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赌石

说服自己之后,他又拿起馒头准备咬,却无奈地发现那姑娘又在偷看他了。

严格来说,是在偷看他手里的馒头。

他转过头去,冲她笑了一下:“这么好看吗?”

姑娘再次被抓包,面色一僵,飞快地垂下头。钟云从觑着她不知是羞得还是被冻得通红的耳垂,以及瘢痕累累的皮肤,最终还是屈服于自己的内心——得了得了,少吃两口又饿不死。

他动手把馒头掰下大半:“光看顶什么用?过来吧,我分你一半。”

那女孩一动不动,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钟云从不得不又重复一遍,她这才惶惶不安地抬起头,怯生生地朝他这边看过来。

钟云从指了指手里的馒头:“没听错,给你的。”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话音刚落,小白兔就化身饿狼——那姑娘用出乎他意料的速度冲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了他手里的馒头,直接就往嘴里塞。

她那猛虎扑食的劲头不禁让钟云从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失误了,说不定人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虚弱呢?

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啃着馒头,钟云从想起早上那个在街头迷茫无助的自己。

他和她,都还挺幸运的,不是吗?

大概是吃得太狠了,馒头又干,姑娘被噎住了,咳得撕心裂肺。钟云从被吓到了,赶紧拍着她的背,帮着她顺气。

过了一会儿,她总算是缓过气了。

“慢点吃呗,又没人跟你抢。这里连口水都没有,要是就这么噎死了,多不值当!”他忍不住念叨了几句,那姑娘嘴里还塞着食物,两边腮帮子鼓囊囊的,像只金鱼,一脸蒙地看着他。

片刻之后,她艰难地咽下馒头,小心翼翼地道歉:“对不起……”

钟云从被她呆愣愣的模样逗乐了,摇头失笑:“真是个傻姑娘。”

女孩怯生生地瞟了他一眼,又试探地咬了一小口馒头,见他并无不虞之色,便放心地大快朵颐起来。

钟云从见状也吃起了自己的半块馒头,馒头虽然又冷又干又硬,但多嚼一会儿,还是能吃出甜味的。

姑娘风卷残云一般解决掉了半个馒头,又把指尖上的碎屑舔个干净,钟云从看在眼里,又是暗暗叹气,不知道这孩子多久没吃过东西了。

她似有所感,侧过脸瞧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脸太瘦小了,显得一双眼睛大得有点过分,钟云从被她这么一看,不由一怔:“怎么了?没吃饱?”

女孩脸微红,摇了摇头,声如细丝:“吃饱了……谢谢你。”

她声音干涩,吐音也有些迟钝,想来是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话了。

钟云从歪着头打量了她一会儿,而后在对方不知所措的眼神中,伸手为她拍去肩上的碎雪:“不用谢,我也只是借花献佛。”

那姑娘疑惑地眨了眨眼,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虽然她看起来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不过钟云从寂寞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有了个人做伴,还是很高兴,一面往嘴里塞着食物一面好奇地打听:“哎,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愣了一下,望着某座山的方向,低声道:“小桃。”

“桃子的桃?”钟云从满嘴的馒头渣子,声音含混不清,姑娘却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他费力地把馒头咽了下去,抹了一把嘴,笑道:“挺可爱的名字。啊,对了,我叫钟云从,钟表的钟,天上那个云,从就是两个人凑一起的那个从……说起来,还真是应景啊,哈哈!”

他啰啰唆唆说了一堆,没等她回,又问:“几岁了?”

小桃迟疑了一下才回:“20岁。”

钟云从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问得太多了,虽然他帮了人家,但毕竟是萍水相逢,对方又是个独身的小姑娘,难免多想,便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人说说话。”

小桃连忙摆手:“不是的……我长得丑,大家都不喜欢我,连靠近我都不愿意,你肯跟我说话,我很高兴。”

“什么?谁说你丑?”钟云从愤愤不平,“你告诉我,我带他去医院看看眼科!”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手背上的瘢痕,叹了口气:“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很可怕。”

钟云从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最后伸手拍了拍她的头:“没有的事,别听那些人乱说。”

小桃抿嘴一笑,唇边露出两个小梨涡,他看到了,愈发地惋惜,不知道她到底受了什么苦,才会变成这样。

“没关系的,过几天我就好了。”他听到她这样说,但他显然没有当真,这种程度的皮肤损伤,除非进行植皮手术,否则就算伤好了,也会留下永久性瘢痕的。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对方在安慰他,也不想再继续揭人伤疤,便换了个轻松点的话题:“哎,你刚刚说你20岁了?我怎么不信哪,你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吧,未成年人可别装大人啊。”

小桃的神情很认真:“没骗你,是真的。”

钟云从忍俊不禁:“那你长得还真是显小,也算是占便宜了……对了,你怎么也一个人啊?”

最后一句话多少有点自嘲的味道,不过小桃肯定是听不出来的,她垂下眼:“我……我是自己跑出来的。”

钟云从一怔:“离家出走?是不是跟家里人闹矛盾了?唉,真是,我十几岁那会儿也特别叛逆,天天跟我家老头子吵架,也想着离家出走,结果刚跑出五米就被揪了回去,被狠揍了一顿,现在想起来还痛……好像扯远了,总之,我的意思就是,跟家里人闹点矛盾没什么,他们不会记你的仇的。倒是你这样跑出来,他们会很担心的,这样吧,告诉我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小桃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她偏过脸,避开他的注目,低声道:“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跑出来的那个地方,并不是家,我也……不会再回去了。”

钟云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短暂的震惊之后,他结结巴巴地道歉:“对不起,我太想当然了……”

女孩摇头,没有说话。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看起来,她似乎也有着什么难言之隐。

他站了起来,拍了拍外衣上沾着的尘土:“哎,吃完了……该去找工作了。你呢?有啥打算?”

女孩也跟着起身,她的身材十分纤弱,细胳膊细腿,身上穿得很单薄,更显羸弱。

她低低地开了口:“我要找人。”

“哦?”钟云从有点意外,“找谁啊?”

“弟弟,还有姐姐。”

“要去哪里找啊?”

小桃又摇头:“我们约好了一个地方,但我不知道那在哪儿。”她的双目之中满是茫然,“我一条路也不认得。”

钟云从也跟着苦恼起来:“我也不怎么认路,不过你可以说说那地方是哪儿,不行的话,咱们找人问问。”

小桃沉默了,她垂着眼,颤动的眼睫毛透出了十分的楚楚可怜,钟云从向来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见她这副模样,关切地问道:“是不是冷了?”

她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摸着胳膊,却摇头:“还好。”

“穿这么少,怎么能不冷啊?”他嘀咕了一句,开始解大衣的扣子,“你等一下。”

扣子解到一半,他忽然想起来,这衣服还是苏闲给他的,他离开的时候,忘记了这回事,把这衣服也穿出来了。

还得找机会还他吧?

现在想这个干吗?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

他咧了咧嘴,脱下衣服之后,正要把外套给姑娘披上,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在大衣口袋里搜了一圈,本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忘掉的私人物品,没想到,倒真让他摸到了一样东西。

摸着像是一块布,钟云从有些意外,心想难道是苏闲的东西?

不过,昨晚被抢劫的时候,他翻过衣兜,里头明明什么都没有,比他的脸都干净,怎么这会儿突然多出一块布?

他一惊,连忙拿出了那块布,三个歪歪扭扭的血红的字映入他的眼帘。

“救救我!”

这是什么?血书?还怪吓人的。

钟云从百思不得其解,这东西究竟是怎么来的,又是什么意思?

恶作剧?还是警告?或者,只是单纯的求救?

他仔细回想了一番,昨晚和他有过身体接触的人——纠察队那帮孙子、苏闲,还有那个老头!

纠察队的人都把他捆上了,应该不会给他塞这么一块莫名其妙的布料;至于苏闲,他根本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

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看他的处境,他也确实是最有可能的那位。钟云从皱着眉头想着,既然目标锁定那个老头了,那说明这碎布上的字就是求救的意思了。

可他这会儿才看到,似乎太迟了些……他摇着头,回过神来,把衣服披在了小桃肩上。她有些惊讶,正要说话,却瞥到了他指间夹着的布料,问了一句:“那是什么?”

钟云从怕那血书吓到女孩,顺手塞进了裤袋,状似不经意地笑笑:“没什么,一个小玩意儿而已。衣服穿好。”

他不想把素不相识的小姑娘卷到莫名其妙的事情里。

小桃披着衣服很是犹豫:“那你呢……”

“我又不是没的穿了。”钟云从笑笑,“穿着吧,免得感冒。”

小桃仍旧没动:“我们很快就会分开,这衣服还是还给你吧。”

钟云从眨眨眼,岔开了话题:“反正你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干脆和我一起,还能做个伴。对了,你和家里人约定的地方是哪里来着?”

她踌躇了一阵,这一回倒是告诉了他:“长乐街。”

钟云从一拍手:“所以说咱们有缘哪,别的地方不好说,这地方我还真知道怎么走。”

小桃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真的吗?”

他微微一笑:“当然了。不过呢,去长乐街之前,咱们得想办法挣点钱,买车票,不然光靠走,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走。”

姑娘很是困惑:“……怎么挣?”

钟云从自信地一笑:“你就跟着哥哥走吧,保证能发财!”

小桃莞尔一笑,缓缓地点头:“好。”

有了个伴,钟云从的心情好多了,他随便找了条路,就带着姑娘走了。虽然姑娘不善言辞,但他一个人自言自语也乐在其中,至少有个人听着嘛。

“对了,”他自得其乐地扯得唾沫横飞,身后忽然传来刺耳的鸣笛声,他转过身,发现一辆迎面驶来的货车,急忙拉着小桃退到路边。

货车轰轰开过,雪尘飞扬,钟云从咳嗽的同时,看到车斗里载着的尽是些石块。

应该是石料。

小桃不解地问他:“不走了吗?”

钟云从拍拍她的肩:“我们跟着这辆车走!”

约莫一刻钟后,沿着那条路,他们终于来到了一处人声鼎沸的场所——一个简陋却热闹的原石交易市场。

钟云从带着小桃走进了这个场地简陋、由一个个窝棚组成的交易市场,里头的摊点不少,但货物只有一样——就是从周边几个场口里开采出的翡翠毛料。

这地方又脏又破,但人着实不少,钟云从混在人堆里,从一个个摊点前走过。大多数摊子连张桌子都没有,直接铺一大块塑料布在地上,上头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原石,有些切了一半,有些只开了个小口,还有些直接就是原生态的矿石。

买卖双方也就这么蹲着,或者干脆席地而坐,一来一往,讨价还价。

钟云从走马观花地看着热闹,一路上啧啧称奇。路过一个摊点时,他眼角余光瞥见有块被剖开的原石切面露出大片的绿色,忍不住停下观赏:“你看那切面上大片的绿,好看吗?”

小桃也跟着看了一眼那块被剖开的毛料,然后点头:“好看。”

他摩挲着下巴:“就是不知道里头是什么成色。”

摊主见他兴致勃勃的模样,趁机推销:“小哥,喜欢就买回去呗,你瞧这种水,还有这正宗的阳绿。不是我夸口,你这一条街走完,都找不着这么好的毛料了!”

钟云从掏了掏耳朵,这种话左耳进右耳出就行了,什么种水、阳绿,都是糊弄人的,不过他确实还蛮有兴趣的,于是笑嘻嘻地问道:“能不能摸摸?”

这个要求完全在情理之中,摊主答应得很痛快:“来!”

钟云从拿起那半块毛料,双手细细地抚过表面,摊主忙着招呼其他人,没注意到他的眼睛竟然是闭着的。

一边的小桃注视着他的举动,她眨眨眼,不解其意,但并没有出声。

片刻之后,钟云从睁开眼,将毛料还给摊主,笑着摇头:“多谢您了。”

摊主见他没有要买的意思,也不浪费口舌,把毛料摆好,继续同另一位客人扯皮。钟云从带着小桃继续往前走。

刚才那一块完全是徒有其表,他“看过”之后才发现,那层诱人的亮绿只分布在石料表面,而且只有薄薄一层。

完全是把人当冤大头啊。

还好他不是一般人。

他环视四周,这场子不大,可处处都是毛料,他不可能一块块摸过去,而且看情况,这些摆在地摊上的九成九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和方才那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原石一样。

要想在这里头捡漏,怕是比登天还难。

出于富二代的经验,他有种直觉,这种翡翠原石交易的场子,不可能只提供这种档次的货色,一定有好东西。只是那些档次高的,价格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能消费得起的人一定是少数,所以通常都是另设场地,和这些大路货隔开。

想到这里,他决定不在这儿浪费时间了,直接找了个人问:“请问,好货在哪里?”

那人瞅了他几眼,见他这副落魄的模样却一开口就要高档货,不由得笑了:“好货当然有,就是要看运气。”他说着指向某个方向,“有本钱的话就过去试试运气吧。”

钟云从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过去,那是一排平房,也就是很普通的青砖房,但比起这边连片的窝棚,显然已经高档多了。

一面白墙上胡乱地贴着三个红色大字——赌石区。

赌石啊……这种交易方式他只在电影里看过,高风险、高回报,很刺激。

钟云从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确认自己的心脏还是很健康的,经得起刺激,便拍拍发愣的小桃:“咱们走,过去碰碰运气。”

进入赌石区之后,钟云从才发现那些平房之间是全部打通的,换句话说,就是一个巨大的房间,不过比起市场,倒更像个仓库房。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翡翠毛料堆满了边边角角,还有十几台机器七零八落地摆着,有些正在工作,噪音很大,不过还好,没一会儿就停了。有人打开机器上的盖子,里头的石料被一分为二,人们争先恐后地围过去看,接着齐刷刷地发出了一声长叹:“杂色太多,切垮了!”

钟云从没过去凑这个热闹,尽管对某些行话一知半解,不过从人们惋惜的语气中就能听出来,肯定没出好东西。

他的目光在那堆积如山的毛料上打转,它们一个个都灰不溜秋的,毫不起眼,跟普通的山石相比,并无两样。

他很想知道其中哪些藏着宝,不过光看是看不出来的,他走了过去,打算动手摸一摸,小桃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他蹲在一堆毛料前,正要上手的时候,却被人捉住了手。他回过头,一个笑眯眯的中年男人好声好气地对他说:“小兄弟,这里的毛料可是交了钱才能选,选了之后就立刻切,至于切开之后成色如何,那就看你的眼力了。”

钟云从对自己的“眼力”很有信心,可他身上没有钱。

可人家赌石场也不是做慈善的,没钱玩什么豪赌游戏。

钟云从想了想,伸手从贴身衣服里取出了一样东西,中年男人看清后目光闪烁了一下。

那是某著名腕表品牌的限量款,是钟云从20岁生日那天他母亲送他的礼物,玫瑰金的表壳、鳄鱼皮的表带、蓝水晶的表盘、金质立体时标,时尚又复古,价格绝对不菲。

钟云从的心情也很是复杂,这是他身上剩下的唯一值钱的物件了,之所以贴身藏着从不示人,自然是想好好保存,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再拿出来救命。

可这会儿,不就是走投无路了吗?

他叹了口气,手里紧紧地攥着腕表:“我身上没有现金,先拿这个抵着,换一块毛料,等我切出好东西,换了钱再把这个赎回来,您千万要给我留着啊!”

毕竟是母亲送的礼物,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他还是想留个念想。

中年男人听出他那莫名其妙的自信,不由一哂:“您这表,漂亮是漂亮,可这外壳不是纯金的吧?那这价值就……”

钟云从急了:“您都不知道这玩意多贵,好几十万呢,限量款好吗!”

“限量款?”对方对这个词似乎有些陌生。钟云从自知失言,轻咳一声:“总之,换你一块毛料,绰绰有余了。”

“行吧!”中年男人也算爽快,点头应下了,收下了手表,笑吟吟地说道,“您要是运气不够好的话,这块表可就归我了。”

钟云从微微一笑,没有回话,但踌躇满志。

交了腕表之后,中年男人递给他一块标了数字的号码牌,随手一指:“您可以自由挑选了,挑好了就到那边的解石机边上等着切吧。”

钟云从捧着标牌瞠目结舌:“我交了那么贵重的东西,就给一块牌子啊?

你们也太……随意了点?”

中年男人闻言打量他几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小哥,您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呃……我是第一次过来。”他没好意思直接说自己真的不知道,于是回了句含糊其词的话。不过对方很精明,一听就知道这小年轻连半桶水都没有,估计对翡翠也知之甚少,也不知道跑这儿来瞎凑什么热闹。

不过有钱赚他自然不会拒绝:“咱们这儿本来就是偷偷摸摸的……您知道我的意思吧?”

钟云从见他面上带着笑,但语气里透出了几分警告的意味,登时就反应过来了,看来这里是黑市。

他赶紧点头:“啊,明白,明白了。”之后又加了一句,“放心,我一定会保密的!”

中年男人笑着点点头,走开了。钟云从长长地舒了口气,正要弯下腰挑选毛料,却又被人拉住了。

他无奈地回头,这一次却是小桃。

她那张清瘦的脸绷得很紧,细眉微蹙:“这个风险很大的,你……要三思啊。”

钟云从知道这姑娘担心自己,安慰地朝她笑了笑:“放心吧,我有数的。”

小桃却愁容不减:“你会看吗?我听说这个很难看出来的。”

钟云从挠挠头,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套用了先前场口那位胖老板臭骂他的话:“我啊,屁都不懂。”

小桃面色微变,张口欲言,却被钟云从打断:“但是,我会变戏法啊,你就睁大眼睛看着吧。”

那姑娘真的瞪圆了眼睛,一副好奇满满却又不敢问的样子,钟云从莞尔一笑,转身开始挑选毛料。

其他的人都捧着石头细细观摩,手里还抄着强光手电筒,对着皮壳照个不停,一副行内翘楚的模样,嘴里还念念有词:“你看这里的松花,这么密集,还是松针状的,出绿的概率绝对高!”

“我这块上头有好几条蟒带!有两条还长在松花上,肯定有绿!”

“我这个才好呢!整块都包着癣,癣上也有几朵松花,绝对是上品!”

他们嘴里蹦出的词儿,钟云从一个都不懂,什么“松花”“蟒带”“癣”

的,跟天方夜谭差不多。

虽然他一窍不通,但他能作弊啊。

真是不好意思了各位,小爷天生就是最强王者,跟你们这些青铜小学生不是一个层面的。

虽然内心快嘚瑟得上天了,但钟云从还是比较收敛的,他也装模作样地往毛料上泼水,完了拿着强光电筒来回照。

其实他什么都没看出来,完全是借机触摸毛料,发挥他的特殊天赋。

他前前后后摸索了不下四五十块,其中不乏藏着绿的,但钟云从都不太满意,翡翠这东西种水很重要,他抵押了那么有纪念意义的名表,怎么着也得换回个物超所值的。

钟云从不懂翡翠,但也能从所感知到的不同的绿色里分出高下——颜色深浅、杂质多寡以及通透程度都是浅显的判断标准,虽然简单粗暴,但还是挺有效的。

差不多两个小时过去了,他觉得手指都要磨得起泡了,心想这淘金果然没这么容易。

他用的时间很长了,不过还好,也很少有人在一瞬之间定乾坤的,同他一般磨磨蹭蹭的,也大有人在。

钟云从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一块次等料,视线又落在了旁边一块半米高的毛料上,它块头不小,目测得有几十公斤重。

他看着就觉得累,别说,他那个异能看起来好像很轻松的样子,但其实还是挺耗费精神的。

他这会儿就快累趴下了。

他深吸一口气,又左顾右盼,确定没有人在注意他,又扯扯小桃的衣袖:“帮我挡着些。”

他这句话说得不清不楚的,但小桃还是依言照做,挡在了他身前。

钟云从白皙修长的十指落在这块灰黑色的石料表面,闭着双目,开始凝神探索。

小桃留心着他的一举一动,注意到他一开始是面无表情,过了几分钟,脸上忽然流露出喜色,可没一会儿,那喜色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眉头反倒皱了起来。

他中断了感知的过程,睁开眼,喃喃低语:“不会吧,只有一层?”

他几乎想放弃这一块,但不知怎的,休息了一会儿,他又闭上眼,继续摸索。

小桃注意到了,这一回他足足进行了差不多一刻钟,想来是因为这块毛料的体积实在太大了。

到了后来,他的额头上有汗水涔涔而下,她吃了一惊,迟疑了一下,用袖子的一角帮他擦掉了。

他仿佛无知无觉,又过了快10分钟,才终于睁眼。这一回,他面色苍白,却眉眼舒展,嘴角噙着掩不住的笑意:“就它了!”

苏闲双手插在裤袋里,面无表情地靠在墙上,任由那个矮小的女人围着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时不时地摇个头,嘴里还啧啧有声。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居然为了别人来求我。”

“看够了没?”苏闲被她猥琐的眼神折磨得不行,心烦意乱地催促道,“到底帮不帮,给个准话。”

“那,”一头蓬松乱发外加一身五彩缤纷的女士掰着手指,忸忸怩怩、期期艾艾地问道,“那人家,有没有什么好处啊?”

因为她的矫揉造作,苏闲的胃稍稍有些不适应,他干咳一声:“你想要什么好处啊?”

“贵宾犬”娇羞一笑:“您看,那张既白医生……怎么样啊?”

苏闲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严肃地开了口:“没问题,我可以把他的喜好都告诉你,也可以帮你们制造见面的机会……”

“哎呀,咱们老大真是当机立断,毫不迟疑,出卖起朋友来真是眼睛都不眨呢。”“贵宾犬”掩着嘴咯咯娇笑,“不过您好像误会人家的意思了。”

苏闲眉心一跳,有了不祥的预感:“那你……是什么意思?”

“人家并不是想跟张医生处对象,”“贵宾犬”也不装矜持了,咧嘴一笑,眼里直放光,“人家只是单纯地想睡……”

“行了行了,可别往下说了,你这话要是被他听到了,咱俩都得玩完!”

苏闲赶紧让她打住,他已经无法直视这个女流氓了,“那什么,你先把嘴边的口水擦擦行不?”

她赧然一笑,还真的抬手抹了抹嘴角:“失态了失态了,您可千万别告诉张医生啊。”

苏闲叹了口气,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不是,你非要让我这么难做吗?”

“贵宾犬”扑哧一笑:“那你可以不找嘛……”

“谁说我要找他了……”苏闲才嘴硬了半句就在对方揶揄的目光中说不下去了,于是换了个托词,冷笑一声,“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那家伙吗?因为那混账穿走了我一件大衣,还拖欠我一个月的房租不还,我找他,纯粹是为了要债,没有别的原因。”

“哎哟喂,”“贵宾犬”夸张地捂着嘴娇笑起来,“人家对你和钟小哥之间的事也不是很感兴趣啦,用不着这么刻意地跟我解释一番啦……”

苏闲表示不想再跟这女人说话了。

“贵宾犬”这边却不依不饶:“那您到底是答不答应啊?”

她的上司万般无奈地摊手:“我要怎么答应啊?我又不是张既白,那种左右别人意志的异能,我也学不会啊。”

“没关系的,您那么多手段,一定有能派上用场的。”

苏闲见那女人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个不停,生怕她越扯越离谱,赶紧岔开话题:“好了好了,风花雪月咱们改日再谈,倒是我这个忙,你现在就得帮。”

卷毛女士最近似乎是走起了淑女风,每次笑之前都得捂住嘴,而且那笑声还是一点一点地往外蹦的,听得苏闲全身发毛。

“唉,谁让您是领导呢,不答应也不行。”

苏闲挑挑眉:“那我们现在就……”

“就什么呀就。”“贵宾犬”仿佛没察觉出他的焦虑,依旧慢条斯理地说着,“我这鼻子找人是好使,但也要看看范围。您都不知道他往哪个方向去了,那范围就相当于整个东城了。这人多味道杂,我就算再多长一个鼻子也闻不出。”

“那我劝你还是别打张既白的主意了。”苏闲冷漠地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要走,却被“贵宾犬”拽住了袖子:“您可真是翻脸不认人啊,我这话不是还没说完吗?”

苏闲回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这大范围找人,最有效的方式还是人海战术。”“贵宾犬”微微一笑,“只要他没离开‘孤岛’,总会有人见过他。那咱们就多找些人问,问得多了,自然就能找到他的下落了。”

苏闲眼睫微动:“我知道你的意思。可这毕竟不是公事,动用局里的资源不太好……”

“知道,是您的私事嘛——”“贵宾犬”拖长了尾音,调侃着自家领导,“为了私事,动用局里的情报网,当然不好。”

苏闲没理会她的揶揄:“别卖关子了。”

“您忘了呀,咱们局里还有一位能人,他同咱们不一样,并非异能者,好不容易进了治管局,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不仅苦练身手,还养了不少线人。”“贵宾犬”的笑容透出些许微妙,“很多人都说,他的行事风格,倒是更像以前的‘警察’。”

她的指向性很明显,苏闲一下子就明白了:“你是说霍璟?”

“对啊,就是咱们局里那位‘单兵杀人机器’。”“贵宾犬”微笑着颔首,“他手里的线人网,肯定能帮上你的忙。”

苏闲垂下眼:“他……可能不会帮我。”

“贵宾犬”挑挑眉:“为什么?你们有过节?”

他摇头,不愿多说:“是他对我有偏见。”

“贵宾犬”对这种八卦倒是挺感兴趣,但也明白现在不是追问这个的时候,于是她拨了拨自己的乱发:“没关系,我出面就行了,他肯定会给我面子的。”

闻言,苏闲的神情有些古怪:“你不会把他也给……我听说那家伙跟异能者的关系都不好,傲得跟什么似的,他会理你?”

“贵宾犬”横了他一眼:“哼,小看老娘的魅力,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苏闲耸耸肩:“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拜托你了。”

“放心,交给我吧。”

“贵宾犬”千娇百媚地转身走了,苏闲望着她的背影,摇头失笑,片刻之后,却敛起笑意,面色一沉。

“你最好别让我找到。”

钟云从选中的那块硕大的毛料,已经被摆在了解石机上。

与此同时,隔壁的另一台设备上也放上了一块沉甸甸的毛料,准备开工。

两台解石机同时工作,吸引了不少围观者,他们对着两块石头不住地评头论足。

“左边这块个头虽然小一点,但这表面上松花多鲜艳啊,上头还长着好几条蟒带呢!我看得切涨。”

“倒是右边这块,个头大,这皮壳上也透着绿,可这一片绿,面积也忒大了,就怕只有这一层啊!”

“就是啊,不是说‘宁买一线,不买一片’吗?这色好看是好看,就怕沉不下去。”

“我看九成九是沉不下去。”

听着这些人的评论,小桃有些担心地望向钟云从,她看得出来那块表对他挺重要,不希望他血本无归。

钟云从却对她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放心吧,我不会失败的。”

小桃想起他选石时的怪异举动,点了点头,也有些好奇地望向那块大石头。

两位解石工一前一后都调整好了锯片的位置,也差不多是前后脚,分别按下了按钮,开始操作着锯片向毛料切去。

锯片接触到石料的瞬间,细碎的石沫横飞,钟云从拉着小桃往后退了一些,却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解石机。

虽然胸有成竹,但他毕竟是第一次玩赌石,多少还是有点兴奋难耐,不愿错过一分一秒。

锯片缓缓下沉,带出了聒噪的摩擦声,但在这赌石场里,没有人会嫌这个声音刺耳,所有人都专心致志地观看着这个过程,也都暗地里猜测着结果。

这一刀下去,究竟是一刀涨,还是一刀垮?

很快,噪音降了下来,只剩下机器本身运转的声音,毛料轰然一声被一分为二。

两台机器也是差不多同时停了下来,众人急切地望过去,两块毛料一左一右,这第一刀下去的结果,却截然不同。

左边那块个头小一点的,切面仍是灰白色的岩质,右边那个大块头,却是一片赏心悦目的正阳绿。

人群里发出小小的惊呼声,左边毛料的主人却不慌不忙:“不急,再来第二刀吧。”

看他那副模样,也是信心十足。

至于钟云从这边,切出了大片的正阳绿,也不见他喜笑颜开。小桃侧过脸,小声地问道:“这个,算是成了吗?”

钟云从微微摇头,而后就听到隔壁的议论声:“左边那块八成是一条线的‘带子绿’,虽然面积没那么大,却胜在厚度。我还是看好它。”

“右边那块倒是切出了这漂亮的水色,可我怎么瞧都觉着是‘靠皮绿’,不靠谱。”

“等第二刀就知道了嘛。”

很快,两台设备重新调整了一番,准备下第二刀。

又是个短暂却难熬的过程,这第二刀的结果,又是一番天翻地覆。

这一回,两边的成色戏剧性地调换了。

左边的毛料切出了一线翠绿,虽然宽度不够,但胜在厚度;至于右边的大家伙,这一次,除了最初的一层薄薄绿色,却是一片灰,完全就是岩质。

“果然是‘带子绿’!”先前猜中结果的人欢呼起来,“这种水色都不赖,怎么着也能做几个戒面了,切涨了!”

那块毛料的主人在众人的恭贺声中,拿回了自己的毛料,经过钟云从身边的时候,顺带拍了拍他的肩:“赌石就是有风险,年轻人经验还是不足啊……”

“我知道。”钟云从笑眯眯地回道,“不过呢,我这块,还需要第三刀。”

此话一出,便有人挖苦:“这小哥看来还是不死心啊,这么典型的‘靠皮绿’,还能出什么?”

解石工瞪大了眼睛:这小子连毛料都选不好,还能画线?

钟云从当然不会画线,所以那条线他只是依照先前的记忆画了个大概,让解石工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切。

解石工很怀疑地看着这条歪歪扭扭的线,但还是调整好了锯片,准备下刀。

反正这毛料是他的,他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锯片很快又开始工作,石沫飞溅,没一会儿,这第三刀就结束了。

围观人群还没有散,其实都觉得切不出东西了,继续等着,也只是想落井下石地嘲讽那小子一番。

解石工冲钟云从摇一摇头:“没有。”

众人发出一片意料之中的嘘声。小桃紧张地盯着钟云从,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估计是我那条线画得太歪了……劳烦您对着切面右下角磨掉一部分石料。”

解石工一怔,随即看向右下角,这一瞧,还真发现那里隐隐透出了一点翠意,他拿起强光手电筒照下去,毛料内部立刻反射出一团绿光。

“呦嗬,这里头还真藏着东西!”他脱口而出,随即把那只剩下一角的毛料转移到了金刚石砂轮上,开始切割和打磨。

众人没料到还有这番变数,都伸长了脖子看着,又过了一阵子,那藏在角落里的翡翠露出了冰山一角。

一抹浓艳的绿意呈现在众人眼前。

有人不可置信地望向钟云从:“不会是满绿吧?”

另一个人咋舌:“如果是,那这小子还真是够幸运的!”

毛料被打磨得差不多之后,整块翡翠被剥离出来,显出了庐山真面目——约莫有两个拳头那么大,苍翠欲滴,通透灵动,还微微泛出一点蓝色调。

“帝王绿!这小子开出了帝王绿啊!”

“而且裂和杂都不多,真是块极品!”

议论声几乎要冲破屋顶,不仅如此,这边的惊呼声还将整个赌石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

“切涨了!绝对切涨了!”

前头拍了钟云从的肩的那位老江湖也还没走,抱着他的阳绿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也算是切涨了,可是跟这小子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亏他还得意扬扬地教训人家去了,真是老脸都丢光了!

各种目光在翡翠上转完几圈之后,最后总要落到钟云从身上,搞得他连得意都不怎么敢表露出来。

他怕太高调会被人弄死。

他顶着所有人的注视,把那块价值连城的翡翠收入囊中,随后拉起小桃就走。

此地不可久留。

虽然赌石成功,但这成功有点过头了,他这个最强王者这会儿估计已经成了这个交易市场的焦点了,他低调惯了,只想闷声发大财。

“这位兄弟,先别急着走啊,咱们一起喝杯茶吧?”

那位中年男人又一脸和气地出现了,笑眯眯地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钟云从也笑着推辞:“不用不用,我不渴……”

他话音未落,中年男人的身后就多出了两名彪形大汉,凶神恶煞地瞪着他,钟云从一滞,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啊,忽然又渴了。”

中年男人笑容不变:“那就请吧。”

钟云从瞥了一眼身边瑟缩的女孩,见她一脸惊恐,他轻声地开口:“有人请我喝下午茶,盛情难却,你有事就先走吧。”

小桃慌慌张张地看了一眼笑里藏刀的中年男人和他那凶神恶煞的爪牙:“我走了……你怎么办?”

这姑娘还挺有义气。钟云从不由失笑:“你在也没用啊,打得过他们吗?”

小桃眼神一黯,他又凑到她耳边提醒了一句:“别忘了,你还要找人呢。”

小桃不自觉地咬了一下嘴唇,钟云从见她有所松动,正要加把劲把人劝走,可那中年男人显然没心情欣赏这对贫贱之交的情谊,一挥手,身后的两名壮汉一人一个,把他俩都拿下了。

“两位别推让了,一起喝茶去吧。”

钟云从无奈地瞅着因掣肘于人而脸色发白的女孩:让你走,你不走,这下遭罪了吧?

但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所谓的待客室,也就比外头的房间干净那么一点,摆了桌椅。钟云从落入虎口,反而从容了几分,没等主人发话,他就主动拉了张椅子坐下,扫了一眼空****的桌面,笑了起来:“不是说要请我喝茶吗?连杯水都没有啊。”

他说着顺手拉过另一张椅子,拍了拍椅背,示意小桃也坐下,后者迟疑了一下,像只受惊的小猫一般,蜷缩在钟云从身边。

中年男人见他那副不慌不忙的做派,倒有几分另眼相看,他也在钟云从对面坐下,吩咐手下:“为客人上茶。”

自有人领命而去,钟云从安抚地拍拍小桃的肩膀,叹了口气:“这位老板非要把我留下来,应该不只是请我喝茶这么简单吧?”

中年男人眯起两只眼睛,笑呵呵地开了腔:“其实呢,我就是想跟兄弟你谈笔生意。”

钟云从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翡翠原石,知道这就是罪恶的根源,而那冰凉的玉石霎时间变成了烫手山芋。

可他还不能轻易地扔了。

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呈了上来,钟云从瞄了一眼,一看就是劣质茶叶。

“行吧,我知道您看上我手里的这块帝王绿了。”他微微一笑,拿起茶盅象征性地碰了碰嘴唇,“我这人庸俗,这玩意再名贵,我也不懂欣赏,本来就打算换钱的,卖给谁都一样。”

钟云从想尽快离开这里,不愿多跟他扯皮,直截了当地问:“那老板您出个价呗,合适的话咱们就当场成交。”

“这个不急,”对方狡猾极了,一眼就看穿了他急于脱身的心理,“你想把翡翠卖给我,总得先让我看看成色吧?”

钟云从登时警觉起来,不动声色地捂住了那块珍贵的石头:“刚切出来的时候,大家伙儿都看到了,你们个个都比我懂,想必是不会看走眼的,还是说您信不过您场子里的人?”

中年男人不吃他这一套,笑得绵里藏针:“还是亲眼看过才安心——小哥你是自己拿出来呢,还是我让人取呢?”

钟云从盯着他身后虎视眈眈的壮汉,无可奈何地拿出了翡翠原石。

他举起来晃了晃:“看清楚了吧?绝对的好货,童叟无欺……喂!这也太过分了吧?”

一句自卖自夸还没结束,他的手腕就被人粗鲁地扣住了,而后那块翡翠原石便易了主。

中年男人赏玩着翡翠,嘴里啧啧称奇:“果然是极品,我这里都快三年没有开出过这么好的种水了。”

这翡翠虽然被从毛料中取了出来,但尚未经过打磨抛光,还未展露夺目光彩,可苍翠通透,一看就是和璧隋珠的胚子。

翡翠硬生生地被夺走,钟云从的心里凉了半截,他还想着换点钱,以为最多是强买强卖压压价呢,没想到还是低估了这些人的无耻程度,看这架势,完全就是明抢啊。

钟云从心中愤怒,刚想冷嘲热讽几句,话到了嘴边,却触到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神,后背蓦地一凉——他还是太天真,这完全就是人家的地盘,又是荒郊野岭的,对方这般肆无忌惮,他要是逞了口舌之快,怕是对方直接从明抢变成杀人越货了。

他的脑子冷静了下来,玉石再宝贵也比不上自个儿的命啊,得了,这笔横财他不要了。

他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这样吧,老板,这块帝王绿我是消受不起了,您喜欢我就送您了,不过我那块表……”

中年男人掀了掀眼皮,冲他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笑得他全身发麻,他又临时改了口:“得,表我也不要了,您都留着吧……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他拉起小桃,准备脚底抹油,同时努力地忽略自己肉痛的感觉。

费尽心思,绞尽脑汁,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还搭上了自己的一块限量腕表,这算什么?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都忍气吞声退让到这个地步了,这中年男人竟然还不打算放过他们:“这位小哥也太性急了,说好了谈生意,咱们都还没开始呢,你就急着走了?”

不用说,两个人被按了回去。

钟云从惊弓之鸟似的坐立不安,他实在拿不准这位大佬的心思,一副公开抢劫的架势,嘴里却老说着要谈生意。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懒得去猜,开门见山地问了。对方咧嘴一笑,屈指在玉石上弹了两下:“你啊,从一开始就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说的生意,不是指这块石头。”

钟云从微微一怔:“那是指?”

“你。”

钟云从脑中轰然一声,凉意顺着神经末梢回流,冷汗涔涔而下。

他知道,自己的秘密暴露了。

虽然心知肚明,但他仍试图装糊涂,牵了牵嘴角,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意:“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别装了。”中年男人笑容可掬,看起来和蔼又亲切,甚至还伸手拍了拍他绷紧的肩膀,“我们的场子里装了摄像头。”

钟云从暗暗地咒骂一声,心说真看不出,这一排破房子居然是“孤岛”里最高科技的地方。

既然对方把话说开了,那他也没必要继续装下去了,他疲惫地往椅背上一靠,吐出一口浊气:“所以呢,你想怎样?”

“虽然我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可兄弟你绝对是位异能者吧?”中年男人的这句话让小桃为之侧目,钟云从注意到她的目光,冲着她露出了一个苦笑。

他把头往后一仰,破罐破摔:“你说是就是吧。”

中年男人并不计较他散漫的态度,仍是好声好气:“你明明对翡翠毛料一无所知,却一鸣惊人选出了最好的翡翠……不得不说,这种能力,真的很适合干咱们这一行。”

这野心勃勃的示好之言令钟云从不禁发笑:“阁下的言下之意是,想招揽我?”

中年男人点点头,做出了出乎意料的举动——他放下了那块翡翠,并且往钟云从面前一推:“只要你答应,这块翡翠还是你的。”

钟云从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下意识地正襟危坐,而对面的男人笑了笑,又捋起左边的袖子,露出了幽蓝色的表盘。

钟云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中年男人继续释放着**:“同样,这块表也会物归原主。”

钟云从心跳得很厉害,缄默片刻,旋即试探了一句:“倘若,我不答应呢?”

“死着离开或者活着留下,”中年男人咧开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你选一个吧。”

钟云从没有经过太长时间的思考就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我并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

这句话的含义很明了了,中年男人满意地笑了起来,夸了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位小哥果然很有前途。”

钟云从察言观色,又指着身旁的女孩:“让她走吧,她只是个普通人。”

中年男人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掠过这只瘦弱慌张的小兔子,没有过多停留,就不感兴趣地挥了挥手:“好说,小姑娘想离开随时都可以。”

小桃发白的嘴唇嚅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钟云从趁机提出要求:“你给她点吃的,再给点现金……算在我头上。”

“按他说的做。”他出声吩咐。钟云从暂时松了口气,他扭过头冲着面无血色的女孩笑了笑:“拿了钱就坐车回去吧,下了车之后找个人问问就知道长乐街怎么走了。愿你早日和家人团聚。”

小桃的眼角泛起了泪意。

钟云从见状,还要再安慰几句,却没想到中年男人的手下急匆匆地去而复返,与此同时,外边传来了汽车引擎声。

那笑面虎霍然起身,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消失不见:“怎么回事?!”

手下战战兢兢地回复:“‘狼’来了。”

中年男人脸上顷刻间阴云密布。

钟云从心里一动,他垂下眼,掩去目中的揣度和盘算。

“狼”来了……哪条狼?

或许,我有了第三种选择,他心想。

不速之客破门的一瞬间,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赌石场老板在内,唯有钟云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桌面上的翡翠原石收入囊中。

在成功收复失地之后,他才长舒一口气,抬眼去看来者何人。

这一抬眼惊到了他,他怎么也没想到,来人竟然是姜岂言。

那位貌若潘安的纠察队队长。

所以,他们口中的“狼”指的是纠察队?

钟云从一时不知是喜是悲,前虎后狼,他要怎么选?

换句话说,就是打黑工和关黑屋,选哪一个?

钟云从在心中咒骂了一声,随后做出了决断。

他倏地举起手,大无畏地检举自己:“姜队长,我自首!我犯了法!您把我抓走吧!”

姜岂言的排场还是那么大,身后跟着好几个一身齐整制服的纠察队员,他正笑着同打勤献趣的中年男人寒暄,听到这声音才注意到有这么个人。

他扭过头,看清钟云从的面貌之后,不禁失笑:“哟,怎么又是你?”

钟云从无可奈何地扯了扯嘴角,心想我也想说这句话呢。

不过他眼光一扫,瞥见中年男人正阴狠地盯着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知道自己彻底得罪了这头笑面虎,必须赶紧脱身。于是他干脆站了起来,挥舞着双手:“姜队长,您把我拷走吧!”

姜岂言抱着手臂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哦?那就请这位治管局的同僚说说你犯了哪一条啊?”

中年男人面色骤变:“他、他是治管局的人?”

钟云从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没想到这家伙一上来就把他的“身份”抖搂出来了,虽说是假的,但由苏闲出面认证过,假的也变成真的了。而这会儿又是从姜岂言口中说出来的,那中年男人自然也会深信不疑。

钟云从尴尬一笑:“其实,那个,你们都误会了,我真不是……”

他想说明真相,可姜岂言绵里藏针的目光附骨之疽一般黏在他身上,算了,不说了,他总不能在姜岂言面前打苏闲的脸。

他在那两位的注视下,把说了一半的话咽了回去,笑得比哭还难看:“没什么……你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他钟云从此刻就是一头不怕开水烫的那啥了。

中年男人的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看来他这个黑赌场的老板也很有自知之明嘛,知道哪些人是天敌。

钟云从表面上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心里却也不乏比较,如果说治管局让中年男人感到忌惮的话,那纠察队呢?

他的视线不露声色地在二人间游走,他敏锐地察觉到,那中年男人在望向姜岂言时,殷勤的笑意之下隐藏着难以言喻的畏惧和憎恶。

这就有意思了,尤其是后者。

“喂,”姜岂言坐到了中年男人让出的那张椅子上,同钟云从面对面,放在桌案上的十指交叠,“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犯了什么法啊?”

钟云从能察觉到,在纠察队长身侧垂手而立的中年男人眼神如同淬过毒的匕首一般划过他的脸庞,几乎想把他的舌头剜出来,可他还是开口了:“嗯……我参加了一场非法的赌博……”

“就这样?”

姜岂言灰蓝色的眼珠在白炽灯下泛着碎玻璃般的光泽,他尖削的下巴抵在了手背上,不知道是不是钟云从的错觉,他竟然从姜岂言的声音里隐隐听出了一点期待。

钟云从搭在膝盖上的双手暗暗地蜷了起来,他不确定自己是否错误地判断了姜岂言的暗示——或许,根本没有什么暗示。

他紧张地与他对视着,企图从他表情的细节里得到更多的信息,但姜岂言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他什么都看不出。

赌一把吧,他心想。

“我还要举报!”他大声地嚷嚷着,一只手指向面色阴沉的中年男人,“是他提供这个非法赌博的场所!”

姜岂言唇边加深的笑意让钟云从悬着的心稍稍往下放了一些,他索性闭上眼睛,忽略中年男人暴怒的驳斥:“你胡说八道!”

不知怎的,钟云从想起了昨夜那位反咬一口的劫匪,他稍稍能理解对方的心态了,当然了,他还是觉得自己比劫匪高尚得多,毕竟他是实话实说,而不是空口污蔑。

姜岂言看着一脸正气凛然的钟云从无声地笑了起来,而后便侧过脸,挑起半侧眉尾:“莫老板,有什么话要说吗?”

钟云从的唇角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这摆明了就是要套近乎了。

“虽然我进纠察队也有些年头了,但先前主要负责行政事务,倒是没怎么和莫老板打过交道。”只是很可惜,姜岂言并不怎么买账,他客客气气地笑道,“我刚上任不久,好些事务还在熟悉中。”

莫老板的笑容险些凝固在了脸上。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个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没想到这姜岂言做得这么彻底。他这些年为了拉拢纠察队不知道扔了多少钱进去,他们纠察队的活动经费怕是有一半都是从他这里来的,更遑论还有一笔笔不为人知的账目,那是他对纠察队长的私人孝敬。

可遗憾得很,他供养了几年的那位一朝身死,他的投资,全打了水漂。

而新上任的这位纠察队长,明摆着要装糊涂到底,不打算认前任的账了。

他是什么意思?莫老板的脑筋转得飞快,草草思考之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一位八成是准备按老规矩来,说白了,就是想伸手跟他要钱。

想通了之后,莫老板几乎压抑不住升腾的怒气。他做着违规的生意,来钱快,相应地,风险也高,太多人盯着他这块肥肉,他自然要给自己找把保护伞。

综管局旗下的纠察队确实是个很不错的选择,这几年的一帆风顺也证明他的眼光是正确的,可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他花钱买平安,平安得到了,花的钱也不少。

他与纠察队长称兄道弟,自以为高枕无忧,没想到打脸来得太快,在前任队长倒台之后,他们双方暗中达成的协议自然也随之终止,而新队长在今天之前一直未曾露面,却不止一次换着花样敲打过他,提醒他该换尊神上供了。

这些浑蛋,一个个都把他当提款机了吧?莫老板这回算是得到了教训,谁知道这一位能干多久,如果再来个胃口大的新人,岂不是要变无底洞?

他可是特意打听过的,这姜岂言有个病病歪歪的妹妹,偏他又十分疼爱这个病秧子妹妹,给她的吃穿都是最好的,他是出了名的贪得无厌。

看来纠察队这把保护伞还是不够牢靠。莫老板打起了另攀高枝的主意,并且已经爬了一半,面对姜岂言不动声色的威胁,他也只剩敷衍的心思,绝不愿再真金白银地白白砸钱。

想到这里,他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原来是这样,那也不怪您……您刚上任,确实很多变数还不知道。”

姜岂言勾起嘴角,也笑吟吟地问道:“比如呢,什么变数?”

“比如我这个场子,”莫老板乐呵呵一笑,“其实呢,早就不算我的产业了,我呢,最多算个明面上的代理人。”

莫老板嘿嘿一笑,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个名字出来,然后笑眯眯地观察着姜岂言的脸色变化,而后者也确实如他所料,唇角微抿,下颌的弧线紧绷起来。

莫老板的眼神里多少透出了一点得意和轻蔑,那位大人物可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区区一个纠察队长,在那一位面前,也不过就是个走卒罢了。

而这显然让新上任的纠察队长受到了冒犯,他冷冰冰地睨视着莫老板,俊美的面孔染上了几分冷冽强硬的气息,令后者微微色变。

不过一眨眼,姜岂言那副阴冷的神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钟云从差点以为是自己看花眼了,姜岂言的脸色直接从严冬过渡到了春日,他唇边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莫老板说,你这个黑赌场是那位大人物的产业……你觉得,他会不会承认?”

莫老板后脊一僵:“这……”

“还是说,你有别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个场子归他所有?”姜岂言笑意温润,语气却咄咄逼人,“有的话,就拿出来看看。”

莫老板没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后槽牙咬得太厉害,以至于脸都有些扭曲了。他怎么可能去指认那位大人物,就算有证据也不能拿出来。

他现在有些后悔了,他不应该过早地亮出底牌……尤其是这张底牌其实还没有真正属于他。

而挑拨离间成功之后的钟云从一直处于隔岸观火的状态,旁听了这么久,多少也听明白了一些。

他也在琢磨,姜岂言嘴上说得厉害,可他有胆子去找大人物对质吗?

如果莫老板胆子大一点的话,这点威胁其实不算什么。

可他不知道的是,对莫老板来说,这不是胆子大不大的问题,真正的症结在于——他根本还没真正搞定那根“高枝”。

在这样的情况下,万一,万一姜岂言真的把这事捅到了那一位面前,那位大人物是绝对不可能选择保他的,反而还会感觉面上无光,迁怒于他。

思前想后,莫老板决定暂时先对姜岂言低头,于是他变脸一般迅速地换上了一副谦恭的面具:“瞧您说的,哪有什么证据,都是我顺口胡诌的,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姜岂言乐不可支:“哇,你这么空口造谣,那位大人物知道吗?”

莫老板一手一个嘴巴子往脸上拍:“哎哟,瞧我这张贱嘴哟!让你胡说八道!”

他的两颊很快肿了起来,姜岂言冷眼旁观,钟云从也幸灾乐祸,算是出了口恶气。

表演得差不多了,莫老板又低声下气地开口:“您也知道,我做点小生意不容易,一时口不择言……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跟我计较。”他说着殷勤地拍了下手,“这样吧,您看这时间也不早了,我让人准备一桌好菜,还请姜队长赏脸,就当是小人庆祝您新官上任。”

莫老板神色一僵。姜岂言霍然起身,挥一挥手:“我们收到举报,莫老三非法经营赌石场,涉嫌偷税漏税,把他给我铐起来,带回纠察队好好调查。至于这个非法经营的赌石场,按照规定查封,矿石和赌资也全都扣留。”

“你……”莫老板没料到他说翻脸就翻脸,一时间也发了狠,想叫人鱼死网破一把,却到底晚了一步,先被按倒,双臂被反剪,套上了镣铐。

而他的两个手下也很快被制伏。

一瞬之间情势翻转,钟云从也始料未及,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忐忑地看着纠察队长。

姜岂言注意到他的视线,回过头来,冲他莞尔一笑:“没想到啊,你一个公职人员还敢跑这地方来消遣。”

“想碰碰运气,挣个小钱嘛。”钟云从面上赔着笑,心里却在嘀咕:我一个假的公职人员最多是小赌怡情,倒是您一个真的公职人员公然索贿才叫不像话吧?

“治管局可真会**人啊。”姜岂言揶揄了一句之后,手一挥,“把他也带回去。”

钟云从心情复杂,却也老老实实地就范,虽然中间有些波折,但结果也跟他预想的差不多。

不管怎么样,先回城再说吧。

只是,小桃……

小桃在方才那场剑拔弩张的对话中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自始至终低垂着头,未发一言,姜岂言甚至都没看清过她的脸。

钟云从是很赞赏这种做法的,正绞尽脑汁想帮她找一个逃脱的计策,却不料姜岂言的一个手下多嘴多舌,指着那惶惶不安的女孩问道:“队长,那她呢?”

姜岂言心不在焉地瞟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一起带走。”

钟云从刚想抗议就被人锁上了手铐,纠察队的人推推搡搡地赶着他往外走。

命途多舛的二人组就这么被打包塞进了纠察队的车里,这回他们总共开了两辆车来,一辆在前头开路,另一辆则是姜岂言乘坐的。

当然,三位嫌疑人也都与他同乘一辆。

钟云从和小桃都很乖地未出一声,唯有那莫老三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个不停,中心意思就是问候姜岂言祖宗十八代。姜岂言挑挑眉,直接把手枪顶在那货的脑袋上:“你要是再不闭嘴,就永远都没说话的机会了。”

莫老三这种人,最惜命,在子弹面前,他那点火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老老实实地选择了当哑巴。

姜岂言似乎有些疲惫,按了下眉心,便靠在椅背上假寐起来。钟云从和小桃一左一右分坐在他两侧,而莫老板则被安置在副驾驶座上。

山区的路面崎岖不平,遍布着碎石块,汽车速度快不起来,一路颠簸,车窗上蒙着一层薄雾般的黄尘,视野受阻得厉害。

他在晕眩和反胃的双重折磨下昏昏欲睡,可这种蒙昧混沌的状态没有维持太久,汽车突兀地震动了一下,惊动了所有的乘客。

然而有资格发脾气的就那么一位,姜岂言怒形于色:“怎么回事?”

负责驾车的队员战战兢兢地答道:“我也不清楚……可能是轧到大块石头了。”

姜岂言想观察一下情况,却发现车窗外一片模糊,他拧起眉头,正欲摇下车窗,却听到了一声枪响。

子弹从暗处飞来,毫厘不差地嵌入了驾驶员的眉心,姜岂言心道不好,拔出手枪,却来不及上膛——汽车失去控制,狠狠地撞上了前方的车辆。

姜岂言猝不及防,额头重重地磕在前座的椅背上,鲜血蜿蜒而下,漫过他的眼睛,他勃然大怒,第一时间找最有报复嫌疑的家伙算账:“莫老三!是不是你的人……”

他话音未落,却已经有了答案——又一记冷枪乍现,直接打穿了莫老三的太阳穴,姜岂言偏头避开横飞的血浆,自言自语:“不是他,那究竟是什么人?”

歪倒在车窗上的钟云从在一片尘土飞扬中窥见了黑袍一角,他的脑仁突突地疼起来。

这熟悉的装束……是“暗影”的人!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暮色四合,参天的树木掩盖了本就微弱的天光,夜风在树杈间穿梭,枯叶在枝头哗哗作响。

寒冷和黑暗一起席卷而来,钟云从不由得蜷缩了起来,他的后背抵在坚硬的石壁上,硌得脊柱隐隐作痛。

这个山洞大概是某种冬眠动物的废巢,除了碎石和草屑之外还泛着一股子腥臭,钟云从拿着手电筒照了一下,发现洞穴深处堆积着几坨风干的粪便,想来这就是异味的来源了。

他颇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说呢,前任主人还是比较有公德心的,至少没有拉得到处都是。

他守在洞口,冷风一个劲儿地往他领口里灌,他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寒战。

“冷吗?”细弱的声音响了起来。钟云从回头看了一眼,满面瘢痕的女孩正在脱外衣,他扫过她面上的血痕,立时出声阻止:“你穿着,我不冷。”

小桃恍若未闻,小心翼翼地脱下了身上的那件男款大衣,视线停留在袖口处,话里满是歉意:“对不起,好像不小心掉了一颗扣子……”

她说着便走到他身边,要把衣服往他身上盖。钟云从瞅着她身上那件单薄破旧的白裙,袖子上还破了洞,瓷白的肌肤露了出来,他按住了女孩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