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翻脸

来人不由得失笑:“哟,还睡过去了?”

他嘴被封着也没法说话,对方挑挑眉,一挥手:“把这小子带到审问室去,咱们队长要亲自审他。”

话音刚落,钟云从就被他的两个下属提溜了起来,他们把他半拖半拽带出了小黑屋。

他们经过了一个挺长的走廊,走廊两侧分布着许多房间,大多房门紧闭,乌门白墙,营造出了一种肃穆的气氛。

钟云从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视线移动的幅度,不过这封闭的环境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一路走过来,他唯一的观察结果就是这建筑内部还挺新的——当然是相对的,放到外边没什么可说的,可放在到处都破破烂烂的“孤岛”,他们这新房子就格外鹤立鸡群了。

这里就是纠察队?

他正琢磨着,押送他的人忽然停了下来,钟云从一愣,这才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走廊尽头,两扇紧紧闭合的乌木大门肃然地立在他面前。

领头的纠察队员恭恭敬敬地敲了三下门,没一会儿,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声音不紧不慢地传了出来:“进来吧。”

钟云从提心吊胆地跟着那些人走进了这间审问室,出乎他意料的是,这间屋子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诡秘莫测,比如到处都是刑具……相反,光线明亮,整洁有序,房间中央的那张方桌上甚至还摆着一个素色的瓷瓶,里头放了几支娇艳欲滴的山茶花。

他嘴上的胶布被撕掉了,身上的绳子也被松开了,但很快两只手腕又被铐了起来。

钟云从心里无奈,却也反抗不了,便任由他们摆布。

他不由自主地被那几朵红白渐变的重瓣山茶花吸引了目光,不禁有些恍惚,心想着山茶花都开了……他来到“孤岛”有多长时间了?

“挺好看的,不是吗?”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思,他蓦地一僵,抬起头,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灰蓝色眼睛。

他现在对这种充满病态的异色瞳孔已经免疫了,真正让他意外的是这双眼睛的主人——那是位容貌相当出色的美男子,长相之俊美,乃是他平生仅见。

那帅哥的坐姿很不像样,整个人斜斜地靠在椅背上,一双长腿交叠着架在方桌上,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钟云从差不多是同他的鞋底面对面了。

眼见对方的视线仍在自己身上梭巡,钟云从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还没回答他的问题。

于是他讨好地笑了笑:“啊,这花挺好看的。”

对方点点头,又问:“那你觉得小姑娘会喜欢吗?”

钟云从心里说,我又不是小姑娘,问我干吗,不过面上他仍谨小慎微地应对:“应该会吧,山茶花这么漂亮,女孩子都会喜欢的。”

“希望如你所言。”他侧过脸对身边的人吩咐了一声,“把这个品种的山茶,送几盆到医院去。”

“是!”那个下属端端正正地敬了个礼之后便领命而去。而那位纠察队长则回过头来,微笑着注视着他:“现在,让我们言归正传吧。”

言归……正传……钟云从止不住地一阵心慌,眼前的这位美男子一直是一副温和无害的样子,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地生出了几分忌惮。

见他一脸警惕,纠察队长不禁莞尔:“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希望你能诚实地交代事情的经过,这样一来,咱们都能早点收工。”

“事情的……经过?”“收工”这个词令钟云从仿佛看到了曙光,他忍不住问,“只要说清楚事实,就能放了我?”

那人不置可否地笑笑:“这就要看你交代的是什么了。对了,先报上姓名吧。”

“我叫钟云从……”钟云从不厌其烦地把事情的经过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争取不漏掉每一个细节,说到最后,他都有点口干舌燥了,“事情就是这样,完全是那个劫匪反咬一口,贼喊捉贼,你看他穿成那样,我怎么可能去打劫他?”

纠察队长耐心地听完之后,面对着钟云从诚挚的眼神,只是微笑着反问:“证据呢?”

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好似当头一棒,打得钟云从头昏眼花,他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更镇定一些,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不知道该怎么证明,当时附近也没什么人。”

“这么说,你既没有证据,也没有目击证人,”他似乎有些无奈,“那让我怎么相信你的说法呢?”

钟云从急了:“可那家伙的说法也……”

“我的人看到你的时候,你可是拿着枪指着他的。”他遗憾地摇摇头,“对比一下,另一位当事人身上倒是一点武器都没有,这样一来,你的指控……真的没什么说服力。”

“他有的!”钟云从分辩道,“他当时拿着一块板砖威胁我,他狡猾得要命,你们来了之后他就立刻把板砖丢了,当时太暗了,你们可能没有注意……”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尤其是在对面那人戏谑的目光下,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说法好像没什么说服力。

“比起板砖,我觉得手枪的杀伤力要大得多。”他笑眯眯地看着钟云从,“就好像,一个身高七尺的壮汉,会被一个三岁的小孩威胁吗?”

钟云从一时间百口莫辩。

“那把手枪,是我用来自卫的。”片刻的慌乱之后,钟云从镇定了一些,“光凭这个就认为我是罪犯,这个证据未免太单薄了吧?你们有在我身上搜出赃物吗?”

纠察队长看了身边的下属一眼,后者立刻报告:“没有从他身上搜出可疑的钱物,除了两张画像之外就没别的了。”

他的眼神回转过来,落在钟云从身上,让钟云从的心跳如脱缰野马一般狂飙起来。钟云从表面上却还得做出淡定自若的模样:“是吧?况且,我听那家伙的口风,他肯定不是第一次犯案了,你们的人稍微去调查一下,说不定就能在附近找到不止一个受害者呢。”

对方不置可否,双手往颈后一枕,舒舒服服地靠着椅背:“这种罗生门一时半会儿说不清,这样吧,咱们就先谈谈另一件事,可以吧?”

钟云从惴惴地咽了口唾沫:“另一件事?”

纠察队长笑了一下,伸出一只手,立刻有人递上一把手枪,钟云从目光闪烁了一下,嘴唇抿得紧紧的。

“关于你的枪。”他把玩着那支枪,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来,让钟云从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你这枪,从哪儿来的?”

“枪……”钟云从一时语塞,他不太清楚这里的法规,不过看样子,普通人大概不能随意持枪,这样一来,他该怎么说?真话还是假话?

“如果你交代不清这把枪的来历的话,恐怕得继续留在我们纠察队做客了。”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钟云从汗如雨下。

“这把枪……”在对方无形的压迫之下,他语无伦次,“这把枪……是我……”

这把枪是他从苏闲那里不问自取的,可他不能说,他不想把苏闲扯进这破事里。

冷汗滑过他的眼角,让他忍不住眨了下眼睛,那人又是一声轻笑:“怎么,说不出?或者,我打个电话给治管局,直接问问他们?”

钟云从骤然变色:“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枪是治管局的?”那人忍俊不禁,“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治管局的枪械都是统一的制式。”

“我没有打劫!”钟云从断然否认,而后眼一闭,心一横,“这枪,是我偷的,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啧啧。”对面的人玩味地打量着他,“打劫不承认,偷枪倒是承认得挺爽快……你知道吗?后者的性质可比前者来得严重得多啊。”

钟云从面色惨白, 他知道对方并非危言耸听, 但仍是继续嘴硬:“是我……”

“哎,”纠察队长手一摆,“先别急着承认,让我找个治管局的同僚来对质一下,看看到底是谁的枪被偷了。”

他说着又露出期待的神情:“我还真想知道,如果这把枪的主人知道你拿着他的枪到街上打劫,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啊……”

钟云从越听越觉得不对味,他怎么觉着……这位纠察队长好像知道这把枪是谁的?

“别打!”他情急之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过立刻又被摁了回去,他固执地重复道,“我都说这是我偷的了,还不够吗?有什么好打的?”

对方挑起半侧眉尾:“你好像很不希望我打这个电话啊,为什么?”

“因为……”钟云从找了个还算过得去的理由应付,“不想得罪治管局啊……”

“那你得罪定了。”他的神色瞬间严肃起来,“就算你认罪了,我们也得找到失主核实,不是吗?”

钟云从无话可说。

他能说什么呢?对方义正词严,即使话语中充斥着调侃和看笑话的意味,他也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点。

人家一句“这是办案程序”就能把他堵得哑口无言。

那位纠察队长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似乎觉得很好玩:“去,打个电话,让治管局派个人过来认领。”

也许,来的人不一定是苏闲呢,钟云从仍心存侥幸。

苏闲走进来的时候,还带着满身凛冽的寒意。

什么叫说曹操曹操到?

钟云从现在很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他能感觉到苏闲森冷的视线从他身上掠过,他低垂着头,完全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哟,这肩上的雪都没融化呢。”纠察队长笑吟吟地开了口,“苏组长这是急匆匆就赶过来了啊。”

苏闲看着他,也笑了起来:“原来新上任的纠察队长是你啊,姜岂言。”

被他唤作“姜岂言”的男人歪着头朝他眨眨眼:“不恭喜我一下吗?”

苏闲拍了拍右肩上的雪花,他的左臂还没有好利索,动作有些生硬,姜岂言看在眼里,不露声色。

“恭喜你啊,姜队长。”苏闲没什么诚意地道完贺之后,目光转了一圈,回到了某只缩头乌龟身上,皮笑肉不笑地提起嘴角,“我可以带走我的人了吧?”

“你的人?”姜岂言注意到这个关键词,挑挑眉,“你的意思是,他是治管局的人?”

苏闲展颜一笑:“是啊,预备队的38号,还是只菜鸟呢。真是不好意思,给姜队长添麻烦了。”

“可是,这位兄弟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姜岂言微微一笑,“他已经承认了,这枪是他偷的。”

钟云从的头埋得更低了。

苏闲冷冰冰地瞟了他一眼:“是吗?他是这么说的吗?”

“苏组长这边是什么说法?”

“确实是。”苏闲咬牙切齿,“这小子之前就想拿我的枪练手,我没同意……结果他吃了熊心豹子胆给偷偷拿走了,倒是我大意了。”

姜岂言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么说,这是你们治管局的家务事了?”

苏闲点了点头。

“听您这意思,是不打算和这小子计较了?”

苏闲轻咳一声:“虽然不成器,又丢人,但也不能不管是吧?您放心,我一定会依照治管局的纪律,好好收拾他。”

钟云从缩了缩脖子。

姜岂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别说,还真是这样,你瞧瞧我这帮手下,也没几个拿得出手的,但我能怎么样啊?还不是得好吃好喝地供着,总要有人跑腿办事的,不然剩下一个光杆司令算怎么回事?”

“当领导不容易啊。”苏闲也感慨了一句。

他俩一来一往地比着谁更虚伪,一时间竟然是宾主尽欢,十分和谐。姜岂言大手一挥:“来,给咱们苏组长上杯热茶暖暖身子。”

苏闲客气地笑道:“不用这么麻烦了,咱们赶紧把程序走完,我也不好意思浪费姜队长的宝贵时间。”

姜岂言收回了他那两条金贵的腿,正襟危坐,而他的下属早已搬过一张椅子,热茶也奉了上来。姜岂言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急什么?先坐下来。”

苏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没有拂了对方的面子,坐了下来,也接了茶。

他微微低头,轻轻吹去茶面上的浮沫:“莫非,还有别的事吗?”

钟云从暗道不好,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听到了姜岂言的声音:“既然苏组长来认领了,那偷枪这个事就算了,就是……”

苏闲掀了掀眼皮:“就是什么?”

“刚刚时间太紧,电话里没把话说清楚。”姜岂言赧然一笑,“你这位下属,卷入了一起抢劫案。根据对方的指控,是犯下抢劫罪的嫌疑人。”

钟云从此时真有一头撞死的冲动。

苏闲目光沉沉地扫过来,一声冷笑:“出息了,还学会打劫了?”

钟云从早知如此,有气无力地为自己争辩:“我是被打劫的对象。”

苏闲哪会不知,姜岂言那家伙,恶趣味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一点都不带掩饰的,不管钟云从那破事是真是假,也不妨碍对方用来给他添堵。

姜岂言为难地看着苏闲:“苏组长,你看这事……该怎么处理啊?咱们虽然分属不同部门,但终归还是一家人,这家丑不可外扬……”

这看似设身处地为人着想的一席话直接把钟云从判成抢劫犯了,苏闲自然不吃这套,他牵起唇角:“他都没认罪,怎么就成家丑了?还有啊,另一名当事人呢?他的证词,就这么可信吗?”

姜岂言开始打太极: “ 啊, 这个是因为, 这位小兄弟一直拿不出证据……”

钟云从忍无可忍:“那家伙就有证据了吗?还不是靠一张嘴乱喊!别跟我说什么人赃俱获,我身上又没赃物,你们凭什么断定我抢劫?”

姜岂言的笑意若有似无,目光从他面上掠过,钟云从总觉得那目光不大友好,但还是硬着头皮把最后一句牢骚发完了:“都说了那家伙有前科,让你们去查,你们又不去……”

苏闲适时地打断了他,不咸不淡地斥责了一句:“够了,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钟云从又垂下头,再次化身鸵鸟。

“这小子不懂规矩,我代他向姜队长道歉。”苏闲放下茶杯,抱歉地笑笑,换来姜队长同样诚恳地摆手:“我哪受得起苏组长的道歉,你这是要折我的寿啊。”

寒暄到此为止,苏闲收起了虚与委蛇的笑意,恢复了姜岂言熟悉的冷漠表情:“不过,他的话也不无道理,敢问贵队的人去调查了吗?”

姜岂言又打起了哈哈:“我们当然会去调查,只是兄弟们奔波了一整晚也是需要休息的,这调查走访的工作量可不小啊。”

“哦。”苏闲点点头,“查不出来,是吧?”

姜岂言的笑容微滞:“苏组长这话可就有些……”

苏闲淡淡地道:“既然你们查不出来,那就让治管局来查。我保证,三个小时之内就会有结果。”

姜岂言冷笑:“你倒是护犊子。”

“也不是。”苏闲反倒是微微一笑,“我们治管局的人都是劳碌命,累惯了。”

姜岂言抿了口茶水,但笑不语。

“时间也不早了,”苏闲懒得跟他耗下去,“你看,是你现在派人去查呢,还是交给我们治管局?”

“我们抓的人,自然是由我们负责。”姜岂言耸耸肩,“苏组长困了的话,随时可以离开,要是不嫌弃,也可以在我们这里的招待室将就一晚上……”

“这么说,姜队长还是不肯放人?”苏闲声音冷了下来,钟云从这会儿也算明白了,这姜队长顾左右而言他,非要找自己麻烦,八成不是针对自己,而是跟苏闲有过节吧?

换句话说,就是他被当枪使了。

姜岂言一摊手,继续踢皮球:“虽然我也很相信这位兄弟的清白,但嫌疑到底还没洗清……”

他一句话没能说完,苏闲在众目睽睽之下,猝不及防就到了他身后,以至于他的下属们甚至来不及拔出枪。见到自家老大被别人钳制着,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姜岂言反应极快,手指立刻卡在了扳机上,可苏闲比他更快,先一步扣住了姜岂言的手腕,稍一使劲,姜岂言握着枪的手就被迫松开,枪支滑到了苏闲的手里。

苏闲用大拇指来回地摩挲着枪击盖,他贴近姜岂言的耳畔轻声道:“别跟我来这一套,你那点破事都在我这儿留着底呢……你还想不想让你妹妹继续治下去了?”

姜岂言的脸上不见惊慌,反而笑了起来:“为了个名不见经传的手下,都开始威胁我了?”

“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为了你妹妹的命和这个好不容易爬上来的位置,做事要瞻前顾后,”苏闲嗓音低沉,“别没事找事。”

他说罢便松了手,慢悠悠地走回了原来的位置,勾起唇角:“姜队长意下如何?”

“既然苏组长亲自求情,那就卖你一个面子。”姜岂言也是个厚脸皮的,仗着没人听清方才他们那场秘密对话,脸不红心不跳地扯了谎。

苏闲达成了目的,也懒得跟他计较。

“行!人你带走,”姜岂言示意下属为钟云从解开手铐,眼睛却盯着苏闲,“不过人情债,苏组长可要记得还啊。”

这个厚颜无耻的浑蛋,苏闲暗骂一声,面上却笑容不改:“我这个人,欠债从来不还,不信你去问问张既白。”

姜岂言面色微变,苏闲也不理会,斜乜了一眼低眉顺眼的钟云从,随即把枪塞进外衣的口袋里,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纠察队的审问室,钟云从也会意跟上。

外头仍是风雪交加,苏闲在积雪里健步如飞,钟云从没他那个能耐,深一脚浅一脚,走得极为艰难。

他现在整个人都惶惶不安。

走出了纠察队的大院之后,苏闲回头一看,那家伙跟他隔了好些距离,乌龟爬似的一步步挪着,他怒从心头起,又转了回去,在钟云从惊讶的目光中,拽着他的衣领大步前进。

“那个,苏闲……”钟云从鼓起勇气,想说点什么,却被他冷声阻止:“闭嘴,我不想在纠察队的门口让人看笑话。”

钟云从立马闭上嘴。

于是一路无言,他们穿过大半个东城,回到了那50平方米的住处。

到的时候,天光都亮了起来,不过门一关,灯也没人开,室内仍是一片漆黑。

钟云从在黑暗中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

虽然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对方完全就是个怪物,动作快得不可思议,一秒钟就把他撂倒了,而他的脸则被狠狠地按在了墙面上。

他被迫张着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钟云从,”苏闲怒极反笑,“我的话,你全当耳边风了,是吧?”

怎么说呢,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虽然很想得开,但身体真有点吃不消——方才他的鼻子跟墙壁来了个亲密接触,痛倒不怎么痛,但可能是他鼻腔内的毛细血管太脆弱了,鼻血跟不要钱的自来水似的,流个不停。

钟云从满嘴都是自个儿鼻血的味道,耳边是苏闲怒不可遏的质问,头忽然就有点晕,他抽了抽鼻子:“对不起……”

他的道歉在此时就如同火上浇油一般,苏闲冷笑一声,掀着他的肩把他翻了过来,他的后脑勺又在墙上磕了一下,本来就晕,这会儿愈发昏沉了。

屋子里光线太暗,苏闲没发现他流鼻血的事,仍然扣着他的右肩,力道不小,后者觉得自己的肩胛骨几乎要被捏碎了,但仍是一声不吭地受着。

“你就这么想找死吗?”苏闲咬牙切齿地开了口,“你以为‘孤岛’是个什么地方?是个公园可以让你随便逛吗?我说了那么多,你全当放屁,是吧?

我告诉你,这里是我的地盘,你想待着就得乖乖听我的话!”

“我知道。”钟云从满口的血腥味,感觉十分不舒服,他试着解释,“我只是想去外面贴几张寻人启事,贴完就回来,只是没想到出了点意外……”

“意外?”他的说法显然完全无法打动苏闲,他冷冷地打断他,“我跟你说过了吧?那种事情在这里根本算不上意外,而是家常便饭。还是你觉得我在危言耸听,非要亲自试试才肯罢休?”

钟云从斟酌了一下,还是开了口:“让你跑这一趟,我真的很抱歉,但我刚才在路上也想了很多……”

苏闲冷笑一声:“好啊,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你家里。” 钟云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心平气和,“我父亲还下落不明,我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躲在屋子里,而且,外边固然危险,但你家里也未必安全。”

苏闲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钟云从继续说:“我这不是在跟你抬杠,也没有任何赌气的成分,‘孤岛’里的异能者那么多,有本事潜入你家里的人太多了,所以说安全的地方不是这间屋子,而是你身边。可你不可能一天24小时围着我转,我不敢也没资格去想这种事。” 钟云从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不认为我出门出错了,只是……真的不应该带上你的枪,关于这个,我真的很抱歉。”

“谁要你的抱歉?”苏闲怒气不减,“这么想找死的话,就麻烦滚远一点,别脏了我的眼睛。”

钟云从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出声:“我知道了。”

他扶着墙开始摸索电灯开关,没一会儿,黑黢黢的屋子猛然亮堂起来,他眨了眨眼,等自己的眼睛适应了光亮之后,便向门边走去。

苏闲听见门锁的动静,总算回了一下头。

钟云从拧着门把手,正好也扭了头,他想最后看这个人一眼,没想到视线就这么撞在了一起,双方都愣了一下。

钟云从是出于意外,苏闲的惊讶却来自于他的鼻血——看起来好像还有点严重。

刚才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那个,”钟云从舔了下干涩的嘴角,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顾。”

苏闲眼皮一跳,正想问他去哪儿,但脱口而出的却是完全相反的意思:“哦?要走啊,那就恕不远送了。”

钟云从没说什么,只是仓促地朝他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

门很快就关上了,但那一瞬间灌进来的寒风却尚未散去,苏闲被寒意裹挟着,脑袋沉甸甸的。

“爱走就走,我还要留你不成!”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正气急败坏地来回踱步,等到嘀咕完,他的脚步蓦地一顿,“真走了?”

他猛然出门,四处搜寻着钟云从的身影。

但他早就不在门外了。

苏闲匆匆地下了楼,其间有几个邻居友好地向他打招呼,他全然听不见,一口气奔到了楼道口,举目四望,茫茫白雪里并没有那家伙的背影。

苏闲在雪地里走了几步,又茫然地停了下来,他垂下眼,任由一片冰凉的雪花沾在了他的睫毛上。

钟云从说得好像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他的确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省事,才不让他出门的。

他毕竟是个自由人,不是一个囚犯。

扪心自问,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做法也有不妥之处。

他叹了口气:“跑得还挺快的……这小子!”

钟云从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溜达着。

他不知道该去哪儿,便信马由缰地游**着,没想到晃着晃着又到了昨晚来过的长乐街,不过这儿白天的光景远远不如晚上繁华热闹,那些流水线一般的小吃摊子消失不见,让整条街冷清了些许,但也开阔了不少,他总算窥见了长乐街的全貌。

他曾经感兴趣的包子铺、裁缝店、杂货铺也都开门营业了,他走马观花地遛了一圈,不得不承认,此刻已不复那份爱热闹的心境。

虽然不如夜市那般人潮拥挤,但各家店铺进进出出,迎来送往,也不乏人气,可钟云从却感觉到难以承受的孤独如同潮水般漫卷而来。

这种刻骨铭心的孤独感是前所未有的,因为他的性格向来偏外向,自我感觉适应力也还过得去,在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陌生而封闭的城市之后,他也在一直努力习惯这里形形色色的怪人和单调粗糙的食物,权当是苦中作乐了。

况且,那个时候,他还有一个容身之处,还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

算了,不想这个了,他甩甩头,干脆沿着长乐街察看起昨晚张贴的那些启事,还时不时找人打听一下:“请问您见过画里的人吗?”

被问的人无一不摇头。

他挫败不已,心想这样大海捞针果然很难啊,或许范围还要再扩大一些?

可问题是,他现在手上连纸笔都没有。

他正苦苦思索的时候,更现实的问题已经摆在面前——一夜过去,胃里开始唱空城计了,他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怎么让自己吃上一顿饱饭。

想吃饭,要有钱,可他身上没钱。

小偷小摸的事情他是干不出来的,所以这会儿要赶紧想办法挣钱。

在街边来回蹉跎了一阵后,他终于瞄准了一个目标——一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阿姨。他踌躇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过去,毕恭毕敬地向对方请教:“您好,我想请问一下,这附近有没有可以打工的地方?最好是包吃包住。”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有点心虚,总觉得在这种地方,很难找到这样的工作。

果然,阿姨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摇了摇头:“这附近怕是不缺人手。”

钟云从的一颗心顷刻间沉入谷底。

大概是看出了他眼底凝结的无助,阿姨生出了恻隐之心,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开口:“你要是想找工作,那估计只能到矿山去了,不过那地方都是些苦活累活,你行吗?”

矿山?钟云从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她指的应该是如今作为“孤岛”

经济命脉的翡翠矿山。

他从报纸上看到过,梦川拥有丰富的翡翠矿石资源,而开发翡翠这一产业,几乎养活了这座城市80%的人口。

他可以预见到在矿山里做工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但他此刻别无选择,面对着阿姨怀疑的目光,他强颜欢笑:“我行的,您别看我瘦,但力气还是有的。”

阿姨微微点头:“既然这样,那你就去试试吧。”接着又叹了口气,“这年头,肯踏踏实实工作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

他无暇去琢磨她这句话是否别有深意,肚子越来越饿,他迫切地想得到一份工作,于是追问道:“那矿山要怎么去呢?”

阿姨咋舌:“如果不是现在封闭起来了,我都要怀疑你是个外乡人了。”

钟云从汗颜,不过好在他有隐形眼镜的掩饰,对方吃惊归吃惊,并没有起疑,反而好心地为他指点路线。

“你往街的另一边走,直走,接着右转,再走个十几分钟,就能看到列车站了。那边的列车是直通郊外的,你坐上去,就能到达矿山。”

钟云从听完了却没挪步,他期期艾艾地看着她:“哦……列车啊,要买票过去,对吧?”

“当然要啦!”在钟云从眼里,阿姨基本是在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他,不过她人真的很好,看出了他的窘境之后便惊讶道,“你这孩子,不会是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吧?”

他赧然一笑,没有作声。

阿姨摇了摇头,又看了看他脸上没擦干净的血渍,露出了些许同情之色,犹豫了一下,从腰间的布包里摸出了两张票子,左顾右盼,趁没人注意塞到了他的手心:“这钱够你买两个馒头外加一张车票了,矿山的工钱是日结的,阿姨能帮你的就这么多,剩下的靠你自己了。”

钟云从感动得热泪盈眶,在他最孤独无助的时候,还有素昧平生的人愿意出手帮他一把,他实在是太幸运了。

千恩万谢之后,他沿着街道继续走,在转角的一间包子铺里买了两个馒头。

在钟云从买了票登上开往郊外的列车之时,苏闲匆匆忙忙地赶到了张既白的诊所,后者正在问诊,见他不打招呼就走进来有些不高兴,但在瞥见他一反常态的神色之后便改了口:“你怎么了?急匆匆的。”

苏闲的目光迅速地在诊所内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钟云从的身影,他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却应道:“没事,路过,顺便看看你。”

张既白这下可吃惊了:“哇,你还会在缺钱和缺药之外的情况下来看我?

真是难得啊。”

苏闲没空理会他的挖苦,转身便走。

“不是说来看我吗,才看一眼就走啊?”张既白的调侃从背后传来,苏闲忽然有些恼怒,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那你还想我看你几眼啊?”

得,谁爱找谁找,反正我不找!苏闲怒气冲冲地想道。

这个破败简陋的车站客流量居然不小,看来都是去矿山找工作的。从车站出来之后,钟云从便随波逐流,跟着人潮的大方向来到了一处翡翠矿区。

他第一眼就望见了那座差不多被磨平的山,整个山体都是**的,没有一点棱角,全是几乎垂直于地面的陡壁。生态环境显然被破坏得很厉害,植被被剥得一干二净,从山头到山脚,看不到一丁点绿色,全是光秃秃的岩石层。

山体上遍布着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矿洞,坑坑洼洼的,还有些露天的巨大矿坑,积满了泥水,变成了一口口人工池塘。

这里是梦川不计其数的翡翠场口中的一个,成百上千的人同时开工,整个矿区犹如一个巨大的蚁窝,密密麻麻的工蚁在其间兢兢业业地劳作着。

这座城市的发展水平停留在20多年前,甚至还倒退了,自然没有实现机械化,何况采矿这种事,尤其是开发翡翠这样珍稀的矿藏,很难彻底地实现去人工化。

山间被踏平的道路上,还有许多人或背或挑,将一块块矿石从山上运至山下。

这千军万马共同开采的场面,气势还是相当惊人的。

钟云从被这热火朝天的场景震撼到了,但回过神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很快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他就是过来找活计的嘛。

说起来,不算大学时期在找关系混进去的公司实习的经历,这还是他第一份正式工作,看起来是纯粹的体力活。

老实说,他自己心里也在打鼓,他从小娇生惯养,疏于锻炼,四体不勤,身体素质差得很,完全没有信心。

可这会儿不是走投无路了吗?硬着头皮也得上。

和他一样来矿区找活的人不少,他跟着那些人一起排队,一个个登记报备,由一个头戴安全帽的中年胖子统一分配。

轮到钟云从的时候,胖子叼着烟,手里的笔囫囵记着什么,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嘴里含糊地问道:“能‘挖洞子’吗?”

钟云从一脸迷茫地摇头。

“……那会‘开塘’吗?”

钟云从继续摇头。

“……‘冲苗’呢?”

钟云从难为情地冲他笑了一下,其意不言而喻。

胖子忍无可忍:“你小子屁都不会,来这儿干吗?看你这样子,估计之前都没来过矿山吧?”

他眼神里的鄙视实在是太明显了,不过钟云从仍是态度很好地回道:“不会可以学嘛,大家都是从零开始的,俗话说得好,熟能生巧……”

“你这小子啰里啰唆的,吵得我脑壳疼!”中年胖子往地上弹了下烟灰,顺便很没素质地吐了口痰,钟云从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对方抽了口烟,“回去吧,这里没有你能干的活——下一个!”

钟云从急了:“为啥呀?就算我那个……技术水平不行,但总有不需要技术水平的活吧?”

那胖子轻蔑一笑,随手往后边一指:“那就是卖死力气的活了,喏,就那些背矿石的,你行吗?”

“我行啊……”钟云从硬着头皮回道,“为啥不行啊?”

这下不止胖子,排在他身后的几个人也笑出声,他后头那位有些不耐烦了:“得了吧,兄弟,就你这身板儿,一阵风刮来都能把你吹倒吧?赶紧走吧,别耽误大伙儿时间了!”

他生得清秀,又笑容可掬,中年胖子有点“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心态,拧着眉头很是嫌弃了一会儿,最终仍是提起笔问道:“你叫什么?”

钟云从知道自己算是过了第一关,喜滋滋地报上了姓名:“钟云从。”

他原本还担心是不是需要证件之类的,不过显然多虑了。放眼望去,这场口里的童工不少,看来管理是十分宽松混乱的,他登记过姓名之后就被放行了,被分到一处矿洞里,加入运送矿石的大军。

被挖掘挑拣之后的石料归在一边,另一边则是堆积如山的废料,钟云从来回瞅了几眼,也没发现两堆石头看起来有啥不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废料的数量要比石料大得多。

他先去领背篓,负责分发工具的人来回瞅了他好几眼,才递了个脏兮兮的竹背篓过来:“那边排队!”

钟云从赶紧接过:“好的。”

装石料也是由专人负责的,过秤之后一一分装,背篓满了之后,他往肩上一挎,差点没站起来。

真的很沉,他觉得自己跟扛了座山似的。

可真正走进队伍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那一背篓实在不算什么,大多数人都是选择挑着,满满的两担,比他背的重多了。

他自嘲地一笑,真的没法跟别人比。

混在运输大军中的钟云从步履维艰,很快就满头大汗,却还是保持了苦中作乐的心态——他想起了小学课本上的一篇课文,好像叫《泰山上的挑夫》。

他现在是不是有点这个意思?不过想了想,他决定还是不碰瓷人家泰山挑夫,毕竟泰山可比这破矿山要陡峭得多。

他在感觉脊椎骨要被压弯的时刻,却心灰意冷地发现下山的路才走了一半,前方道阻且长,令人绝望。

好不容易磨磨蹭蹭到了山脚下,每个人要把自己运下来的石料统一称重,这既是前后核验,检查工人有没有偷工减料,同时也是之后结算工钱的凭据之一。

钟云从卸下石料之后,头有点发昏,大概是低血糖的缘故,没怎么听清自己背的重量,不过他也明白,自己的那个重量在一群人里算是很不起眼的。

没事,能挣口吃的就行,反正我光棍一个,他很没出息地想着。

没有时间休息,他要立马返回山上,回程要轻松得多,毕竟背篓是空的,可他的两条腿还是止不住颤抖。

他的身体一时半会儿还未能适应这高强度的体力工作。

回到起点,重复着相同的流程,钟云从抹了把汗,背起了沉甸甸的一筐,又开始了下山之路。

这简单粗暴的工作果然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唯一需要的就是力气,在这一点上,钟云从显然是不达标的,才第二趟,他的脚步已经有点虚浮了。

“哎哟,真是不好意思,不过兄弟你走得也忒慢了,挡我的道了。”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回过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先前排在他身后的那位大兄弟。

触到对方眼角藏着的嘲弄之意,钟云从立时就断定,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

至于吗?我又没得罪你,挡了道就绕过我呗。他郁闷极了。

“都说了,这活不是你能干的,”那位大兄弟很夸张地指着一块原石大呼小叫起来,“看看,石料都被你摔坏了!”

这浑蛋的嗓门堪比扩音器,直接把这场口的负责人引来了——也就是先前的那名中年胖子,他听说有人摔坏了石料,气得浑身的肥肉都在颤,人还没走近,咆哮声就传了过来:“哪个浑蛋摔了石料?”

钟云从瞥了一眼那堆灰不溜秋的石头,其中一块表面上爬着几道歪歪斜斜的裂纹,很难说是原生的还是方才那一下摔的。

钟云从觉得八成是前者。

他抹了把脸上蹭上的泥土,拿着那块重量不菲的石料站了起来,为自己辩解了一下:“这么硬的石头哪有这么容易摔坏,这裂痕应该是本来就有的……”

胖子跑过来,一眼就看到了石料上的裂缝,不分青红皂白,立马气急败坏地甩了他一耳光:“早知道你这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不行,老子就不该放你进来!什么用都没有,还摔坏了老子的石料!”

钟云从本就手脚发软,胖子下手颇狠,这一下直接让他一屁股跌到了地上,眼前直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好似有一群蜜蜂聚在他耳畔。

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打过,他捂着脸,气性也跟着冒了出来。

他抓着石料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地收紧了,石料粗粝的表面磨得他指尖生疼,可与此同时,他眼前像是花掉的屏幕,有奇妙的画面一闪而过。

他一怔,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目。

指腹下的粗糙触感仍然存在,而风化的表壳却如同正在融化的冰层,一点点地消解了。

他的眼前是一片模糊的灰白色。

这是……矿石的内部?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随即被自己吓了一大跳——他知道自己身上有些不同寻常的能力,只是没想到,这种异能也能作用于人体以外的物体之上。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的触知力,还有这样的用处。

意识到自己正在窥视这块翡翠原石的内里构成之后,他蓦然兴奋起来,还有些好奇,也不知道这块石料里是否藏着珍贵的翡翠。

大面积的灰白色,其中夹杂着部分灰黑色的杂质,但绝大部分都是平平无奇的灰白色。

没有吗?他先是失望,但旋即哑然失笑——反正这石料又不属于他,出不出翡翠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在他自嘲的时候,在石块最深处,一片混沌中,却冷不丁有一抹生机盎然的翠意闪现。他心头一跳,正打算深入探究的时候,不承想肩头被人猛推了一把,他一惊,那抹碧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颇为遗憾地睁开眼,对上的是一双被肥肉挤扁的愤怒的小眼睛。

“你干啥呢?”胖老板见他抱着自个儿的石料一脸沉醉的模样,心头火起,劈手夺过石料,嘴里骂骂咧咧,“你这短命穷鬼不会是想偷老子的石料吧?啊?胆子够大的啊!”

钟云从揉着自己高高肿起的脸颊,而后手脚并用,爬了起来,诚恳地劝告一句:“老板啊,既然这块是废料,那就早点扔了吧。”

“赶紧滚!废料都是你摔出来的!”胖子又往地上唾了一口,“再让老子看到你,见一次打一次!”

在不少人幸灾乐祸的目光中,钟云从同志拍拍屁股往山下走,就这么不大体面地结束了自己的第一次打工。

不过,此刻他倒是发现了更适合自己的新门路。

那绝对比运矿石要有前途得多。

下了矿山之后,钟云从一抬头,发现竟然又开始下雪了,一片雪花恰好落到了他眼睛里,沁凉地在眼球里化开。

他眨眨眼,等到不适的感觉过去之后,环顾四周,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苍茫白雪,他的方向感本来就不好,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目眩。

他也不急着赶路了,说真的,下个目的地他还没想好具体是哪个场口,打算待会儿找人问个路。

他找了个相对干净点的地方,席地而坐,摸出了早上剩下的一块馒头。馒头早就冷透了,还有点发硬,但他不嫌弃,正要开吃的时候,忽然发现身边有一双窥视的眼睛。

被人坑过一次,他的警惕性高得很,下意识地攥紧了馒头,戒备地望过去,发现不远处蜷缩着一个瘦骨伶仃的女孩。

她像是经历过严重的烧伤或者电击,皮肤很明显曾经遭到过重创,虽然目前看起来伤口已经愈合,但脸、脖子以及手臂**的皮肤上还是留下了大片的瘢痕,肤色深浅不均,看着怪吓人的,也怪可怜的。

那姑娘在被发现之后,慌慌张张地挪开了视线。

钟云从也收回自己的目光,努力地将恻隐之心压制下去,他不停地对自己说:你现在也够可怜的,没资格去同情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