换洗衣服过来。”

对苏闲的吩咐,钟云从不敢怠慢,而且他还记着自己答应过盈盈的事,把刚完成的速写也带上了。

“我早去早回。”

苏闲不以为意:“没事,你明早再过来也行。”

他这会儿又很通情达理了,钟云从真的有点摸不准这家伙的脾气,喜怒无常的,生气的点都还特别难捉摸。

不过对方此时态度好,他见好就收,也客客气气地询问道:“那你的晚饭呢?怎么解决?要不要我帮你带?”

苏闲笑着瞥了张医生一眼:“我在张医生这里蹭一顿好了。”

被点名的张既白用中指推了下镜架,优雅地比了个不雅的手势:“滚。”

钟云从忍俊不禁,转身要走的时候,苏闲提醒了一声:“戴上隐形眼镜。”

“刚刚……”苏闲蓦地又出声了,钟云从停下脚步等着他的下文,结果苏闲瞥了一眼正揣着手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的张医生,清了清嗓子,“算了,下次再说吧。”

钟云从隐隐猜到他想说什么,不过既然这会儿说不出口,他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而是笑眯眯地应了下来:“好的。”

随后钟云从冲他招招手,对方亦略略颔首,他心情愉快地转身出门。

走出了诊所之后才发现,今儿个居然没有下雪,只是温度依然很低,道路上的积雪没有融化的迹象。

想来这里的市政亦是处于停工状态,这么厚的雪也没安排人员清理,不过这路面上几乎看不到机动车,积雪倒不至于成为路障,顶多给行人造成一些麻烦。

钟云从回到苏闲家的时候,几乎要冻僵了。他哆哆嗦嗦地摸出钥匙开了门,屋子里黑灯瞎火的,他又磕磕绊绊地找了一阵子,才摸到墙壁上的开关。

电能也是这座城市缺乏的能源之一,这里的电压向来偏低,加上灯的质量也堪忧,光线一直不太亮,但也比一片漆黑要好得多。

他坐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总算把那股子寒意驱走了,这才起身到厨房里忙活起来。

他打起火,烧了一小锅水,预备给自己下碗没滋没味的挂面。这大冬天的,蔬菜也是奢侈品,最多能给自己加个蛋。

要搁以前,他肯定吃不下这样的晚餐,只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他可没勇气去找这里的屋主抗议伙食太差。

煤气炉也是年久失修的老物件,从点起火的那一刻,吱吱乱叫就没停过,火苗有气无力地舔着锅底,看来一时半会儿水是开不了了。

钟云从想了想,出了厨房,拿上那幅画,出门履行自己的承诺去了。

盈盈家就在楼上,上个楼梯就到了。钟云从敲了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他面上堆满笑容,正要和小姑娘打招呼,却看见一张惨白的脸探了出来。

钟云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手一抖,那张薄薄的纸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对方这时候已经开腔,不太客气地扯着嗓门问了句“谁啊”,他也顾不上捡,战战兢兢地赔了个笑脸:“啊,是苗女士吗?我是来找盈盈的。”

对方把门打开了一些,灯光也透出来些许,他终于看清,原来她脸上是敷了一张面膜,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弄来的,看来再窘迫的环境,都不能阻止女人对美的追求。

苗林芝认出了这位小哥,又听他说是来找女儿的,态度好了许多,热情地招呼了起来:“哟,欢迎欢迎!不过盈盈还没到家,你要不要先进来坐坐?”

她可能忘了自己还在敷面膜,一笑面膜就全是褶,钟云从悄悄挪开了视线,对她的邀请,也婉言谢绝了:“啊,谢谢您的好意,不过不用了……我就是来送张画给盈盈的。既然她不在,麻烦您转交吧。”

她伸手把画纸捞了起来,浏览的过程中赞不绝口。钟云从被她夸得怪不好意思的,挠着头正要自谦几句,正好看到她脸上的面膜纸塌了一角,滑稽地挂着,露出了左边的小半张脸。

他本来是要出声提醒的,眼角余光却瞥见她左边颧骨上那处正在溃烂的红斑,舌根一下子麻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是……“病发”的征兆。

苗林芝对自己精心掩饰的真容已经一览无遗地呈现在对方眼里的事一无所知,笑吟吟地跟钟云从道谢道别,后者木然地回应着,直至她关上房门,他才堪堪回过神。

只稍稍挪了一步,他就发现自己的腿是软的,手心也出了一层热汗,他长长地吐了口气,心中的后怕并没有因此减少一分。

在意识到盈盈的母亲真的是位“病变者”之后,钟云从的脑子就变成了一锅烧开的糨糊,只剩下一个念头在搅来搅去——她会不会在下一秒就变成怪物吃了我?

直到他脚步虚浮地回到苏闲的住处,当机的大脑才恢复运转,开始思考一些问题,譬如,应不应该把苗女士的病情告知苏闲等人?以及,是不是要先把她隔离起来啊?

可他之前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么棘手的情况,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正纠结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吓得他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

偏偏这时候,厨房也传来刺耳的声音,他生怕厨房发生爆炸事故,手忙脚乱地冲了进去,才发现是虚惊一场。原来是锅里的水沸腾太久,溢出来了,搞得本就有故障的煤气灶叫声更加尖锐了。

他关掉煤气灶,避免了一场潜在的厨房灾难,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惊觉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