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9.失踪

年,这或许是她最后一个生日了。

不过这话他自然不会跟姜岂言说,往人伤口上撒盐,没必要。

“这样啊,哪天来着?算我一份。”

姜岂言笑道:“不用了,心意到就行了。”

“对了,她最近怎么样?”苏闲顺口问了一句,“说起来我答应过要去看她的,可是最近实在太忙了……”

“还行吧。”姜岂言给了个含糊的回答,又安慰道,“工作重要,我最近也几乎抽不出时间到医院去了。”

苏闲眨眨眼:“等她生日那天,我和你一起去帮她过。”

姜岂言淡淡一笑,视线扫过那两条呜呜叫着明显不安的狗,好奇地问道:“你到底在干吗?突然想养狗?可这也太……”

“不是。”苏闲的语气严肃起来,“我在做实验。”

姜岂言一头雾水:“啊?”他仔细看了一下,发现两条狗面前有两个塑料袋,里头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装了什么。

苏闲似是看出他的疑问,指着两个袋子解释道:“这个塑料袋里装了1.3公斤的东西,另一个装了1.6公斤的。”

这两个数字……好像有点熟悉啊。

见对方若有所悟的模样,苏闲笑道:“没错,正好是发现死者时,其中两袋尸块的重量。”

姜岂言一怔,旋即变色:“你、你是想说……”

“林雪,是个异能者。”他声音低沉,“据我观察,她的异能应该是能和动物沟通乃至操纵它们。别的不知道,至少对猫狗是可以的。”

姜岂言仍是张口结舌。

“知道这一点之后,我联想到了一件事,就是困扰了我们许久的关于凶手抛尸的问题。”苏闲眉头紧锁,“我们都知道,抛尸点非常分散,零零散散有十来处,差不多遍布了整个东城,而每一个地方弃置的尸块的数量也并不多,基本都是两三斤,最重也不会超过四斤。能把这些尸块抛得到处都是却没有留下一点线索,凶手究竟是怎么瞒天过海的,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是……我们这些天问了不下数百人,大多数人都说自己没有见过什么可疑的人。”姜岂言亦是一脸凝重,“小部分人倒是提供了一些信息,但详查之后,也尽是些乌龙。”

“因为他们关注的对象只有人。当然,我们也一样。可如果,抛尸这件事,并非人为呢?”

“人们会关注街上随便一个路过的人,可绝大多数人并不会把注意力分给那些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野猫野狗。”他眉眼低垂,睫毛在眼底投出一圈淡淡的阴影,“而这恰好能解释,为什么抛尸点这么分散,以及每个地点的尸块的分量都不太多。”

姜岂言被他的猜测惊得瞠目结舌,好半天才问道:“那……有证据吗?”

苏闲没有回答他,他把塑料袋往狗身前一推,命令道:“只要你们叼起来,我就赏你们肉吃。”

那两条狗不知道是被他烦怕了还是听懂了他的恩威并施,竟然真的站了起来,将塑料袋叼了起来。

苏闲登时兴奋不已:“走几步!走几步!”

狗被他的声音一吓,蹿了老远,嘴里的塑料袋倒还是稳稳当当的。

“你看到没,这种体形的狗能叼得动两三斤重的东西。”苏闲霍然起身,目光灼灼地与满脸不可思议的姜岂言对视,“我的推测,还是有可能的,对吧?”

姜岂言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消化了这个爆炸性的信息,点点头:“是有点可能……如果林雪真是异能者的话。”

苏闲扼腕叹息:“唉,可惜最后还是让她跑了。”

“不管怎么说,至少把孙雅莉救回来了,还判断出了抛尸的手法。虽然匪夷所思了点,但也不算白跑一趟了。”

苏闲摇头苦笑:“别说了,孙雅莉自始至终都被蒙着双眼,又被吓得半死。睁眼之后,差点连父母都认不出来,什么信息都提供不了。”

“不过林雪居然堂而皇之地回到洒金街,胆子也够大的。”他眸中寒光掠过,“哼,有时间真是要好好收拾一下洒金街那窝蛇鼠了。”

抚猫的人动作停顿了一下,而后笑了起来:“洒金街?这条街我还挺熟的。”

苏闲也跟着笑了:“这么说,你跟那位老大也蛮熟的吧?”

“你忘了,我才上任没多久,还没怎么跟那家伙打过交道。”纠察队长耸耸肩,“洒金街臭名昭著,但这么多年,也没被一锅端,因为它相当于‘孤岛’上那些烂人的一个庇护所,只要不闹出大乱子,我们同他们便井水不犯河水。”

“哦?”苏闲挑起半侧眉尾,“纠察队与洒金街的‘君子协定’吗?”

姜岂言的声音淡淡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

苏闲笑笑,未予置评。

“说起来,洒金街那帮子人,现在还奉行盗亦有道这种老派作风,”没多久,苏闲就敛起笑意,正襟危坐,“包括‘缄默法则’在内的义薄云天那一套。也正是因为这样,林雪才能钻了空子,肆无忌惮地潜回洒金街。一开始那些人还不想跟我说实话,直到我搬出了你姜队长的名头,他们才肯乖乖就范。”

“你不损人就不会说话了,是吧?”

“瞧你说的,我明明是在夸你来着。”苏闲睁着眼睛说瞎话,随后话锋一转,“他们将林雪视为自己人,话里话外再三维护,关于她的行踪亦是遮遮掩掩。林雪带着孙雅莉,目标并不小,也不止一个人看到,可出于对治管局的敌意,那些人没有及时报告。否则,林雪是逃不了的。”

“所以说,那帮人就是上不了台面。”姜岂言轻蔑地笑道,“他们对那女人的维护,也是建立在对她的异能者身份一无所知的前提下吧?据我所知,那些个蛇虫鼠蚁向来仇视你们这些异能者。”

“我觉得,他们应该更仇视你们纠察队吧?”苏闲笑眯眯地回完这一句之后,又叹了口气,“必须尽快找到林雪的下落。”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走进姜岂言的办公室,苏闲疲惫得很,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

“已经对林雪发起了全城通缉。不过那女人可真能躲,完全是销声匿迹。”姜岂言抓了一小把猫粮放在桌角,他那只虎斑猫身手敏捷地跃上了他的办公桌,优雅地细嚼慢咽。

苏闲靠在椅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专注用餐的猫咪:“你忘了吗?她还有同伙的。”

“你是说孙雅莉目击到的那个劫持者?”久违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透进来,落在姜岂言那张俊美非凡的面孔上,照得他的瞳孔熠熠生辉,“看来这起案子的犯人有两位。说起来,两名异能者合谋杀人,这样的案例可不常见。”

“犯人也未必就只有两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冒出来第三位、第四位,现在一切都不确定。”苏闲纠正道,而后又摇摇头,“我一直在想,林雪和她的同伙,为什么要对邹慧笙下手?林雪和邹慧笙关系良好,因为邹慧笙的成绩相当优秀,性格又安静内敛,可以说是最受老师欢迎的那一类学生,平时林雪对她也是关照有加,谁也想不明白她这么做的理由。”

姜岂言猜测道:“会不会是林雪跟她父母有什么恩怨?”

“她父母那边我们也了解过了,两个人都表示仅仅跟林雪见过三次,前两次都是去学校参加女儿的家长会,第三次则是邹慧笙失踪后他们到学校打听情况。”苏闲告诉他,“邹家很清贫,邹父邹母的社会关系也并不复杂。夫妻俩都在矿山工作,丈夫每天采石,妻子则是个厨娘,两个人的工作都很辛苦,每日起早贪黑,根本没时间去结仇,更遑论得罪异能者。所以我认为这起命案不是仇杀,不是情杀,也不是为了钱。”

姜岂言捏了一下猫耳朵,虎斑猫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背过身去,用屁股对着他。姜岂言笑起来:“那你这可是把99%的杀人动机都排除了。”

苏闲往后一仰,闭上双目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也这么想。剩下的动机,要么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要么就是纯变态……可这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猜出来的。”

“现在我们手头掌握的线索、证据都太少了,甚至连死者的遗体都没找全。好不容易锁定了一个嫌疑人,还让她逃了,她甚至差点把唯一的目击证人都拐走了。”

姜岂言歪着头打量着眉头紧锁的苏闲,似乎觉得这般忧愁的他很有趣:“这么说,这案子算是拐到死胡同里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姜队长,把排查目击证人的人撤回来吧。一半的人去搜捕林雪,另一半继续调查那三类特殊从业者。”苏闲蓦地坐起身,“至于我这边,我会让我的人继续寻找邹慧笙尸体的其他部分,以及另一位异能者的下落。”

姜岂言挑挑眉:“那你自己呢?”

苏闲一脸的生无可恋:“我准备下午再跑一趟青山中学,晚上跑一趟训练营。先打听一下林雪的来历,她的职工档案上的信息太笼统了,还不知道是真是假。”

“啧,真是个劳碌命。得,我也不敢偷懒了。”姜岂言落井下石之后拍了一下正在进食的猫,虎斑猫灵敏一跃,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它的主人转身出门,又回头警告了蠢蠢欲动的某人一句,“别拿你的脏手碰它!”

“知道了,知道了!”苏闲朝他挥挥手,“你赶紧走吧。”

等到姜岂言一走出办公室,他立马蹑手蹑脚地走向蜷着身体晒太阳的虎斑猫,正想出其不意薅一把就跑,可不承想,指尖差一点点就能摸到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却猛地被人推开了。

虎斑猫受了惊,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只差一步之遥就能得手的苏闲懊恼地转过头去:“谁啊,这么没礼貌!”全然忘了自己不久前也这样擅闯过任副局长的办公室。

“头儿!又出事了!”来人是小张,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苏闲听到“出事”两个字头皮就发麻,也没心思逗猫了,他站了起来:“又出什么事了?”

小张急急地报告:“城南发生了一起‘发病者’伤人事件!一名四十五岁的‘发病者’毫无预兆地爆发,疯狗一样四处咬人,已经咬伤了三个邻居!”

这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但还是比苏闲想象的要好点,不过他的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控制住了没有?”

“他发作得很厉害,攻击性极强,到场处理的就我一个人,最后没办法,当场击毙了。”小张撇撇嘴,“后来检查了尸体,发现他的虹膜已经变了色,身上也开始溃烂分泌毒液了。难怪这些日子他总是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应该是怕被人发现。”

“变色”是指虹膜由蓝转红,和全身溃烂一样,都是感染者进入晚期的标志,看来这人已经无药可救了。

苏闲叹了口气:“被咬伤的人送去医院注射阻断剂了吗?”

“当然了,我可不敢怠慢,不过就算打了阻断剂,那些人也未必挺得过去,还是得在医院隔离一段时间,要是遇到什么突发状况,得立马处理掉。”

人的年纪总是会不断增长,而在不同的年龄段,“失乐园”病毒感染者的症状也会有不同的表现,“孤岛”的医学界将其分为早中晚三个阶段——无论从年龄还是症状上看,那个“发病者”都已经进入了晚期,甚至已经变成了异种。

异种体内的病毒含量与尚未病变的普通感染者不是一个级别的,每一只异种都是行走的病原体,被异种咬过的人,感染情况也会迅速恶化,在短时间内沦为行尸走肉。

“孤岛”的医学界一直没有放弃努力,包括苏闲的好友张既白在内,一直致力于攻克这种恐怖的病毒。

可这项工程的难度可想而知,于是他们退而求其次,陆陆续续地研制出了阻断剂和抑制剂,前者用于被异种咬伤的病人,后者则适用于还未进入“发病期”的感染者。

当然多少会有效果,但这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而且基于体质或者其他原因,对一些感染者来说,这些药物也有一定的概率是不起作用的,这就是小张所说的“突**况”。何况它就算发挥了效用,也有明显的副作用。

不过在求生欲望的驱使下,人们还是对这些药物非常依赖,除了吃喝,普通人最大的开支就在抑制剂上。就像张既白那个诊所,经常有上门求药的,有时候他开发出了新药,也会在一些志愿者身上试药。

至于后果,由志愿者自负,医生本人并不负责。

苏闲摆摆手:“既然已经当场解决掉了,那这件事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吧?”

“是这样的……”他的下属忽然结巴起来,“那个‘病变者’就是前阵子您交代下去,让我们盯着点的那个中年男人……”

苏闲一时半会儿还没记起来,想了一会儿才有了印象:“哦……上次在张既白诊所领药的那个男人?”他的语气登时严厉起来,“既然我让你盯着了,怎么还让他伤了人?”

小张被他瞪得抬不起头来,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似的:“最近咱们不是忙着侦察邹慧笙那个案子吗,我一直跟着您东奔西跑的,盯梢那边就……疏忽了。”

听了下属的解释,苏闲也深感无奈,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对了,那个人是独身吗?”

“有个16岁大的女儿。”

“他女儿怎么样?受到攻击了吗?”

小张摇头:“没有,那姑娘说她当时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了,她老爹发狂的时候没踹开门就跑出去咬别人了。她看起来也没什么异状,应该没什么事。”

苏闲松了口气:“那她还挺机灵的。对了,她还有没有其他亲属?”

“没有了,母亲早逝,父亲死了之后就剩她自己了。”小张叹了口气,“后来我们按照规定,把她送去收容所了,让她待到18岁。”

苏闲点了点头,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了,小张后续处理得也还算圆满,再加上他一门心思都扑在碎尸案上,便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诊所里。

小桃正踩着一个高脚凳,颤颤巍巍地够到了药柜的最高层,她有点恐高,两条腿发软,手心也冒出了虚汗,她索性闭上眼睛,几秒之后,等那阵心慌过去才睁眼。

“抗生素类……为什么要放得这么高呢?”她终于找出了目标,忍不住小声地抱怨了两句,而后又小心翼翼地从凳子上下来,落地之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冲着眼巴巴的病人柔柔一笑,“这是您需要的吧?”

对方接过药盒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之后,满意地点点头:“对,这跟之前医生给我开的是同一种。”

万幸,没有找错!小桃很是雀跃了一把,把病人送走之后,她开始每日照常的卫生打扫。

张医生两天前临时接到治安所的通知,匆匆忙忙就出了门,也没有交代具体什么时候会回来,只让她好好看着诊所。

小桃承蒙他照拂,一直心存感激,自然是诚惶诚恐地应了下来。

张既白名声在外,每日慕名而来求医求药的人不在少数,他这么一走,诊所里没有了能坐诊的医生,求医的人自然只能失望而归。

至于求药的人,他们要幸运些,好歹还有个小桃在。她这些日子一直跟着张既白,由于张既白每日忙忙碌碌开药问诊,并没有时间教她医术,所以她基本上都是帮忙干一些杂活,干得最多的就是将药品分门别类地归好。

她对医药学一无所知,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死记硬背这种笨办法,好在她够勤奋努力,一个月下来,总算把诊所里常备的药物记了个七七八八,对摆放的位置也算是烂熟于心。

因此才不至于让诊所彻底关门大吉,她还能应付下纯粹来买药的那一批病人。

张既白对她其实是实行放养政策,尽管嘴上不止一次说过想研究她,可始终没有付诸行动,平时也不会对她发号施令,是她自己过意不去,主动帮忙的。

不过既然她要帮忙,他也没有拒绝,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懂的时候问,他也会放下手头的事为她解惑答疑。

张医生根本就是个好人啊,虽然有些古怪的爱好,但还是个好人。

这是小桃对这位知名怪医的印象。

她在这间诊所里过得很开心,这或许是她生命里最快乐最轻松的一段日子,直到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猫走进这间诊所。

那时候小桃正拿着拖把清理地板,忽然在光可鉴人的瓷砖上瞥见了一团毛茸茸的倒影。

她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活儿,一只雪团子般的小猫咪正蹲在她脚边,昂着头,睁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安安静静地盯着她,那模样煞是可爱。

小桃不禁微笑起来,放下拖把,正想同这个不请自来的小客人打个招呼,却意外地发现它嘴里叼着一张小卡片。

那猫似是有灵性,冲她喵喵叫唤了一声,卡片掉在了地砖上,小桃迟疑了一下,伸手捡了起来。

卡片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一行字,然而女孩只看了一眼,脸上的血色就在刹那之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怔怔地望着那只漂亮的白猫,对方也耐心地与她对视。

不多时,她把卡片放到了贴身口袋里,又将拖把归位,然后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张既白的书桌,在他读到一半的书里放了一枚书签,又一丝不苟地将书合上,端端正正地摆在桌子中央。

那只白猫还在原地,琉璃似的瞳孔随着她微微转动。

她走到白猫身边,嘴唇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白猫蓦地站了起来,步态优雅地往门边走去。

小桃的眼神黯了黯,跟了上去。

卷帘门缓缓落下,室内那些与她朝夕相处的物件们一点点地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再见了。”她默默地与诊所,还有不在身边的张既白、钟云从、苏闲等人告别。

或许是永别。

热泪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滑落,小桃用手背抹了一把脸,跟着引路的白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白猫轻车熟路地带着她走过几条街巷,最后拐进了一个偏僻的巷尾。

它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而后敏捷地跃上了巷子边上的矮墙,无声无息地跑开了。

小桃尚未反应过来,蓦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好久不见了,你长高很多。”

她惶惶不安地转过身,在看清来人之后不禁晃神。

“……是你?”

“林雪她确实是个孤儿,慈幼院出来的。”李校长望着对面那尊大佛,嘴上小心翼翼,屁股下如坐针毡,“您知道的,咱们梦川的教育系统停摆多年,大大小小的学校也跟着停课,也就慈幼院里的孩子还能学着识文断字,这也是当初招林雪进来当老师的缘故,谁知道她暗藏祸心……”

苏闲抱着手臂,中断了他的唏嘘:“是朱慈女士的那所慈幼院?”

李校长笑道:“整座‘孤岛’也找不出第二所慈幼院吧?”

苏闲没有说话,慈幼院闻名于“孤岛”,而它的创始人朱慈女士更是大名鼎鼎。

在灾厄尚未降临之时,“孤岛”还是梦川市的时候,年轻的朱慈成为当时市内首富肖隐的妻子,这在当年,也是轰动一时的头条新闻。只不过肖氏夫妇成婚不到两年,“失乐园”病毒就爆发了,肖隐不幸罹难,而朱慈则幸运地逃过一劫。

病毒急速蔓延,将梦川变成了地狱之城,大量的市民死亡、病变,不计其数的行尸走肉游**于街头巷尾,虎视眈眈地寻找着猎物。

没多久,外边就有了动作,封城、隔绝,任由里头的人自生自灭。

“孤岛”诞生了。

那正是最黑暗最绝望的时刻,行政体系分崩离析,隔离墙高高筑起,“孤岛”被一分为二,无数人流离失所,幸存者们人人自危,在异种将他们吞噬之前,他们自己就先被崩溃的信念毁灭了。

而那个时候,是朱慈站了出来。

她一个弱女子,没有一呼百应的威望,也没有消灭异种的身手,她唯一拥有的,就是亡夫留下的家产。

作为巨富遗孀,她倾尽所有,先后创设济世医院、难民收容所,除此之外,她还组织人力缝制寒衣、发放食物。最危急之时,她甚至开放自家别墅,将其改作临时安置处,救助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市民。

而在疫情稍稳之后,她又创立了慈幼院,专门照顾那些流落街头的单身孕妇以及无家可归的孤幼儿。

慈幼院为那些无处可去的孕妇们提供分娩的场所,她们的孩子在出生之后也会得到悉心的照顾。不仅如此,除了抚育之外,慈幼院甚至还组织了师资办学,让孩子们有了难能可贵的受教育的机会。

慈幼院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几乎成为“孤岛”中的桃源,在学校关闭的时日里,有点家底的人家都争相把孩子往这里送。能够进入慈幼院学习,甚至成为一种荣耀的象征。

不过在慈幼院里,孤儿才是正统,学校称之为正生,所有费用都被免掉。

而那些被主动送到慈幼院学习的有钱人家的孩子,身份却是附生,完全自费。

但正、附生共同寄宿学习,慈幼院对他们一视同仁。

而附生家中所支付的学费,也成为慈幼院的经费来源。

最黑的夜,最亮的光。

可以说,在那场前所未有的灾难之后,是朱慈让无数幸存者感受到了残存的暖意,生出了活下去的勇气。

朱慈女士也因为她的慈善济世之举备受尊重,甚至一度成为“孤岛”的精神支柱,两大部门成立之后,对其亦是礼遇有加,综管局不止一次以高位相邀,不过都被朱女士委婉谢绝了。

直至今日,她所创办的济世医院及慈幼院,仍在持续运转,发挥余热。

这样的人物,苏闲当然知道,不仅知道,他甚至还对慈幼院颇为熟悉。

他母亲就曾经是慈幼院里的一名老师,因为这个关系,他也在那里上过课。

只是后来,母亲在一场意外事故中去世,他就没再去过慈幼院。

想到不幸早逝的母亲,苏闲不免心中郁郁,想来是没掩饰好,不小心显露在眉宇之间,李校长本就战战兢兢,这下更是如履薄冰,生怕自己说错话:“苏长官……”

“知道了,慈幼院,是吧?”苏闲强行压下沉郁的情绪,语气如常,“我会去调查的。对了,”说到这里,他蓦地想起在林雪家中找到的那张照片,于是从外衣口袋里找了出来,递给李校长,“您看看这照片是不是在慈幼院拍的?我瞧着,怎么跟我印象里的不太一样呢?”

李校长接过照片,闻言有些吃惊:“哦?您也去过慈幼院?”

他淡淡地带过:“在那里念过几天书。”

“哦!”李校长见了他的脸色,也不敢多问,研究了一番照片之后,肯定地点点头,“没错,这背景就是慈幼院。”

苏闲却仍半信半疑:“是吗?我怎么不记得有这栋楼和这棵树?”

李校长眨眨眼:“请问,您在那里上学是哪一年的事?”

苏闲垂眼,低声道:“很久了,快20年前了。”

“这就对了,”李校长笑呵呵地告诉他,“您就读的时候,慈幼院还在旧址呢,十几年前就搬到了新址,自然跟您印象里不太一样。”

苏闲有些意外:“搬迁?什么时候的事?”

李校长眯着眼回忆了一下:“大概是十七八年前吧,慈幼院遭遇了一场横祸,被一群异种围攻,死了好些人,个个都死无全尸,唉,怪惨的。”提起来,他仍心有余悸,“当年治管局刚刚成立,也没几个人,难免有些漏网之鱼,唉!哎呀,我是不是扯远了,您当时应该还小,大概没印象了……”他说着冷不丁地窥见苏闲剧变的脸色,登时心慌,舌头也跟着打了结,“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苏闲背过身去,嗓音沙哑:“把慈幼院的新址给我。”

“哎,谁让你下床的?!”护士发现病**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还试图下床,拎着两瓶药就冲过来了,“还输着液呢,给我乖乖躺着!”

这护士姑娘看起来身材苗条,可力道真不小,钟云从就那样硬生生地被按了回去,他苦笑起来:“护士姐姐,我就是想去上个厕所……”

护士放下药瓶,随手从吊杆上取下输液瓶,还腾出一只手搀着他:“走吧,我陪你去。”

钟云从怀疑她可能没听清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姐姐,我这是要去……”

“知道,撒尿嘛。”护士不耐烦地打断他,“赶紧去撒,别耽误我的事!

我可忙着呢。”

钟云从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其实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

护士姐姐闻言勾起嘴角,目光扫描仪一样在他身上来来回回,最后落在了他的小腹之下:“害什么羞啊?当谁没看过似的。”

钟云从尴尬地轻咳两声:“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毕竟您忙,这点小事就不耽误您的宝贵时间了。”

护士满眼的轻蔑:“少来,你们这种扭扭捏捏的男人,我见得多了。”

这话是不是哪里不对?

“我告诉你,我不仅看过,我还亲手解剖过呢。”那位彪悍的姐姐倏地凑到了他耳边,字字句句都透着阴森可怖,她的看护对象只觉心头一凉,那点尿意顿时缩了回去。

“哎呀!忽然又不想上了。”他拉上被子,蒙头盖住,“您去忙吧!”

护士柳眉一挑:“真不上了?”

“不上了,不上了。”

“哼!”她从鼻孔挤出一声,“死要面子活受罪,可别没被电死,却活活把自己憋死了。”

钟云从没把这善意的挤对放在心上,一心只琢磨着冯小山那小子什么时候回来,不然自己可能真的会被憋死。

听到脚步声渐远,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高声问道:“护士姐姐,我什么时候能离开啊?”

脚步声顿了一下:“医生的说法是输完这瓶之后,再观察两小时,如果没有异常,才能离开。”

这么说,等输完液就能走了,钟云从暗自盘算着,那两小时的观察期直接被他忽略了。

不承想,对方灵敏异常,那脚步声又噔噔噔地由远及近,钟云从抬头,正好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你是不是打算提前溜啊?”

钟云从被她这么冷冷地一盯,浑身一激灵,不由得语无伦次起来:“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敢……”

“有我在,趁早把你那些小心思收一收!”护士姐姐的语气凉飕飕的,“医生不点头,你别想迈出医务室!”

钟云从不吭声了。

她很快又去忙了,只剩下钟云从一个人。他躺了一会儿,被镇压下去的尿意居然又回来了,而且愈发汹涌澎湃,搞得他辗转反侧,全身难受。

“姓冯的那个浑小子怎么还不回啊!”他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又惊动那位尽职尽责的护士,躺久了,四肢都僵硬发麻,能动的也就是嘴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他话音刚落,医务室的门就被推开了,娃娃脸轻快地跑了进来,还不忘数落他:“好啊,钟云从!我累死累活地去给你打饭,你倒好,在背后说我坏话!”

钟云从没空跟他掰扯,挣扎着起身:“有什么话待会儿说,你先陪我去厕所一趟!”

冯小山见他脸色难看,也不敢怠慢,立马依言照做。

解放了**之后,钟云从总算松了一口气,扭头问身边举着输液瓶的冯小山:“哎,那个周会怎么样了?”

周会就是先前被他收拾的下三烂,冯小山通知了教官,还引来了部分闻声而来的围观者,现在周会输给钟云从还被脱得一干二净这件事,已经传遍整个训练营了。

“教官把他拎走了,之后具体怎么样,我也不太清楚,我不是送你去医务室了吗。”冯小山告诉他,“不过我听说,那家伙竹筒倒豆子一样,一股脑全交代了,现在估计被关起来了,具体怎么处置还不知道。”

钟云从想起他嘴里的那个舅舅,挑了挑眉:“不是说他舅舅是这里的负责人吗?会不会大事化小啊?”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冯小山挠挠头:“应该不会,你都把这事闹到这么大了,他自己也招供了,想护也没法护了吧。说起来,那个周会承认得也太痛快了吧,我以为怎么着都要狡辩几句的,不会是被你吓傻了吧?”

钟云从失笑:“怎么可能?我要是这么有能耐,哪至于被他电得一身伤。”

冯小山耸耸肩:“我就是听人说,他翻来覆去就重复那么几句话,还涎水直流,搞得别人都以为他变白痴了。”

钟云从步伐微滞,心里也略微打鼓——莫非,真是自己下手太重了?

冯小山察觉他神情有异,张嘴想问些什么,临了却又改了口:“别说那么多了,反正周会是跑不掉了,肯定是要被开除的。吃饭去!待会儿饭菜凉了。”

他们俩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进了医务室,不承想里头除了那名护士之外,竟然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以柔,你还没吃饭吧?”任杰手里捧着个饭盒,与护士相对而立,“我今天带来了你喜欢吃的菜,坐下来吃吧?”

钟云从很是吃了一惊,不只是因为任杰突然出现,还因为他在护士姐姐面前的一反常态。

平日里他不管对谁都是冷漠傲然的样子,眉宇间写满了桀骜,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可此时此刻的任杰,完全收起了他的高冷傲慢,甚至满脸的局促,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他把饭盒递到护士面前,笑容里透着些讨好:“还是热的。”

那个名叫以柔的护士却一脸的冷淡:“我不是让你别再来了吗?”

任杰的手臂很明显地僵了一下,他垂下眼,声音也低了很多:“那你吃吧,我这就走……”

以柔并不领情,她背过身去:“拿走吧,我不要你的东西!”

任杰急了:“以柔……”

“哟!这不是任杰吗?”钟云从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热情地与自己的室友打招呼,“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是不是也受伤了?伤哪里了?”

任杰一听见钟云从的声音,眉头就皱了起来,目中泛过厌恶之色,他置若罔闻,直接走到以柔身边,把饭盒塞到她手里,轻声嘱咐:“趁热吃,我……先走了。”

冯小山闻言撇了撇嘴,钟云从则勾了勾唇,没说话。

“等一下。”这时候,以柔却发话了,任杰欣喜地停下了脚步,侧过脸看着她,后者冷冷地开口,“关于钟云从的事,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任杰一时愣住,嗫嚅着:“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钟云从觑着以柔满面的怒色,却若有所思:看来她也听说了……这位风风火火的姐姐,为人倒真是不错,竟然还会为自己打抱不平。

以柔只当他在装傻,怒气更盛:“你难道要告诉我,你那个好兄弟周会干了什么,你一概不知?”

“周会?”任杰知道她向来看不惯周会,没料想到她会主动提起,“我只知道他被关了禁闭,具体犯了什么事,我真的不清楚。”

他说着瞥了一眼倚墙而立的钟云从,眉心愈发纠结。他倒没有撒谎,周会意图骚扰女学员这种事,无论是训练营方面还是周会这个当事人,都不愿广而告之。当时在场的人虽不少,但冯小山那时已经把那个女生带走了,八卦的群众也就只围观到了周会光屁股的丑态。

至于他俩为什么会打起来,了解内情的却并不多,任杰也是如此,他只知道这件事跟钟云从有关。

周会对他跟钟云从之间的过节也是略知一二的,那个白痴向来没头没脑惯了,估计没有理会他的警告,去找钟云从的麻烦了,结果却被反杀得如此惨烈。

任杰的脸色不太好看,周会实力不凡,对上钟云从,却仍落得个一败涂地的下场。

任杰倒抽一口冷气:“什么……他竟然干出这种事?”

他亦震惊不已,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触到以柔满是讥诮意味的目光,他心下一沉,忙不迭地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更没有让他去做这种事!”

“我知道你因身怀异能而自负,一直看不起普通人,但没想到,你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以柔只觉得怒火在胸中翻腾,气愤之下,声音都跟着发颤,“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每天到我面前来虚情假意的这一套!”

任杰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以柔,我对你是真心的……”

“他俩怎么突然吵起来了?”冯小山凑到钟云从身边,“原来他们是认识的吗?”

钟云从对这小子真是彻底无语了,他们不仅认识,关系还匪浅,好吧?一目了然的事情。他现在真的很怀疑这小子的智商!

“你闭嘴!”以柔怒喝的同时,只觉眼角一酸,眼泪就要掉出来,赶紧背过身去,“你滚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以柔,我真的没有……”

“他真的没有。”

钟云从懒洋洋的声音响起,那急赤白脸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发问:“你说什么?”

以柔愕然,任杰更是诧异至极:钟云从竟然会替自己说话?

“护士姐姐,周会那浑蛋干的下流事确实跟任杰没什么关系。”钟云从又解释了一遍,以柔仍是怔怔的,任杰难以置信地望过去,钟云从又是一笑,加了一句,“不过他也不是什么良人,你还是别搭理他了。”

任杰勃然变色:“钟云从,你!”

护士抱着手臂别过脸去:“真巧,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任杰登时就慌了:“以柔……”

钟云从瞅着室友那吃瘪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没让自己笑出声。

冯小山那个没眼色的却在此时肆无忌惮地嘲讽任杰:“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就低三下四的,我以前还觉得你是个人物,真是眼瞎了!”

任杰怒不可遏:“冯小山你给我闭嘴!”

以柔睨视着他:“原来,我只是‘区区一个女人’啊,哼,难怪呢!”

“不是那样的,你别听他胡说……”

“噗!”钟云从最后还是没憋住,摇头失笑,“二傻子一个,难怪人家姑娘看不上你。”

被戳中了痛处的任杰当即跳脚:“你别太过分,我已经忍你很久了!”

“哦,怎么,想再干一场吗?”钟云从不甘示弱,冷笑一声,“就怕你在以柔小姐面前输了,以后就更抬不起头了。”

以柔一笑:“那我是一定要请你吃饭的。”

“好啊,我等着!”

他俩这一唱一和,成功地刺激到了任杰,只是好像刺激过头了,他的反应有点不正常。他仿佛没听见钟云从的话,只是呆呆地凝视着以柔:“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言语中透着股心灰意冷的味道,搞得钟云从惴惴不安,是不是戏演过头了啊?

他当然没想跟任杰打架,不久前才出过手,他的精神都还没恢复,更别说现在还一身伤呢。他就是调戏调戏任杰,占点口头上的便宜。

没想到这人居然当真了。

见他一副伤心不已的模样,钟云从有些过意不去,轻咳一声,正要出言解释,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任杰在吗?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钟云从呼吸一滞,转头望去,看到苏闲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项羽。

他们很快注意到了对方,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异。

钟云从反应过来之后,连忙克制住与他说话的冲动,低头垂眼,生怕自己露出一点异状让旁人瞧出端倪,要是被人看出来他们认识,估计苏闲又要不高兴了。

苏闲见他有意避开自己的视线,先是一怔,随后眼底泛起淡淡的恼意。

这家伙,竟然敢装作没看到他。

苏闲目不斜视地自钟云从身前走过,径直来到一脸震惊的任杰面前,笑了笑:“好久不见了呀,任公子。”

苏闲的语气让这个称呼带上了一点嘲弄之意,任杰自然听得出来,他眸色微沉,语气冷淡:“苏治安官有何贵干?”

“就是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配合。”苏闲说着一指空座,“先坐下吧。”

对方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这不禁让任杰心里咯噔一下,苏闲这样的人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而且明显是冲着他来的,这让他怎能不疑虑重重。

另一边的以柔露出掩饰不住的焦虑神情,甚至比任杰自己还要慌张得多,钟云从看在眼里,不由暗笑:这位姐姐表面上对任杰冷言冷语,一副不胜其烦的模样,可任杰有事,她比谁都着急。

“请问这位长官,任杰他……他怎么了?”以柔心神不定,最后还是没控制住担忧之情,将心中的疑惑宣之于口。

钟云从一听她这莽莽撞撞的问话就赶紧碰了一下她的胳膊肘,屁股刚碰到椅座的任杰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板着脸沉声开口:“跟你没关系,你别多话。”

旋涡中心的苏闲却气定神闲,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屋内众人,当然,刻意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