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西城

钟云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的确如此——等等?”他后知后觉地回过神,“他是我的保护人?保护人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苏闲看着他的眼睛,替张既白回答了他,“以后乖乖听话,不要给我惹麻烦。”

钟云从默默地咽了口唾沫。

苏闲显然并不在意他在钟云从眼中的形象,直接把人拎了回去。

一路上,钟云从都在思考一个问题:“孤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就目前的所见所闻而言,“孤岛”给他的直观印象是贫穷落后,而且很危险。

养伤的这几天,他翻阅了诊所里存有的所有报纸杂志类的书面资料——张医生那些莫名其妙的藏书不算——综合整理出来的观后感是,因为不明原因,梦川市的经济发展停滞不前,甚至一直在倒退,几乎所有的轻工业都处于瘫痪状态,重工业勉强还有一线生机,但也只剩一只脚了——所有的重心都集中在硬玉矿物开发及粗加工产业上,因为本市硬玉矿产丰富,翡翠的产量相对较高,品质也好,所以硬玉矿产的开采及加工这条产业链几乎是全市80%的劳动力的生计来源。

但无论是矿石还是加工后的珍贵翡翠,都不是能直接当饭吃的东西。因为梦川市的土地算不上肥沃,甚至可以说贫瘠,且山地居多,农业向来都很不发达。好在有条河流流经,水资源总算能自给自足,甚至可以建起发电站。

按照他从新闻资料里得来的信息,那些粗加工后的翡翠原石每三个月会集中往外运一次,以此来换取整座城市所需要的物资。

至于跟谁换、怎么换,这些就不得而知了,那些报纸杂志里并没有哪篇文章详细地叙述过这个问题。

关于社会治安,浏览了一圈层出不穷的暴力犯罪的报道之后,心有余悸的钟云从才发现,日前的那起失踪案都不算什么了。

物质贫乏、治安糟糕,钟云从对这个地方还真是喜欢不起来。

“你就在沙发上将就一下吧。”苏闲带着他到了住处之后,指着东南角的一扇小门,“那是储物间,有旧的被褥,待会儿自己找找。”顿了一下,他又补了一句,“很久没用了,正好外边有太阳,拿去晒晒吧。”

钟云从哦了一声,刚想问问有没有什么吃的,就看到那家伙回过身来,与他相对而立。苏闲的外套脱了,白色衬衫配着藏青色长裤,套着棕黑色长靴,齐整挺括,外加身形颀长,往那儿一站,还是挺人模人样的。

而这也是他头一回在自然光线下与钟云从接触。他的眼睛和这里的其他人一般,也是灰蓝色的,肤色冷白,右侧脸颊上生着一颗小痣,不知怎的,钟云从觉得那颗痣还挺好看。

这个念头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他就被自己惊到了,不自觉地开始一阵猛烈的干咳。

苏闲完全不知道他的想法,也不好奇他为什么突然咳嗽,自顾自地说:“首先,有些事情我希望你能明白——例如,我一点也不想收留你,但既然答应了别人,也没办法了。你既然住进来了,该守的规矩还是得守,你说呢?”

钟云从还能说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呗。他灰头土脸地点点头,还得赔上笑:“您说得是。”

苏闲的唇边溢出了一抹笑意:“很好。那第一件事,不准进我的房间。你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客厅、卫浴和厨房。”

钟云从眨眨眼:“哦。那第二件事呢?”

“别急。”苏闲又冲他笑了,笑得钟云从都要怀疑人生了,因为他在他面前基本上是臭脸居多,不过此刻挂着好看笑容的苏闲并没有说出好听的话,“从今天开始,这屋子里的所有家务,都由你负责了,包括打扫和做饭。你在我这儿,又吃又住的,我也没跟你收费,你适当地帮忙做些家务,不过分吧?”

“不过分。”钟云从继续赔笑,“行吧,还有啥,都说了呗。”

“这第三件事,”苏闲说着,面色一正,看得钟云从心里咯噔一声,旋即就听到他说,“不要给我惹麻烦,换句话说,没有我的允许,不能随便出门。”

果然是这个。钟云从一点也不意外,他闭了闭眼:“这是约法三章啊?”

“目前是约法三章。”苏闲微笑道,“但之后根据你的表现,也许还会增加。”

“哦。”钟云从还能怎么着,只能好声好气地应了下来,谁让他在人家的屋檐下呢。

“说起来,”眼看对方转身要走,他赶忙发问,“你还没告诉我……”

不等他说完,苏闲就径直进了房间,严严实实地关上了门。

钟云从愣在那里:“……你的名字。”

接下来的两天,钟云从在这里待得很不自在。这家伙的作息很奇怪,昼伏夜出,白天几乎都在房间里睡觉,还不准他发出一丁点儿声响;晚上吃过晚餐就出门了,一直到第二天凌晨四五点才会回来。

如果不是知道他的职业,钟云从肯定会以为他是个做贼的。

好吧,在他休息和工作的时间里这样也就算了,问题是,在他们有限的面对面接触的时候,他也几乎不怎么说话。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本菜谱交给了钟云从——这是两天内他们唯一的直接交流。

钟云从快被闷死了。而这还是其次,重点是他是有事情要做的。

“啊,那个……”第三天的晚餐结束之后,苏治安官扣好外套上的铜扣,看样子马上要出门,钟云从期期艾艾地叫住了他。对方略略回头:“有事?”

“你要出门?”钟云从问。苏闲颔首:“是。”

钟云从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能不能带上我?”

苏闲的脸上出现了一点不耐烦的神色:“等这周周末,我轮休,到时候带你出去散步半小时。”

这是比犯人还惨啊,钟云从心想,坐牢的还每天都有放风时间呢。

不过此刻他也没时间去计较这个:“今天不行吗?”他说着讨好一笑,“现在天黑了,别人看不清我眼睛的颜色的……”

他猜得到,不准他出门的原因之一肯定跟他的瞳色有关系。

至于原因之二……

苏闲的耐心彻底没有了:“不行,吃饱了没事的话就早点睡。”

原因之二,就是这个人嫌麻烦,所以简单粗暴地把他囚禁在屋子里。

钟云从眸光微沉。

苏闲拿起帽子就要转身,钟云从向前一步,扯住了他的袖口:“可我有事要做。”

苏闲侧过身,一双灰蓝色的瞳仁不带丝毫温度,语气很是不耐烦:“我很忙,没空跟你纠缠。”

我也不想跟你纠缠啊!钟云从无奈极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他黯淡无神的右眼吸引,凝视片刻之后,他脱口而出:“你的右眼……怎么了?”

苏闲目光一闪,最后一点伪装也消失了,他拂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开口:“跟你无关。”

钟云从也自知越界,他们的关系显然没有好到可以随便过问私事的地步。

须臾的沉默后,他讷讷地出声:“我知道你在处理那宗失踪案,正好我也在找人,如果可以的话,请带上我一起。”

那天张既白和苏闲谈论案情的时候,他的确是醒着的。

苏闲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你觉得可能吗?”

这个答案其实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钟云从这次却不打算退让:“你的公务,我的确是无权参与,你当然可以不带我……但我要出门,你也无权干预。”

苏闲面色一寒:“想走,可以。但出了这扇门,就别想再回来。”

他的语气让钟云从很不舒服:“我知道你是怕我出事……”

“想多了吧?”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苏闲打断,钟云从也不反驳,而是换了个说法:“好吧,那就是你不想惹麻烦,可我毕竟不是犯人,而且我还有个人要找,没法一天到晚躲在屋子里……希望你能理解。”

苏闲倒没有像他想象中一般暴跳如雷,反而笑了两声,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让钟云从觉得阴恻恻地瘆得慌,他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下巴却猝不及防地被人扣住了。

他对面的人身板并不算多健壮,力道却大得惊人,钟云从觉得自己的下巴都要被拧掉了,却连摇个头的力气都没有,只得听着他淡淡地道:“给脸不要脸。”

“你放开我!”这么毫无反抗能力地被钳制着,让钟云从觉得很丢人,可惜他怎么都挣不脱。羞愤之下,他闭上眼睛,避开对方轻蔑的眼神,未承想,在闭上双目的那一刻,他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些奇怪的景象。

片刻之后,他又睁开眼,双目闪闪发光,口齿不清地问道:“苏、苏治安官,你今天、今天起床的时候,是不是发现……发现自己……梦遗了?”

他敏锐地察觉到,扣着他下巴的那只手僵住了。

苏闲的神情很精彩,红橙黄绿青蓝紫,一瞬间变换了七种颜色,宛若天边的彩虹。

钟云从没憋住笑。

苏闲的脸色难看得很,蓦地收回了自己的胳膊,快速地背过身去。钟云从不依不饶,继续追问:“我没说错吧?看样子是午睡起来之后……”

苏闲猛地转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再胡说八道的话,信不信我把你丢出去?”

钟云从但笑不语。

苏闲尴尬了一阵子,冷不丁地发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钟云从听到这问题,却也愣在了原地:对啊,我是怎么知道的?

苏闲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梦遗这种事他自从成年之后就没再经历过,今天不知怎的就重回少年时代了,更糟糕的是还被人发现了。

在短暂的窘迫之后,他恢复了常态,开始意识到其中的不寻常之处。他不认为钟云从有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他房间偷窥的本事,既然不是外在因素,那就是内在原因了。

和仍然摸不着头脑的钟云从不同,从小生活在“孤岛”上的苏闲见惯了形形色色的奇人奇事,虽然隐私被侵犯的确令人不快,但他并不算太惊讶,至少对于异能这件事本身,他是不意外的。

而真正出乎他意料的是,拥有这种异能的人是钟云从。

钟云从是外边的人,这一点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苏闲就猜出来了。虽然这个外乡人弱得要命,但苏闲还是非常嫉妒他——他健康、有活力,更重要的是他有未来,不会在某一天突然发狂溃烂,同类相食。

虽然他不太想承认,可这也确实是他看钟云从不爽的重要原因之一。

转眼一看,那家伙还在皱着眉苦苦思索自己侵犯苏闲隐私一事的来龙去脉,可惜不得其法,见苏闲的眼神直勾勾地落在自己身上,他便露出一个讨好的笑:“不好意思啊,苏治安官,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闭上眼睛,然后就看到了。”

他的最后一句话简直就是自相矛盾,不过苏闲并没有计较他的小语病,而是朝着他伸出了手。

钟云从吓了一跳,以为他突发奇想要同他握手,不知道为何有些紧张,但还是迅速地把手在裤缝处蹭了两下,擦了擦手心的冷汗,然后才犹犹豫豫地伸出去。

可苏闲并没有去握他的手,他越过他伸过来的手,一路往上,直至指尖再一次触到他的下颌。

钟云从的下颌几乎是立刻就绷紧了——一开始是因为警觉,生怕重蹈覆辙,但之后却是由于心慌,关于原因,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大概是因为对方的力道比他想象的要轻得多。

和刚才几乎要拆掉他下巴的力度不同,此时触碰着他的手的力度可以说是柔和了,钟云从用余光瞄着苏闲的指尖,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旋即他就反应过来了,并且被自己的行为恶心到了——苏闲到底在干吗?

而自己又在干吗?

他咬了咬后槽牙,正打算甩开对方那只万恶的手,却听到了他的声音:“闭上眼睛。”

为什么还要闭上眼睛?

可能是被惊吓得太厉害了,钟云从的心跳蓦然加快了不少,苏闲对于他野马般失控的心率一无所知,只觉得对方将自己的话置若罔闻。他皱起眉,用命令式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闭上眼睛,就像刚才一样。”

见他还是一头雾水的模样,苏闲又加了一句:“看看能不能再‘看见’什么。”

原来如此。钟云从迅速闭上了眼睛,只是注意力仍然无法集中,或者说,他给集中歪了——他无法不去在意他搭在他下颌上的手,以及漫长的注视。

眼前一片黑暗,他什么也没看到。

半分钟之后,他几乎是羞愧地睁开了眼,甚至不敢与苏闲对视:“没有,什么都没看到。”

苏闲倒是没有什么大的反应,他收回了自己的手,勉强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钟云从有心想说些什么,见他心不在焉的模样,又咽了回去。

要么他真的趁自己不注意偷窥自己了,要么就是异能“失灵”了,这种现象在异能使用初期很普遍,八成是因为精神不够集中。权衡了一番后,苏闲认为还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一点。

不过他也没有要提醒钟云从的打算——就他个人而言,他极其不喜欢钟云从这种能力。

于是他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打算出门的时候,钟云从却想起了先前未了的纷争,他叫住了假装失忆的苏治安官:“我也要去。”

他又一次严正声明了自己的立场,苏闲不好再装聋作哑,有些无奈地回过身:“我是去执勤,不是去玩。”

“我知道。”

“今天我要去的是西城,就是你差点丢了命的地方。”苏闲刻意强调,“那里聚集着大量的异种。”

钟云从说不怵是骗人的,可对老爹的安危忧心忡忡的状态令他无法忍受:“我知道。”

“丑话先说在前头,你非要跟去,”苏治安官凉凉地来了一句,“可别指望我会管你。”

钟云从叹了口气:这是要逼我放大招啊。

其实他真的不想用那种事来要挟别人,那样挺卑鄙的,但在这种关头,对方又油盐不进,钟云从实在别无选择。

“你要是不带上我,”他直视着苏闲的双眼,冷静地威胁着,“我就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泄密了。”

苏闲足足有半分钟没吭声。

他心里自然是恼火的,不过却是早有预感,这小子本来就不是省油的灯,这么大一个把柄落他手里了,哪能不用呢?

可看穿归看穿,苏闲并没有什么有效的应对方式,他头一个想起的就是盈盈,并且下定决心绝对不能让她知道。

那样的话,就得堵住钟云从的嘴;要堵住他的嘴,就得带他一起去。但他实在不想如了他的愿,所以综合得出来的结论就是——要不把他灭口得了?

之后张既白会来找他追10倍的债吧?苏闲发愁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放弃了杀人灭口的计划。

既然弄不死他,就只好妥协了。

“好吧。”他终于还是屈服了。钟云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个来回,听到苏闲松了口,他大喜过望:“那……咱们现在就出发?我要不要做个伪装什么的?”

“你等等。”苏闲丢下这句话之后就回了他的房间,没一会儿又出来了,手上拿着一套衣物,看颜色和材质,和他身上的制服很相似。

“这是我以前的旧制服。”他把衣物交给钟云从,“你先换上,其他的注意事项我再跟你说。”

钟云从不敢马虎,依言照做。

换好衣服后,他看了眼浴室里的半身镜,发现这身制服和苏闲身上那一身,肩章处稍有不同,但整体相差不大。

他整了整衣领,别说,这制服还挺衬人的。

他走出来,苏闲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发表什么评论,而是语气冷淡地告诉他:“今晚和我一起执勤的还有两位治安官,到时候我会跟他们说你是预备队的,由我带着熟悉一下环境。你尽量不要说话,不要与他们有眼神接触,最后,不要对任何异状表现出惊讶,不然我也保不住你。”

这番警告可以说是很严重了,钟云从也拿不准里头有多少恐吓的成分,不过这时候还是别得罪他了,毕竟自己还指望着靠他保命呢。

“是,是。”于是钟云从唯唯诺诺地点头。低三下四说的就是此时的他了。

苏闲穿上了与制服配套的同色大衣,拉开了房门,听到钟云从跟上来的动静,他面无表情地又加了一句:“不要给我添麻烦。”

钟云从迈出房门,这些天头一回呼吸到久违的室外空气,正兴奋着,苏闲这句话很是打击他的积极性,于是他大着胆子回了一句:“你怎么就知道我会惹麻烦?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苏闲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嘲讽,显然并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儿。钟云从自己也不怎么当回事儿,纯粹就是与对方置气,他自己有多少能耐,他心里也是清楚的,不给苏闲添麻烦的确就是他能帮上的最大的忙了。

外头还在下雪,路上的人不多,偶有几个行色匆匆的人,但更多的是一些衣着褴褛、漫无目的地游**在街头的流浪者。

这座城市的经济果然不行啊。钟云从暗暗叹了口气,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和他差了半个身位的苏闲身上。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藏青色的大衣把他的身形衬托得很挺拔,他的发色很深,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当雪片羽毛般飘落在他发丝上的时候,黑与白的对比就变得很强烈了。

要是他的脾气和他的脸一样美好就好了。钟云从暗暗想。

二人到达了目的地,钟云从疑惑地打量着这个有些破败的院落,里头立着一座三层半高的小楼,借着院门前昏黄的路灯,他看清了门牌上的白底黑字——梦川市东城区一号治安所,而上头同样篆刻着两条衔尾蛇相缠的盾形徽纹。

“金雀街那边是总部。”苏闲看穿了他的疑问,“这里是分部之一,也是我所属的部门。”

钟云从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点头:“哦,哦……”

苏闲停下来看了他一眼,叹气:“你的表情可以再机灵一点吗?很容易露馅的。”

钟云从有些尴尬地清了两下嗓子,小心翼翼地问道:“露馅了……会怎么样?”

“我让你穿上这身衣服,已经构成违规行为了。”苏闲的脸色不太好看,“还要带着你去西城,要是被上面知道了,我大概就要卷铺盖走人了。”

钟云从虽然不是很喜欢这个人,但是也没想让人丢了饭碗,于是指天发誓:“我保证,不会让你下岗的。”

苏闲笑了笑,似乎是被感动到了,然而他说出的话却让钟云从毛骨悚然:“我还没说完呢——我最差也就是下岗了,你的话就难说了。你是‘孤岛’的异类,要是被其他人发现了,是死是活可说不好。”

钟云从呆立当场,汗如雨下,苏闲落井下石:“我早说了吧,这可不是出来玩的。”

钟云从缄默片刻,才抹了把额角的冷汗:“我知道,我也不是来‘孤岛’玩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风险我也会自己担。要是真死在这里,我也认了。”

苏闲背过身去,冷哼一声:“别连累我就好。”

短促的汽笛声打破了宁静,钟云从转头望去,是辆黑色的切诺基,车身上泥渍斑斑,看起来很旧了,但马力很足。随着距离不断缩短,他注意到车头上立着的衔尾蛇徽纹,顿时明白了这车的用途。

按照他的理解,这应该是一辆“警车”。

切诺基最后停在他面前,副驾驶门被推开,跳下来一个人:“喂,大帅哥,今天迟到了啊。”

苏闲微笑着注视来人:“有点事耽搁了,真是不好意思。”

来人吊着一边嘴角,邪邪一笑:“谁让你长得帅,原谅你咯。”他说完目光才扫过苏闲身边低眉顺眼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钟云从,好奇地问,“这谁啊?”

苏闲从容应对:“预备队的,我带着熟悉一下环境。”他侧过脸看着钟云从,“走吧,38号。”

38?他是在骂人吧?他绝对是在骂人吧?真是幼稚的把戏。但钟云从还是挺给他面子,点点头:“是。”

“预备队的啊——”那人的尾音拖得老长,透着一股子鄙夷的味道,“几岁啊?毛长齐了没?这就带到西城去,要是尿裤子了谁洗啊?我先声明我可不洗啊!”

“哈哈哈哈哈!”苏闲很给面子地大笑起来,完全无视身边人的恼羞成怒,继续火上浇油,“放心吧,真要尿裤子了,就让他光屁股回来吧。”

“可以可以!”那人笑得歪掉的那边嘴角几乎要飞出他的脸了,“还是你狠!”

“别笑了,时间不早了,都上来吧。”驾驶座上的人发话了,令钟云从意外的是,竟然是个清冷悦耳的女声。

苏闲摊摊手:“冰女发话了,别笑了,项羽。”

项羽?还真是个好名字。钟云从在心里暗笑。

项羽回到了副驾驶座,冲着苏闲这边招手:“苏闲,带着你光屁股的小弟一起上来吧!”在他眼里,这个预备队的38号,尿裤子是一定的了。

钟云从直接无视了这个粗鲁的楚霸王,他在默念着某人的名字。

苏闲。原来你叫苏闲。

苏闲带着钟云从钻进了切诺基的后座,见钟云从笑得一脸诡异,他忍不住压低声音问:“你笑什么?被取笑两句也没什么吧,至于受这么大打击吗?”

钟云从冲他微微一笑:“我在计划着扎个你的小人,苏闲。”

苏闲闻言,懒得再理会这个无聊又幼稚的家伙,架不住有人要提起他:“为什么突然带上预备队的成员?我没有听所长提过。”

是那个开车的女子,光听声音就是个美女啊。钟云从还挺想一窥芳容的,可惜处于视角盲区,怎么也看不着。

苏闲苦笑:“你以为我愿意啊?谁让预备队的那个教头跟我有点交情,他要锻炼队员,我又抹不开面子,只好带上了。”

女子没再说话,倒是那个叫项羽的冷不丁来了一句:“虽然您老是行动组的组长,但这个38号是编外的,我跟冰女可不负责,您自己看好。”

冰女没出声,但想来也是认可这番话的。钟云从有些紧张地觑了苏闲一眼,后者仿佛没有察觉到他不安的目光,依旧微笑着:“那是自然。再说了,难道我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吗?”

项羽放声大笑:“有有有!你苏闲的本事可是整个治管局上下加起来的和,谁人不知啊?”

苏闲笑着摆摆手:“别拿我开玩笑了。”随即笑容敛起,叹气,“可惜今晚只有你们俩。”

项羽还没来得及说话,冰女就冷冰冰地开口了:“苏组长是觉得我们实力不够?”

苏闲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找人的话……你们不是最合适的。”

冰女没接话,应该是接受了他的解释,倒是项羽嘟囔了一句:“找人?我看是找尸体吧。”

苏闲语气平静:“都有可能。”

钟云从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就是之前的那起失踪案,两天过去,失踪人员从五人变为了六人。

消息是他在苏闲带回来的报纸上读到的。苏闲估计也是觉得他会被闷死在屋子里,所以每天都会带当天的报纸回来给他。

第六位失踪者的性别依旧是男,保持了这案子的一贯传统,而第六位的身份很特殊,以至于他的消失引起的关注度比第五位的中学校长还要高——他是位异能者。

这段时间,钟云从已经从有限的渠道里了解了部分关于“异能者”的信息,简单来说,就是科幻大片的设定成真了,在与世隔绝的梦川市,因为某种不明原因,出现了一批拥有异于常人的超能力的家伙,在这里,他们被称为“异能者”。

钟云从不止一次旁敲侧击地想从苏闲那里得到关于“异能者”的能力的解释,可后者并不想和他谈论这个话题,一直是三缄其口。钟云从只好对着报纸自己推测,结合苏闲从前的只言片语,也猜了个七七八八——异能有各种各样的形式,基本都是天生的,至于各人的能力是否会重合,以及这种能力是否具有遗传性,他无从得知。

而那第六位失踪者就是一名异能者,出于保护隐私的考虑,新闻报道里没有公开他的异能,只说他的能力与他的职业有关,而他的职业是园丁。

园丁?那可能是跟植物这方面有关?钟云从已经放弃向苏闲请教了,反正也没有结果,自己瞎琢磨吧。

但无论如何,光是“异能者”这三个字,已经足够在普通民众间刮起一阵风暴。这两天,东城区惶惶不安的氛围更加严重,甚至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原因无他,就是连异能者都失踪了,何况普通人呢?

治管局也由此背负了更庞大的舆论压力。

路上不够平坦,切诺基的车身也跟着颠簸,项羽不住发牢骚:“这破路,也不知道多少年没修过了!唉,要是我也有飞行的能力就好了,哪还用遭这份罪……对了,苏闲,你也是能在天上飞的吧?干吗跟我们一起颠过去?”

苏闲笑:“不要把我说得好像一只麻雀。况且体力有限,异能还是省着点用吧。”

说起来,这家伙的异能是什么?钟云从心中微动,除了弄死不明生物的那一次,他就没见过苏闲再次展示他的异能,至今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能力。

项羽猥琐地笑了两声:“原来苏组长的体力不好啊,那我要跟所里的妹子们好好说道说道……哎哟,怎么回事?!”

他一句玩笑没开完,车身猛地震动了一下,把全车人都重重地颠了一把,切诺基也停了下来。

冰女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漠然:“积雪太厚,轮胎陷进去,抛锚了。”

“这些都是你本家,你就不能让它们起开?”项羽继续开他的玩笑,显然并不怎么好笑。

项羽开了车门,夹杂着雪粒的冷气流强劲地灌了进来,钟云从没有防备,打了个哆嗦。

苏闲则朝着项羽竖起大拇指:“只能麻烦你了。不过还好离分界线也没多远了。”

项羽回了个“OK”的手势:“交给我吧!”随后就带上了门,冰女也熄了火,抱着手臂一动不动。

钟云从还在纳闷他们之间打哑谜一般的交流是什么意思,车身突然毫无预兆地又震了一下,他猝不及防地歪倒,脑壳重重地砸在了邻座的苏闲肩上。

“对不起啊……”他揉着脑袋正道歉的时候,却猛地睁大了眼睛,被车窗外的景象惊到合不拢嘴。

倒不是外边的景色有多么壮观,而是他忽然发现,他们悬空了——切诺基悬浮起来了。

然而,一声声沉重的脚步声让他反应过来,切诺基不是悬浮起来了,而是被人举起来了。

苏闲淡淡地问道:“知道他为什么叫项羽了吧?顺便,嘴可以合上了。”

下巴差点脱臼的钟云从立马合上嘴,好在冰女一直没有回头,没有看到他这副傻样。

力拔山兮气盖世。

牛啊!

他们就这样被项羽一步步扛着,来到了东西城的分界线前。

所谓的分界线,竟然只是一道铁丝网,尽管它在黑暗中呈现出张牙舞爪的狰狞剪影,但如果作为抵抗那些怪物的防线,就有虚张声势之嫌了。

钟云从对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不明生物一直心有余悸,他在苏闲面前死鸭子嘴硬,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逐渐接近西城的过程中,他心中的恐惧也在不断蔓延。

而眼前这道单薄的铁丝围栏,显然令他对这个区域的安防心存疑虑,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不可能临阵退缩。再说了,真要那样做的话,他怀疑自己可能活不过今晚——最大的威胁不是来自墙的另一头,而是他身边的苏闲。

正当他为自身安危忧心忡忡的时候,猝不及防地,一束强光刺进了他的眼睛里,他出自本能地闭上双目,耳朵里传来一阵金属刮擦声,沉闷压抑。他艰难地适应了这道强烈的光线,勉强睁开眼,见到项羽已经回到了车上,驾驶座的冰女摇下半扇车窗,展示了一下她的臂章和肩章,片刻之后,原本封闭的铁丝围栏,便向他们开放了一道口子。

切诺基从这个缺口缓缓驶入,如同雪地里匍匐前进的黑色甲虫,钟云从顺着光源望去,才惊觉铁丝网后矗立着一座十来米高的瞭望塔。

塔身是白色的,强烈的白光来自塔尖上的探照灯,想来是察觉了他们的到来,在确认了来人的身份之后,投下灯光,开启铁门。

“这里就是巡逻哨,每个哨通常配有两名哨兵,昼夜交替值班。”苏闲的话听起来像是在教导初出茅庐的预备队员,而钟云从也确实需要他的讲解,听得格外专心。

“前面是壕沟,得下车了,再往前只能徒步前进。”冰女把车停了下来,四个人先后下了车。借着光线,钟云从看到前边不足半米处,横亘着一条颇为狭长崎岖的沟堑,有数米宽,车是开不过去的。

就在钟云从忍不住想问“我们要怎么过去”的时候,苏闲背过身,冲着瞭望台的方向打了个手势,随即他就听到一阵轰隆声,两条手臂粗的铁链吊着一块厚实的钢板缓缓落下,正好覆盖在横沟之上。钢板固定好之后,便是一座简陋的吊桥。

他们从壕沟上平平稳稳地走过。等他们的鞋底又碾过雪地,方才的噪音重新响起,钟云从回过头远眺,钢板被收了起来,底下的横沟又露出了黑洞般的本来面目。

就在钟云从以为已经踏入西城的地界时,前面居然又有一道两米高的铁丝栅栏。

“这是通电的铁丝网,上面附有警报器。如果有人胆敢乱闯,会在一阵吱嘎乱响中变成一头焦香四溢的烤乳猪。”苏闲直视着前方,却眼观六路,轻描淡写地为他答疑解惑,“看到前面那块空地没有?”

钟云从浑身一凉,又不自觉地伸长了脖子,发现前方确实是一块空旷的场地,和其他地方一样,积着厚厚的雪。

“那是雷区。底下埋着不计其数的地雷,基本上是一步一个,要是有人胆敢乱闯,他的尸体会碎成红烧狮子头的原料。”他的语气还是轻飘飘的,提到雷区的时候仿佛是在说一块菜地。

但对于富家纨绔子弟出身的钟云从来说,“雷区”两个字直接在他的耳边炸开,他险些脱口而出:能不能别乱打比方?这让我以后怎么面对烤乳猪和红烧狮子头?

好在他还是忍住了,深吸一口气,虚心求教:“那,要怎么过去?”

苏闲还没回话,项羽却听不下去了:“苏组长,你这位预备队的小弟是不是培训课没上好,教材上的东西一点都不懂,这都不如我当年啊。”他说着又冲着钟云从一笑,歪了一边的嘴角吊得老高,“老弟,上课都睡过去了吧?”

钟云从莫名心虚,算是歪打正着吧——他从小到大成绩都不大好,升学都是靠他很有几个钱的老爹一路塞钱给学校,最后上了那个三流的艺术学院,也是因着他爹给院校捐了一大笔钱的关系。

他压了压帽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当然这是项羽以为的,但实际上,他钟云从的脸皮还不至于这么薄,只是为了避免与对方直视,避免双眼的秘密暴露。

只不过他也不好再追着苏闲问要怎么穿越电网和雷区了,反正他们个个身怀绝技,又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也轮不着他来担心。

他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地来到了电网前,见另外三个人都没动静,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苏闲双手揣在大衣口袋里,侧过脸瞥了钟云从一眼,又对着项羽耸耸肩:“你把他弄过去,我带着冰女过去,如何?”

苏闲挑挑眉:“那这样的话,不如让当事人决定好了——冰女,你要选谁啊?”

而钟云从这另一位当事人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好在钟云从自己也并不想和这家伙有过多接触,倒是乐得如此。他也好奇地望向冰女,这一回终于看清了她的长相。

冰女的容貌不是顶出色,很清淡的秀气,人如其名,浑身上下都泛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之感,让钟云从不由自主地退开两步,这种类型的,绝对只可远观。

她身形修长纤细,衣服穿得很单薄,钟云从很是担心她下一秒就被寒风刮倒,偏偏她手上严严实实地裹着两只手套,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项羽那不知道多少天没换过、污垢都结成块的外套,让冰女毫不犹豫地冲着苏闲一颔首:“我跟你。”

苏闲抱歉地笑笑,项羽哑口无言,只好把满腔怨气发泄在钟云从身上,把钟云从的肩膀拍得差点骨折:“你准备好没?”

钟云从缩着肩膀,一头雾水,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嗯……准备好了……”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该准备什么,也不知道项羽要怎么把他“弄”过去,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他被大力士单手拎起,对方甩了两下手臂,他也跟着转了两圈,而后便像沙包一般被扔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越过两米高的电网,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另一侧。

他还是脸着地的,整个人愣是在雪地上砸出了一个人形坑,落地后好一会儿,他全身骨头都跟散了架似的,动都动不了。

好不容易那股濒死的劲儿缓过去了,他试着活动了一下颈椎,下一秒就不顾一切地放飞自我,骂了句脏话。

他以为自己很大声,实际上还不如蚊子叫,以至于跟他前后脚落地的项羽毫无知觉。

钟云从还在试着活动其他关节,一抬眼,就瞅见项羽那张不对称的脸在他眼前放大了10倍,嗓门还贼大:“你小子真的不行,书没读进去就算了,身体素质还这么差,弱鸡一只,你怎么进的预备队?”

钟云从一个字都说不出,倒是用眼角余光瞄见不远处刮起的一场小型暴风雪,随后苏闲同冰女随着风雪翩翩降落,那叫一个玉树临风。

钟云从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周身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试着撑起胳膊——成功了,接着又失败了。他扑通一声,重新趴了回去。

“这小子不会是摔残了吧?苏老大你可不能怪我,我问他准备好没有,他说准备好了,我才动手的。”

项羽大声地跟苏闲抱怨着,钟云从却是有苦说不出,谁知道这位楚霸王会这么简单粗暴。

早知道还是应该厚着脸皮搭上苏闲的,他灰头土脸地想道。

这话问得……钟云从费力地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放心,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没死就站起来。”苏闲的语气不冷不热。钟云从有心无力:“那一时半会儿也站不起来……”

项羽还是有那么一点愧疚的,伸出手又要去拎钟云从的后领:“得了,哥儿们帮你一把……”

钟云从心脏病都要发作了,这位魔王的力道他真的吃不消,再来一回他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好在有人拦住了项羽:“行了,我来吧。”

钟云从就这样不情不愿却又毫无反抗能力地被苏闲架了起来,他此刻接近瘫痪状态,不得不整个人倚靠在他身上。

“我也不想麻烦你来着,可这会儿不是没办法吗。”虽然苏闲此刻充当着他的人形拐杖,但也挡不住他不肯消停的嘴,“对了,那什么,你的名字是哪个字来着?贤惠的贤还是琴弦的弦?还是讨人嫌的嫌?”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有力气说这么多,总之,就是想说话。

他第一次跟这个刻薄的家伙离得这么近,本以为会很不自在,但事实上并没有,苏闲身上带着清冽的冰雪气息,沁凉地往他鼻子里钻。

还挺好闻的,他在心里说。

苏闲面无表情地听着他喋喋不休,冷不丁地插了一句:“是闲人的闲。”

钟云从没反应过来:“啊?”

“所以我这个人喜欢清闲,讨厌麻烦。”苏闲笑里藏刀,“你要是再啰里啰唆,我就把你丢到雷区里。”

识时务者为俊杰,钟云从闭上嘴了。

而让他噤若寒蝉的那片雷区,他们过得很轻松,完全超出他的想象——这次的关键人物是冰女,她脱下了一只手套,俯下身,手掌与地面接触。几秒之后,那长宽都超过10米的雷区上竟然结了一层至少有半米厚的冰,而他们就这样踩在冰层上,如履平地一般走过去了。

直到冰女戴回手套,钟云从还处于咋舌的状态。

蹚过雷区之后,他觉得差不多该结束了,没承想,走过几十米,又有障碍物。

这一次是一道由混凝土铸就的围墙,看起来要比铁丝围栏坚固许多,目测高度超过五米,厚度超过半米,至于长度,纵目望去,竟然看不到尽头。

“这是第六道防线。”苏闲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我们把它称为‘隔离墙’,跨过去之后,就是西城区了。”

“铁栅栏、巡逻哨、壕沟、电网、雷区、隔离墙,”钟云从一面盘点一面觉着头痛,“是为了防止那边的怪物过来吗?”

“不然呢?”苏闲指着远处另一个隐隐约约透着亮光的瞭望塔,“像这样的巡逻哨,每隔10千米就有一个,隔离墙总长123.6千米,巡逻哨有12个,而其中只有3处设有通道。”

他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那你们的安防还是挺到位的,我之前还以为……咳咳,不管怎么样,毕竟那边都是那么危险的怪物,必须得关好啊。”

苏闲看了他一眼,忽然侧过身,抬了抬下巴:“那座高塔,看到了吧?”

钟云从顺着他的指引望去,一眼就见到了那座孤峰突起的高塔,由于它的高度,无论在城市哪个角落,都触目可及。

“那其实也是一座瞭望塔,因为太高,站在上头好像伸手就能摘到星星,所以人们管它叫星塔。”

钟云从困惑地看着苏闲,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跟自己说起星塔。

“可惜星塔再高,在上边也看不见外面的景象。”苏闲的目光则一直停留在星塔的塔尖上,他的语气很平淡,“因为在‘孤岛’的外围,有一道比你方才所见的还要严密的封锁线,里里外外总共15层。而我们这些人,就被这样关着,永远出不去。”

钟云从浑身一震,毫无征兆地,他的“白日梦”又发作了。

他目之所及分明是苏闲带着几分沉郁的侧脸,可他的右眼前浮现出的却是凛冽的塔尖。

虽然心理上没有掀起大的波澜,但他还是条件反射般地捂住了右眼,动作幅度有些大,让苏闲为之侧目。

“怎么了?”钟云从听到他在问,于是缓缓松开手,眨了眨眼,那凭空出现的画面已经消失不见了。

“风吹到眼睛里了。”他不想让自己的隐疾被人发现,用一个老土的理由搪塞过去了。如他所料,苏闲只是随口一问,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

“那就继续向前吧。”他带着钟云从加快了脚步,他们已经落后于项羽和冰女一段距离了。

但钟云从的心情却有几分沉重,他有些后悔自己发表的那番轻率言论——怪物们被围在西城,苏闲他们也同样被困在“孤岛”,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他发现自己自从来到这地方之后,似乎就多了个把天聊死的技能,其实他很想问问他们为什么出不去,但直觉告诉他,再问下去就不是被训而是被打了。

不过原因他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了,就比如他身边这三个人,要是他们的本事在世人面前一现,估计等待他们的就是被绑起来研究,就像那位张既白医生一直想对他做的那样。

钟云从个人觉得,他们这种异于常人的家伙确实是自成一圈比较好,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