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陷害

上、身上无数次被横七竖八的枝丫划伤,她疲于奔命的步伐,总是让地面上的枯枝不堪重负地发出断裂声。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脚步声七零八落,有人的,也有狗的,她偶尔能感觉到自己被手电筒发出的光扫过,却不敢回头去看。

她不确定他们到底出动了多少人马追捕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在这个险恶的环境里,对方的前行同自己一样困难。

这个地方来对了,她欣慰地想着。

她的精神十分振奋,但身体却乐观不起来——呼吸简直变成了一种折磨,冷风灌进肺里,刀割一般凌虐着她脆弱的呼吸系统,她的呼吸沉重得不像话,连带着脚步也滞缓起来。

我快不行了,她有些绝望地想着。她不清楚自己究竟跑了多长时间,也许只有一刻钟,却漫长得仿佛一个世纪。

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不是因为对方加快了,而是因为她变慢了。她真的很不走运,一枚流弹不声不响地贯穿了她的右腿,她整个人几乎扑倒在地上,好在扶住了一棵树,仍然能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剧痛和流血令她的境况愈发雪上加霜。

浓重的血腥味在林间弥漫开来,让紧追不舍的狼狗兴奋地嘶吼起来,它在这种树林里本就比人类灵活,在猎物受了重伤行动迟缓的状态下,它更是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追上去。

我会死在这个地方吧……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恶犬已经逼至身后,她几乎能闻到它嘴里的腥臭味——而狼狗高高跃起,张着大嘴,露着獠牙,重重地咬在了猎物的肩上。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死命地想甩开这条恶犬,却无济于事。更令她恐惧的是,狼狗的主人也追上来了,她听见对方下了一道残酷的命令:“把她撕成碎片!”

虽然她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但就算是死,不同的死法也是有区别的。她想要的是干脆利落的死法,而不是成为一条狗的腹中餐。

在她最绝望而屈辱的时刻,她眼前蓦然出现了一个惊喜,雾气渐散,她发现她已经不知不觉地穿过了树林,来到了它的尽头——一片断崖。

底下有多深,她毫不知情,但这并不妨碍她毅然决然地纵身一跳,那条狼狗还没反应过来,也来不及松开它的利齿,竟然就这么被她带着一起坠下了山崖。

至此,这场惊心动魄的逃亡戛然而止。

天色阴沉得吓人,乌云堆积,好似发了霉的旧棉絮,碎屑一般的雪片洋洋洒洒地落下,无声无息地染白了这座城市。

钟云从纵目望去,位于城市中央的星塔在阴霾的天空下,变成了一道孤独而锋利的剪影。

这个天气,倒真是很适合办葬礼,他心想。

这是一处十分简陋的墓园,自然而然,埋在这里的人也不会有多隆重的葬礼。

今天是苗林芝下葬的日子。

出席葬礼的人很少,她活着的时候,名声和人缘本就不怎么好,死了之后,她女儿差点炸死整座楼的人这件事也没能捂住,理所当然地,没有一个邻居前来悼念。

出席者只有苏闲和钟云从两个人。

其实原本葬礼的操办也有张既白的份儿,不过他负责的部分主要是费用,至于葬礼本身,他没什么兴趣,对一个见惯了死亡的医生来说,参加葬礼和浪费时间基本是同义的。

钟云从俯下身,细细地端详着铅灰色的墓碑,上头只简单地刻了苗林芝的姓名和生卒年月,连张照片都没有。

他把一束纸扎的百合花轻轻地放在墓碑前,低声开口:“希望你会喜欢。”

在这个贫瘠萧条的城市,他无法在冬天找到鲜花,只好自己动手做了一束。墓碑上的刻字,也是他的作品。

他侧过脸,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苏闲站得笔直,双手插在裤袋里,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起来格外冷硬。

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座新冢,目中毫无波澜,钟云从完全看不出他此时的心境。

应该是难过的吧?

钟云从倒希望他的情绪能更加外露一些,这意味着他变得更信任自己一些,可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沉寂令气氛愈发压抑,钟云从有点受不了这种死气沉沉的气氛,忍不住想说话:“说来也奇怪,我以为像苗阿姨这么注重外表的人会很喜欢照相,没想到在她家里翻了个遍,居然都没找到一张她的照片……”说着叹了口气,“这样一来,路过的人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了。”

苏闲闻言,垂下了眼睑,眼睫毛跟着轻微地震动了一下:“既然没有照片,就说明她并不想被别人记住……随她去吧。”

钟云从的余光停留在他身上:“至少你会记住她的,对吧?”

苏闲沉默片刻,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我想,她会更希望另一个人记住她。”

那个本来最应该出现在这个场合的人。

钟云从想起遁逃无踪的盈盈,亦是沉默不语。她的下落、她的异能、她的野心,还有她加入的那个神秘组织“暗影”,桩桩件件,无一不让人如芒在背。

钟云从的眉头蹙了起来。

“请问,”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打破了寂静,钟云从与苏闲双双回过头去,发现几个身着黑衣的女人站在不远处,忐忑不安地看着这边,出声的女人看起来有些发怵,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问,“这是苗林芝的坟吗?我们听说她今天下葬……”

苏闲只一眼就看出了她们大致的身份,应该是苗林芝的同行,他有些意外,想不到唯一来祭奠她的,竟然是这些人。

钟云从代替他回答了她们:“对,几位女士是苗阿姨的朋友吗?”

这个温和俊秀的青年,看起来要比一身制服的治安官和蔼可亲多了。那几位怕的主要也是苏闲,毕竟平日里,在治安所里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算是吧……”听到钟云从友好的回答,领头的女人有点不好意思地理了一下头发,“虽说我们和苗林芝平时关系不太好,也打过几架,但好歹认识了这么多年……谁知道姐几个什么时候就没了,到时候都不知道有没有个像样的坟呢。”

钟云从沉默了一下,他没苏闲那么见多识广,才知道她们的身份,不过这位大姐的语气那么凄凉,大抵是出于同病相怜的心理吧。

得到允许之后,几个女人就开始了祭拜。她们挎了个篮子,里头装的是些香烛纸钱之类的传统物件,和这西式墓园有些不搭,可苏闲并没有阻止,而是任由她们点燃了香烛,烧起了纸钱。

“一路走好,下辈子投个好胎。”

女人们嘴里念念有词,尽是些淳朴的祈祷。钟云从看着听着,只觉得原本无尽凄凉的空气似乎都有了些许的暖意。

祭拜结束,几个女人客客气气地告辞了。钟云从目送着她们的背影,有些感慨:“其实苗阿姨的人缘也不算差吧?”

“她就是平时泼辣了些,其实人不坏,只是被欺负惯了,”苏闲的声音淡淡的,“怕吃亏,才总是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就是个外强中干的。”

钟云从凝视着他的侧脸,冷不丁地问道:“你跟她,应该不只是简单的邻居吧?”

苏闲怔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苗林芝的墓碑上。

“最早的时候,她不是这样的。”

他的声音被压得很低,像是在压制着某种感情,钟云从也跟着一愣,正静待他的下文,忽然听见了一个哆哆嗦嗦的声音。

“没错,她从前,不是这样的。”

居然还有悼念者?

钟云从吃惊地望过去,发现这一次的来人他认识。

苏闲斜乜着这个身形佝偻的中年男人,他形销骨立,两只眼睛犹如干枯的核桃一般,在瘦骨嶙峋的脸上格外凸出。

“李志军。”苏闲瞥了一眼他的右手,“你手上的烧伤好了?”

“苏长官。”李志军战战兢兢地叫了他一声。

多年的邻居,平日里遇见,苏闲一般都会客气地叫他一声“李叔”,此刻却冷冰冰地直呼其名,他也明白个中缘由。

一开始,他的妻子被盈盈的人绑架,他被迫做了伪证,几乎将苗林芝推下深渊;后来他又被黑袍女子用异能控制,险些做了刽子手。

其实他是没脸来见林芝的,可这毕竟是她的最后一程,他怎能不来送送?

他踉踉跄跄地来到墓前,扑通一声跪下了,老泪纵横:“林芝,我对不起你啊!”

苏闲冷眼旁观,钟云从看得出他心情不好,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苏闲瞧了他一眼,瞧得他心里有点发虚,但最终苏闲什么话也没说。

钟云从单方面地认为他是接受了自己的安慰。

那边的李志军哭着哭着,突然疯狂地磕起头来,一边磕一边念着:“我该死!我该死!我该死!”

没几下,他就头破血流了。钟云从有些不忍,暗中用胳膊肘撞了苏闲一下,后者的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行了,做给谁看呢?她死了,一了百了,无知无觉,什么也不知道;如果是给我看的话,更没必要,反正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钟云从不由得干咳了两声:“差不多得了,你也给人留点面子……啊,那个,李叔啊,别磕了,地上怪脏的,小心破伤风啊。”

李志军仿佛没听到,他的头长久地抵在墓碑前的石板上,鲜血糊了一地,看着有些吓人。

钟云从走过去,轻轻地碰了一下李志军的肩:“李叔,人死不能复生,别太难过了。”

李志军这次总算颤颤巍巍地抬起头,钟云从见他满脸的鲜血涕泪,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了块手帕给他:“擦擦吧。”

等到他不那么狼狈的时候,钟云从干脆在他旁边席地而坐,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您是不是和苗阿姨认识了很久啊?”

李志军方才号了好一阵子,嗓子还哑着:“我跟林芝从小就认识,我们从小就是邻居,那个时候,我们住的地方还是西城那边……说起来,都是30多年前的事儿了。”

“哦,那会儿你们都还很小吧?”

“嗯,后来病毒爆发了,西城被隔离,我们两家就连夜逃到了东城。”李志军双眼浑浊,但忆起当年的事,仍然闪着光,“那阵子大家过得都很艰难,我们两家互相帮扶着才渡过难关。她就跟我妹妹似的,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喊我志军哥。”

钟云从没有打断他的美好回忆。

“后来综管局给幸存者按户分配了住处,我们两家的房子离得远,时间一久,联系也断了……”李志军遗憾地摇摇头,“但我心里一直记着这个小妹妹,她从小就乖,长得也好,大家伙儿都喜欢她……”

钟云从听得一愣一愣的:看样子,苗林芝后来的性情,真是被生活逼出来的。

“几年之后,我终于又遇到了林芝,她已经长大了,比小时候还水灵,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被家里赶了出来,无处可去,只能挺着大肚子在街上游**……”

李志军几乎要哽咽起来,钟云从安慰他两句,继续问道:“所以你们重逢的时候,苗阿姨已经有身孕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盈盈?”

他点点头:“对,她那时候太惨了,全身上下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我带她吃了饭,问她怎么回事,她只说,她有了孩子,家里容不下她,她就从家里出来了……”

钟云从听到此处,心跳微乱,他不自觉地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谁?”

可李志军的回答却令他失望不已:“不知道,她从来没对人说过……她家里的父母也不知道。后来我去她家附近打听了一圈,只知道她先前失踪了两年,再回来的时候,就有了那个孩子。他们都说,她是跟男人跑了……”

钟云从有些茫然,听起来倒像是个老套的故事——不谙世事的少女被渣男骗了身心,没多久又被甩了。

“你说她失踪了两年?”一直闭口不言的苏闲忽然插话了,“她那两年去哪了?她父母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李志军仍旧是摇头,“她自己也不肯说,又不肯去打胎……后来她父亲发了火,就把她赶出去了。”

“那就是下落不明了……”苏闲皱着眉,“西城被隔绝,东城就那么大,她再怎么私奔,也不至于一点音信都没有吧?”

钟云从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你的意思是,她可能被人拐走了?”

苏闲摇摇头:“现在还不清楚。”说着又叹了口气,“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弄清楚了。”

钟云从回头问李志军:“被赶出来之后,她怎么样了?你收留了她吗?”

“没……”李志军显然有些尴尬,他讪讪地低下头,“我那个时候已经结婚了,我那个老婆说什么也不同意让她住进来……”

钟云从低低地叹息一声,接着问道:“那她……”

“她后来遇到了个好心的女人,被收留了。”李志军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苏闲一眼,后者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钟云从忽然明白了什么:“那个女人是……”

李志军没敢吭声,苏闲轻声开口:“我母亲。”

钟云从的声音也跟着柔和起来:“她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苏闲笑了一下:“好人都活不长。”

这家伙……钟云从无奈极了,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所以苗阿姨在苏妈妈的帮助下,生下了一个女儿,之后就……”

“之后就开始卖身了。”苏闲接口道,“她没有什么技能,要抚养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又不想麻烦我母亲,最后不声不响地站街去了。那个时候我母亲也病重了,没法阻止她,她就彻底沦为了妓女。”

钟云从喟叹一声,李志军又呜呜地哭了起来:“苦啊,她这辈子太苦了……”

“行了,别号了,”苏闲按着太阳穴,“没事的话就早点回去吧。”

李志军怕他,他一发话就把哭声憋了回去,抹着眼泪站了起来,只是他并没有立马离开,而是在原地踌躇着。

苏闲抬了下眼皮:“还有事?”

他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迟疑了一下还是交到了苏闲的手里:“林芝的照片,不过是小时候的。”

苏闲低头看着掌心里那张一寸大小的黑白照片,十来岁的女孩笑得十分开朗活泼,她的容颜,与盈盈有八分相似。

钟云从也凑过来看,这一看眼角不由得发酸:“她们母女俩……可真像啊。”

苏闲薄唇紧抿,一言未发。

等到李志军离开,钟云从征求他的意见:“我把这照片贴到墓碑上?”

苏闲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略略颔首,钟云从便接过照片,端端正正地贴在了墓碑上。

贴好之后,他正歪着头观察有没有贴歪,苏闲蓦地开腔:“你为什么会突然对盈盈的父亲感兴趣?”

钟云从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了:“我跟你说过吧,我当初是被人注射了针剂,昏迷之后被弄进‘孤岛’的。当时的情形是,我一个人待在封闭的房间里,那个人无声无息地就出现在了我的身后,后来我又莫名其妙地到了‘孤岛’……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可见识过盈盈的能耐之后,我大概就……想通了。”

苏闲骤然变色: “ 你的意思是…… 那个人很可能也会空间传送,而且……”

“还很可能跟盈盈有关系。”钟云从叹了口气,“除了像你这种特殊情况,通常两个人拥有同一种异能,想必不会是偶然。”

苏闲的冷汗涔涔而下:“听你这么一说,莫非已经有人……踏出过‘孤岛’?”

钟云从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看样子,好像是的。”

“怎么会?”苏闲仍旧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会有人能天衣无缝地绕过治管局的‘网’……这是不可能的!”

“我想,那个人的异能一定比盈盈要强得多。”钟云从字斟句酌,“虽然他出过‘孤岛’,不过好像也没让外边的人知道,你也不用太担心……”

“你不懂,有这么一个能够随意出入‘孤岛’的家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了。”苏闲摇摇头,“万一哪天他……突发奇想,那么整个城市都很可能因此遭到灭顶之灾。”

钟云从哑口无言。

“我必须把这件事上报。”苏闲面色凝重,他说着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到时候,可能会有人找你调查……你的身份可能瞒不住了。”

钟云从一时有些茫然无措。

“你放心。”钟云从听到苏闲低声说,“我……我们会保护你的。”

“也不会把你的身份外泄的……我保证。”他又补充了一句。

钟云从微笑起来:“好。我也会尽力配合的。”

苏闲点点头,目光和缓了些许。

钟云从垂眼:“也不知道盈盈会不会来看一眼,毕竟是她亲妈呢。”

苏闲冷笑起来:“她要是敢来,那才好呢。”说着闭了闭眼,“认识了她这么多年,我从来不知道她的心思竟然这么重。”

“有时候,小孩才是最会骗人的。”钟云从听得出他言辞间的挫败之意,“毕竟,年龄真的很有迷惑性。”他说完又看了一眼墓碑上苗林芝的照片,“我估计她爹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然的话,苗阿姨人挺好的,怎么会养出这么个……”

他对那个疑似盈盈父亲又对他下黑手的家伙,实在没什么好感。

苏闲也盯着苗林芝的照片,有些艰难地开了口:“你刚才问我跟她的关系……我母亲在我7岁的时候就没了,而那个时候,我……经历了一场意外,差不多处于生死边缘吧。那段时间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是她把我带回了家,给了我一口吃的。她说,我母亲是她的恩人,所以得报答我母亲。她对我一直很好,差不多抚养了我两年,那对她来说很不容易。而那个时候,她女儿又很小,她养着两个孩子,这几乎要了她的命,但就算是这样,她也没有放弃我。”

钟云从的鼻子酸酸的,他为苗林芝心痛,也为苏闲心痛。

在“孤岛”里活着的人,都太不容易了。

“我9岁的时候,第一次发现了异能,然后……我闯下了一个大祸,她心急如焚,我怕连累她,就悄悄离开了。后来我进了综管局的收容所,又进了治管局的训练营,最后,你知道了。”

苏闲在谈到自己的经历的时候,情绪倒是挺平和的,钟云从却分外难过,忍不住又拍了下他的肩——这一回他没急着把手拿开,而是就这样放在了他肩上。

苏闲似乎没意识到,自顾自说着:“虽然后来我能够自立了,但在我心里,她一直是我半个母亲……”

“这话你肯定没对她说过吧?”钟云从问道,苏闲没有反驳,就是默认了,钟云从又是一声叹,“你啊,就是太骄傲了,现在后悔了吧?”

苏闲皱了下眉,一把拍开他的爪子,顺带冷漠地警告了一句:“别蹬鼻子上脸啊。”

钟云从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手背,嘴角却止不住地往上翘。

雪越下越大了。

“时间不早了。”星塔寂寥的钟声远远地传来,钟云从若有所思,“对了,那个……”

他蓦地期期艾艾起来,苏闲不明就里。钟云从小声说道:“你妈妈……也在这儿吗?如果方便的话,我想……看望一下。”

苏闲沉默片刻,摇摇头:“不用了,她的墓有点远,而且……人也没躺在里头。不早了,回吧。”

钟云从没敢细问,胡乱地点了点头:“好,我们回去吧。”

苏闲在新冢前站立片刻,忽然俯下身,轻轻地拂去一片沾在黑白照片上的雪花,温柔地告别:“再见了,苗姨。”

她已经在山底躺了三天。

最开始的时候,她全身的骨骼几乎都摔得粉碎,整个人似一摊烂泥一样瘫着,而这已经是幸运之神眷顾的结果了——她跳下来的那个断崖下面又是一处山头,生长着一片以落叶松为主的针叶林。寒冬时节,落叶松的松针铺了厚厚的一层,加上她下坠的过程中撞着了树枝缓冲了一番,才勉强保住了命。

虽然尚存一息,但天寒地冻,缺医少药,又没人照顾,换作一般人,也一定活不过24小时。

但她不是普通人。

她在这片幽深而静谧的松树林中一动不动地度过了第一天,任由飘下的白雪与松针将她覆盖,除了微弱的呼吸和偶尔睁开的眼睛,她同一具死尸无异。

在这关键的24小时里,她近乎破碎的身体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的骨骼和内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自我修复着,其速度和效率,约为普通人的几十倍。

她是位异能者,超乎寻常的自愈能力便是她的天赋。只要不伤及关键部位,如心脏和大脑,她的绝大多数外伤都能自行痊愈。

这也是她孤注一掷自愿充当诱饵的资本。

翌日清晨,她已经能自由转动脖子,两条胳膊也能够做一些简单的动作,譬如将附近那条同她一起摔下来的狗拖过来。

当然那条狗没有什么特殊能力,早就已经一命呜呼了,它摔得粉身碎骨,七窍流血,外加龇牙咧嘴,死相难看。

她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把它的尸体拽到了自己身边,当然不是大发善心要挖个坑埋了它,恰恰相反,她要吃了它。

就算自愈能力再怎么逆天,她也不是神仙,没吃没喝也是会死的,况且身受重伤,身体极度虚弱,更加需要营养。

说实话,她对狗肉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此时此刻她连站都站不起来,更遑论去寻找食物了,为了活命,她只能把这条死去的狼狗当成口粮。

感谢严寒,狗尸被冻得僵硬,所幸没有变质,她忍着恶心撕开了狼狗颈部的皮毛,开始生啖其肉。

生肉的腥味让她不住反胃,可即使如此,求生欲望还是让她压下了作呕的冲动,硬是将生狗肉咽了下去。到了实在忍受不了的时候,她就抓一把积雪塞进嘴里,和着生肉一起嚼。

活下去,其他都不重要。她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这般野蛮粗暴地茹毛饮血,让她挨过了第二天。

第三天醒来之后,她明显感觉到身体机能恢复了不少,甚至能够支起上半身,探一探周边的环境,她开始考虑接下去的出路。

那条狼狗体形硕大,也足够强壮,完全充当了她的“粮仓”和营养品,让她在短时间内无后顾之忧。

又经过一整个白天的修复,夜间的时候,她试着活动了一下双腿,竟然已经能够屈伸了,她心下一喜,又进食了一些生肉,静静等待着黎明。

在松树林度过的第四个清晨,她扶着树干,终于站了起来,右腿上的那处枪伤还没痊愈,但并不妨碍她站立。

她躺了整整三天三夜,两条腿软得像面条,而且也没有彻底复原。最初,她如同婴儿一般走得磕磕绊绊,不过稍加练习,她总算摆脱了这个状态,算不上恢复如常,不过至少能够借着外力行走了。

虽然伤势好转了许多,但她依旧是个病号,按理来说,应当再养几天,可她仰起头望着顶上那片黑乎乎的山崖,又担惊受怕起来——要是那些人心血**找到这里可怎么办?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尽快离开。临走的时候,她把狼狗残缺的尸体用松针和树枝掩埋了起来,然后便拄着树枝一瘸一拐地下山了。

第四天夜幕降临的时候,她终于筋疲力尽地来到了山脚,走进了一个小镇,第一次见到了“外面”的世界。

终于活着逃出来了。她站在人流之中,望着夜晚亮起来的灯火,几乎有流泪的冲动。不知道另一路的同伴们怎么样了,她在心里默默地为他们祈祷。

“他叫钟致远,今年应该是57岁了,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吧,身材有点发福,还有点秃顶,戴着眼镜……”钟云从仔仔细细地回忆着自家老爹的模样,可惜孩子对父母总是不那么上心,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他基本上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对了,血型和我一样,是O型……”

苏闲一挥手打断了他:“你说的这些也太笼统了,有没有什么明显的个人特征,或者更直观一点,他的照片?”

“哦,对了!照片!”钟云从如梦初醒,他一边拍着脑门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了手机,“我真是太蠢了,我手机里有一张老爹的照片,我早该想到的……呃,手机没电了,开不了机。”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苏闲,后者摊开双手:“这样的话,我就爱莫能助了……”

“等等!”钟云从一拍大腿,“我怎么忘了我的老本行!”

苏闲莫名其妙地瞅着他。他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来转去,视线在屋子里晃来晃去,似乎在找什么:“有没有纸笔借用一下?”

苏闲猜到了他的用意,走到一个杂物柜前,拉开了抽屉,找出了一个笔记本和一支圆珠笔,丢给了钟云从。

钟云从得到纸笔,就像是一名剑客找回了他的佩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翻开一页纸,握着笔,流畅地勾勒起线条。

苏闲抱着手臂倚在柜子上,静静地看着他涂涂画画,一时间室内安静得很,只剩下圆珠笔尖与纸面的摩擦声。

十几分钟之后,钟云从把一张人物速写交给了苏闲。他扫了一眼,看到钟云从画出来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微胖男子,身形外貌和他自己描述的差不多,就是多了些细节,让钟致远这个人直观了起来——他身高适中,相貌普通,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

他把画折了起来放进了外衣的口袋里,又看了钟云从一眼:“我会让所里的人留意的。”

“多谢了。”钟云从真心实意地说道。苏闲却是摇摇头:“不用这么早谢我,我没法保证一定能找到你父亲。”

“有这个心就好了。”钟云从连忙摆手,“总比我一个人无头苍蝇似的乱转要好。”

苏闲未置可否,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跷起了二郎腿,顺手拿起了一份《梦川晚报》,快速地浏览着各版面。

钟云从闲得无聊,也凑到他身边,伸着脖子:“最近,还有什么大新闻吗?”

苏闲见他那副探头探脑的模样,皱了下眉:“你指的是哪一种?”

“就是之前那种……”他吞吞吐吐,“失踪什么的。”

苏闲明白了他的意思,眉宇之间蒙上了一层阴霾:“我向总部报告了‘暗影’的存在,也下了通知,让各个治安所都注意这个组织的风吹草动……不过他们似乎是蛰伏起来了,暂时还没发现异动。”

钟云从闻言,心念一动:“对了,那我的……事呢?”

先前苏闲跟他说过,会向上级报告那个暗度陈仓的家伙,因此他的暴露亦是不可避免的。

钟云从正忐忑不安地等着结果,苏闲的神情却有些微妙:“我还没有得到上头的反馈。”

钟云从愣了一下:“意思是,暂时就没有我的事咯?”

“对了,”缄默片刻之后,苏闲开口,“最近没事不要出门。”

钟云从有些无奈:“你刚才不是说最近‘孤岛’上没有什么大案子,还算平静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苏闲的语气不太好,“‘平静’这个词从来都和‘孤岛’无缘。”他嘲讽地一笑,“这座封闭的城市里,不知道有多少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贫穷是滋生罪恶的温床,每分每秒,都有人在干打家劫舍的勾当——有时候只是为了一口吃的。再说了,还有相当数量的异能者存在,其中也有不少不安分的家伙,仗着有一点本事,跟个搅屎棍似的到处兴风作浪。简而言之,这里的治安很差,治管局的人手一向不足,另一个部门简直就是吃干饭的。”他侧过脸,直视着钟云从,“你最好听话,没事就别出门了。”

钟云从一怔,而后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说着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是身上的衣服有点单薄,”他揉着鼻头含糊不清地说道,“千万别感冒啊……”

苏闲看了看他,转身走进自己的卧室,钟云从以为他要睡一觉,因为两个小时之后他就要出门执勤,没想到他很快又走了出来,手臂上还搭着一件呢子大衣。

苏闲看也不看他,直接把大衣往他身上一扔,语气平淡:“张既白应该不希望你再去蹭饭了。”

钟云从挺感动:“谢了啊。”

苏闲恍若未闻,继续看他的报纸。

钟云从耸耸肩。

两个小时之后,他目送着一身制服的苏闲出了门,之后便回到客厅,忙碌了起来。

他找出了先前的纸笔,又开始了速写,而这一次除了他父亲的画像,他还加上了一段文字……

耗费了20分钟左右,他做出了第一张寻人启事。

苏闲没有猜错,钟云从是打着某种主意,虽然苏闲答应了帮忙留意他父亲的下落,但无所事事的钟云从无法心安理得地待在屋子里,什么也不做。

之前的那幅速写倒是启发了他,他决定自制寻人启事,张贴到人流量最大的街道上去。

苏闲没有明说,不过言下之意是禁止他出门,钟云从也不是吃饱了撑的,非要跟他作对,只是身为人子,他有自己的责任。

苏闲说是会帮忙,但人家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可能围着他转,寻找钟致远于他而言只是顺带留心,可对钟云从来说,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既然来到了“孤岛”,这件事他就非做不可。

他不聪明,也没多大的本事,只能想到这种笨办法。

他又花了差不多两个小时,赶出了10份寻人启事,然后放下笔,甩了甩酸痛的手腕,穿上了苏闲给他的大衣,准备上街张贴。

他不是不知道“孤岛”的夜晚格外不太平,可白天苏闲在家,他肯定找不到出门的机会,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

他的手放在了门把上,想了想又缩了回去,转身走进了苏闲的卧室,从苏闲的床头柜抽屉里找出了一把手枪。

他带着这把枪出了门。

楼道里很安静,他很幸运,一个邻居也没碰上。到了一楼,寒风扑面而来,他竖起了大衣的领子,走进了风雪之中。

钟云从来到这里也有好一阵子了,但还没好好逛过这座城市。除去苏闲那间50平方米左右的房子,他待在张既白的诊所的时间最长,其次是乌烟瘴气的西城,和异种打交道的次数都比和正常人打交道的次数多一点。

他问了几次路,终于找到了据说是东城区最热闹的一条街。

作为“孤岛”为数不多的繁华地段之一,东西南北的小巷将这里划分成斜十字形——这条长乐街沿路多是两层高的砖木结构的老房子,有内走廊,还有雕花栏杆,一楼作为店面,二楼则是住宅。

不知道白天的光景如何,但此时此刻,这些正儿八经的店铺显然不是主角,整条长乐街几乎都被小摊小贩占据了。他们密密麻麻地堵在道路两旁,将店面招牌也遮得严严实实,如流水席一般从街头摆至街尾。

钟云从只能从旮旮旯旯的缝隙里窥到招牌的一角,勉强认出了这是卖馒头、面条的,那是卖衣服、鞋子的,还有一间什么都卖的杂货铺……看拥挤的程度,他是没机会进去逛了,好在这儿里三层外三层,外头也有数不清的摊点等着他光顾。

他兴致勃勃地遛了一圈,发现了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在这样的夜市里,各式各样的小吃摊绝对是当仁不让的王者。

这里和他想象的不大一样。虽然物资贫乏,但人们的创造力和动手能力向来就似弹簧一般,迎难而上,遇强则强。小吃摊上的食物品种还挺丰富,米面糕点、饺子馄饨,不过最多的还是烧烤。

烧烤的食材以素菜居多,红薯、玉米、豆干之类,但也不乏肉食,钟云从估摸着也就是牛羊猪肉之流吧。那串在竹签上的肉块,撒了香料,放到炭火上一烤,铺天盖地的香气湮没了大半条街。

他刚到这里的时候,去过另一条金雀街,也就是去找治管局总部那回——那时候是白天,他的印象仍然很深刻,满大街木雕泥塑一样的游魂,每个人都沉默压抑、目光空洞,同这里的情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食物能赋予人灵魂吧?钟云从望着满大街吆喝的小摊小贩们,心里有些唏嘘,结果他只顾着感慨,没意识到自己挡在了一个烧烤摊前。

“小哥,要不要来几串?”钟云从转身一瞧,老板三十出头的年纪,留着小胡子,手里还拿着两根大肉串,笑容可掬地招呼着他。

说实话,面对着这一圈吃食,钟云从早就心动了,要是搁以前,这会儿他已经吃了半条街,可现在……不是回不到从前了吗?

他摸了摸比脸还干净的口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不好意思,不用了。”

这话一出口,方才还和和气气的烧烤摊老板瞬间就拉长了脸:“那就麻烦让一让,别耽误我做生意!”

钟云从讪讪地走开了,不过被这么挖苦了一遭,他才从沸反盈天的热闹里醒过来,想起了自己的正事。

这繁华路段的基建还是比其他地方好一些的,至少亮得起路灯,他在一根灯杆上张贴了第一张寻人启事,第一次做的时候颇为心虚,他感觉自己像是贴小广告的。

不过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反正也没人管,很快他的心理素质就锻炼出来了,他得心应手地贴了一路,可以说是游刃有余了。

他贴得起劲,手里就剩两三张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已经偏离了热闹非凡的长乐街夜市,来到了一条不知名的小巷,黑灯瞎火,荒无人烟。

钟云从一时间很不适应,不过这种阴冷昏暗的环境本来就会让人很不舒服。

这巷子的尽头估计有个垃圾箱,那销魂的味道直接飘到了这里,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子里钻,还有神出鬼没的野猫野狗,潮湿的路面上还时不时传来可疑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钟云从十分怀疑那是老鼠在成群结队地过街。

他本来还犹豫着要不要在这里留一张寻人启事,不过老鼠们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这破地方,就算是白天也没什么人会来吧?

他这样想着,转身便要离开,刚走了几步,忽然有个人从断裂的围墙上跳了下来,气势汹汹地往他面前一站,凶巴巴地开了口:“小子,身上有多少钱,都交出来吧!”

看来治安是真的差,他真遇上打劫的了。

钟云从盯着对方手里掂上掂下的一个玩意儿,心里琢磨着那到底是啥——看形状,肯定不是刀啊枪啊的,有没有可能是炸弹?

这么看来,他手里的东西最有可能是——板砖。

这年头,抄块板砖也能出来抢劫了?钟云从沉默着。

大概是他的一言不发和临危不乱刺激到了劫匪,他暴躁地揪住钟云从的衣领:“你小子耳聋还是怎么的?听不见人话啊?给钱!买命!”

猜到了他的武器之后,钟云从确实不怎么害怕,甚至客客气气地回了一声:“真是不好意思啊,大哥,没钱。”

他这是实话实说,可对方显然不这么想,他被重重地推搡了一把,同时还收到了一句恶狠狠的威胁:“老子不想把事情搞大,你乖乖地给钱,我立马放你过去!”

钟云从被推得一个趔趄,扶了墙才勉强站稳,他无可奈何地翻出外衣外裤的四个兜,表明自己绝不骗人:“您看,我这口袋里空空如也,连个钢镚儿都没,我比您还穷哪!”

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回哭穷,不以为耻,反觉有趣,可这却令劫匪愈发暴跳如雷:“好不容易蹲到一个,结果还是个穷鬼……咦,你这大衣不错,脱下来,老子放你一马!”

他正骂骂咧咧的,冷不丁地话锋一转,打起了钟云从身上那件毛呢大衣的主意。

这雁过拔毛的作风让钟云从拧起了眉头,这衣服是苏闲的,怎么能让人抢走?

他下意识地把手伸进了大衣内侧,不卑不亢地开了口:“对不起啊,这衣服不是我的,不能给。”

“给脸不要脸是吧?”劫匪出奇地愤怒,高高地扬起手,打算给这要钱不要命的白痴一个教训,“这可是你自找的!老子告诉你,老子身上可是背了好几条人命的……”

在他沙包大的拳头即将挨上那张小白脸的时候,钟云从轻轻地笑了起来:“说了不给就不给。”

劫匪倏地僵在了原地。

他当然不是被他那么一句轻飘飘的话镇住了,镇住他的是钟云从手里那把枪。

钟云从很遗憾地叹了口气:“其实我才是真的不想把事情闹大的。”

劫匪抖得跟筛糠似的:“我、我有眼不识泰山,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拦兄弟的路……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跟我计较……”

钟云从这会儿也有些苦恼,他肯定不会真的开枪,但也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他,免得他一走,这家伙又继续蹲这儿当拦路虎。

他正琢磨着该怎么给对方一个难忘的教训,冷不丁却听到巷子里传出了嘈杂的声响:“站住!别跑!”

这恐吓中还夹杂着杂乱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息声——被追赶的应该不止一个人。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这边对峙着的双方都始料未及,钟云从皱起眉:“是不是来抓你的啊?”

纠察队隶属于综管局,职责同样是维护“孤岛”的治安。

钟云从冷笑一声:“你不是声称背了好几条人命吗?”

劫匪谄媚一笑:“我就随口一吹……我哪有那胆儿?”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嘈杂声越来越接近,钟云从一点都不慌,反正他又没犯法,而且还获得了启发——直接把这货交给那个什么纠察队得了,免得他还要接着头疼。

与他相反,那劫匪的心情显然很不平静,就差抓耳挠腮了。

钟云从回过头,正要出声,不承想一个人狠狠地撞在了他身上,他吃了一惊,见那个人有摔倒的趋势,下意识地伸出另一只手扶了一把:“没事吧?”

与此同时,一束手电光照了过来,让他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是个干瘦矮小、头发花白的老头。

虽然他才是被撞的那个,但他忍不住担心撞人的那个是不是把自己的骨头撞散了,那老头站都站不稳,两只鸡爪一样枯瘦的手哆哆嗦嗦地抓住他的外衣,眼泪汪汪地盯着他。

看得钟云从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把这老家伙给我抓起来!”大部队赶到了,二话不说就把老头提溜走了,钟云从尚未反应过来,正想打听一下老头到底犯了什么事才被这般围追堵截。

他还想着多管闲事,却冷不丁被人阴了一把——那个完全被他忽略的劫匪在纠察队靠近的时候,把板砖一丢,扯着嗓子就吼了起来:“长官!我要举报!这个人他持枪抢劫!我就是受害者!”

钟云从目瞪口呆。黑白就是这么被颠倒的。

“不是,几位长官,你们别听这浑蛋信口开河,明明是他要抢我……”钟云从赶紧为自己解释,却忘了自己手里握着的枪。

纠察队捕到了想要的猎物,正要鸣金收兵,没料到这边还有一档子事,原本也没当大事,不过听到“持枪”两个字,一个个耳朵都竖起来了。

再定睛一看,那年轻人手里果然有枪,枪口还对准了举报人,这不是人赃俱获吗?

于是苦口婆心努力解释的钟云从一脸迷茫地被人没收了手枪,反剪了双臂,按在地上。

“冤枉啊!冤枉啊!我才是受害者啊!”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冤,却猛地发现围着他的几个纠察队员齐刷刷地分出了一条道。

什么情况?钟云从号叫的同时,用眼角余光努力地看过去,也只瞥见一双麂皮靴慢悠悠地走近。

靴子的主人最后停在了他跟前,用靴子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脸:“吵死了,安静一点。”

是个相当好听的男声,懒洋洋的,但威慑力十足,钟云从飞快地住了嘴,他很识相,知道这人才是老大,要给人家老大面子才行。

后半句话他是凑到那队长耳边说的,钟云从没听清。

于是他整颗心愈发七上八下。

那边反咬一口的劫匪也被绑了起来,一连声地大呼小叫,目的就是混淆视听,把钟云从气得忘了禁言的规矩,不甘示弱地跟他对呛。

两边打擂台似的互相喊冤,搞得纠察队的人都无语了,正打算暴力镇压的时候,只听那个队长轻笑一声:“把嘴堵上,都带回去。”

这下连喊冤的机会都没了,钟云从生无可恋地被塞进了一辆车的后座,没一会儿,发现身边多了两个人。

那两位同样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东西,一个是先前那老头,另一个则是个年轻女子,腹部隆起,竟然还怀着孕。

钟云从百思不得其解,这一个老头、一个孕妇,能犯下什么大罪?

下了车之后,钟云从就被拖进了一间又冷又暗的小黑屋,然后被扔到了墙角。没一会儿,那纠察队的人又以同样简单粗暴的风格丢进来了一个人,正好和他面对面。

钟云从睁大眼睛一看,发现与他相隔咫尺的家伙竟然是那倒打一耙的劫匪,这冤家路窄的,钟云从登时怒火中烧,如果不是被捆得太严实外加封住了嘴,他怎么也要找这货算账。

劫匪显然也没想到这么快又见了面,眼看那年轻人怒气冲冲,他多少也有点心虚,好在对方现在也被绑得严严实实,没法给他造成实质性的威胁,他两眼一翻,开始装死。

钟云从被关在这破地方,还和讨厌的家伙大眼对小眼,愤懑之余不免焦虑,他还要被关多久?会被怎么处置?那些人把他扔这儿就不管了?

再不回去的话,怕是要被苏闲发现了……被苏闲发现的后果,他不敢想象。

他和那个劫匪似乎是被人遗忘了,过了许久还是无人问津,一直到他筋疲力尽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的钟云从挨了一脚,他蓦地睁开眼,茫然地望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