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横祸

“我冻不着,你顾好自己就行了,要是感冒了看你怎么哭。”

小桃细淡的眉毛蹙起:“那你进来一点,别坐在风口了。”

钟云从冲她笑了笑:“总得有人守着吧,万一那些人找到这里,得有个人通风报信啊。”

他的目光越过小桃,落在角落里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身上,叹了口气:“你是个弱女子,那位姜队长又奄奄一息,只能我上了。”

小桃闻言,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目光中满是担忧。

“他……伤得很严重。”她轻声说道。

钟云从的眉间满是愁云:“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今晚……”

姜岂言的胸前血迹斑斑,因为他的心脏处嵌着一颗子弹,看起来伤口不浅。钟云从没什么医疗常识,手头又没有一点药,不敢随意把子弹取出来,怕血止不住。

姜岂言的胸口微微起伏,只剩下极微弱的呼吸,脸白得像是一张褪了色的纸,额头上积满了细密的冷汗。

他正在生死边缘挣扎。

时间回到三个小时前。

车后座仅剩的三个活口被一拨毫无预兆却又来势汹汹的冷枪打傻了,在其他纠察队员死绝之后,密密匝匝的子弹全招呼到他们这里了,他们能听见子弹打在金属车身上的沉闷声响。

车身被打穿了,光线透过圆形的弹孔斜斜地照进来,光影交错,尘埃飞舞,竟然有种诡异的美感。

只是依照这个速度,汽车的钢铁外壳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车窗玻璃早就碎得不成样子,大大小小的碎片横飞四溅,三个人的脸上、手上都多了不少带血的划痕,虽然疼痛少不了,但钟云从与小桃一开始就处于卧倒的状态,倒是在枪林弹雨中幸免于难。

不过姜岂言就没这么幸运了,他先是愤怒地还了几枪,而后其中一条胳膊被一颗流弹击中,登时血流如注。

他索性也跟着卧倒,子弹从他的头上密集地飞过,左臂的血迹渗透了他的外衣,他的视野狭窄而模糊,却仍然能透过车窗窥见那些从暗处现身的黑衣人。

他们一手端着枪,一手却提着砍刀。姜岂言看见他那些下属死后也不得安宁,黑衣人手起刀落,下属们的首级与身体便分了家。

那场景像极了古代的斩首之刑。

“该死的!”空气仿佛利剑摩擦着他焦灼的喉咙,他的音色变得干涩而沙哑,“他们到底是谁?”

一旁趴着装死的钟云从闻言,心脏差点从胸腔中跳出来,他心虚得很,总觉得这事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不过这会儿那群丧心病狂的家伙忙着斩首,对他们这边的攻势倒是弱了下来。生死悬于一线,钟云从不想坐以待毙,他伸脚踹了对方一下,压低声音:“帮我解开手铐!”

姜岂言侧过脸,惊疑地盯着他。

“我来开车!”

姜岂言几乎是立刻就会了意,也没在生死存亡的时候继续纠结综管局与治管局之间的那点龃龉,抬手便是干脆利落的一枪,钟云从手上的镣铐应声而断。他立刻闪身翻进驾驶座,同时打开车门,把两具挤占空间的尸体丢了出去。

“把那姑娘的手铐也解开。”他不忘提醒。姜岂言瞥了一眼头发散乱、面色苍白的女孩,直接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丢到她身上,丢下三个字便转身撬起了副驾驶座:

“自己找。”

小桃战战兢兢地捡起钥匙,开始一把把地试。

钟云从开始试着点火。汽车引擎的动静无法掩饰,他们这边有了声响,立刻引起了黑袍人的注意,有人一边放枪一边提着刀朝这里逼近。

一颗子弹直直地从前方射来,挡风玻璃如同蜘蛛网一般裂开,钟云从反应还算快,侧头避开了这致命一击,灼热的弹壳险险地擦着他的耳郭飞过,鲜血立刻流了出来。

但他无暇顾及,拼命地转动钥匙点火,可这车却不知道出了什么故障,车身颤个不停就是不肯迈步,眼见着两名黑袍人已经近在眼前,钟云从的心脏病都要急出来了。

试着启动汽车的同时,他也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姜岂言那边的举动,原来副驾驶的车座下藏着个暗箱,姜岂言从里面拿出了两枚造型近似易拉罐的玩意儿,直接扔到了车窗外。

那玩意儿着地之后,发出了不连贯的砰砰声,随即便有浓重的白雾弥漫开来,将双手已经触到车门把手的黑袍人包裹住,他们开始疯狂地咳嗽起来。

钟云从随即也嗅到了一股极为辛辣的刺激性气味,口、鼻、喉都很不舒服,**的皮肤上也有不同程度的灼痛感,他立刻明白了,那是催泪弹。

“快开车!”姜岂言咬着牙催促。催泪弹起效虽快,但没法拖太久,何况对方又不止两个人。

钟云从一直没有放弃,在多次失败后,那破汽车终于猛地一震,发动机总算开始工作。

他双手攥着方向盘,脚下拼命地踩着油门,车身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没命地奔逃起来。

只是车子行驶得相当困难,车身也极为不稳,钟云从心道不好,很可能是爆胎了。

但这时候根本没法停下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开,好在对方似乎并没有代步工具,如果开足马力,一路狂奔,还是有可能摆脱这些穷凶极恶的浑蛋的。

他的计划看起来很完美,可他这人实在是倒霉惯了,竟然忘了“孤岛”是个神奇的地方,这里的人也有些特别——于是他眼睁睁地望着一个黑衣人飞身而起,重重地落在他们脆弱的挡风玻璃上,原本就伤痕累累的玻璃愈发雪上加霜,几乎要整面脱落下来。

那黑袍人壁虎似的扒在汽车上,直接与驾驶座上的钟云从面对面,那白色面具上僵硬诡异的笑脸讽刺意味十足,钟云从的视野被挡得严严实实,心里甚是焦急。

好在姜岂言当机立断,立马扣下扳机,没想到那家伙身手甚是敏捷,直接从挡风玻璃上挪到了车顶,玻璃又挨了一枪,这回彻底歇菜了。

钟云从的右脚一直用力地踩在油门上,车速已经提到了极限,只是在一只轮胎怠工的情况下,急速行驶毫无疑问地变得更加危险。

汽车开始不听使唤,尽管钟云从拼命地往右打着方向盘,可汽车还是直直地向左边驶去。

钟云从看得清清楚楚,公路的左边,可是一处陡坡!

人倒霉的时候喝口水都会塞牙,在他力挽狂澜的关键时刻,那跟屁虫一样黏着他们的黑袍人竟然又开始骚扰他们——他这次扒在了后车座上,一条胳膊从破损的车窗里伸了进去,抓住了小桃的一侧肩膀。

小桃吓得尖叫起来。姜岂言的枪刚好打到没子弹了,正在换弹夹,钟云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他这时候说什么也不能离开驾驶座。情急之下,他忽然灵机一动,倏地掉转方向盘,汽车猛地一晃,滑出了一个**的S形,而那只讨厌的跟屁虫也成功地被甩了出去。

只是他这么一个操作之后,汽车彻底失去控制,脱缰野马一般直直地轧过一丛灌木,势不可挡地往山坡下冲去。

车里的人苦不堪言。钟云从重重地撞上仪表盘,登时头破血流。小桃双手死死地抓住车窗,完全没有注意到袖口被磨掉了一颗纽扣。最不幸的则是姜岂言,一片混乱之中,他不知何时中了一颗流弹,还恰好正中心脏,霎时生命垂危。

在这场灾难中,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强烈的冲击力之下,他们终于暂时甩掉了“暗影”那帮家伙。

俯冲而下的汽车在惯性作用下,又继续狂奔了一阵子,刹车完全失效,其间撞断了无数树木,最后卡在了两株巨木之间的缝隙里,才算是停了下来。

钟云从趴在方向盘上,鲜血漫过眼角,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久久不能回神。

冬季的天暗得很早,驾驶座上的“贵宾犬”低头看看手腕上的表,发现此时不过是傍晚5点,远方的地平线已经陷入一片混沌。

暂时还未落雪,寒气在车窗上结了一层水雾,她转过头去,隐约望见从一株枯木后拐出的苏闲。

她撇撇嘴,摆正了坐姿,当作没看见的样子。直至车窗被敲响三下,她才不情不愿地探过身去打开了反锁的车门,苏闲带着一身清冽的风雪气息钻进了副驾驶室。

“胆子不小啊,”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晃了两晃,低头衔住烟嘴,含糊地威胁道,“信不信我给你小鞋穿?”

“贵宾犬”翻了个白眼,并不把他的话当真,反而理直气壮地伸出一只手:“我也要。”

苏闲捏着打火机,小小的火焰在他指间跃动,他点燃了烟卷之后,连同半盒烟一起丢了过去,驾驶座上的女人毫不客气地笑纳了。

天渐渐黑了,气温更低,烟星在昏暗中隐隐颤动。

“贵宾犬”率先吸完一支烟,顺手把残余的烟头丢出窗外,小心翼翼地收好意外收获的半盒烟,眼角的余光这才掠过邻座的人,她嬉皮笑脸地问道:“问到了吗?”

苏闲整个人被薄薄的烟雾包裹着,模样看不真切,他掐灭烟星,声音淡淡的:“我找了这个场口的负责人,他说见过,那家伙今天上午在他那里找活,后来因为干得太不像样,没多久就被撵走了,之后他去了哪儿,那位负责人也不清楚。”

“依照霍璟那边的情报,有人看到他上午就离开了,这会儿都过去好几个小时了,留下的味道也散得差不多了。”“贵宾犬”无奈地摊了摊手,“线索又断了。”

苏闲沉默片刻,而后轻声吩咐:“开车。”

“贵宾犬”双手搭在方向盘上,鼓起两个腮帮子有气无力地问道:“往哪开啊?”

“西北方向。”苏闲为她指明方向,“我听说那边有个翡翠原石交易市场,人流量不小,那家伙没地方可去,又爱凑热闹,有很大的概率是往那边去了。”

“贵宾犬”娴熟地点起油门,发动了汽车,同时不忘调笑一句:“哇,这么了解啊,你俩什么关系啊?”

苏闲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语气冷淡:“债务关系。”

她嘿嘿一笑,还想再贫几句,结果一阵冷风从开着的车窗里灌进来,她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苏闲瞅了她一眼,下意识地要关上窗户,却被阻止了。

“血腥味。”“贵宾犬”鼻头微动,使劲地嗅了两下,“浓得跟血库打翻了似的。”

苏闲眼皮微微一动,随后“贵宾犬”就听到了他冷静的声音:“依照风向,是从西北边吹过来的……加速吧。”

“贵宾犬”依言照做,猛地踩下油门,车身一震,往西北方向猛冲。

驾驶员不修边幅的卷发被吹得更加蓬乱,她的话被猎猎寒风吹得七零八落:“你就不问问有没有那谁的味道啊?”

他懒洋洋地回道:“废话这么多,还不如省点力气踩油门。”

“啧。”她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音节,却迅速加了一个挡。苏闲权当没听见,目若寒星,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前方愈发浓黑的夜色。

“贵宾犬”顺着浓重的血腥味,途经了那处交易市场,见苏闲没有要喊停的意思,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其实我没有在血腥味里闻到钟小哥的味道,说不定和他无关呢。”

苏闲面上不见波澜:“有人死了,还不止一个,咱们既然知道了,总得过去看看。”

她耸耸肩:“听你的。”

他们很快开到了目的地,案发现场就在盘山公路上,只是这里人迹罕至,至今也未有人发现。

“贵宾犬”刚把车停稳,苏闲就立刻下了车。他打开手电筒,冲着那盘踞在公路中间的黑影一照,旋即拧起了眉头。

“贵宾犬”来到他身边,也见着了那凶杀——不,是屠杀现场,她花容失色:“这……一共死了多少人啊?一、二、三……”

“车里有四个。”苏闲缓步朝那些尸体走去,同时绷紧神经,高度戒备着四周,以防不测。

“贵宾犬”向来害怕鲜血与死人,更何况是这般令人发指的死亡现场,她几乎挪不动步,可更不敢独自待着,只好屏住呼吸,匆匆忙忙地跟上苏闲的脚步。

她尽力不去看那些身首异处的尸体,战战兢兢地拉着苏闲的衣角:“他们的头……怎么都被砍下来了?”

苏闲伸手拉了一下车门,一颗圆溜溜的脑袋从副驾驶座上滚了下来,还睁着的眼睛反射着虚无空洞的光,那情景甚是可怖,吓得小个子女人发出一声尖叫。

苏闲站在千疮百孔的车门外,手中的手电筒不停地移转,直至把每位死者都扫了一遍,血腥气熏得他微微皱眉:“不清楚……你看清他们身上的制服了吗?”

他这般发问,瑟瑟发抖的“贵宾犬”只好鼓起勇气,视线跟随着光束晃了一圈,随即发现,那辆车里有四具尸首,他们齐刷刷地不见了头颅,血肉模糊的断颈上喷溅出的血水,几乎将整个车厢内部重新粉刷了一遍。

她的胃反射性地开始抽搐。

“他们身上穿的……”她仍然没有忘记上司的提问,在她辨认出尸体身上被鲜血浸染过的灰黑色制服之后,蓦地睁大了眼睛,“是纠察队的制服!”

苏闲抄着手电筒往车尾处走去,“贵宾犬”紧跟着,听到他略带疑惑的声音:“姜岂言的人?”

“姜岂言?我听说他最近好像升官了。”她也认识这个人,不过没什么好印象,对整支纠察队也是如此。但好歹也算半个同僚,他们就这么横死荒野,她多少生出了些兔死狐悲之感。

苏闲转了一圈,又在车辆后方的路面上发现了三具尸体,一样是身首分离,死法、穿着都与车里那四具尸体如出一辙。

“贵宾犬”小心翼翼地避开路面上漫延的血液,又忍着恶心嗅了嗅气味:“血腥味还算新鲜,死了应该不到一个小时。”

苏闲蹲下身,观察着路面上冰层的情况:“看车辙印,应该有两辆车。”

他说着站了起来,手电筒的光束四处游走,“可这里只有一辆车,另一辆呢?”

很快,他就发现了线索——路边一丛枯萎的灌木被撞出一个突兀的缺口,他走过去察看,不意外地找到了两行新鲜的车辙。

他沿着车辙走,没几步就停了下来,灌木丛后不远处就是尽头,他站在山坡上往下看,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他打着手电,也只能看到黑黢黢的树冠。

虽然落差不算太大,坡度也不算太陡,但直接把车开下去也够呛吧?

他摇了摇头,决定先同“贵宾犬”回到治安所报告此事,可手电筒的光芒划过地面的时候,他的目光忽然被一个反光的小东西吸引了。

他弯下腰,捡了起来,发现是一枚铜扣。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因为他认出了这枚扣子的来历。

电光石火之间,他改变了主意,回过身,招手把“贵宾犬”叫了过来,后者一脸紧张地望着他:“有什么发现吗?”

“有一点。”他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个问题,旋即又一脸严肃地下了命令,“现在你开车回治安所,多带几个人来这边调查,顺便跟综管局那边也说一声,让纠察队别偷懒,毕竟死的都是他们的人,派人来收尸吧。”

“贵宾犬”眨眨眼:“那你呢?”

“我有了一点线索,现在要去追寻幸存者的下落。”苏闲笑了笑,“虽然跟纠察队关系不太好,但也不能见死不救,对吧?”

她的眼中多了几分担忧:“你一个人能行吗?万一碰到那些砍人头的浑蛋……”

“你还放心不下我吗?”他无所谓地笑了笑,双手按住她的肩,把她往回推,“听话,赶紧回去。开车小心一点,但别停,不管遇到什么人都别停,回到治安所,带了人再回来,别忘了配备枪械。”

“那,你千万要小心啊!别做什么孤胆英雄……”

“傻,我是那种人吗?行了,赶紧走吧!”

目送着黑色的切诺基消失在蜿蜒的山道上,苏闲面色一凛,转身向那条山沟走去。

他紧紧地捏着那枚铜扣,硌得手心发疼,这枚扣子他很熟悉,它原本属于他的一件旧大衣。

而那件大衣现在应该穿在钟云从身上。

他果然在这里出现过。

“你又掺和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去了?”他近乎无奈地叹息着,同时纵身一跃,身形同夜色融为一体。

三个人里,位于车后座的小桃是最幸运的那位,她受到的波及最轻,清醒得也最早。她惶然地往后看了一眼,虽然并没有发现有人追上来,但仍是心惊胆战。

她爬出车厢,一瘸一拐地走到车前座外,发现车头已经被撞扁了,好在弹出了安全气囊,那两个人的头部和上半身算是被护住了。

她试着叫了几声,可钟云从没有回应。她对汽车一无所知,凭着本能捡起了一块碎玻璃,划破了气囊,先将驾驶座上的钟云从拖了出来,打算如法炮制解救另一个人的时候,却发现了他胸前那处可怕的伤口。

她不敢轻举妄动,好在这时候钟云从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她立刻报告了这一情况,他亦是一惊,两人商量了一番,合力将姜岂言小心翼翼地从车座里移了出来。

“他这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了了。”钟云从擦着头上的血和汗,后怕不已,“谁知道那些人什么时候会追上来。但也不能放着他不管,咱们先抬着他走吧。”

小桃点点头,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抬着不省人事的姜岂言在逐渐暗下来的山林里打转。

他们还算幸运,在夜幕彻底降临之前找到了一处洞穴。虽然担心被追兵追上,但眼下筋疲力尽,外加前路难以预测,权衡之后,钟云从还是决定先在这里休整一番。

时间回到现在。虽说内忧外患,但好在钟云从临走的时候从报废的车辆里搜刮了水壶和手电,在饥寒交加的情况下,还能有口水喝。

他先把水壶给了女孩,小桃浅浅地喝了两口之后,又递了回来。钟云从同样十分克制,也只啜了两口,然后看着因失血而不停打冷战的姜岂言发愁。

“他可怎么办?”他的嘴唇毫无血色、干裂发白,显然急需补充水分。

小桃想了想,先是把刚刚脱下的外衣盖在他身上,又接过水壶:“我来喂他吧。”

钟云从点点头,疲惫地坐了下来,看着小桃小心地喂那人喝水,又轻柔地拭去他额角上的冷汗。喂完水后,二人又把他小心翼翼地挪进山洞的深处,山洞不大,但很深,倒是个合适的藏身之所。

“现在,我出去守夜。”钟云从直直地望着小桃的眼睛,“答应我,任何情况下都不准出来——除非听到我在石壁上敲了三下。”

小桃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最终还是在他不可动摇的目光中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夜晚的山林里总有些稀奇古怪的声音传来,而每一个动静都能让钟云从心惊不已,他紧紧地握着姜岂言的那把枪,警惕地注意着四周,完全处于草木皆兵的状态。

他有手电,但不敢轻易打开,生怕光亮会引来“暗影”的人,所以他只能做一只黑暗中的惊弓之鸟。

夜越来越深,身后的两人都已沉沉睡去,洞穴内一片寂静。

钟云从守在洞口,几乎化为一座雕像。

一个柔弱的女孩,一个垂危的男人,现在他成了唯一有行动能力的人,必须担负起保护那二人的责任。

两条沉甸甸的人命险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原来,负重致远是这样的感觉吗?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不知怎的又想起了苏闲。

那个人,一定很不容易吧?

就在这个时候,树丛里蓦然传出窸窣声,那动静细微又琐碎,但在这样的环境中显得分外诡谲,深深地刺激着钟云从那根紧绷的神经。

他不敢迟疑,立刻朝声源处开了一枪,灌木丛里发出闷哼声,接着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打中了吗?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高兴一番,忽然感觉到上方有凛冽的风声,他悚然一惊,下意识地俯身躲开,砍刀杀气腾腾地落在他身后的岩石上,带出了火花,石屑四溅。

与死神擦肩而过的钟云从后背一片湿冷,对方的下一拨攻击接踵而至,他狼狈不堪地左闪右避,几次都差点与砍刀有了亲密接触。

虽然心惊肉跳,但在与这家伙“捉迷藏”的过程中,他也是使了一点心眼的。几个回合下来,对方的砍刀总是在石壁上来来回回,终于有一次,刀刃卡在了两块岩石的缝隙之间。

眼见对方一时半会儿拔不出来,钟云从刚想抹把额头上的冷汗,倏地听见一个低哑的声音:“报告,我们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了。”

他全身汗毛竖起,脊背发冷——居然还有第三个人吗?

他蓦地转身,正好看见一个黑影弯着腰要钻进山洞里,他脑子里轰的一声,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

对方听到他的脚步声,也跟着回过身,抬手便是一枪,他的左大腿登时血流如注。在剧痛和失血的双重折磨之下,他几乎无法保持站立。

可如果不阻止他们的话,小桃和姜岂言就死定了。

他忍痛拖着伤腿,往前一扑,死死地抱住了那家伙,对方显然没想到他还能有这等爆发力,猝不及防,竟然真的被拖住了脚步。

钟云从手里的枪抵在了对方腹部,正要扣下扳机的时候,后背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强烈的疼痛。

温热的血液迅速地浸染了他的衣物,他恍惚有种自己被劈成了两半的错觉。

“解决掉他。”提着枪的黑衣人沉声对前来增援的同伴下了命令,后者会意,揪着钟云从的头发,刀刃立在了他的颈上。

要被斩首了吗?已经去了大半条命的钟云从迷迷糊糊地想道。他的意识和鲜血一起流失着,大概是出于这个原因,在最初的那阵剧痛之后,此刻他反而没有感觉到什么痛楚,只是觉得身体很轻,轻得要飘起来。

就这样,死在这里吗?

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还有很多想见的人没见到。

不,不想死,不能死。

这个念头在他的意识如流沙般倾泻之时,冷不丁地冒了出来,旋即变成了一道屏障,堵住了流沙的去路。

他全身的血液开始发烫,几乎要沸腾起来,连带着洒在那两个黑衣人脸上、手上的血迹也跟着灼烧起来。

钟云从知道自己那种名为“触知力”的异能能够进入人的精神世界,能够攫取某些信息或者记忆片段,但一直以来,他都是被动去接受的。

直至此时,他向来平静而温和的力量头一回生出了侵略性,从他身体里流出的血,成为他的触感延伸的一部分,在穿越一片茫茫迷雾之后,一个陌生之境在他的世界里延展开来。

在那一瞬间,两个黑衣人的脑海里,同样出现了一幅景象。

他们望见了一片红色沙漠。

荒凉,死寂,寸草不生。

那是什么地方?

就在他们困惑不已的时候,一滴水从天而降。

一滴不起眼的、再普通不过的水珠。

但在水滴落地的一刹那,荒漠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水滴化为涓涓细流,无声无息地淌过红色沙漠。

黑衣人们不知为何,忽然感觉到很不舒服。

而这种不安的来源,他们自己亦不得而知。

这种惊怖,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更令他们恐惧的是,那条溪流居然还在不断地漫延,起初只是一个水波不兴的湖泊,接下来变成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直至最后,汇成了一片波澜壮阔的海洋。

每一颗砂砾都被水滴包裹着,无法逃离。

两个黑衣人无知无觉地站在原地,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任由钟云从攀着他们站了起来。

他比先前更虚弱了,皮开肉绽的痛苦又回来了。

他颤颤巍巍地扶着两个黑衣人的肩膀,对方依旧木然地站立着,双眼空洞无神,对他的动作毫无反应,简直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

钟云从自己也在疑惑——我到底做了什么?

可形势容不得他细想,身后响起嘈杂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一记枪响,钟云从侧头避开,转过身看了一眼,发现又有两名黑袍人正从树影后现身,朝他所在的方向袭来。

想必是先前的通风报信起作用了。

而他并不显慌乱,而是回过头去,望着两张木讷的脸,轻声地下了命令。

“听着,走过去,不顾一切地消灭你们的敌人。”

两名黑衣人闻声而动,杀意十足地冲向自己的同伴。

而他们精神世界里那片淹没了一切的蓝色汪洋,一霎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小桃屏气敛息,战战兢兢地倾听着来自山洞外的动静,人声、枪声、惨叫声,每一个声响都令她心惊不已。

如果不是顾念钟云从之前的嘱咐,她早已沉不住气了。

外头忽然又是一阵混乱的枪响,其中夹杂着冷兵器撞击的铮铮之声,以及人的怒吼声。

“你们是不是疯了……”她隐隐约约听到一个陌生而愤怒的嗓音,须臾,咆哮声换成了号叫声。

可这所有的声音中,唯独没有钟云从的。

小桃的鬓发被冷汗打湿,乱糟糟地贴在额角,呼吸几乎要停滞。

恰在此时,一直昏迷着的姜岂言不知道是被外头的动静惊醒还是太过痛苦,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呻吟,女孩悚然一惊,手忙脚乱地掩住了他的嘴。

姜岂言似乎感到很不安,试着甩了甩头,无奈身体虚弱,没能摆脱那只手,他抬起手,握住了小桃那只细瘦的手腕,之后便一动不动了。

别怕……别怕……惶惶不安的女孩在心底默念,等过了这阵子就好……她不知道在黑暗中战栗了多久,那阵惊心动魄的嘈杂终于过去了,外头终于恢复了平静。

但这样的沉寂依旧无法令她感到安心,她的指甲不自觉地陷进掌心,她还在等钟云从的暗号。

没有听到那三下敲击声,她不敢动。

她一秒一秒地数着时间,数到最后却被折磨得不行,时间慢得令人崩溃。

小桃死死地咬住下唇,直至甜腥味弥漫整个口腔,此时此刻,也许只有痛苦能让人保持清醒。

大概过去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她终于等来了石壁上的震动声。

那动静太过细微脆弱,她险些疑心自己出现了幻听。

直到那有气无力的声响又重复了两下,她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她放下姜岂言,手脚并用地往外摸索着,小腿不止一次被尖锐的石棱刮伤,她却恍若未觉。

跌跌撞撞地走出山洞之后,她第一眼望见的是一地的尸体,她骇然失色,旋即听见了旁边传来的虚弱声音。

“小桃……”

她猛地左转,发现钟云从正靠坐在一丛灌木边上,整个人几乎浸在血水里,一张脸苍白如纸,唇边却还挂着一点笑意。

“不用怕了,没事了……”

她奔过去,想把他扶起来,一双手却不知道往哪儿放——他浑身上下都是血。

“别哭啊……我这不是……咳咳,还没死吗?”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手指轻轻地拂过她的眼角,小桃这才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他的手骤然垂落,她听到他渐弱的呼吸声:“但也撑不了太久了……你带着姜岂言快逃吧……我已经……”

女孩怔了一下,而后握住他的双手,低声开口:“你不会死的。”

钟云从勉力抬起眼望向她。

她擦去眼泪,眼神柔和而坚定。

“我不会让你死的。”

苏闲游刃有余地穿行于密林之中。

那辆汽车一定跟头疯牛似的横冲直撞,肆虐的痕迹太过明显,根本不需要他刻意留心,完全一目了然。

也不知道是谁开的车。

苏闲循着横七竖八倒了一片的树木残躯一路前行,直至发现卡在两棵树之间的汽车。

“果然是纠察队的车。”出于谨慎,他没有拿出手电筒打光,而是借助着微弱的雪地反光进行观察,车牌号验证了他的猜测。他围着车辆走了一圈,发现车身损坏得很厉害,已经完全报废了。

车内一片狼藉,但空无一人,想来都死里逃生了。

只不过,对方留下的踪迹也到此为止了。天色太暗,山林里的障碍物又太多,即使逃亡时留下了蛛丝马迹,也无法在这样深的夜色里一一找到。

这是幸,也是不幸。

在蒙蔽敌人的同时,却也让自己人迷失了方向。

不管怎么样,没看到尸体就算是好消息吧。

苏闲站在报废的汽车边,多少有些一筹莫展,犹豫着是继续找还是先回去搬救兵,不过留给他踌躇的时间并不多——斜前方忽然传来了光束和人声。

他几乎是在听到声响的那一刻便下意识地隐匿到一棵大树后,侧耳倾听着对话内容。

“还没找到吗?”

“带来的人手都在搜了,只是天太黑,不好找。”

“继续找,他们受了伤,跑不远的。”

“说起来,那车厢里留下了一大片血迹,至少有一个人受了重伤。”

“不错,所以另外两个还带着那个重伤员,不可能走远,肯定就在附近。”

听到这里,苏闲心头一沉:谁受了重伤?

从他们的谈话里可以得知,钟云从一行应该有三个人,而其中一个很可能是姜岂言。他方才查看了公路上的那七具尸体,并没有在其中发现姜岂言。

至于第三位,也许是姜岂言的下属吧,他也没什么头绪。

只是钟云从那家伙怎么又和纠察队混到一块去了?

苏闲眉头紧皱,很快又舒展开,算了,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他略略一分神,只听到那边的后半句话:“……一定要把我们的‘货物’找回来,至于剩下的两个人,当场处决就好。”

“明白!”

“货物”就是他们这次行动的目标吧?可“货物”究竟是三人中的哪位?

而他们又是什么人?

苏闲正冥思苦想的时候,对方的交谈声与脚步声都愈发接近了,他屏气凝神,悄悄地探头望了一眼,触目所及却是熟悉的黑袍假面。

“暗影”!

这个发现令苏闲一阵心惊,他没想到追杀钟云从等人的竟然是这个跟自己打过交道的古怪组织。

一个相当难缠的老对手。

莫非是盈盈把他非感染异能者的身份宣扬出去了?

连环失踪案结束之后,盈盈成功脱逃,而她身为“暗影”组织的一员,完全有可能将这件事呈报上去。

这件事始终令苏闲如芒刺在背,只是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有听到此类消息,便不免抱了侥幸心理。

可现在,钟云从很显然被列入了“暗影”的追杀名单。

这样一来,即便苏闲十分头痛,也不得不承认,“暗影”追捕的目标很可能就是钟云从。

“我们的‘伙伴’里,不是有一位拥有夜视能力的异能者吗?他那边也没有消息吗?”

“据说已经有眉目了,正在缩小搜查范围。”

那两个黑袍人已经近在咫尺了,并且手里都有武器。苏闲并不慌乱,收敛了气息,调整呼吸、体温,将自己伪装成背后那棵参天巨木的一部分,效法了源于原“暗影”成员“变色龙”的拿手绝活,当着“暗影”成员的面,上演一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好戏。

两名黑袍人无知无觉地快步从他身畔经过,完全没有察觉出有个人无声无息地埋伏在一侧。

镜者,鉴也,景也,察形也。

听起来是很拉风,不过苏闲自个儿心知肚明,纵使他天赋异禀,可大多数的异能者在面对他的时候,都没有倾囊相授的意思,他只能仓促地模仿个大概。说白了,就是一层皮毛,坚持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一般不超过五分钟。

跟了一段时间,那两个人蓦地停了下来,苏闲一惊,隐入一片树影之中。

就在他抽出袖中匕首的同时,一个怪异的声音响了起来。

“……已经锁定位置了,就在东南方向的一片小树林里……”

这个声音里掺杂了不少嗞啦作响的电流声,断断续续的,听起来是从步话机里传出来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不远处的黑袍人便出声回复:“我们这就赶过去。”

苏闲听得分明,知道钟云从一行人的位置怕是暴露了,而“暗影”派出的人手似乎不少,如果任由他们这样赶过去,钟云从一行绝对是凶多吉少。

眼看着那两人一前一后疾步前行,苏闲当机立断,不再继续隐藏行踪,而是施展出瞬移能力,无声无息地来到稍稍落后的黑袍人身后,在对方浑然不觉的状态下猝不及防地伸出胳膊锁住了他的咽喉,将对方的呼救声逼了回去,再稍一使劲,他的脑袋便软绵绵地歪向一侧。

“我们要再快些才行……”仅存的那名黑袍人尚未发觉同伴的不对劲,出声催促的同时,习惯性地扭过头来。在脖颈转到一半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隐隐约约瞥见同伴直挺挺倒下的身影,他悚然一惊,手里的冲锋枪正要端起,颈部却一凉,接着就听到了自己血管被划开,血液狂飙而出的声音。

他睁大了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倒,痛感后知后觉地袭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颈动脉被人划开了。

他的生命与鲜血一同快速地流失着,自始至终,他都没能看见暗杀者的脸,只在意识残留的最后一刻,模糊地感觉到那人走到了自己身边,取走了自己的枪和步话机。

解决了那两名黑袍人之后,苏闲根据步话机里的提示,一路往东南方向奔去。

抱着“能多弄死一个是一个”的心理,他选择继续潜藏自己的身形,一路神出鬼没,不止一次与三三两两的黑袍人狭路相逢,凭借着敌明我暗的优势,他如法炮制第一回的暗杀手段,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了四名黑袍人。

这样的一帆风顺,一直维持到遇上那名拥有夜视能力的异能者为止。

对方的异能不是盖的,尽管他躲在阴影中,并且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却还是没能瞒过对方的眼睛。在敌方有了防备的情况下,他没能干净利落地将他们解决掉,反而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夜视者虽然被他伤得不轻,但最终还是逃掉了。

苏闲也没空去追,既然已经被发现,那么他就更要赶在“暗影”成员到达之前找到那家伙。

步话机已经失去了用处,他随手丢了,又复刻了一手“驭风”的技能,放弃与“暗影”打游击,直接从这片山林的上方越过。

他们皆身着黑色长袍,手边还有枪支、砍刀等武器,看样子,应该都是“暗影”的成员。

可他们的死状……苏闲的眉头纠结在一起,每个人的死法都很惨烈,有个家伙甚至差点被斜斜劈成两半,死相甚是可怖。

这些人,是自相残杀的。苏闲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判断,却又百思不解——既然同为“暗影”成员,为什么会不顾追捕猎物的命令,反而相互厮杀起来呢?

可能是他们之间有什么龃龉吧,一个没忍住就打得天昏地暗——这种天真的念头并没有被苏闲排除,可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异能者,他知道,这样的可能性,有,但最多只占1%,至于剩下的99%——那就是这些人被人左右,乃至被操控了意志。

即使想通了这一点,苏闲依旧难以置信:难道那三人行里,除了钟云从和姜岂言,还有一位不为人知的强大异能者?

无论如何,面对着一地尸体,他无法得出更多的结论,于是干脆从树上跃了下来,准备探探虚实。

他落地的时候不小心碰着了一根树枝,带出了极轻微的响动,他本想在暗处再观察一阵子,却没想到那洞口有人守着,而且那人还相当灵敏。

对方闻声而动,毫不迟疑地递出了枪口。

见对方有所反应,苏闲索性也现了身,他们相对而立,几乎是同时朝着对方举起了枪。

“我也是个异能者。”

小桃的这句话,真的惊到了钟云从。

在他愣怔不已的时候,那姑娘已经打亮了电筒,手里捏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匕首,捋起衣袖,利落地划破了小臂。

殷红的血滴冒了出来,钟云从愕然失色:“你在做什么……”

“我10岁的时候,曾经从三层楼高的地方摔下去,全身多处骨折,两条腿也断了。”小桃语速飞快,一边说一边掀起他的上衣。后背的伤口乍然与寒风相触,钟云从在剧痛之下,竟然失声了。

“那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我会死,我自己也这么以为。我完全不能动弹,躺在**看着天花板,那种等死的感觉,非常绝望。”他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接连不断地滴在他的伤处,他知道那是小桃的血,他想阻止,却无力开口。

“可是三天之后,我就能下床了,我摔断的骨头,全都自己长好了,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伤处的血液开始凝固。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命大,可随后立刻有人拉了我去做实验……他们割破了我的皮肤,但是在10分钟之内,那伤口就自动愈合了。”

他感觉到创面开始发热。

创面蓦然产生了一阵刺痛,他猝不及防,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额角的冷汗涔涔而下。

小桃注意到了,抬手拭去他的汗水,温声安慰道:“这都是伤口愈合的正常反应……别怕。”

钟云从能感觉到滴在他伤口上的血量又增大了,想必是小桃又让自己挨了一刀,他于心不忍,挣扎着出声:“你别……别再……”

“没关系的,流这点血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小桃笑了笑,继续说,“后来他们又在我身上做了一些实验,然后又有了一些发现——我不仅有自愈能力,而且我的血液也有治疗能力。”

伤处的痛感愈发强烈,灼热感也变得更加明显,他没忍住,发出一声痛吟。

“所以,你别担心,我能治好你的。”

钟云从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他的脸贴在冰冷粗粝的石壁上,整个石洞里,只剩下他粗重急促的呼吸声。

他不知道那姑娘又做了什么,大概是一刻钟之后,灼烧的刺痛感开始减弱,也许是最虚弱的那阵子过去了,他的意识反而从混沌转为清醒。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伤处的血管开始收缩,连带着周边的皮肤也有**反应。

小桃拿过水壶,给他喂水:“开始结痂了,很快就会好的。”

钟云从喝水的时候,迷迷糊糊地瞟了一眼她的手臂,她已经把袖子放下了,他看不清伤口,但发现她的袖子上沾染了些许血渍。

小桃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莞尔一笑:“你忘了吗?我的自愈能力可是很强的,这种程度的伤口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可她的脸色分明苍白得紧。

钟云从的嘴唇颤了一下,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没能抵过身体的本能,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睡眠之中。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想来不会太久,因为他的后背刚结起一层厚痂,而左腿上的枪伤显然也被处理过,陷进肉里的子弹被挑了出来,看起来血糊糊的,可实际上也开始结痂了。

“小桃……”他挣扎着动了一下,嘶哑地开口。

“你醒了吗?感觉怎么样?”小桃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他费力地扭头望过去,发现她正跪坐在姜岂言身旁,手里的匕首正陷在他的心脏上方。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她正准备治疗姜岂言的伤。

“你……你不要命了吗?!”他的语气难得地严厉起来。她的脸色比先前还要差,整个人单薄得像一张纸,他真的很担心她会支撑不住。

小桃赧然一笑:“反正都……就顺便嘛。他快不行了,你也不忍心就这样看着他死吧?”

钟云从闭了闭眼,没作声。

他没再干涉女孩的行为。直至听到她扑通一声栽倒的动静,他才心头一沉,颤颤巍巍地扶着石壁站起来,拖着伤腿走过去吃力地将人扶了起来。

但她手臂上的伤口确实正在愈合。

他长叹一声,把姜岂言身上的外套盖在了她身上。

随后,他才回过头瞥了姜岂言一眼,后者胸口起伏不停,呼吸声也很重,但比起之前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要好得多。

他是亲身体验过小桃异能的神奇之处的个例,对于她的鲜血的效用深信不疑,所以说,这位纠察队长的命,应该是保住了。

不过那家伙伤得比他还重,受伤时间又比较长,估计恢复得没有那么快。

说起来,他能苟延残喘这么久,也真是不容易啊。

那两人暂时都处于不省人事的状态,天生劳碌命的钟云从没法安心地缩在石洞里养伤,虽然之前解决掉了四个黑衣人,可谁知道这附近会不会还有“暗影”的人?

他抄起手枪,艰难地摸出了洞口,特意找了块能遮挡身形的岩石,躲在后头,平缓呼吸,全神贯注地戒备着四周。

大腿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后背的创面却略略发痒,钟云从虽然觉得不太好受,但也从心底里感到高兴,那意味着,他背上的伤口也在恢复中。

小桃这个异能还真是神乎其神啊……他正想着,却倏地浑身一凛——莫非,“暗影”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小桃?

这么一来,一些被忽略的细节也开始浮现在他的脑子里。譬如,追车的时候,对方并不以他这个驾驶员为第一攻击目标,反而伸手去抓小桃;再比如,他先前只身守在洞口的时候,对方只想置他于死地,以便往山洞里钻……他们要找的,总不会是纠察队长姜岂言吧?

这个与他萍水相逢的女孩子,竟然与“暗影”有牵扯?

钟云从冷汗直流,不过他倒不担心小桃会是坏人,如果真是那样,她根本没必要舍命救人。

他是在忧虑,“暗影”不会轻易放过她。

他深吸一口气,仰头望着无星无月的天幕,只觉得这一夜无比漫长。

鬼使神差一般,他想起了苏闲。

苏闲在做什么呢?

就在此时,他敏锐地听到了枝叶发出的簌簌响声,警惕地望过去,发觉不远处的树梢正在轻微地晃动,似是一阵风刚吹过。

他犹自惊疑不定,手上的动作却未敢延迟半分,霍然起身,反射性地抬起枪。

未承想,一转眼,一个黑影鬼魅般地从树干后闪了出来,与他相对而立,手里几乎是同步地举起了枪。

他们举枪相向,他的食指扣在扳机上,掌心渗出热汗,滑腻腻地糊在枪柄上,心跳加速。

对峙片刻,对方未发一言,钟云从无法再忍受这种令人窒息的局面,做了一个深呼吸,故作镇定地开口:“什么人?”

然后,他听到了他压低的嗓音:

“你的反应,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快一点。”

苏闲有所怀疑,但一直不太确定。

那般坚定而强硬的姿态。对面站着的,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人吗?

直到对方沉不住气地打破了这场对峙,直到他听到了对方虚张声势的质问。

“什么人?”熟悉的声音。

苏闲呼吸一滞,紧绷的神经一刹那便松懈了下来,在夜色的掩护下,他无声地笑了起来,甚至还有心情调侃对方一句:“你的反应,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快一点。”

对方僵硬地立在原地,仿佛变成了泥塑木雕。

他率先收起了自己的枪,走了过去,轻笑道:“哟,还举着枪呢?想趁机报复?”

对方的呼吸倏地急促起来。

“毕竟早上我揍了你一顿,你要是记恨我,也是人之常情。”

“想报仇的话,就抓紧时间。”苏闲伸手握住他的枪眼,“毕竟,这样用枪指着我的机会,可不是每天都会有的。”

惊魂未定的钟云从做了个深呼吸,没好气地抽回手枪:“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苏闲在黑暗中提起唇角。

“无论如何,恭喜你大难不死。”

钟云从身上为数不多的力气几乎在那一刻被卸得一干二净,他晃了一下,差点倒下,好在苏闲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你受伤了?”

他苍白着一张脸,也开起了对方的玩笑:“苏长官大半夜的跑到这种荒山野岭,是来执行公务的?”

苏闲一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一天一夜过去,眼前的人似乎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苏闲很快恢复了本性,敛起笑意,一本正经地回道:“那不然呢,你以为我闲得没事出来散步吗?”

“也可能是,顺带找个人什么的?”钟云从挑挑眉,竟然反过来揶揄他。

苏闲冷哼一声,推开了这家伙,往山洞里走去。

“反正找的不是你。”

钟云从也跟着进入洞穴,苏闲已经打开手电筒在观察山洞内部的情形了。

他看清了另外两个人,姜岂言他不意外,只是另一名女孩却脸生得很。

小桃浅眠,被手电筒的光照惊醒了,她睁开双目之后第一眼望见的赫然是张陌生面孔,自然是被惊吓到了,下意识地往里瑟缩了一下:“你、你是谁……”

苏闲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钟云从赶紧出来解围,他微笑着安抚女孩:“别怕,他不是坏人……虽然长得不像好人。”

小桃见着他才放下心来,低声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我已经可以动了。”钟云从试着伸展了一下胳膊,结果不小心牵动了后背的伤口,痛得龇牙咧嘴,小桃大惊失色:“你还是别乱动了!”

“意外。”钟云从没时间跟他做更多的解释,他看着苏闲,“就你一个人来?”

苏闲没好气:“不然呢?我要拉上整个治安所的人来吗?”

钟云从啧了一声:“不是说来执行公务吗?就你一个人执行啊?”

苏闲直接忽略了后一句,走过去蹲下察看姜岂言的伤势:“我派人回去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