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生路

救兵了,但什么时候能到,我不确定……咱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暗影’的人不少。”

只是说完他自己都没什么底气,望着这一窝子的伤兵直发愁。

那姑娘也就算了,钟云从和姜岂言,特别是后者,看着就半死不活的,估计多挪几步都能要了他的命。

他正被愁云笼罩着,又听钟云从在那儿问:“咦,你怎么知道的?”

“路上碰到了。”他含糊带过,“还顺手杀了几个。”

钟云从转过去冲小桃笑:“看看,这就叫无形中的装。”

“……你有本事你也装。”苏闲没好气地噎了他一句。钟云从两手一摊,乐呵呵地自嘲:“我哪有那本事啊?”

说起这个话题,苏闲立马联想起外头躺着的那四具尸体,本来就一肚子疑团,联系起姜岂言现在这种半死不活的状况,他索性叫上钟云从:“你跟我出来一下。”

“啊?”钟云从不明所以。苏闲瞥了姜岂言和小桃一眼,加了一句:“我们到洞口守着,免得有人偷袭。”

“噢!”钟云从连忙应了下来,又吩咐小桃,“那你帮忙照看一下这位姜队长。”

小桃自是颔首应了。

他们分守在洞口两侧,外头鸦雀无声,黑黢黢的树影看起来风平浪静,可谁也不知道里面是否还藏着汹涌暗流。

这情形还真是似曾相识,钟云从忍不住感慨。

就在不久前,他独自面对这片暗藏杀机的树林,并且一度危在旦夕,差点把自己的小命交代在了这里。

好在有小桃在,最后还是大难不死……他正感激小桃的大恩大德呢,冷不丁地就听到苏闲提起了她:“那个姑娘,身上是不是藏了什么本事?是她救了你们吧?”

钟云从目瞪口呆:“这你都看得出来啊,我真是佩服你了!”

苏闲以为他在说反话,眉梢微扬:“很明显了吧?我又没完全瞎,看得出来。”

钟云从竖起了大拇指:“厉害!”

苏闲没理会对方的恭维,直截了当地问:“所以,告诉我具体是怎么回事。”

于是钟云从就把小桃那神奇的异能以及救治他们的过程添油加醋地述说了一遍,最后啧啧惊叹:“真的,要是没有她,我和那位姜队长这次估计都得交待在这里。”

他说得天花乱坠,唾沫横飞,苏闲听着听着却皱起了眉头,虽然那个叫小桃的女孩的治愈能力是很神奇,但他要打听的不是这个。

“等一下,”他出声打断钟云从,“我是想问,外头那四个‘暗影’成员是怎么死的?”

钟云从一怔:“他们是自相残杀的。”

“这我看得出来。”苏闲神情严肃,“可他们总不会吃饱了没事干互殴玩吧?我之前还以为跟那个女孩有关系……”

“咳咳……”钟云从轻咳两声,“这事不是小桃干的。”

“那是谁?姜岂言我认识很多年了,他就是个身手不错的普通人,没有异能,总不会是……”苏闲依旧困惑不已,正在进一步发散思维的时候,忽然听到钟云从又一阵咳嗽,他蓦地停了话头,难以置信地望过去,“你?”

钟云从头一回见到他那副大跌眼镜的模样,心情大好:“对啊,就是我,没想到吧?”

苏闲又愣了一下,才骤然失笑:“我还真是没想到……一天不见,你倒是长本事了。”

钟云从怎么听他这话都是嘲讽意味十足,于是不满地挑了一下眉。苏闲知他所想,摇头笑道:“我是真心实意祝贺你的。”

“原来是祝贺啊,”钟云从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还真是够隐晦的啊。”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钟云从沉默了一下,摇头道:“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随后,他就把那个过程描述了一遍,末了说道,“我那个时候已经快死了,是真的快死了,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以为我见到的那片红色荒漠是地狱的景象……”

“那是那两个人的精神世界。”苏闲却是一语道破,“我不擅长精神系的异能,但曾经听人说过,不同的人,拥有的精神力也是不一样的。而且,精神力也有等级之分,有些人的精神力天生就强大,有些人则平平。”

“那荒漠和大海又是什么意思?”钟云从追问道。

苏闲想了想:“应该是精神属性的象征吧。就像人有高矮胖瘦,精神力亦是千差万别,根据个体的不同,也分化出不同的属性。”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那红色荒漠既然是那两个人的精神世界,那么或许他们的精神属性就是‘沙’,而你……”他瞥了一眼钟云从,后者喃喃低语:“我的精神属性是……‘水’?”

苏闲点点头:“应该就是这样。”

钟云从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不再去琢磨自己跟“水”有什么联系,而是继续刨根问底:“那我的‘水’为什么会淹没他们的‘沙’?”

“就听你这么一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有个大概的猜测,你可以参考一下。”

“嗯。”

“我猜,应该是你在岌岌可危的时候,爆发了精神力,并以你的血液为媒介,接触到了对方的精神世界。”苏闲娓娓道来,“并且,你的精神力等级应该是足以压制对方的,所以你开始入侵、占领,乃至最后达到了统治的阶段……直至完全操控了对方的精神世界。”

钟云从愕然:“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别高兴太早。”苏闲浇了盆冷水,“我在想,对方的精神世界既然以‘红色沙漠’为呈现影像,那也许说明‘沙’的属性在精神力等级中是偏低的那一类,所以你才能轻而易举地压制……”

“呀,那就说明,我的‘水’属性等级不低咯?”钟云从完全没把他的语重心长听进去。苏闲有点无语:“我见过精神力很强大的家伙,你那点火候和人根本没法比。”

“慢慢来嘛,我又没想着一步登天。”钟云从不以为意地说道。苏闲还是没能打击到钟云从,不过他倒是没有表现出失望的样子,反而笑了起来:“说得也是,我觉得你的触知力应该……还是挺有潜力的。”

钟云从比起方才还要一惊一乍:“你今天居然夸了我两回,让我很不习惯啊!”

“可能我骂你两句,你就习惯了?”

钟云从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一下:“其实,我今天真的有一点担心再也听不到你骂我了。”

苏闲眼角的余光掠过他血迹斑斑的上衣,声音不由自主地轻了几分:“伤得很重吗?”

他微笑摇头:“总之,现在没事了,还能再见面,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苏闲闭了闭眼,侧过脸去,言语却一如既往地冷硬:“都是自找的。”

“对啊,”钟云从挠挠头,面有难色,“忽然想起来,你应该还在生我的气吧?说起来,我应该好好跟你道个歉才是……真的很对不起。”

苏闲抿着唇没吭声,片刻之后才自嘲一笑:“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记仇、特别小心眼啊?”

钟云从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也没关系。”苏闲倏然低下身子,往石头后一缩,利落地拨开保险栓,抬手便是一枪,子弹划破黑暗,将虚假的平静破坏得一干二净。

“准备战斗,有敌来袭!”

钟云从陡然一惊,对着树林里一闪而过的黑影,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枪声骤响,他们以为要面临的是一场恶战,却没想到,对方随便回了两枪之后竟然又没了动静。

钟云从的手臂被枪械的后坐力震得生疼,形容略显狼狈,但心情却不坏,他清清楚楚地记得,他刚才打中了一个敌人。

至于对方死没死,那就不得而知了。

“准头倒是不差,就是拿枪的姿势,也太不像样了。”苏闲手里端着的是从先前解决掉的“暗影”成员那里顺来的冲锋枪,火力比钟云从手里的手枪要强得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忌惮这个,对方搞了这雷声大雨点小的一出之后,就悄无声息地撤退了。

“我毕竟是个业余的,这才是我第……三次开枪,而且每次都打中目标了,成绩不错了好吗?不要鸡蛋里挑骨头了!”在枪战的间隙里,钟云从还有余力顶嘴。苏闲瞅了他一眼,摇头:“还是该好好练练。”

“啊?”钟云从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苏闲也没有解释,而是自言自语起来:“奇怪,怎么没动静了?”

钟云从眨眨眼:“是不是因为地形?”

他们占据着这处山洞,地形还算有利,易守难攻,加上天又黑,若是要强攻,除非有绝对的人数优势,否则的确不是上策。

“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不认为‘暗影’的人会这样轻易放过我们。”苏闲眉头紧锁,“他们这样不管不顾追杀你们,必然有所求,不会就这样小打小闹的。”

钟云从想起小桃,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苏闲的注意力依旧停留在树林里,只是余光却不动声色地掠过身边的人,他也隐隐猜到了一些:“一开始,我还以为他们是冲着你来的,后来发现……似乎并不是这样。”

钟云从依旧没有吭声。

苏闲叹了口气:“他们是冲着那姑娘来的吗?”

“……我不确定。”钟云从终于出声,声音里有几分沉重,“但很有可能。”

“她什么来历?”苏闲追问。

钟云从仍是摇头:“我不清楚,不过肯定不是坏人。”

苏闲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摇摇头:“算了,不过下次别再随便把命交给别人了。”

钟云从一怔,随后无奈一笑:“是她救了我的命。”

“你也救了她,不是吗?”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钟云从突然吸了吸鼻子,正欲说话的时候却被他不耐烦地挡了回去:“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

钟云从急急地开口:“不是!我是想问,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怪味?”

重度鼻炎患者苏闲一脸迷茫:“啊?有吗?什么味道?”

身后传来动静,他们猛然回头,映入眼帘的却是小桃略显慌乱的脸。她搀扶着刚刚苏醒的姜岂言走了出来,面白如纸的姜岂言声音虚弱:“我也闻到了……”

苏闲一怔,随即就听到了钟云从不可置信的声音:“好像是……火油味啊!”

这句话非同小可,如同平地惊雷,众人都为这一变数惊呆了。

钟云从怒不可遏:“天哪,果然是一群神经病!这是要放火烧山啊!”

苏闲脸色阴沉,转头望去,十几米之外的山林外围,火光冲天而起。

难怪“暗影”且战且退,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狡兔三窟,因而有一种猎兔子的方法是,堵住兔子洞的一个出口,点起火堆用烟熏另一个出口,而兔子自然会从第三个出口逃生,这样一来,猎人只需要在第三个洞口前守株待兔即可。

毋庸置疑,此刻“暗影”的人便把他们当成兔子来对付了,正如苏闲所说,先前那场枪战他们没有讨到任何好处,于是换了种方式卷土重来了。

更有可能的是,他们一开始就是在投石问路,打探虚实。

刚才还说他们这里地势有利,结果对面一放火,形势就逆转了。

他们这里位于下风口,这林子本就满地都是枯枝败叶,浇上火油之后,火势更是凶猛,火舌呼啸着在林中肆虐,蔓延得飞快,不需要多长时间就会逼近此处了。

几个人都感觉到了灼灼的热意。

再这样下去,怕是没多久他们就要全体变成烤乳猪了。

“怎么办……”小桃慌得六神无主,下意识地靠近了她最信任的人,钟云从拍拍她的肩,转过头望着苏闲:“你应该有脱身之计吧?”

苏闲沉着脸没搭话,一眼就看穿了钟云从在想什么。

果不其然,钟云从开口了:“你先带着小桃离开吧,她年纪最小,又是女孩子……对了,她体重也最轻,所以负担是最小的!你带着她,逃出去的概率也要大得多。”没等苏闲回话,他又去看姜岂言,“姜队长,你有意见吗?”

姜岂言原本毫无血色的脸竟然被烤得略有些发红,他对钟云从的提议没有发表意见,只是瞄了苏闲一眼,淡淡一笑:“这种事,当然由苏组长自己决定。”

苏闲望着汹涌的热浪,暗暗叹了口气,他的嘴唇在高温和浓烟的炙烤之下,生出了不少如同卷边枯叶一般的死皮,钟云从说得没错,他有能力自保,在这个基础上,最多还能再带一个人。

虽然他并不怎么喜欢钟云从这个人,但人与人的关系总有亲疏远近,他同姜岂言一直都不怎么对付,和小桃则完全是素不相识,相比起来,钟云从才是那个同他关系最近的人。

他并不是不愿救小桃,可如果钟云从没说那番话,那么钟云从会是他的第一选择,那之后,如果还来得及,他会回来尽力把另外两位也一起带走。

可钟云从说了。

他似乎便没了别的选择。

既然决定了,那就事不宜迟吧,苏闲朝小桃招了招手:“走吧,我先带你出去。”

谁都没料到的是,那姑娘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拒绝。”

钟云从急了:“小桃,现在可不是讲义气的时候,你可别犯傻……”

“我没有犯傻,”小桃叹了口气,“只是,如果我逃出去了,你却……出了什么意外的话,我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我希望,大家都能逃出去。”

逃出生天,这当然是每个人的愿望,但也只能想想而已。

没有人出言点破她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是大家的唇边都挂上了苦笑,钟云从打算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她,却听到她问苏闲:“苏长官,您能够穿过这场大火吗?”

“我可以驭风,或者操控气流,但没法带上所有人。”苏闲如实回答,说着望了钟云从一眼,声音低沉了几分,“我的下属正在赶来的途中,可我也不清楚他们什么时候会到,而且,我的异能通常不能维持太长时间,所以……”

“那如果,我们能找到一个暂避的地方,等到你下属来就好了吧?”小桃一脸认真地说道,苏闲愈发觉得她是异想天开,却也没有怎么落她面子:“话是这么说……”

小桃却倏地牵住了钟云从的衣角:“哥哥,你的那个能力……能够用来探测地形吗?”

钟云从与苏闲都呆住了。

“你的意思是……”苏闲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让他找出附近是否有防火带?”

小桃点点头,满眼期待地望着钟云从。

在这样的生死关头,钟云从纵使没有什么信心,却也是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了下来:“好,我试试!”

他的语气如此坚定,甚至连姜岂言都燃起了希望。

钟云从笑笑,直接往地上一趴,正要闭上眼睛的时候,却听到苏闲的声音:“不要太勉强。”

钟云从往苏闲那边看了一眼,一时间四目相对,彼此的想法,皆是了然。

苏闲不是不担忧,虽然他不擅长精神系异能,但也知道过度使用异能对于异能者本身而言,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况且钟云从先前已经有过一次超常发挥,又是重伤未愈,通过触知力探测地形,于他而言,很可能是一种过重的负担。

钟云从自然看得出他未曾宣之于口的忧虑,他心下一暖,嘴唇动了几下。

苏闲看懂了他的唇语——“我没事”。

随便你吧,苏闲闭了闭眼。

为了尽可能地增加接触面积,他把脸也一起贴在了地面,闭上双目,集中精神,触知力随着大地,开始向四周延伸。

他的思维与感官也随着触知力四处遨游,穿过土层,绕过根须,甚至越过火海,孜孜不倦地探寻着求生之地。

苏闲蹲了下来,紧紧地盯着他的脸,不知道是否因为热浪来袭,他额头上满是汗水,双目紧闭,看起来似乎很痛苦。

那一刻,苏闲几乎想要强行中止这个过程,可目光触到他陷入泥土的手指,又放弃了。

这家伙,现在一定很努力吧?

过去了好一会儿,钟云从依旧没有要清醒的意思,可高温和浓烟已经迫近了,姜岂言和小桃都被呛得半死不活,捂着口鼻咳得撕心裂肺。

苏闲同样十分难受,他开始默默倒数,从10数到1。他打算给钟云从最后10秒钟的时间,要是再不行的话,他会立刻带着他离开。

“7,6,5……”浓烟来袭,熏得人险些睁不开眼,视线里的人越来越模糊,他开始倒数最后三下,“3,2……”

“东北方向。”就在所有人几乎都放弃希望的时候,他们倏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那边有条小溪,距离这里大概100米远。”

苏闲急忙把人扶起来:“好,那我们这就往那里去。”

钟云从被熏得眼泪直流,点点头:“咳咳……抓紧时间……你背着姜队长,咳咳咳……小桃,你就跟着我,我们要跑得很快才行……”

那两个人已经说不出话了,苏闲也没有再浪费时间,直接背上姜岂言,钟云从则拉起小桃的手。

“我在前面开路,你在后面跟着,我们要以最短的时间跑到小溪边!”

“懂。”

接下来那一分钟,或许是他们一生中最惊心动魄的一分钟。至少对于小桃来说,是这样的。

苏闲简直像一个下凡的天神,如同摩西分开红海那般在火海中分出了一条通道,周围的火焰一刻不停地燃烧、跳跃,像是被囚禁在笼子里的凶兽,不断地追击在他们身后,试图将他们吞噬,却总是功败垂成。

可对她来说,钟云从才是她心里的英雄。

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从来没有松开过,就这样一往无前地带着她走完了这段惊心动魄的求生之路。

治管局的人赶到的时候,密林里的大火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

“天哪,我们是不是来晚了?”“贵宾犬”望着滔滔火海花容失色,眼泪汪汪地揪着项羽的胳膊,“老大不会已经变成烤乳猪了吧?”

“……就知道你这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项羽没好气地甩开她,“你以为头儿是你啊?”

他说着拉开了车门:“冰夷,看你的了。”

车门打开,一个身形清瘦的女子走了下来,她自然也注意到了远处的那片大火,吐了吐舌头:“这么大的火,就算是我也有点够呛啊。”

“你可别临阵脱逃啊!”项羽握住她一侧的肩膀,“头儿虽然神通广大,但咱们既然来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走吧!”

一头乱发的矮个子女士还想嘱咐几句,项羽却已经带着冰夷跃下了陡坡,同时留下了一句嘱咐:“你带着其他人到林子里去,朝着有火光的方向进发,头儿说过了,那里有‘暗影’的人,你们把那些人解决掉,尽量留活口。”

“贵宾犬”愣愣地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嘀咕了一句:“要动手啊,那我还是不去拖后腿了吧……”

风声呜咽,项羽臂弯里夹着个女人在树冠丛中大起大落,那女人双手双脚一起上阵,整个人如八爪鱼一般挂在他身上。

她很没形象地一惊一乍着:“项羽,能不能提前说一声啊,人家有恐高症啊!”

项羽的耳膜受到荼毒,心里也很无奈。

谁能想到,这没出息的恐高症患者居然是治管局大名鼎鼎的“风雪水火”

中的一位呢?

“冰夷”是传说中的司水之神,但在“孤岛”里,则是一个人的代号。

毋庸置疑,就职于治管局的冰夷也是位异能者,至于她的能力,顾名思义,是操控水。

冰夷的本领不小,也是苏闲所在的一号治安所里颇为出色的异能者之一,但此刻项羽急需的只是她最实用的能力——救火。

“哟,这火可不小啊!呸!”冰夷的长发被风吹到了嘴里,她又分不出手,于是一边说话一边试着吐出来,“谁放的啊……破坏环境真是……呸呸!”

项羽对这个呸来呸去的女人真是相当无语:“八成是‘暗影’那帮家伙吧。”

“说起来,组长他还好吧,这么大的火,我还真是有点担心……啊,呸呸呸!”

距离那片冲天火光越来越近了,项羽瞅准时间,降落在大火外围,刚一着地,两个人就被迎面而来的热浪刺激得险些睁不开眼。

项羽以袖掩面,催促道:“赶紧的吧!”

他嘴上镇定,但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毕竟,这火势实在太猛了。

冰夷拍拍胸脯:“您瞧好吧!”

她环顾四周之后,却有些犯难:“这附近也没什么水源……就一些枝头的碎雪,这点分量怕是不够浇灭这么大的火。”

项羽并未作声,他很清楚她的能力,毕竟,水可是无处不在的。

果不其然,冰夷拍了下脑门,大大咧咧地笑道:“不过呢,这么点小事怎么可能难倒本小姐!”

她说着,双手平平伸出,掌心向上,十指微动,似乎在召唤着什么。

片刻之后,她的双眸之中流过一抹粼粼水光,项羽心里一动,忽然听到冰夷的提醒:“哎,麻烦往后退几步。”

他依言照做,再看原来他站的地方,铺在地面上的枯枝层蠢蠢欲动,似乎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不一会儿,那些枯枝连带着下层的泥土都被一股力量狠狠冲开,一股带着土腥气的水柱喷薄而出,如同突降的暴雨,沁凉的水珠溅了项羽一头一脸。

冰夷素手一指,参天水柱仿佛被驯服的野兽,随着她的心意而行动。

那股水柱直接被引到了火场的上方,在冰夷的操控下,成了一场“及时雨”,开始与气势汹汹的烈火对抗。

这就是异能的力量。

项羽望着取之不尽的水流,心中亦是十分惊叹,冰夷的异能已经强大到连深藏于地下的暗河之水也能控制。

地下水的储量十分丰富,在冰夷的操控下,这场源源不断的小范围降雨终是压过了火势,烈火节节败退,最终完全熄灭。

而项羽等人,也立刻展开了搜救行动。

在十万火急的百米冲刺之后,钟云从等四人如愿以偿地奔到了那条小溪边。

溪流其实很浅,水量也不算大,但对于浑身冒着热气的四个人来说,完全就是救命水了。

在全身上下都浸透了水分之后,呼吸道的焦灼感总算得到了些许的缓解。

溪流成为一道天然的防火带,阻断了势如破竹的大火,他们越过去之后,便在对面随便找了个安全的地方,直接瘫在了地上。

他们个个形容狼狈,头发蓬乱,脸上乌漆墨黑,衣服也被烧得破破烂烂的。

“我的头发……好像烧焦了不少……”钟云从摆弄着一缕被烧焦的卷曲的鬓发,懊恼之余却又庆幸起来,“还好脸没被烧坏……”

苏闲瞟了他一眼:“这时候还有心情担心脸,我也是挺佩服你的。”

“脸难道不重要吗?”钟云从不服,“不信你问问姜队长。”

姜岂言却并不买账,冷哼一声:“少来,我还没跟你们算账呢。”

面对他的质问,苏闲眼角的余光不露痕迹地掠过惶惶不安的小桃,却回了一声冷笑:“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你们那破纠察队树敌不少吧?”

姜岂言也是一声冷哼:“彼此彼此,你们治管局也不遑多让。”

钟云从在一边看他俩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的,也觉得怪有意思的,这俩货,刚逃出生天,一刻都没耽误,就吵起来了。

可能是身在这荒郊野岭,这两位连那点虚伪的客套都抛弃了,跟两只乌眼鸡似的随时都会开斗。

钟云从隔岸观火看热闹看得开心,善良的小桃却忍不住劝架:“两位还是先别吵了吧,毕竟……现在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

苏闲还是挺给小姑娘面子的,他抱着手臂侧过身:“算了,看你要死不活的,这一次就不跟你计较了。”

姜岂言却不愿善罢甘休,今天他几次挣扎在生死边缘,心有余悸的同时却也耿耿于怀:“到底是谁?招惹了这么一群怪物……还搭上了我那些下属的性命!”

小桃登时面色惨白,姜岂言留意到了,盯着她的眼神立时就变了:“是你?”

眼见他就要发作,女孩恐慌地往后退了一步,这时候,却有人挡在了她身前:“喂,姜队长,你要算账的话,找错人了,你应该去找‘暗影’才是。”

纠察队长依旧怒不可遏:“如果不是她的话……”

“如果不是她的话,你早就已经死了。”钟云从淡淡地开口,“对你的救命恩人,态度好一点。”

姜岂言狐疑地望向那女孩,后者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行了,姜岂言,有火收着,回去之后纠结人马,找‘暗影’算账去。”

苏闲轻描淡写地打了圆场,“要是怕的话,也可以找我们治管局帮忙。”

姜队长怒目而视:“你说谁怕?”

苏闲听出他的声音较之平常要沙哑许多,知道他是被烟雾呛到了气管,这样还有余力找事,也是够坚强的。

苏闲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好了,嗓子都哑了,你就安静一会儿吧。”

他话音刚落,姜岂言就在他不着痕迹的手刀下软绵绵地栽倒了。

钟云从掏了掏耳朵:“这下清静多了。”

小桃却低垂着眼,满面愁容。

“咦?”钟云从眼尖,忽然发现远处半空中生出了一道壮观的水柱,霍然起身,兴奋地指着那悬空的瀑布,“那是什么?暴雨还是瀑布?”

苏闲也跟着望了过去,唇边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看来救兵到了。”

苏闲发射了信号弹,他的下属们很快找了过来,除了被打晕的姜岂言,钟云从和小桃的状况也并不太好,一起被搬到了车上去。

苏闲本来还想留下来追捕“暗影”成员,可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可以说是筋疲力尽了,也被项羽塞进了车里,所以“暗影”那边全盘交给了治管局的其他人员负责。

切诺基一路狂奔,终于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回了城里,至于张既白医生,他又一次被迫在睡眠最深的时候醒来。

暴力破开诊所大门之后,苏闲没有给张医生发起床气的时间,立马塞了三个焦头烂额的病人给他。

张既白对苏闲三天两头的打扰都有些免疫了,他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可能是被他麻烦惯了,出现了受虐倾向。

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张医生眉头紧蹙,但最终还是转身进了急救室,同时丢下了一句冷冰冰的抱怨:“你再这样一次性丢给我四个人的话,就得给我安排一名助手了。”

苏闲好笑道:“明明才三个,哪来的四个……”

他一句俏皮话没说完,人就毫无预兆地趴在了张既白的书桌上。

“啧,你怎么能怀疑医生的判断?”

张既白发着牢骚,到底还是动手把他一起弄进了急救间。

苏闲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隔天的中午了。

他原本也不是受了什么严重的伤,就是体力耗尽,需要休整,而钟云从和姜岂言就没这么简单了。

他俩本来就受了严重的外伤,血流了不少,虽然在小桃的异能作用下,伤口快速愈合了,但终究还是伤了内里。

再加上在那场大火里,他们还吸入了不少浓烟,钟云从好一点,就是喉咙有点痛,姜岂言就惨多了,他的呼吸道被灼伤了,不仅吞咽困难,发声都不容易。

不过对于这样的结果,苏闲倒是挺满意的。

“他俩这是怎么回事?”

凌晨被送来的时候,二人身上明明还有伤疤,第二天早上准备换药的时候,张既白却发现他们的伤势以惊人的速度好转着。

尤其是钟云从,后背上那处创面,痂皮都掉了,露出泛红的新肉。

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注意到这种程度的变化,何况张既白是个视力很好的医生。

苏闲也跟着凑过来看了一眼,亦是惊叹不已:“果然神奇。”

张医生一听他那个语气就知道有玄机,推了一下镜框:“什么情况?”

苏闲瞥了钟云从一眼,余光顺带掠过隔壁病**的小桃,但笑不语,把这个难题丢给了钟云从自己。

张既白转而望向刚刚醒来的钟云从。

病号钟云从此刻忽然希望自己跟姜岂言一样,变成哑巴了。

小桃的异能很可能是她被“暗影”纠缠的根源,再者,她这强大的治愈能力本身,万一流传出去,也足够引起绝大多数人的觊觎了。

大家都是怕死的嘛。

面对张既白质询的眼神,钟云从陷入了两难,他并非不信任张医生,可这毕竟是小桃自己的事,他不好越俎代庖。

见钟云从沉默不语,张医生蹙了下眉,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女孩却自己开口了:“是我。”

张既白闻声看过去,正好对上她怯弱畏缩的眼神。

“既然她自己主动说了,你就为她保密吧。”苏闲替某人开口,“她的异能真的很神奇,万一被居心不良的人知道了,怕是会引起非分之想。”

他说着斜斜瞟了昏睡中的姜岂言一眼,言下之意就是把他打入了“居心不良”那一类人。

钟云从轻咳一声:“那什么,张医生也理解的吧?”

张既白没理会他俩,直接走到小桃床边:“现在感觉还好吧?我有些问题想问你,你要是觉得不方便的话,我们可以换个地方。”

小桃咬了一下嘴唇,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她下床的时候,有点不稳,张既白伸手扶了她一把,结果门外传来一声惊呼:“医生,你居然扶了别的女人……”

张既白一听到这个声音脸就绿了,小桃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苏闲则暗笑不已,钟云从好笑地转过头与来者打招呼:“小狗姐姐,你是来探病的吗?”

“探病?我才不是……”“贵宾犬”红唇一撇,正要断然否认的时候,忽然听到自己的上司一声轻咳,急忙改口,“当然啦,探病……对,探病!”

她说着像只花蝴蝶一样飞了进来,直接腻到了苏闲身边:“当然是来看望我们家亲爱的领导啦。当然咯,也有你,预备队的小可爱……”

她说着掐了一把钟云从的脸颊,后者不自觉地揉着手臂上生出来的鸡皮疙瘩,咧嘴一笑:“原来还有我的份儿呢……”

“苏长官。”张既白在尴尬的气氛中突然开口,“我会考虑立一个门禁——禁止治管局的人踏入。”

苏长官愕然失色:“包括我在内?”

“你也可以选择从治管局辞职。”

“然后喝西北风?”

钟云从听到此处,连忙拍着胸脯:“我有钱!”

苏闲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先把欠的房租还了吧。”

他说完还瞅了眼“贵宾犬”,意思是,你看,我就是去要房租的,没骗你吧?

然而他的女下属根本没注意他那颇有深意的一眼,一双滴溜溜的眼睛片刻不离地黏在张医生身上。她家领导暗骂:多大点出息……没见过男人还是怎么样?

他刚腹诽完,没想到“贵宾犬”真的有所感应,她用手肘撞了苏闲一下,后者倒吸一口凉气,有了极不祥的预感,警惕地往后缩了缩:“干吗?”

“你说呢?”“贵宾犬”嫣然一笑。

苏闲后背发冷:“我……听不懂。”

此刻,他也恨不得自己同姜岂言一般昏厥过去。

他的装傻充愣显然激怒了女下属,她胆大妄为地掐了一把领导的腰,偏偏后者还只能忍气吞声。

张既白愣了一下,随后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眼镜,转身拔腿就跑。

“贵宾犬”见状急忙追了上去:“哎呀,医生!你跑什么嘛?我又不会吃了你!”

见一向斯斯文文的张医生这般不顾形象地落荒而逃,苏闲乐不可支的同时,也不忘提醒一句:“张既白,跑不过的时候,记得亮出秘密武器!”

也不知道对方听见没有,因为他人已经不见了。

钟云从瞧了亢奋的苏闲一眼,好奇地打听道:“哎,秘密武器是什么?”

苏闲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晚点你就知道了。”

见他要卖关子,钟云从也就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他想起先前的某个话题,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得意扬扬地抛给苏闲:“哎,你看看。”

苏闲利落地接住,一开始还没留心,感受到沉甸甸的分量之后,又看到了玉石的成色,不禁脸色一变:“这……你这是哪里来的?”

张既白狼狈逃跑之后,小桃自然也落了单,她坐回床沿,抿着嘴笑道:“这是哥哥赢回来的。”

钟云从冲她竖了一个大拇指,随后对着苏闲挑眉:“都告诉你了,我现在是有钱人了。”

个中缘由,苏闲很快就想通了,他把翡翠放在掌心里掂了两下,勾起唇角:“所以呢?”

“所以,房租你随便开!”

苏闲好气又好笑:“口气倒是挺大的……这块翡翠也的确是块极品,不过你还真以为有了它,你就能一飞冲天啦?”

钟云从愣住了:“怎么,难道翡翠在‘孤岛’不值钱?”

“挺值钱的,你这块翡翠,把这条街买下来都可以。”苏闲微微一笑,“不过,就怕没人敢买啊。”他说着扬了扬眉梢,“黑市弄来的吧?”

钟云从一下子明白了,登时觉得颇为棘手,看来用翡翠换钱的路子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容易。

不过他顷刻间就释然了:“换不了钱也没关系,它还是有用的。”

苏闲又把翡翠抛起来玩,挑起半侧眉尾:“不能换钱就跟路边的石头没什么区别,顶多好看点,还能有什么用?”

“不是吧?”钟云从一下子从意气风发变得愁眉苦脸,“真的假的?”

苏闲的唇角不易被察觉地提了一下。

小桃看出了他眼底的笑意,不由抿嘴一笑。

钟云从唉声叹气了一阵,忽然看着他:“既然换不来钱,那就送你好了。”

苏闲一愣:“……你说什么?”

“就当是报答你这段时间对我的帮助。”钟云从微微一笑,“你留着做纪念吧,以后也可以送给你的意中人。”

苏闲的手僵在半空中,差点把这颗珍贵的翡翠原石摔了。

钟云从不解:“你不喜欢这玩意儿吗?”他苦恼地抓着头发,“但我目前也拿不出别的东西了。”

苏闲一时语塞,这家伙,说得他好像是为了什么好处才帮他的!

但这话他自己说不出口,于是一张脸愈发地冷。

还好小桃替他解了围:“好啦,苏长官是骗你的,他会帮你处理这块翡翠的。”

钟云从又惊又喜:“真的啊?”

“假的!”苏闲没好气地否认,旋即转身,挥挥手,“还有事要忙,先走了。”

钟云从望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又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真难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