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隐情

是墓地,天黑了不吉利。”

丁大成连连点头:“好好!我就去看看她,不会逗留太长时间的。”

何况,他还有个地方要去。

这些年,他只来过一回,可俞琬墓地的方位,他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他很快就找到了东南角的那座坟冢,和记忆里的差不多,只是墓碑两侧的柏树蹿高了许多。

丁大成就着一点月光,勉强看清了上头刻着的姓名,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却突然眼角鼻头俱是一酸,眼泪成串地掉下来。他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俞琬墓前,声泪俱下地开了口:“俞老师,我……我来看你了!”说罢再也按捺不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我……我这么多年一直没脸来见你……你、你可怪我?”

与他相对的墓碑自然是不会回答他的,墓园里鸦雀无声,再没有第二个人,他肆无忌惮地哭了个痛快。

好半晌,他才抽抽搭搭地抹去眼泪,开始用袖子擦拭墓碑,一面擦一面开了口:“一晃,你也走了这么多年了,你儿子应该经常来看你吧?我不久前才见过他,他现在长得很高了,长得很像你,是个漂亮的小伙子。你那时候总担心他调皮惹事,现在不用担心啦!他长大了,懂事了,很优秀,就像你一样。

他嘴上不说,可我看得出来,他心里一直记挂着你。这孩子跟你一样,重情重义,是个好人!

“我老了,头发白了,你都快认不出来了吧?嗐,你大概是不想见我的……可我还是厚着脸皮来了,你别恼我。我……我可能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了,我这一走,怕是再也回不来……”

丁大成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面上哀戚的神情陡然一变,竟然显出了几分坚定:“俞老师,我这个人懦弱了大半辈子,现在临老了,活够了,也想有担当一回,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也要保佑你儿子。”

“他最近在追查的案子,我是真没想到和她有关啊!你说当年大家伙儿一起办起慈幼院,一起照顾孩子们的时候,都是推心置腹、肝胆相照的,可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们这些人一个个都有了私心,都变了呢?”丁大成痛心疾首,长声喟叹,“坚守本心始终如一的,就只有你了。可偏偏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早早断送了性命……”

两行浊泪溢出眼眶,淌过丁大成的脸颊,他忽然拼命地磕起头来,磕得砰砰响:“一开始,我也以为是一场意外,可自从她把慈幼院搬到那地方之后,我就知道不是了。她一直跟我说,那个计划是为了‘孤岛’的未来,是好事,我信了,再加上慈幼院还有那么多的孩子都需要她养,所以我才一直替她瞒着。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竟然让她暗地里**出的那些孩子干出那样丧尽天良的事!我是真的没想到啊……”

再抬起头的时候,丁大成的前额已经血肉模糊,不过他仿佛失去了痛觉,怔怔地瞅着那块墓碑:“不过你放心,你留下的遗物,我一直保管得好好的。

你儿子跟我要,我一开始没敢给,毕竟牵涉了那么多人,我怕把他也卷进去,可现在她胡作非为到这个地步,我实在没法继续装聋作哑了,我这就去把那东西交给苏闲……呃!”

枪声骤起,一枚子弹毫无预兆地从他的后方袭来,穿透了他的前胸后背,他惨叫一声,扑倒在地。他抽搐着身体挣扎了好一阵子,临终前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看了墓碑一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的血流了一地,浸透了石砖上的纹路,来人小心翼翼地避开血泊,快速而仔细地将丁大成的尸身搜了一遍。

“没有……没带在身上吗?”来人自言自语,“藏在住处吗?”

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传来,来人皱皱眉,丢下尸体,转身隐入黑暗之中。

治安所里,苏闲正低眉顺眼地挨着骂。

任副局长一口气训斥了将近10分钟,估计也骂累了,这会儿正坐在椅子上大喘气。

苏闲偷偷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动作也没逃过领导的金睛火眼,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顿狗血淋头的痛骂。

综管局的人也不会忍气吞声,吃了亏自然会向上头告状,综管局的高层不好直接来教训他这个小辈,转头就去找了他的顶头上司。

这不,任副局长大为震怒,他老人家竟然直接上门找他算账了。

苏闲对自己的过错自然心里有数,也知道这顿训斥逃不掉,但他也有信心,知道这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冰女他们到底还是有分寸的,既没踢坏综管局的门,也没真的掏出枪指着他们,最多就是……口头威胁了一下。

到底也没有实质性损伤,给综管局补个面子也差不多了,大不了他改天亲自上门道歉呗。

这也没什么,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而且,想要的资料到手了,这桩买卖还是很划得来的!

只不过……苏闲悄悄地觑了任副局长一眼,开始犯嘀咕了,心想这任局真是风采不减当年,骂了快一刻钟了还这么中气十足。

“看什么看!”任副局长吹胡子瞪眼,指着他的鼻子怒道,“我看你一点都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认识到了,真的认识到了!我保证没有下次了!”终于得到了说话的机会,苏闲赶紧对天发誓,“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给您写份保证书?”

“你给我写有什么用!”

“好好好,那就写给综管局的同僚们。”苏闲赔笑道,“这事宜早不宜迟,我现在就去写?”

任副局长气呼呼地瞪着他,哪能看不出这小子分明是找借口开溜,不过看情形,确实是有急事,他也不想太耽误时间,便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去吧去吧,臭小子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苏闲讨巧卖乖地一笑,正要出去让人把济世医院的设计图纸拿来的时候,办公桌上的电话蓦然响了。

“接电话。”任副局长粗声粗气地下了命令,苏闲不敢怠慢,连忙去接了电话,这是公务专用电话,他也怕有什么急事。

结果接起来之后,他很意外地发现,竟然是霍璟的来电。

他跟霍璟向来不对路,那家伙从来不正眼瞧他,今天竟然会主动联系他?

肯定是公务了。

可他最近不是被派到训练营当教官去了吗?就算是工作上,他们好像也没什么交集。

“训练营里找到了一名隐藏身份的异能者,他的异能也是时间控制。”霍璟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对上他的时候,更是如此,“可能跟你在调查的案子有关系。”

那家伙说完就撂电话了,甚至都没给苏闲回话的机会。

不说就不说,当我很想跟你讲电话吗?苏闲气冲冲地将话筒一搁,不承想一回头就对上了任副局长阴沉沉的脸,他打了个寒噤,立时赔笑道:“啊……一时忘了您也在,失态,失态。”

任副局长倒也没跟他计较的意思,顺口问了句:“谁的电话啊?”

说起这个,苏闲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是霍璟。他说在训练营发现了一个隐藏身份的异能者,很可能是碎尸案的嫌犯之一。”他说着瞧了领导一眼,补充了一句,“他说……那个人的异能也是时间控制,这样一来,任杰的嫌疑就变小了。”

任副局长的脸色立刻就变了:“真的?”

苏闲笑了一下:“您知道的,霍璟那个人,是不会说谎的。”

“说起来,他前两天也给了我通知,说训练营死了个人,看手法,我那小子嫌疑很大,所以被他暂时拘起来了。”任副局长叹了口气,“说实话,我挺担心的,不过毕竟规定在那里。为了避嫌,我一直没有过去,也没有干涉他的行动,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真凶。”

苏闲听他的语气,似乎也并没有多高兴,因此开口的时候也有些小心翼翼的:“那现在我过去,还是……”

“你这边不是还有事吗?我去吧,正好看看任杰。”任副局长拿起放在桌角的帽子,往外走去,“顺便,也瞧瞧那个跟我有相似异能的人。”

苏闲也没什么异议,他这里也确实还有一堆事。

“那您慢走。”他送领导出门,“对了,让霍璟尽快把人送到我这里吧,这碎尸案我已经查了个七七八八,如果那人真是嫌犯之一,倒是帮了我大忙。”

任副局长的脚步一顿,回过头:“哦?你查出来了?犯人是谁?”

“不止一个。”苏闲摇头,“现在案子还没结束,犯人也还没抓到。等尘埃落定之后,我再来跟您汇报。”

任副局长点点头:“也好。”随后加快了脚步,“你别送了,忙你的去吧。”

苏闲也就停下了步伐,目送着任副局长离去。

可在视线无意中扫过对方的脑后之时,他倏地怔住了。

这时候冰女抱着一堆图纸走了过来,见他站着出神,便出声喊他:“组长?”

他回过神来,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瞅着冰女,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有没有发现,任局头上好像也有两个旋儿?”

冰女被他说得云里雾里:“什么两个旋儿?”

苏闲张了张嘴,最后又摇头失笑:“没什么,大概是挺常见的现象。对了,这就是济世医院的设计图纸?”

女下属颔首:“对。”

他正要接过,却又听到她说:“不过您大概没时间看了,因为,又发生了一起命案。”

苏闲呼吸一滞:“什么?不会又是……”这姜岂言还没完没了了?

“这次不是碎尸。”冰女的神情却不见轻松,“但报案人说,死者是慈幼院的副院长。另外……”她避开了上司的眼神,低声地加了一句,“他死亡的地点……是您母亲的墓前。”

苏闲的脑子里轰的一声,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让下属把路远带走之后,霍璟竟然还坚持把课上完。

他不着急,可有人着急。

钟云从还搁那儿站着呢,就因为霍教官没发话让他坐下,他不止一次给讲台上的人使眼色,让他别忙着上课了,赶紧先去把嫌疑人审了,实在不行,找个人代课也行啊!

谁知弄巧成拙,他那一通挤眉弄眼反而惹恼了霍璟。霍璟看了他一眼,然后出声:“37号,我昨天发给你们的教材,关于枪械种类、战斗性能、主要诸元这三章,你熟悉得怎么样了?”

这个霍教官是认真的?这时候居然一本正经地讲起了课?孰轻孰重分不清吗?

钟云从一时瞠目结舌,忘了回话,结果对方冷冷地瞟过来,他当即倒吸一口凉气:“呃……我昨天被关了禁闭,还没来得及看教材……”

“哦。”霍璟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那你为什么会被关禁闭?”

为什么关我,您心里没数吗?

不过再借他三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这话,只好灰头土脸地答了一句:“犯错了。”

“那现在,错上加错,你说怎么办?”

我说了您能听吗?钟云从不住地腹诽,面上却是低眉顺眼,恭恭敬敬。

“把教材的前三章照抄一遍。”霍璟摆了下手,示意他坐下,“等你抄完了,估计也就记住了。”

钟云从乖乖坐下,又听他说:“其他人也一样,背不出来就抄全篇;哪里说错了就抄哪里。”

学员们面面相觑,最后有人忍不住出声:“霍教官……这教材里,大半都是图片啊!”

“不错。”霍璟的目光淡淡的,却透着无形的威压,“照抄,图文都要一丝不差。”

其他人皆是冷汗不止,叫苦不迭,唯有钟云从不把这当成一回事——其他的不好说,画画可是他的专长。

不过霍教官也真是……还以为他会有什么恐怖的惩罚手段呢,结果竟然是抄书,简直跟小学生没什么两样嘛。

眼角余光捕捉到那小子面上一闪而过的嘚瑟,霍璟皱了下眉,却也没说什么,而是按照顺序点了另一个人:“下一位。”

第二堂射击课结束,在霍璟的严格要求下,抄书的人占据了大半江山。

学员们垂头丧气地走出教室,钟云从却不急着去食堂吃饭,在教室门外转来转去,冯小山就不明白了:“怎么不走啊?午休时间很短的,下午还有训练呢。”

“再等等。”他的眼睛一个劲地往门里头瞄,冯小山也跟着瞅了几眼,发现教室里只剩下霍教官一个人了。

他恍然大悟:“噢!原来你在等霍教官?”

钟云从还没来得及回答他,霍璟就走了出来,恰好听到这话,掀了掀眼皮:“有事吗?”

“啊,就是那个……路远他……”钟云从支支吾吾地挤出几个字。

对方斜了他一眼,冷笑起来:“你倒是够操心的。”

钟云从挠了挠头,赧然一笑,没敢接话。

“既然没事,就别挡路了。”

他下意识地侧身让路,直到霍璟走出几米,才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声:“您要去……审他吗?”

“不然呢?”

霍璟已经走远,钟云从想起那个寡言腼腆的路远,心绪一下子复杂起来。

当时的情形有些出乎意料,路远自始至终都没有反抗,除了让那颗致命的子弹停下之外,他再没有使用过异能,乖乖地束手就擒,反倒让霍璟在教室内外布置的埋伏没了用武之地。

但事情也没有这么容易就结束,他确实不反抗,可他也不开口。

被关起来之后,霍璟忌惮他的异能,将他严严实实地锁了起来,让他处于寸步难移的状态,保证他即使暂停了看守者的时间,也无法自主脱逃。

他自己留在了课堂上,不代表他没有另外安排人手审问路远。

可霍璟的直觉告诉他,那个叫路远的,怕是没那么容易被撬开嘴。

果不其然,他回到关押着犯人的那间屋子的时候,其他治安官已经磨了路远三个小时,搞得口干舌燥,却是白费力气。

从路远脸上、身上留下的一些痕迹,霍璟也看得出,他们应该是用过一些非常手段的,但看样子,显然是无用功。

“看来你是不会开口了。”霍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个瘦弱的青年只是垂着眼一动不动,也算是用实际行动回答他了。

霍璟摇摇头:“那个人再怎么被看好,终究还是名不正言不顺,我本来不想让他过多参与到案件里的。”

路远的眼皮动了一下。

“可你这一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模样,倒是逼得我不得不改主意了。”霍璟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唇角微扬,怎么看都带着讽刺的意味,“你知道你那位室友有多念着你吗?他一直惦记着要把你的记忆搜索一遍,就等我松口了。”

他的笑意加深些许,“到时候,你暴露的秘密,或许就不只是这个案子了。”

路远抬眼,定定地看着他。

“还不明白我的意思?”霍璟声音微冷,“我只负责训练营里的这条人命,出了训练营,那不归我管,我也没兴趣。当然,有人是很感兴趣的,不过那部分的口供就让他自己想办法吧。”

路远闻言,竟然也笑了起来:“我知道了。我招。”

霍璟一扬手:“做笔录。”

等到钟云从结束了一天的训练,溜达到禁闭室附近的时候,霍璟等人正好走了出来。

他也不顾被呵斥的风险了,直接迎了上去:“哎,他那边是什么情况?”

霍璟又是那副他熟悉的冷眉冷眼:“跟你有关系吗?”

钟云从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才悻悻地嘟囔着:“路远他那个人这么能装,肯定不好对付,我就是想过来看看……有没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

“用不上。”

霍璟从他身边走过,钟云从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追了上去:“啊?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不需要。”另一名治安官代替霍璟回答了他,“那小子已经招了。”

“招、招了……”钟云从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他这么容易就招了?我还以为他……”

呆立片刻之后,钟云从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跟上了霍璟一行人:“他招了什么?承认金虎是他杀的了?那碎尸案呢……”

霍璟倏然止步,嘴角的弧度如薄刃般锋利:“请问37号学员,我是不是要把我们的问讯笔录给你过目一遍啊?”

钟云从登时噤声。

“你这爱管闲事的性子,倒是跟那个人如出一辙。”霍璟丢下这句话之后便拂袖而去。

钟云从自然不敢再跟,闷闷不乐地往回走,霍璟没必要骗他,那路远应该就是真的交代了。

那他到底说了些什么?钟云从并不全然是好奇,主要是涉事的人竟然都是他身边熟识的人,这让他莫名感到不安。

而路远这个人,又实在让他百感交集。

愤怒、厌恶、不解……那么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现在心底是个什么滋味,他自己也说不清。

但无论如何,看霍教官那油盐不进的架势,是不会跟他透露的。

那路远接下来会怎么样?按照治安官们的说法,他至少是承认了谋杀金虎的事实吧?他会被移送到治管局继续审问吧?毕竟,苏闲手头的那起碎尸案,路远很可能也有份。

钟云从胡思乱想了一路,不注意看路,一不留神,撞上了人。

他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不小心,您没事吧……”

可在他看清撞到的是什么人之后,舌头霎时打结了。

他面前,站着一个穿着藏青色制服的中年胖子,而中年人身后,还跟着一群穿制服的。

钟云从对这身衣服太熟悉了,所以……这些都是治管局的人?

他刚才还念着呢,结果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他们是为路远而来的吧?

那中年治安官看起来很亲切,冲钟云从笑笑:“没关系,小伙子别放在心上。”说着还拍了拍他的肩。

钟云从那叫一个受宠若惊啊,在与苏闲、霍璟之流打过交道后,他真是没想到,治管局里也有这么和蔼可亲的人哪!

一直到那拨人与他擦身而过,他还没反应过来,这时候,忽然有人伸了条腿出来,试图给他下绊子,幸好他眼疾手快,身手敏捷,灵活地避过了。

“冯小山!”他没好气地质问道,“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嘿!让你说中了!我现在还真挺撑的!”那小子风一样出现在他身边,“哎,你又去找不痛快了?”

钟云从撇撇嘴,算是默认了。

“我觉得你这个人可能有受虐倾向……”

“滚!”

冯小山搂着他的肩膀:“不过呢,你再去烦霍教官也没用了,治管局已经有人来接手了。”

“哦,就是刚刚那些人吧?”钟云从回头望了他们远去的背影一眼。

冯小山眨眨眼:“你刚才不是都和任副局长打过招呼了?”

“任副局长……”钟云从张大了嘴,“那不就是……任杰的老爹?!”

“对呀!真凶抓到了,他儿子排除了嫌疑,他也就不用避嫌了。这次除了接手犯人,估计也是来看任杰的吧。”

钟云从的心底却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情绪——路远的异能,和任氏父子的可是一样的。这其中,是否存在着某种关联呢?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又被冯小山那小子打断了,他纠缠不休,非要知道钟云从是怎么察觉出路远的破绽的。

钟云从被他磨得没办法,只好说给他听。

“本来任杰已经很有嫌疑了,如果没有我这个变数的话,大概他就会成为那人的替罪羊了。只可惜这个世上不存在两全其美的事,他想嫁祸给任杰,就必须用异能;不用异能,就很难让嫌疑落到任杰头上。最后他选择了前者,可因为我的存在,金虎的尸体变成了无法忽略的罪证,为了避免暴露,他只好想办法把这个罪证抹掉。可恰恰就是这一步,让他彻底地暴露了他自己。

“任杰当时已经被控制起来了,层层看守,根本不可能出去毁尸灭迹;况且他自己伤口未愈,还留下了痕迹,再加上,我本来就怀疑他了,稍加试探,就试出来了。”

冯小山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抓住了一个关键点问:“你说你早就怀疑他了?为啥?他表现得不是很低调吗?”

“他是伪装得很好,我也差点被骗了。”钟云从没有正面回答冯小山的问题,只是含糊带过,“只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才发现他有点不对劲的。”

好在冯小山天生少根筋,不爱追根究底,也就被钟云从糊弄过去了,转而问起了另一个他更为好奇的问题:“不过这家伙明明是异能者,却偏偏以普通人学员自居,还骗过了百试百灵的感应器,他是怎么做到的啊?”

“因为他的异能。”

冯小山一怔:“时间控制?”

“对。”钟云从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低声开口,“那种异能,跟我的触知力一样,不仅能作用在人身上,对物也能生效——他在感应器鸣响的一瞬间,就使它的时间停滞,等它离开了检测范围,或者到了下一个人手里,才会继续鸣叫。”

“难怪,到他手里的时候,就安静得不得了。”冯小山啧啧惊叹,“还真是有点羡慕这种能力。”说完又瞅着他,“不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一开始只是猜测,后来跟霍教官借了感应器,让任杰配合,我们一起做了个实验,发现不只是路远,任杰也同样能做到,只是他从来没想过要这么做而已。”

“那小子,真是看不出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心机这么深。”冯小山眨眨眼,“所以说,你早就知道感应器在他手里不会响,所以霍教官那一枪才是真正的杀招,让他彻底原形毕露?”

钟云从眉头紧锁:“我一直在想,路远为什么要杀金虎,还非要嫁祸到任杰身上……”

“说不定,”冯小山插嘴,“这就是他的目的啊。”

“你是说,他杀金虎,就是为了嫁祸给任杰?”

“对啊!金虎不自量力要跟任杰抢女人,这事都传遍了,大家都知道他们关系不好,任杰又是那样的脾气。”冯小山耸耸肩,“路远又有那样的异能,任杰刚好有动机,让他背黑锅真是太容易了。”

“你说得有道理。”钟云从点点头,随后却又摇摇头,“可我还是想不通,如果是为了嫁祸给任杰而杀人,那就说明路远跟任杰之间应该有很大的仇怨。或者换个说法,是路远单方面对任杰有仇怨。可是,据我了解,任杰跟路远根本不熟,平时也没说过几句话,我基本能确定在任杰眼里,路远就是个路人甲的水平。而且,”他的语气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你有没有想过,路远和任杰,这两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人,为什么偏偏会有同一种异能?”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冯小山,“我不止一次听过这样的说法,不考虑某些极其特殊的情况,除了遗传,异能是无法复制的,不是吗?”

冯小山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钟云从轻轻巧巧地笑了起来:“还用问我?你不也想到了吗?”

“天啊……”冯小山一个激灵,顿感恶寒,“难道是一出家庭伦理大戏?”

钟云从望着已然消失的治管局一行人的方向,摇了摇头:“八成就是这样。我现在就好奇一个问题……”

“什么?”

“任杰肯定是不知道的,那么,”钟云从挑起半侧眉尾,“任副局长自己知道吗?”

还有一个他未曾宣之于口的问题:路远究竟为什么要参与那起碎尸案?

“爸,那个人是怎么回事?”事实证明,任杰也并没有钟云从想象的那般迟钝,在与父亲见面之后,他出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任副局长略显惊讶:“哪个人?”

任杰冷哼一声:“你又何必装傻?你不就是冲着他过来的吗?”

“我有公务在身,顺便来看看你。”任副局长笑容不变,“至于你说的那个嫌犯,我根本不认识。”

“不认识?”任杰额角青筋乍现,“那他的异能是怎么回事?他的异能,跟你我的一模一样!”

任副局长闭了闭眼:“我也没想过,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任杰呼吸一滞,而后咬牙:“果然跟你有关系!你是不是……”他的喉咙发紧,后半句话卡在嗓子眼里,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

他桀骜不驯,违逆父亲是家常便饭,但不管怎么样,他的父亲都是极为出色的异能者,是治管局里身居高位的领导者,他在心里始终是将父亲当作榜样、旗帜,以及需要超越的目标。

可现在,那个叫路远的人身上分明出现了他们家族独有的烙印,这几乎把父亲在他心里的形象击了个粉碎。

“小杰!”任副局长猜得出任杰在怀疑什么,坚定地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妈妈,我可以向你保证!”

任杰一时之间不知是否该相信,但路远的存在却是根真真切切的刺,扎在他心头:“那他……”

“他的事你别管。”任副局长的笑容从面上隐去,“我会处理掉他……你只要当作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就好了。”

任杰转过头望着他父亲:“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任副局长摇摇头,任杰头一回从父亲的脸上看到了颓然无力的神情。

“20年前,我可能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现在想抽身,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父子谈话完毕,任副局长见到了在门后等候的霍璟。

“小霍。”他乐呵呵地开口,“真是辛苦你了。”

在领导面前,霍璟的脸上也没有多少表情,他摇头:“分内之事。”

“说起来,难得让你偷闲,没想到跑来训练营**这帮青瓜蛋子,也能碰到杀人案。”任副局长感慨道,“巧的是,这起杀人案的凶手居然还跟外头的大案有牵连。”

“是吗?”霍璟淡淡一笑,“这我倒不清楚了。”

任副局长面上显出了意外的神色:“怎么,那个凶手没有招?”

“杀人案的部分招了。”霍璟答道,“至于其他的部分,他不肯说,我也懒得问。”

任副局长牙疼似的咧着嘴:“你这个霍璟,还真是……这么多年了一点都不变!”

“我不爱管闲事,您是知道的。”霍璟不卑不亢地回道,“在其位,谋其事,别人的案子,就让别人自己处理吧。”

任副局长摇头失笑:“那苏小子要是听到你这话,估计你俩又得打起来了。”

霍璟的唇边浮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任副局长看了瘆得慌,连忙转移了话题:“对了,那个犯人,叫什么来着……”

“路远。”

“啊,对,路远,我倒是想瞧瞧他。”任副局长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听说,他拥有跟我相似的异能?”

霍璟的目光迅速地掠过这位领导,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是这样。”

“那我还挺好奇的。”任副局长微微一笑,“带我去见他吧。”

“是。”

不多时,霍璟就把人领到了关着路远的房间外,示意两名看守的治安官开门。

“要我陪同吗?”霍璟请示道。

任副局长似乎犹豫了一下:“不用,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霍璟没再说话,只是为他推开了门。

任副局长朝他点点头,随后走了进去,又顺手将门带上了。

霍璟垂下眼,一脸漠然,他并非毫无察觉,只是对领导的八卦不关心罢了。

任副局长审视着那被层层枷锁禁锢起来的年轻人,没有作声。

他很年轻,很瘦弱,看身量也不会太高,外貌上,几乎找不出任何与他相似的痕迹。

但就是这么个毫不起眼的人,居然继承了他的异能吗?

就在这时,那年轻人猛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目光似笑非笑,让他的神经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你终于来了。”

“你……”任副局长张了张嘴,一时之间却不知说什么好。

他的复杂神色并没有瞒过路远的眼睛,以至于路远笑了起来:“怎么,任副局长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好歹,我也跟你血脉相连,在生物学上,我也是你的儿子,就跟……任杰一样。”

他言语中的嘲讽之意很明显,而在说到“任杰”两个字的时候,他甚至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之色。

“我并不知道你的存在。”任副局长斟酌着开口,“当年那个计划,我并不看好,也没想过会成功……”

“我知道,你还很希望我不存在。”路远打断了他,“我只是很好奇,既然你说你当初并不看好那个计划,那为什么还要参与?”他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如果你当年没有参与,我们也就不用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什么?!”任副局长倒吸一口冷气,“难道说,除了你之外还有……”

路远忽然哈哈大笑,笑到后来,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你大概做梦都想不到……你曾经有过多少个孩子……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可笑了……”

任副局长眉头深锁,蓦地上前一步,抓着那年轻人的衣领:“你把话说清楚!”

“事情很简单,你贡献的**产生了一个异能者,让那些人喜出望外,可不就成为重点照顾的对象了?”路远兀自笑个不停,“同理,还有生下我的母亲,因为‘幸运’地生出了我这个异能者儿子,被认为是合适的母体,于是,被迫一次又一次地怀胎生子。至于她生下了你的多少个孩子,我记不清楚了,大概只能去问那些人了。”路远盯着冷汗涔涔的任副局长,“不过你不用太担心,因为,我那些弟弟妹妹们……绝大多数已经死了。怎么样,是不是松了口气?”

他讥诮十足的反问让任副局长有些难堪,因为他方才确实是这般反应。

他不想看到路远那双充满嘲弄意味的眼睛,于是别过脸去:“我没想到,他们会这么疯狂……”

“因为,异能者出生的概率太低了,整座‘孤岛’,异能者也不过占总人口的5%。”路远一声嗤笑,“那个计划本就是为了尽可能地制造异能者,自然只能可劲儿地生了。”

任副局长闭了闭眼,什么都没说。

“你都不问问你的那些孩子们是怎么死的吗?”路远被束缚着,几乎动弹不得,他死死地盯着任副局长,唇边泛起一丝冷笑,“你甚至,都不肯多看我一眼。”

任副局长疲惫地按着太阳穴:“你骂我冷血无情也没关系,但我没有办法把你当作我的孩子……我甚至都不认识你的母亲。”

“不,我不认为这是冷血无情,相反,这是人之常情。”出乎他的意料,路远微笑着摇头,“我甚至都不是情欲的产物,是没资格跟你要求什么。”

任副局长转过头,似乎想说些什么,路远却没有给他出声的机会。

“所以今天,我也不是来跟你叙父子亲情的。”

“那你……”

“我是来跟你谈条件的。”

闻言,任副局长心中倏然一沉,他注视着这个年轻人,心底没有半点父爱亲情,相反,耻辱、憎恶以及忌惮充斥着他的胸腔。

“你想拿当年的事情要挟我?”任副局长的脸上阴云密布,话里透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那你尽管去说吧。我并非那个计划的主使,只是众多参与者之一,甚至我可以说自己是被利用欺骗的对象……”

“您误会了。”路远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辩解,“我的砝码并不是指当年的那个计划。”

任副局长愕然:“那……”

“我的砝码是,”路远的笑意加深些许,“任杰的心脏。”

“当年给你儿子做手术的那位徐医生,我正好认识。”路远的语气轻描淡写,落在任副局长的耳中却犹如响雷一般炸开,“你儿子的心脏是怎么来的,这种事要我说给你听吗?”

任副局长呼吸一滞。

“怎么,想杀了我吗?”

路远却在此刻出声,他的余光扫过去,不想,与任副局长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是,路远猜对了,那一刻,任副局长的确起了杀心。

“我现在被锁得严严实实的,你要杀我是轻而易举的事。”路远嘴上这么说,眉宇间却是一派轻松,“来啊,动手吧。”

任副局长面色铁青,但并没有动作。

冲动也就是那一瞬间的事,很快就被他收了回来——路远要是死在这里,他难以摆脱干系,何况,外头还守着个霍璟呢。

任副局长深吸了口气,将翻腾的情绪全都压了下去,淡淡地开口:“你想怎么样?”

路远微微一笑:“放了我。”

“这怎么可能!”任副局长闻言大怒,“我要是把你放了,怎么跟其他人交代?”

“这我不管。”路远冷冷一笑,“我只有一句话——我要是没命的话,也会拉上任杰当垫背的。你自己看着办吧,任大局长。”

任副局长怒火丛生,可一时却是奈何他不得。

现在不行,还有以后。

他打定主意,转身往门口走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劝你最好不要这样做。”路远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我把你们父子的秘密告诉了我一个朋友,要是她等不到我回去的话,那这个秘密估计就守不住了。”

任副局长脚下一顿。

“所以,你别无选择。”

任副局长在里头耽搁了几分钟之后就出来了,霍璟不知道他与路远之间进行了怎样一场对话,总之,他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不过霍璟也没多问,只是请示道:“那您现在出发吗?”

任副局长匆匆点头:“哦……走,现在就走。”

“那我让人把路远带到车上去。”

霍璟忙碌去了。任副局长沿着走廊往前走,耳边不断地回响着路远的话,一颗心七上八下地悬在空中,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

怎么做才好?

他正焦躁不已的时候,有个人从他身边经过。

“别担心,任局长,你的麻烦,我们会为你解决掉。”

任副局长浑身一震,等回过神环顾四周的时候,那个与他擦肩而过的精瘦身影已然消失无踪了。

那究竟……是什么人?

夜色正浓,数道电筒的光线交织在一起,照亮了墓园的东南角。

苏闲循着石板铺成的小路,缓缓前行。

这个地方,他也有一阵子没来了。

脚下的石板想来是年头久了,有些松动,两侧柏树的影子交错着投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显沉郁。

“啊,头儿……您到了啊……今天月亮挺圆的啊。”

苏闲白了他一眼:“别废话,赶紧干活。”

项羽自讨没趣,悻悻地回到尸体边上,发起了牢骚:“啧啧,还好没被削……”

“再啰唆下去的话可说不准了。”苏闲凉凉地接了一句,项羽登时噤声,乖乖地检查尸体。

“一枪致命,看样子,子弹是从背后射来的。”项羽比画了一下,苏闲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斜后方数米之外,是另一座墓,位于最角落。

“看来凶手就是躲在那里开的枪。”项羽继续说,“地上的血污呈现反复来回的痕迹,相当混乱,死者可能挣扎着移动过。另外,死者衣物的各个口袋包括里衣都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凶手应该是搜过他的身。”

“搜身?凶手想找什么东西吗?”苏闲转过头去看手足无措的墓园管理员,“您赶来的时候,凶手已经不见了吗?”

“跑了!当时光线又暗,我就隐约瞅见个背影……”管理员一脸不安,显然是惊魂未定,“不过我当时用手电照过去,好像是个女人。”

苏闲眸光一凛:“您确定没看错?”

管理员被他这么一问,顿时就惴惴的:“我也说不好……那个人戴着帽子,也看不出头发是长是短,我就觉得,背影很瘦,身量也不高,看着像个女的。”

“我知道了。”苏闲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显,他低头看着地上趴着的丁大成的尸体,“他来的时候,您有没有注意过他带了什么东西?”

管理员指着墓碑前摆着的一束花和两听水果罐头:“就这些。”

“没有其他的了?”

“手里提的就这些,其他的没看见,兴许是放在身上了。”

放在身上?苏闲眉头紧锁,丁大成的尸体被搜过,如果他身上真藏了什么东西,那岂不是被凶手带走了?

“他在这里待了多久?”

“也就几分钟吧,他进来之后没多久,我就听见枪声了。”管理员惊惶地摇头,“当时我就知道不好,赶紧跑进来,结果人已经没了……”

“这么说,他早就被盯上了吗?”苏闲倒吸一口冷气,那就意味着,他身上可能真的藏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为他招来了杀身之祸。

他有预感,那个东西,跟母亲,跟慈幼院,甚至跟他都有关系。

“项羽!”他急急开口,“立马派人去慈幼院丁大成的办公室以及他的住处,把他的东西全部带回治安所!”

“是!”项羽拿出通讯器开始调配人手。

虽然希望渺茫,但他还是下了这道命令。他现在还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只好让人全都打包回来,一样一样地找。

除此之外,他还抱着一丝侥幸,或许……丁大成没把东西带在身上,凶手也没有得到,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必然也是要往那两个地点去的。

苏闲在墓前站立片刻,俯下身,轻轻抚了一下墓碑,随后出声:“把丁大成的尸体搬走吧。”

很快就有人把尸体移走了,那个位置上留下了一大片血泊。

苏闲原本也打算离开,不过在瞥见那处血污之后,他皱了下眉:“等天亮了,麻烦您把这里清理一下。”

管理员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一口应了下来,还殷勤地提醒了一句:“地上脏,您小心踩着。”

苏闲的手电筒照着那摊黏腻的血迹,本意是为了取道,不承想,这随手一照,让他发现了一点蹊跷。

在丁大成先前趴着的那个位置,血迹顺着石板边缘渗到了泥土里。

他觉得不对劲,一般来说,石砖之间严丝合缝,血是渗不下去的。

可偏偏这个墓园简陋且年头久远,这条石板路,松动的地方不少。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绕过血泊,走到那块石板边上,蹲下,就着手电筒的光细细观察。

果不其然,他发现石板的边缘有个不显眼的血指印。

丁大成动过这块石板!

这就是他临死前挣扎挪动的缘故吗?

那样要了他命的东西,既没有被凶手带走,也并未落在他处。

苏闲掀开那块松动的石板,一册陈旧的笔记本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封皮上沾满了泥污与血渍。

他一眼就认出了上头的字迹。

那是他母亲俞琬的字迹。

“什么?!”疾驰的汽车上,项羽大惊失色,“济世医院与慈幼院之间,有一条地下通道?!”

“严格地说,是多年前动工修建的地铁线路,济世医院与慈幼院的所在之处,都是原先预备建站点的。当时地下隧道已经挖通了大半,有些路段都开始铺设钢轨了,结果那场灾难来临之后,工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苏闲神情肃然,“毕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又是地下施工,加上20多年前死了那么多人,咱们东城区有地下隧道这件事,知道的人竟然寥寥无几。”他沉沉叹气,“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所以说,济世医院内一定有个隐秘的入口,而姜岂言就是从那里逃的!”项羽说着一拍大腿,“难怪怎么找都找不着!”

苏闲想起当时自己激愤之下的那句“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现在想起来,倒是误打误撞了,只是看现在这种情况,掘地三尺必然是不够的。

“分头行动,一批人到济世医院去;另一批人,跟着我到慈幼院去。这两个地方,应该都有通往地下的入口。总有一个地方,是他们的大本营!”

苏闲觉得慈幼院的可能性大一点,毕竟济世医院地方大,每天进进出出的人那么多,人多眼杂,如果选在那里的话,很容易走漏风声。

可慈幼院就不同了,那里偏僻,人也不算多,还有个丁大成管着,自然比树大招风的济世医院理想得多。

“对了,关于入口,我之前翻看了济世医院的建筑图纸,发现有一幢楼差不多是20年前建的,其他的都是些老建筑,你们重点察看那座楼,我估计入口就在那里。”

项羽点头应了,而后又追问:“那慈幼院那边的入口呢?”

苏闲按着眉心:“现在没空去找慈幼院的图纸了,好在那边也没有济世医院那么大,而且我心里有数了。”

连那个朱梦晴都不知道慈幼院背地里的勾当,说明丁大成确实守口如瓶。

那么,入口八成就设在只有他会去的地方。

苏闲猜,应该就在他的住处,比如卧室之类的地方。

当年那个女人坚持将慈幼院搬迁到博峰生物制药公司的遗址上,果然是心怀叵测。

想必从那个时候起,他们的那个计划就开始了。

小桃说得一点都没错,那的确是件只有疯子才做得出的事情,完完全全让人匪夷所思。

苏闲真的想不通,那群人为什么会一拍脑袋,就想出这么个愚蠢又疯狂的主意。

他想不通,当年的俞琬也想不通。

所以她死了。

“我近来夜间失眠的症状愈发严重,以至于白日里也是神思恍惚,总觉得有人在跟着我,想来是少眠的后遗症,产生了错觉。”

这是俞琬日记的最后一句话。

苏闲紧紧地攥着笔记本陈旧的封皮,指节发白,指尖微颤。

那不是错觉,他母亲当年的身亡,绝对不是一场意外!

“路远逃了?!”霍璟一把揪住前来通知的治安官的衣领,语气严厉地质问道,“你们这么多人在,居然让他逃了?你们是一群饭桶吗?”

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顺口将任副局长一起骂了进去,被勒着脖子的同僚一张脸皱成了苦瓜:“你这个人是怎么说话的?你当我们愿意吗?那半路上突然冒出一大群异种,我们毫无防备,被杀得措手不及,它们趴在挡风玻璃上,把视野遮得严严实实,车子直接撞上了路边的屋子,好多人都受伤了,还差点折了一名弟兄……任局也伤得不轻!”

“异种?还是一大群?”霍璟只觉得不可思议,“难道你们开去西城了?”

对方趁机挣开他的掣肘,没好气地争辩道:“怎么可能?我们也不知道东城区居然藏着这么多异种,而且……”那人说着神情微变。

霍璟沉声追问:“怎么?”

“我总觉得,那些异种跟咱们平时对付的不太一样。”

他的话被霍璟认为是托词:“有什么不一样的?难道又变异了吗?”

“说不定还真是!”他的同僚蓦地睁大了眼,“你知道吗?那群玩意儿有扒车窗的,有挡视野的,撞车之后,它们还分成两路,一部分一拥而上攻击我们,另一部分是冲着路远去的,不过它们不仅没有对路远怎么样,甚至还帮他扯断了镣铐。我都怀疑是路远派来的了!”

“岂止是分工明确,简直是训练有素,好吗!”同僚嚷嚷道,“就跟有人指挥似的。”他说着又拍了拍胸口,“还好我们已经将它们一举歼灭了!”

“也许真有人在背后指挥……”霍璟喃喃道,他倏地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凛,“如果不是这次伏击,我们从来都不知道东城藏着这么多异种。除了攻击你们的那些,会不会还有更多潜伏着?”

那位治安官听了这话跟着骤然变色:“这……这……不会吧?”

霍璟皱着眉问道:“局里现在还有多少人?”

“不太多,除了走不开的那部分,剩下的人一部分去了西城执勤,另一部分被苏闲借走了,他那个案子还没查完。”

“就他多事!”霍璟冷哼一声,“要是东城真出了什么事,咱们根本就分不出人来,难道要指望着综管局那群废物吗!”

他话音刚落,桌上的电话就突兀地响了起来。

霍璟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他深吸一口气,拿起了话筒。

“东城区的街头巷尾忽然出现了大批异种,大肆袭击市民,目前已经造成了多起死伤!你们速来支援!”

电话是从总部打来的,霍璟倒吸一口冷气,竟然让他说中了,还真碰上这种糟糕的境况了。

“我还在训练营,会尽快带上能用的人赶过去!”他应了之后又问了一句,“一号所那边呢?”

“一号所里大半的人都被苏闲带着出勤去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联系不上。不过如果他们碰上了异种的话,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霍璟挂了电话,脸色十分难看:“废物!”

他准备好武器,又披上外衣,一边系扣一边开门:“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

最初听闻路远逃跑的时候,他怀疑的第一个人就是任副局长。

无论如何,路远很可能与他有血缘关系,想必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这样一来,他完全有可能因此徇私。

可之后出场的却是异种,还是那样古怪的异种,霍璟就想不明白了,同时也觉得,这件事应该跟任副局长没关系。

再怎么样,治管局的副局长,也不可能去勾结异种吧?

没想到一开门,他就和一个人打了个照面,差点撞上。

“啊,霍教官,晚上好!”钟云从行了个礼,接着双手递上了一份抄写整齐、画工细致的作业,“我抄好了,来交作业……”

霍璟现在心急如焚,根本没空理会他,他面色阴沉,直接把人推到一边:“滚开!”

钟云从猝不及防,肩膀在墙上撞了一下,痛得龇牙咧嘴,却十分不解,虽说霍教官平时对他的态度也不怎么样,但一般很少上手,而且自己刚才根本没惹他啊!

想到这里,钟云从拔腿追了上去:“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霍璟径直走到一辆车边,正欲打开车门,听到钟云从的问话,他眸光一冷,冰凌一般刺向他:“你给我闭嘴,乖乖滚回宿舍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钟云从咽了口唾沫,转头望向另一位治安官。

另一位显然要比霍璟和善得多,好言好语地相劝:“城里忽然爆发了大规模的异种袭击,现在局里人手奇缺,我们要赶紧回城支援,你也回宿舍待着吧,外头很危险,千万别乱跑!”

钟云从一惊:“怎么会?东城不是和西城隔绝开了吗?异种是怎么……”

“现在还不清楚。”治安官摇头叹气,“何况,这次遇上的异种很不寻常,好像智商又回来了,个个都精明狡诈,就像有人指挥似的。”

“听人指挥的异种?”钟云从陡然想起了什么,后背一凉,目光灼灼地望向霍璟,“霍教官,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以前见过这样的异种,我知道它们背后的人是谁。”

霍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小桃忘了自己上一次清醒是什么时候了。

这些日子,她长时间地陷在昏昏沉沉的睡眠之中,如同卷进了一个旋涡之中,浑浑噩噩,却无法摆脱。

她睁开眼的时候,甚至无法适应灯光,脆弱的角膜被刺激后分泌出了泪液。

她重新闭上眼,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小桃,你好不容易醒来,怎么哭了……”

她听到一个清脆动听的声音,困惑地睁开了眼,视野逐渐清晰之后,她看到了姜楚楚那张秀美的脸。

“是你……”她喃喃出声,对姜楚楚,她的心情实在是太复杂了。

“你还好吧?你昏迷了很久。”姜楚楚握住她冰凉的手,与从前不同,这一次,她的手心是温热的。

“你的手好冷……是因为我吗?”姜楚楚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哥哥说,因为有你,我的病才被治好了。可是让你变成这样,我真的是很过意不去!”

我失去的只是一部分鲜血而已,可还有两个女孩,她们因为你而失去了性命。

小桃闭了闭眼,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如果这件事让姜楚楚知道了,那她的两个家人,大概也就没命了。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姜楚楚惶然不安地问道,“如果知道会让你变得这么虚弱,我就不治了,可是当时我被打了针,什么都不知道,等到醒来的时候,病就好了,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桃发白的嘴唇动了一下:“没有,我没生你的气,我只是……”她望着房间里熟悉的白墙和顶灯,自嘲地一笑,“只是没想到,我费尽心机想逃,结果又回到了原点。”

她紧紧地握着小桃的手,希望能让她也暖和起来。

片刻之后,小桃低声问道:“楚楚,你为什么也在这儿?是他……你哥哥带你来的吗?”

“嗯……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阴冷又潮湿,哥哥又不让我出门,我只能天天待在这个房间里,简直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姜楚楚深深地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道这病治好了有什么意义。”

小桃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不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而且……”姜楚楚忽然变得有些不知所措,“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我……”

她说得磕磕绊绊的,小桃微微蹙眉:“怎么了?”

她的目光中稍有波动,幽幽地说道:“我总觉得……身上有点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