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夜探

“没有。”钟云从的回答很肯定,语气沉重起来,“今天训练营通知了金虎的家人,他家里只剩一个母亲了,他母亲说什么也不同意治管局对金虎进行尸检,怕尸骨不全,没法投胎。因为她以自杀相威胁,霍教官他们没办法,暂时先把金虎的尸体停放到了这栋楼里。”

冯小山嗤之以鼻:“这都是迷信的说法吧,不尸检怎么给她一个交代啊?”说到这里,他又瞅了钟云从一眼,狐疑地问道,“说起来,你还没告诉我,你非要去看金虎尸体的原因,该不会你要去偷偷进行尸检吧?”

“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像是有那能耐的吗?”钟云从自嘲完毕之后,忽然发现自己要做的事情虽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尸检,但是对亡者临死前记忆的探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一种尸检吧,只不过是精神方面的。

“那你……”冯小山正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钟云从却扯了他的袖子一把:“先别说了,你快进去看看楼里是什么情况,顺便探一下金虎停尸的具体位置。”

冯小山有点无奈地看着他,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拜托啦!我请你吃饭!”

“那我要满满一盘大鸡腿!”

“十盘都没关系,只要你吃得下!”

钟云从面上笑着,心里却沉重得很,其实这件事,风险真的不小,可冯小山还是答应了。

这让他对这个娃娃脸分外地感激。

冯小山独自行动的时候,风驰电掣,确实谁也无法阻挡,甚至是无法察觉。

钟云从眼睁睁地看着冯小山化成了一阵无声无形的风,唯一能证明他存在的是摇曳的草叶和晃动的树梢。

他在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速度,比平时捉弄他的时候要快无数倍,大概这才是他真正的实力。

他拨动树枝,发出动静,在转移守门人注意力的一瞬间,遁形而去。

即便同是异能者,那两位负责守卫的治安官在他超尘逐电的极速面前,亦是迟钝得如常人,冯小山从他们之间穿行而过,后者却只觉得是刮来了一阵风。

他们的反应依旧还停留在发出异动的树枝上,二人警觉地望过来,钟云从早已屏气凝神地躲到了树干后。

“是鸟吧?”一名治安官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异样来。另一名也点点头:“嗯,应该是。”

这时候,冯小山早就已经进到办公楼内部了。

还算顺利,钟云从暗暗地舒了口气。

大约五分钟之后,冯小山回来了,这一次他没有冒险走大门,而是从建筑背后绕出来的。

“我已经摸清金虎停尸的位置了,待会儿我背着你,从后面走,我开了扇窗,我们翻窗进去。”

钟云从自是没有异议:“好!”

冯小山背着他,又是一阵风驰电掣,看起来速度没下降多少,甚至钟云从还能在呼呼的风声里听到他说话:“我还是头一回在使用异能的时候背人,感觉还不错。”

钟云从被扑面而来的风吹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根本没法接他的话,好在他速度快,几个眨眼间,就绕到了建筑背后。

“这边没有守卫了。”冯小山把人放下,指着一扇洞开的窗户,“我们就从这儿进去,你能行吧?”

钟云从喘了口气,瞪他:“别小看我好吗?这一个月的特训也不是白练的。”

冯小山笑笑,率先攀上窗台,又轻灵敏捷地落了地。片刻之后,钟云从也跟着翻了进来,动作不如他轻盈,但也还算灵活。

“在三楼。”

但钟云从却没动,怔怔地望着窗台。冯小山性子急,过去拉他:“发什么呆呢?快一点,随时都会有人来的!”

“不……我想已经有人来过了。”钟云从声音低沉,他指着窗框,“小山,你刚才踩到这儿了吗?”

冯小山一头雾水地凑过去,发现那窗台想来是很久没打扫过了,积了厚厚一层灰,边角的位置,有一个残缺不全的印迹。

“呃,这……像是鞋印?”冯小山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摇头,“笑话,我身手那么好,怎么会留下脚印?”

“也不是我……”钟云从蓦地睁大了眼,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一把拉过冯小山,“赶紧上去!晚了我怕来不及了!”

冯小山又听不懂了,但还是听话地把人背了起来,准备以最快的速度上到三楼。可当他使用异能的时候,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漫过全身。

冯小山仿佛恍惚了一下,等到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三楼了。

可是,情况不对劲!

“起火了!”他一眼就发现停放着金虎尸体的那间屋子冒出了火光,两个人也被迅猛袭来的浓烟呛得直咳嗽。

可怎么会呢?不就那么点时间,这停尸房怎么就毫无预兆地起了这样的大火?

冯小山百思不得其解。

“钟云从你要干吗!”他正晕头转向的时候却瞅见身边的人居然不管不顾地要往着火的房间冲,他死死地拉住钟云从,“想找死啊!”

“他竟然……竟然……”钟云从双手颤抖,“他想毁了金虎的尸体……”

“你说谁?”冯小山愈发摸不着头脑,但不妨碍他把钟云从往回推,“不管怎么样,那边你是不能过去了!”

钟云从提线木偶一般被他推着走,大脑变成了一团乱麻。

而唯一能确定的是——任杰一定不是凶手。

他们没走几步,楼梯间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霍璟就带着一群人将他们堵了个正着。

“怎么又是你?”霍璟冷着脸,“火是你们放的?”

冯小山急忙否认:“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刚到就这样了!”

霍璟皱着眉,正要说些什么,却猝不及防地被人抓住了衣袖。

“霍教官,”钟云从的眼睛被火光映得格外明亮,“这是毁尸灭迹。因为凶手不想被我找到。”

“可是,”他字字透着冷意,“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训练营内不乏奇人异士,办公楼里那场突如其来的火在最短的时间内被扑灭了,火势没有蔓延得太广。

只是金虎的遗体被损坏得很厉害,皮肤、毛发都被烧焦了,从楼里搬出来的时候,有好事的围观者只看了一眼就吐了。

他母亲闻讯赶来,一路号啕大哭,见了儿子凄惨的遗容之后当场昏了过去。

场面登时乱成一锅粥,钟云从望着不省人事的金虎妈叹了口气,又转过脸继续哀求霍璟:“您就让我和任杰见一面吧!我就问他一件事,保证不跟他有接触,这样总不违反你们的规定了吧?”

霍璟还是那般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我说过了,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唯一的任务就是训练。再说了,你和那个冯小山擅闯办公楼,还把那个纵火的家伙引了过来,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钟云从一怔,下意识地想为自己争辩些什么,可一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的确,那个人是在冯小山打开窗户之后先他们一步进去的,想必之前也是循着他们的踪迹而来。

看来,对方十分了解他,完全摸透了他的想法,甚至……还能预测他的动向。

沉默片刻,钟云从复而开口:“对了,窗台上那个鞋印……”

霍璟瞥了他一眼,声音冷淡:“只有鞋尖的一小部分,只有这个,没法成为证据。”

“不,我是想说,他先前如果一直在暗中跟踪我和冯小山而令我们毫无察觉,为什么翻窗的时候会不慎留下痕迹?”钟云从眨眨眼,“会不会是有什么特殊情况……譬如,那个人身上有伤,影响了他的行动?”

“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没有……”

“没有证据,”钟云从无奈地笑了一下,“我知道,所以我才想着找证据。”

霍璟被他打断,已然显出不悦之色,又听他自作主张自说自话,脸色变得更加阴沉:“说过的话,我不想重复。”

“霍教官,我明白您的意思,我并不是非要多事显摆自己,更不是怀疑您和其他治安官的能力。”钟云从的语气诚恳至极,“我只是……想帮帮那个可怜的母亲而已,也想让我的室友早日入土为安,而且……”他忽然凑到了霍璟耳边,压低了声音,“那个人,很可能跟外头的那起碎尸案也有关系。”

他说完之后就眼巴巴地瞅着霍璟,希望自己的诚意能打动这尊冷面佛。

而霍璟,在他希冀的目光中,面无表情地发了话:“把他给我带下去,关禁闭。”

钟云从颓然叹气:这家伙,真是个死脑筋,一点都不知道变通!

不过,没多久,他就将恶评全都收了回来,因为霍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竟然把他和任杰关在了一间屋子里。

霍教官这个人虽然面瘫了点,说话冲了点,但人品还是不赖的嘛!钟云从喜滋滋地想道。

任杰作为嫌疑人被关起来,压力自然不小,尽管夜已深,他却一直辗转反侧睡不着。

当那扇紧闭了一天的门倏然被打开的时候,他立刻便被惊动了,更别提随后还有个人被丢了进来,他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直接跳下床,警惕地喝道:“什么人?”

钟云从被人推搡进来,屋子里又一丝光线也没有,他的膝盖不小心撞上了什么,疼得他直吸气,还没缓过神来,就听到任杰在那儿咋咋呼呼的。

他担心这家伙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手,赶紧表明身份:“别冲动!是我,钟云从!”

听出对方的声音之后,任杰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些许,但心情仍然不怎么好:“怎么是你?难道你也……”

“你还有空关心我啊?”钟云从在黑暗中摸索着,可是实在太黑,他对这里的环境也陌生,这才几步,就砰的一声撞上了墙,额头立马冒出个老大的包。

“这里连盏灯都没有吗?”

任杰听着他在那儿哎哟妈呀地叫个不停,实在听不下去:“这里是专门关禁闭的屋子,惩罚人用的,哪来的灯。倒是你,能不能有点出息?那点痛至于吗?况且,你的异能让你避开障碍物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你以为用异能不要力气啊?”钟云从轻轻揉着包,没好气地回他,“为了你的事,我今晚都没吃饭好吗!”

任杰自然没有心情与他打嘴仗,倒是听到了“为了你的事”这一句,登时惊喜交加,精神不由一振:“你是来帮我的?”

“不然呢?我吃饱了撑的去招惹霍璟?”发完牢骚之后,钟云从也摸到了任杰面前,他的声音蓦然严肃起来,“不过在帮你之前,我要先问你一个问题。”

任杰呼吸一滞,旋即焦躁起来:“金虎不是我杀的!你也怀疑我吗?”

“我要问的不是这个。”钟云从的手按在了他的肩上,声音冷静沉稳,连带着任杰的躁郁也跟着降了几分,“我是想问,你有没有想过,对方为什么能如此完美地嫁祸于你?”

任杰一怔,随后答道:“因为,金虎的死法……”

“不错,很明显就是出自你手里那种时间控制的异能。”

“这……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真的不是我!”

钟云从笑了:“不是你,那就是你爹咯?”

任杰怒道:“也不是他!他杀金虎做什么?”

钟云从无奈了:“既不是你,也不是你爹,那是谁?你觉得,‘孤岛’里除了你和你父亲,还会有第三个人拥有同样的异能吗?”

任杰一时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沉沉地叹了口气:“也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钟云从反问。

任杰低声道:“一直有人在做相关的研究,可目前为止,除了遗传,以及苏闲那种极为特殊的情况之外,没有其他的方式可以复制异能。”

钟云从不作声了。

须臾,他再开口的时候,已经是另一个话题了:“任杰,晚些时候我会拜托霍教官,我们做一个实验,到时候,你要好好配合。”

任杰不知道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但说不清为什么,还是不由自主地一口应了下来。

彼时曾经被他视为眼中钉的家伙,如今竟然成了他唯一能信赖的人。

说起来,还真是讽刺,任杰自嘲地一笑。

第二天清早,钟云从被放出禁闭室的时候,眼睛差点被光线刺得睁不开。

“瞎了瞎了……”

他正蹲那儿揉眼睛的时候,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的晨练时间差不多要到了。”

钟云从一听这声音就牙疼,他站起来,转过身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副殷勤的笑脸:“霍教官早!”

霍璟睨视着他:“还不走?”

钟云从假装没看出对方眼底的嫌弃,厚着脸皮套近乎:“不急不急……对了,您老早饭吃了没?要不我去帮您跑一趟?”

霍璟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我看起来很老吗?”

“呃……”钟云从差点咬到舌头,赔笑道,“当然不是!就是个尊称,尊称。”

霍璟的面色阴沉得厉害:“希望你还记得我昨天布置的作业。”说完即走。

钟云从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他不仅记起了霍璟的作业,还想起了他是第一个背诵的人。

“霍教官!”他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霍璟脚步一顿:“怎么?想求情吗?可惜来不及了。”

“跟您求情也没用吧?”钟云从赧然一笑。

霍璟冷哼一声:“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你到底想问什么?”

“其实……我就是想问问,”钟云从期期艾艾地开口,“那个人……你让人盯着了吧?”

霍璟回过头瞪了他一眼:“滚!”

钟云从从善如流,立马就缩着头跑了。

他有直觉,虽然霍教官摆出了一副死人脸,但应该还是听进了他的话的。

这第二堂射击课还没开始,教室里就格外热闹。

霍璟走进来的时候,发现教室里人声鼎沸,其中还掺杂着一阵阵刺耳的噪音。

他皱着眉望过去,发现又是钟云从那家伙,他被一堆人围着,好似众星拱月一般。

“哎,真的响了?难道说,这不是冒牌货,而是真的?”一个人双手捧着个打火机似的小玩意儿,满脸的惊奇。另一个人劈手夺过:“让我试试,看看会不会叫!”

“嘎嘎嘎!”那小东西到了另一双手里,跟只烧了屁股的鸭子似的乱吼乱叫。钟云从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来:“你们都小心点,别弄坏了啊。”

“你们都是异能者,让我这个没有异能的试试!”又有人抢过了那小玩意儿,结果到了他手里,尖叫声真的消失了。

“哎哟,莫非37号没骗人,这真的是异能感应器?”

“是真的吧?当初训练营报名的时候,就有这么个感应器在,专门拿来识别异能者的。”

钟云从嗤之以鼻:“货真价实的好吗?”

“可这感应器不是两大部门才有吗?你这是哪来的?”有人提出了质疑。

钟云从挑挑眉:“跟人借的,很快要还回去的。”

“你跟谁借的?总不会是霍教官吧……”

一句揶揄还没结束,霍璟的声音就冷冰冰地压了下来:“上课。”

霎时间,教室里鸦雀无声。

钟云从揣着他那个感应器,慌里慌张地找了个位置坐下,结果屁股还没坐稳,又被叫起来了。

“37号。”

霍璟平静无波的目光扫过他,钟云从浑身一震:“在、在!”

他手忙脚乱地站起来,不止弄倒了自己的椅子,还把感应器也给甩了出来。

那小东西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最后滚到了一个人脚边。

“那是什么?你,拿过来给我!”

座位上的路远似乎有些茫然,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霍璟是在跟自己说话,他赶忙点头,而后,弯下腰,伸手捡起感应器。

在他的指尖碰触到感应器的那一刻,钟云从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可令他失望的是,感应器在路远手里安安静静的,一丝一毫的噪音都没有发出。

他慢慢地垂下眼,眼底被阴影笼罩。

路远拿着感应器,走到了讲台边上。

霍璟接过那小东西之后,瞥了路远一眼:“回去吧。”

路远恭谨地点了下头,转身走回原位。

而这时候,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发生了——霍璟的手里蓦地多了支枪,他毫不迟疑地冲着路远的后脑勺扣下扳机。

子弹呼啸而出,众人一片哗然。

路远侧过脸,视线落在了一个人脸上。

钟云从静静地与他对视。

路远停了下来,距离他脑后不足一厘米的子弹,也跟着停了下来。

汽车刚刚驶出治安所,正加速往济世医院的方向驶去的时候,苏闲得到了一个消息。

“头儿,我们跟了姜岂言一天,他刚刚从纠察队总部离开,正往济世医院的方向去。”

报告消息的正是他派去跟踪姜岂言的眼线,苏闲一听,心想正好,现在张既白下落不明,他也懒得顾忌太多,到时候有什么话当面说好了。

他立时下了命令:“你们跟上,把他堵在济世医院里,翻脸也没关系,就是别让他逃了。我马上就到!”

“是!”

苏闲收起通讯器,出声催促:“再快一点!”

开车的是冰女,她倒是很干脆,又把油门往深里踩,车身一震,陡然提速。

车上的其他乘客都被这风驰电掣的速度吓得战战兢兢:“会不会太快了一点?我怕咱们这破车支撑不住,半路散架了。”

苏闲也没想到冷若冰霜的冰女还有飙车的潜质,说实话,他也有点担心这车会被她开报废,可毕竟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也只能受着了。

可惜冰女车速再快,也赶不上事态的变化快。

他们才刚在济世医院停稳,苏闲又收到了新的消息。

这一回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姜岂言不见了!”

苏闲又惊又怒:哪里出差错了?

他匆匆走进济世医院,那两个充当眼线的下属也迎了上来,两个人都是一脸愧色:“我们没想到,他在医院里埋伏了人手,我们刚跟到这里,他的人就毫无预兆地开火了。咱们虽然不怕他们,但当时干起来就是一片混乱,等回过头的时候,姜岂言他……”

“他跑了?”苏闲的脸色很不好看。姜岂言竟然早有准备,这说明他已经察觉到了苏闲布置的人手。

不过他这番应对,倒也侧面说明这家伙绝对是心里有鬼。

“话说回来,头儿,我觉得他应该只是找了个地方藏起来,还没出这家医院。我当时把守住了大门的位置,被围攻狼狈归狼狈,可绝对没有放掉哪条漏网之鱼,更别说姜岂言这条大鱼了!”

下属的话又让苏闲精神一振,他放眼望去,发现住院大楼下确实蹲着一群被捆起来的身穿纠察队制服的人。

“你们去把医院的所有出口都守住,剩下的人,把整座楼都搜一遍,把姜岂言和张医生给我找出来!”

治安官们领命而去,而他自己则走到了一名被捆着的纠察队员身前,沉声开口:“姜岂言去哪了?”

那名纠察队员惶惶不安地看着他:“我也不知道……当时我被那位老兄压着揍,根本没注意到我们队长的行踪……”

苏闲见他鼻青脸肿的,想来所言非虚,心情却又恶劣了几分,显到了脸上,又把对方吓得够呛。

他站了起来,高声问道:“没有人看到他往哪儿跑了吗?”

10来个纠察队员面面相觑,最后在苏闲阴沉的目光下齐齐摇头。

“你们啊,最好别骗我。”苏闲竟然笑了,声音也跟着柔和了几分,却更让众人畏惧,“我把话说开了吧,不是我闲着没事找你们姜队长的麻烦,而是他姜岂言跟两起碎尸案都有干系,你们要是不知好歹,继续替他欺瞒的话,也讨不着什么好果子吃。”

纠察队众人冷汗直流:“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今天潜伏在这里,也是队长的意思,说是要抓捕一伙刺头,只是没想到是治管局的兄弟。”

苏闲沉默片刻,又问了一遍:“真的不知道?”

那帮人依旧摇头:“真的不知道。”

不管这些人是真的不知情还是装傻,这一时半会儿的,他还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姜岂言是不是经常来这家医院?”他突然换了个话题。

很快有人接话:“对,因为姜小姐常年住院。”

苏闲抬头仰视着住院大楼:“你们最近有人见过姜小姐吗?”

大部分人还是摇头,只有一个人出声:“我最近倒是跑过一次医院,给姜小姐送花。”

苏闲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什么时候?”

那个人怯怯的:“就……两三天前吧。”

“姜岂言让你去的?”

“嗯,因为队长最近很忙,没空过去,所以让我……”

“姜楚楚最近怎么样?”

那名纠察队员怔了一下,面色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她看起来好了很多,能下床走动了。”

“她好了很多?”苏闲不可置信,“她怎么会好?她得的不是绝症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

张既白亲自下的诊断,应该不会错的。可这个人现在却对他说,姜楚楚好转许多了。

苏闲不懂医理,但他记得姜岂言想要治愈姜楚楚的决心,或者说是执念。

他的直觉告诉他,姜楚楚的好转,与那两起碎尸案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

“头儿!”苏闲正打算亲自到楼里查看一番的时候,有下属前来汇报,“我们已经搜遍了七层楼的所有房间,没有发现姜岂言的身影,也没有发现张医生的踪迹。”

苏闲倒吸一口冷气:都不在?张既白也就算了,姜岂言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从他们这些人的眼皮底下逃出去?

“那姜楚楚呢?她在吗?”他连忙问。

下属愣了一下:“我这边没看到,可能其他人那里有消息。”

可所有参与搜寻的治安官,都说未曾见过姜楚楚。

姜岂言已经把他妹妹转移走了?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特意跑来济世医院,并且还事先安排了埋伏?是在故布疑阵?

张既白呢?落在他手里了?

一个接着一个的疑问在他的脑子里搅成了一团糨糊,苏闲闭了闭眼,率先往住院大楼里走去:“再搜一遍!”

第二轮搜查过后,治安官们仍然没能发现任何人的踪迹,不过苏闲倒是从济世医院的负责人嘴里撬出了一些关键信息。

第一,张既白确实来过济世医院,可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怎么离开的,就没有人知道了。

第二,姜楚楚在一个月里接受过两次大的手术,手术的具体内容,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对方终于吐露——是器官移植手术。而她已经于两天前转院,至于转到了哪里,也是个谜。

第三,为姜楚楚做手术的是个叫徐明的医生。

尽管并没有找到想找的人,但这三条信息加在一起,足以让苏闲推理出碎尸案的真相了,他也总算知道了两位死者消失的脏器究竟去了哪里。

它们现在,应该就在姜楚楚的身体里运转着。

“姜岂言……你好大的阵仗啊!”

苏闲震怒的同时,亦感到无限齿冷:这个人,不,他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一个人,怎么能为一己私欲干出这般穷凶极恶的事?

你有瞒天过海的胆子,还跟我暗度陈仓这么久,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本事逃出“孤岛”?

只要你还在,就算掘地三尺,我也会把你翻出来。

“先回吧。”下属正想进行第三轮搜查,却被苏闲制止了,“他已经逃了,我们继续待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先回治安所,查查那个徐明的底细。”

张既白睁开眼的时候,被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的冷光猝然刺痛了双目。

腹部的某处也在作痛,不过他没把这点痛楚放在心上,他是医生,知道这不是什么致命伤。

他又闭上眼,须臾,才又睁眼。

“你醒了。”

他听到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地看过去,与对方那张俊美的面孔对了个正着。

姜岂言在微笑。他这个人,脸上时常都是挂着笑的,可大多数时候,都是各式各样的假笑,仿佛一张张逼真而精致的面具。

张既白看得多了,就格外厌烦。

可这回不同,张既白看得出,他这次的笑意是从心里直达眼底,是自内而外、真心实意的笑,不掺任何虚假。

却让张既白憎恶。

“我是不是应该恭喜你一句?”张既白闭上眼睛,声音冷淡,“毕竟,夙愿达成。”

姜岂言脸上的笑意加深了许多:“张医生不必勉强自己。”

张既白的唇边浮出一抹满含讥诮的笑意:“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我向来很有。”姜岂言侧过脸,笑眯眯地注视着他,“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一直心里有数。”

“所以这个案子,从头到尾,你都没有亲自参与过。”张既白冷冷地开口,“为你掳走受害人的是那个未知的异能者,杀人分尸的是那个叫徐明的医生,抛尸的是林雪。而你,干干净净,手上没有沾上任何一滴血,甚至还能道貌岸然地以破案人的身份出现。”

姜岂言叹了一声:“徐医生的手段确实残忍了些,我本来也不希望他这么做,一是对死者不敬,二是碎尸的形式也着实太惹人瞩目了。可他坚持这么做,说这是最好的处理手法,谁让你们那里有个钟云从呢。”

“这么说,”张既白大笑起来,“你们还是被逼无奈了?”

姜岂言苦笑起来:“我知道你有多看不起我,但事实如此。”

张既白别过脸,不愿再多看他一眼:“小桃也在你手里吧?她一直是你计划里的一环,你从来不曾放过她!”

“可我也没杀了她。”姜岂言垂下眼,掩去某种复杂的情绪,“是我对不住她,我会好好安置她和她的家人的。”

“你当时说,她治不了你妹妹,所以你不会再找她麻烦,我信了,因为的确如此。”张既白喟叹道,“可我也忽略了,她的血终究是很有作用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妹妹能在经历了两次大手术之后恢复得如此之快,就是因为输了她的血。”

姜岂言没有否认。

“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姜岂言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张既白自顾自开口:“楚楚她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吗?她知道她的五脏六腑都是从别人身上挖来的吗?”

姜岂言依旧没有作声,可张既白能从他骤然急促起来的呼吸声里判断出一二。

“哈哈!”张既白大笑出声,斜乜了姜岂言一眼,眼神里满是鄙夷和嘲讽,“如果她知道了,你猜会发生什么?”

“她不会知道的。”他说着转身往外走去,“我不会让你活着见到她。”

“姜岂言!”张既白蓦地拔高了声线,“你会得到报应的!”

姜岂言嗤笑一声,他的脚步甚至不曾因此停顿一下。

“如果不报在你身上,就会报在她身上!”

姜岂言的步伐立止,他回过头,脸色阴得能滴出水。

“你要是现在就想死的话,我不介意提前送你一程。”

张既白莞尔一笑:“我死也好,活也罢,有些事情,并不会因此而改变。”

姜岂言牙关紧咬,目光阴沉。

苏闲一直在琢磨姜岂言的行动。

不单单是他的去向,还有他脱身前后的布置。

姜岂言提前在济世医院里部署了人手,说明他早就知道自己已经露了马脚,所以他早有计划,预备脱身。

可为什么他会选在济世医院?苏闲觉得他这个地点选得很蹊跷。

济世医院常年有纠察队的眼线在,姜岂言不可能不知道张既白去过那里,更何况张既白还在那里离奇失踪了。

而苏闲在得到消息之后,必然是要带着治管局的人赶过去的。

这样一来,济世医院分明就变成了一个极其惹眼的目标。即使姜岂言早有埋伏,纠察队那些人也根本不可能是治安官们的对手,不仅如此,姜岂言还很有可能会被他堵个正着。

这么高的风险,苏闲不信姜岂言那么精明的人会算计不到。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是为了脱身,不是吗?

当时苏闲忙得不可开交,又心系张既白的安危,济世医院无论如何都是要去的。姜岂言完全可以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而苏闲很可能分身乏术,没法第一时间前去追击。

东城不小,姜岂言要是藏得隐秘点,苏闲和他的人也不是在短时间内就能找到的。何况还有人迹稀少的西城,越过分界线,茫茫废墟,更是难觅踪迹。

他处心积虑,不就是想逃吗?往哪不是逃,为什么偏偏选择了对他来说危机重重的济世医院?

除非……他知道自己一定能够在济世医院成功脱身。

事实上,他也确实做到了,就在苏闲两个下属的眼皮底下不声不响地逃之夭夭了。

用其中一个人的话来说就是:“他真的是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了!前一刻还混在那群纠察队员里,下一刻就不见了,我差点怀疑自己看走眼了!”

消失?这个词用得很微妙,至少说明姜岂言的逃脱过程用时非常短,短到让他的两个下属都没反应过来。

其实不只是他的人,姜岂言自己的人也一样没反应过来,当时一片混乱,乱着乱着那家伙就悄无声息地溜了。

他手下的纠察队员们就相当于他扔出的烟幕弹,专门用来迷惑对手以及拖延时间,这一点苏闲理解,但他想不通的是,那家伙怎么能逃得那么快?他又往哪里逃了?

他的下属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当时大门出口是被把守住的,没放一个人出去。苏闲相信自己人的话,这就说明姜岂言根本不是从大门出去的。

济世医院不小,出口不止一处,但其他出口与大门都隔着相当一段距离,就算跑,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到的。

而苏闲带着其他人赶到的时候,也就在姜岂言刚失踪之后,苏闲第一时间派人去封锁了其他出口,治安官都是异能者,那脚力与常人不可同日而语。而姜岂言只是个普通人,苏闲的下属绝对能比他更早到达其他出口,这点苏闲是有信心的。

排除了姜岂言从其他出口离开的可能性,那似乎就只剩下他并没有走出济世医院,而是躲在了医院内部的某个角落的可能性了。

最让苏闲郁闷的也是这个,济世医院前前后后让治管局的人搜了三遍,惹得医患双方怨声载道,结果却是徒劳,连姜岂言的影子都没发现。

苏闲并不认为是自己的下属办事不力,而是姜岂言的消失太过诡异了。

苏闲颓然一坐,单手撑着下巴,指节不自觉地轻叩着桌沿,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这姜岂言其实是个隐藏多年的异能者,藏着什么飞天遁地的本领?

他正焦躁烦闷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他轻轻敲了一下额头,勉力让自己平静一些,这才出声:“请进。”

来人是冰女,她手里捧着厚厚的一沓东西,进门之后,直接递给了苏闲。

苏闲瞥了一眼,发现是一份老旧泛黄的档案,他大概猜出了是什么东西,不过他这会儿头痛得不行,不愿自己翻,便懒洋洋地一抬手:“不看了,你直接拣重点说给我听吧。”

冰女细眉微蹙,心想她也是花了好些时间才把这些旧档案整理好的,她的分内事已经了了,剩下的不归她管,结果一抬眼却见那人双手合十,笑得一脸讨好,毫无领导风范:“拜托啦。”

扫过对方眼里的红血丝和眼底的乌青,她妥协似的叹了口气,打开了档案袋。

“徐明是化名,他原名徐文鑫,毕业于前梦川大学医学院,毕业后进了前梦川市第一医院,成为了一名外科医生,工作五年后因不明原因被解雇,不久又受聘于博峰生物制药公司,成为了一名研究员……”

苏闲听到这里的时候,目光瞬间犀利起来,连带着背脊也绷紧了,“博峰”这两个字让他如鲠在喉,如芒在背,深深地刺痛了他。

“你说,这个徐文鑫在博峰工作过?”

“是。”

冰女手里的资料冷不丁就被人抢走了,这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她面上毫无异色,依旧不紧不慢地继续着自己的汇报:“24年前,他因为进行了数起非法人体实验,被当时的公安及检察机关以故意杀人的罪名逮捕并起诉,没想到在审判前夕,‘失乐园’病毒爆发了。后来您也知道,整座城市都失去了秩序,职能部门也跟着瘫痪了,犯人们趁乱出逃,他也混在其中逃出了看守所,而后隐姓埋名,犯下的罪行也就不了了之了。”

苏闲快速地翻阅着那些旧档案,那个徐文鑫所谓的实验尽是些诸如活体解剖、切除四肢并将肢体重新接到人体的其他部位一类的丧心病狂的暴行,完全就是变态一个。

这些资料应该是从以前的公安机关的卷宗里拿出来的,还配了些作为证据的照片,尽管年代久远,照片像素也不高,但依旧能够从中窥见“实验”现场的血腥与残忍。

“看来杀人分尸的就是这个人了!”苏闲一拳砸在桌面上,“可恶!我非得抓着这老东西不可!”

他说着要将档案交还给冰女,临了却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这里头应该有他的照片吧?我先看看他长什么样。”

他顺手翻到了第一页,却在瞥见徐文鑫照片的那一刻浑身一颤。

冰女被他的反应吓到了,上前一步,扶住了上司的肩膀,同时视线落在贴着照片的那一页,皱起眉:“怎么了?您见过他?”

这是份20多年前的老档案,徐文鑫的照片自然也是他年轻时候的旧照片。

别说,这家伙看起来还是人模人样的,生着一张圆脸,嘴角微微牵着,透着可亲的笑意。

可就是这么一个面相和善的人,却是两起碎尸案的主犯之一。

“是他……是他……”苏闲的手颤颤巍巍地捂上了右眼,“当年就是他摘走了我右眼的眼角膜。”

冰女倒吸一口冷气:“您的右眼,是因为他……才会失明的?”

苏闲紧攥着那一页,指关节开始泛白:“他那张脸,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那就更要抓到他了。”冰女冷冷地开口,“我这就让人……”

“等等。”苏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但已经镇定了不少,“徐文鑫要找,姜岂言这个幕后主使也要找,我方才已经有了一些头绪,现在想麻烦你再帮我做一件事。”

“您说吧。”

“我本来一直在想,姜岂言为什么能在济世医院顺利逃跑,后来我明白了,如果不是他有什么飞天遁地的本事,就是济世医院暗藏玄机。”

苏闲深吸一口气,原先震**的情绪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了:“所以我想让你把济世医院当年的设计图纸,包括建筑图与结构图都找来给我看看。”

“那我先打个电话去综管局问问。”

他说着就立马拨号,综管局那边好一会儿才接了电话,他说出了自己的要求,那边表示要查找之后才知道这种旧图纸还在不在。

苏闲一开始还好声好气地拜托他们查,在对方流露出不情不愿甚至推三阻四的迹象之后,他登时强硬起来:“不想查?这可由不得你们!”

他说完便挂了电话,转头看向冰女:“你现在带着人过去,别让那些人溜了!”

“如果他们不让我们进去呢?”

“把门破开。”

“如果他们就是不干呢?”

“拿枪顶着。”

冰女闻言笑了起来,甚至罕见地打趣了一下:“今晚过后,我看我们这些人都要集体下岗了。”

苏闲也笑了:“没关系,我全权负责,绝不连累你们。”

丁大成到达墓地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

这片墓园只有一个管理者,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其实他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老,也就40余岁吧,只是吃的苦多了,人也就沧桑了。

他很谨慎地打量着来人,厉声喝问道:“你是什么人啊?这么晚了想干什么?”

哪有人大晚上来扫墓的?这家伙一副鬼鬼祟祟的猥琐样,怎么看怎么可疑,肯定是饿疯了想趁夜里偷祭品的!他都抓过好几个这样的贼了!

说实在的,丁大成除了头顶秃了一点,长相、气质还过得去,绝对和猥琐沾不上边,此刻也谈不上鬼鬼祟祟,失魂落魄倒是真的。

听到管理员的问话,他定了定神,旋即挤出一个笑容:“我就是想来看看故人,没别的意思。”眼见对方仍是横眉冷对的,没有好脸色,他赶紧掏出自己的工作证,“您别误会,我真的不是坏人,慈幼院知道吧?我是那里的副院长,平时太忙了没空过来,今儿正好有点时间,所以……”

管理员接过工作证看了又看,也辨不出真假,只是又扫了来人一眼,发现他手里还提着鲜花和罐头,那应该就不是小偷了。

小偷都是来拿东西的,哪会带东西来?

于是管理员放下了心,挥了挥手:“进去吧,不过别耽搁太长时间,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