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交锋

笑,他则讪讪地挪开了目光,头埋得更深,好似一只战战兢兢的鸵鸟。

“我劝你最好不要想些不该想的,”她的声音漫不经心地传过来,“别以为我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你就有机可乘了。”

你管我想什么啊?伪装成鸵鸟也没妨碍他在心里嘀咕,你控制得了我的人身,还能控制我的思想吗!

他正满心怨念呢,忽然不受控制地抬起了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什么情况?!钟云从抽完之后自己都目瞪口呆,听见盈盈的笑声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疼,他轻轻地抽着气,刚才那一下真是下了狠手。

他难以置信地望过去,盈盈笑得很欢。而盈盈身边的那位黑袍女子也对着他的方向,她戴着面具,他看不清她的眼睛,却能够感觉到自己被她的视线笼罩着。

他蓦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方才他不是突发羊痫风,而是被这个女人一手操控了。

这也太可怕了吧……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之后,钟云从忙不迭地躲开那女人的视线,心里直骂娘,这鬼地方果真是一窝的牛鬼蛇神,什么稀奇古怪的家伙都有。

盈盈见他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先是笑,笑完之后却又拧起了眉头,毫无征兆地暴怒起来:“自作主张,我让你动他了吗?”

黑袍女子陡然一惊,诚惶诚恐地欠身:“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小姑娘拿起手边的杯子,手腕一抖,杯中的残水浇了黑袍女子一头一脸,而后者直挺挺地站在那儿,任由水珠滴落,眼睛都没眨一下。

而这一切还不足以化解她的怒气,下一秒,她手里的杯子被用力地砸在了黑袍女子的面门上,那动静实在太大了,让一直在装死的钟云从没法继续装聋作哑。

他偷偷望去,发现那女子的面具被砸掉了,她的额头和鼻子都在淌血,触目惊心。

血流得这么厉害,可没有盈盈的允许,她都不敢擦拭一把。

尽管他还记着方才的一耳光之仇,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那什么,我都没生气,你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

然而那小魔女一个眼刀飞过来,他又不自觉地闭上了嘴,顺便快速地打量了一番,确定那丫头手边没有称手的“凶器”之后才稍稍安心。

“滚!”

这一声怒喝之后,黑袍女子才捂着伤口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从头到尾,她都低垂着头,他完全没能看到她的表情。

钟云从瞄着那一地的血迹,对喜怒无常的盈盈,恐惧又深了一层。

只是不知道,这是她的本性,还是药物的副作用?

他不敢再看她,只能听到她沉重急促的呼吸声,想来,她此刻的状况也不是很好。

简直跟个不定时炸弹似的……这样的盈盈让钟云从格外不安。他心里正打鼓的时候,忽然听到扑通一声,似是重物落地,他心里咯噔一下,慌慌张张地望过去,发现那孩子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的第一反应是喊她的下属进来救人,结果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发现对面墙上浮出一个人形,随后,一个高高瘦瘦的黑袍人无声无息地出现,抱起昏迷的少女迅速离开了。

差点忘了这条“变色龙”,原来这家伙一直在暗处监视吗……还好刚才没想着要逃跑,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

钟云从后怕之余顿感身心俱疲,往后一靠,整个背贴在墙上,长长地叹了一声:“我真是太倒霉了……”

谁知一口气还没出完,他的嘴忽然被一只手捂住了,吓得他差点魂飞魄散,不假思索地张嘴就是一口。

“嘶——”那位不速之客倒吸一口凉气,随后钟云从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带着一点显而易见的恼怒,“瞎咬什么呢你!是我!”

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他几乎是附在他的耳后出的声,气息温热地扫过,他全身都跟着战栗起来。

钟云从颤颤巍巍地回过头,和对方那张英俊苍白的脸打了个照面。

钟云从如释重负地笑起来:“你没死,太好了。”

“还好,也就半死不活吧。”苏闲说话的时候,钟云从诧异地发现他微乱的发丝竟然是逐渐浮现的,像是被人一笔笔勾勒而出。

苏闲把他的疑惑看在眼里,轻描淡写地带过:“隐形术,跟一位同事学的。”

钟云从咋舌,心想这种异能还能学?那他能学吗?

这种不靠谱的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苏闲右眼处带血的纱布令他心惊不已,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是怎么回事,就被对方挡了回去:“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先想办法逃吧,我看看怎么把你弄出去……”

他话音未落,忽然有脚步声响起,钟云从骤然变色:“来不及了!”

苏闲冷眼望去:“那就兵来将挡吧。”

药物的副作用过去之后,盈盈很快就从昏迷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她睁开眼,“变色龙”那张放大的脸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面色一沉,后者反应过来,急急忙忙与她拉开距离。

她坐起来,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后脑勺,周身无力,连张嘴骂人都觉得费劲。

看来下次不能吃那么多了……张既白那药的后劲太大了。

她心事重重地垂着眼,沉默寡言的黑袍人适时地递了杯水给她,她接过来,一饮而尽,片刻之后倏地想起了什么:“钟云从呢?!”

“变色龙”上次被苏闲一刀割喉,虽然性命无碍,但伤了声带,目前基本上处于失声的状态,他打了几个手势,告诉她,那小子还在隔壁房间里当着缩头乌龟。

盈盈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仍然不太放心,她下了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了房门,“变色龙”自然也跟了上去。

她返回到那间简陋的囚室,钟云从果然还保持着原姿势缩在角落里,看起来状况不太好的样子。

她的另一位下属,那个黑袍女正在一旁看守着。

盈盈瞥了她一眼,冷淡地问道:“他还老实吧?”

黑袍女点了点头。

盈盈松了口气,然后轻轻地走过去,俯下身探了探钟云从的额头,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烧得好像又严重了些,都说了,让你别胡思乱想,好好静养,你就是不听。”

钟云从掀了掀眼皮,没有说话。

盈盈又恢复到巧笑倩兮的模样:“你可要好好地活着,我还指望你……”

只是她一句话还没说完,整个屋子忽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女孩大惊失色,霍然起身,向身边人发问:“怎么回事?”

黑袍女连连摇头,“变色龙”的反应相当快,立刻奔到了窗边,随后一边啊啊地怪叫,一边飞快地打起了手势。

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手势晃得盈盈心烦意乱,她拧起细眉,正要说些什么,脚下却又是一个趔趄,方才的震动卷土重来。

灰尘簌簌落下,天花板出现了裂痕,这所破败的房子岌岌可危,似乎下一秒就会坍塌成一堆废墟。

盈盈的脸阴得能滴出水,她索性自己跑到窗前往外瞧了一眼,正好瞧见一个身着藏青色制服、眼歪嘴斜的年轻人手里捧着个巨大的雪球,跃跃欲试的模样。

盈盈认得他,他的外号叫项羽,是个一身怪力的家伙。毫无疑问,投石问路的就是他了。

而他的身边,还有不止一个穿制服的家伙。

她巡视了一番,终于在人群里找到了苏闲。他的双手揣在大衣的口袋里,侧着脸同一个下属说着什么,看起来毫发无伤的模样。

她咬了咬牙,没弄死他也就算了,居然连一点伤都没受吗!

盈盈很快回过神,既然他们能找到这里,说明高若雪已经暴露并且被治管局的人控制了。

那个废物!

她的指甲陷进了手心,回过身,似笑非笑地睨视着钟云从:“恭喜你啊,云哥哥,你朝思暮想的人果真来救你了。”

钟云从朝窗户的方向瞅了一眼,微微一笑:“那我劝你趁早投降,以避免无谓的伤亡。”

盈盈满眼的戾气,冷笑起来:“别高兴太早,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

言毕,她将手指放进嘴里,哨声尖锐突兀地响起来。

须臾,离她最近的那扇窗面上蓦地多出了一张狰狞可怖的面孔。

是异种。

钟云从浑身一震,旋即又听到哨声发生了转调,尾音上扬,那窗边的异种一眨眼又消失了。

下一刻,他就听到窗外传来惊讶的喧哗声。

“是异种!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异种!”

“它们好像跟平时的不大一样……速度好快!”

莫非……这些异种不但能听从人的指挥,连行动都变敏捷了?盈盈究竟对这些东西做了什么?她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能耐?如果不是她的能耐,那是不是意味着,她的身后……还藏着更可怕的力量?

钟云从的神情惊疑不定,盈盈见状,唇角微弯:“也不用这么意外吧?昨晚你不是和它们打过招呼了吗?”

钟云从堪堪平静下来,直勾勾地盯着她:“你果然能让这些异种听从指令。”

“让治管局的人好好享受我为他们准备的惊喜吧。”小姑娘得意一笑,“我就不奉陪了。”

说完, 她回过身, 指着黑袍女命令道: “ 给他催眠, 让他乖乖跟我走……”

她一句话才说到一半,身后的那扇窗户毫无预兆地被人一拳击碎,四溅的玻璃碎碴砸了她一身,她悚然一惊,钟云从却精神一振,项羽的头从窗框里钻了进来,他咧嘴一笑:“嘿嘿,小姑娘,叔叔下手没轻没重,你可要多包容啊!”

他倏地伸手向盈盈抓来,后者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时候有人奋不顾身地挡在了她前头——是“变色龙”,他猛地推了盈盈一把,接着便与项羽缠斗在了一起。

女孩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激的意味,甚至没有多看她这位忠心耿耿的下属一眼,她满脸阴沉地向钟云从走去,在后者恐慌的眼神里将一把匕首架在了他脖子上,挑起眉:“看来我们不得不离开这里了。”

没想到这时候,窗边的战局发生了突变——项羽依靠他那身蛮横的怪力,硬是将“变色龙”整个人从破损的窗口里扯了出去,这会儿已将对手制伏,按在了地上。

盈盈迅速瞟了一眼,发现外头的局势也并不容乐观。异种向来是昼伏夜出,而这批堂而皇之地在大白天出现的怪物们显然出乎治安官们的意料,加上它们出其不意的伏击与异乎寻常的速度,一开始的确占了一点优势。但治管局那批人几乎每一个都是长期坚守在西城第一线身经百战的家伙,哪个不是天天与异种打交道?

他们个个身怀绝技,经验又丰富,揍起异种来,分外得心应手。比如衣着单薄的冰女,她那双常备的黑色手套已然不知去向,两只纤纤玉手上寒气萦绕,所经之处,必然会结下三尺冰冻。

她一闪身,灵活地避过一只张牙舞爪的异种,素手一扬,异种的身体便被一层冰晶包裹起来,冰晶一层层递增,瞬息之间,就将异种封缄起来,变成了一座冰雕。

其他的治安官也都各显神通,齐心协力地围剿着这些难缠的异种,虽然尚未大获全胜,但优势也很明显了。

以至于他们的长官根本用不着出手,苏闲甚至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悠闲地点起了烟。

盈盈盯着优哉游哉的苏闲,差点咬碎了牙,余光正好触到身旁木头桩子一样的黑袍女,怒气冲冲地吼道:“傻站着干吗?还不去帮忙!”

黑袍女瑟缩了一下,转身往窗边走去。

盈盈一把将虚弱的钟云从扯了起来,双眸开始发生变化,钟云从只瞄了一眼,就明白她想做什么——她打算趁着战况一片混乱的时候溜之大吉,看样子还要带上他。

她对自己还真是执着……看来自己魅力不小嘛,他自嘲地一笑。

女孩目中黑暗愈盛,空间也开始扭曲,眼瞧着空间通道就要被打开,她的太阳穴却被一样冰冷的物事抵住了。

盈盈陡然一惊,眼角余光瞥见了一个人影——她的下属去而复返,此刻正举着枪,同她相对而立。

“你……”她定定地与对方对视,眼角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唇边却浮起了然的笑意,语气十分笃定,“原来是你……闲哥哥。这么说,外边那个是个冒牌货了?”

对方面无表情,亦不作声。

“果然和传闻中一样神通广大呢,”她的唇边浮起一点笑意,柔柔地开口,“镜。”

被她称为“镜”的人,面容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宛若水纹波动,下一刻,“黑袍女”的五官轮廓就如同镜花水月一般散去,换成了另一张熟悉的脸。

“能够在短时间内洞察对手的异能,并且加以借鉴,犹如明镜一般,照行取影,这便是‘孤岛’上独一无二的‘镜’。”她微笑着凝视他,“闲哥哥,你会杀了我吗?”

枪口依旧对准她的头部,苏闲神色淡淡:“你可以试试。”

“好啊。”盈盈手里的利刃依旧抵在钟云从的颈上,想来是有人质在手,她显得有恃无恐,甚至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试试就试试。”

她话音刚落,锋利的薄刃就陷进了钟云从的皮肉里,殷红的血迹渗出,后者面色煞白,却紧咬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苏闲眉心纠结,嘴唇微动,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道寒光直冲他的面门而来,他反应神速,敏捷地侧过身,寒光险险地从他眼前掠过,深深地钉进了墙壁里。

原来是一把匕首。

他来不及去追踪罪魁祸首,因为盈盈已经趁着这一丝机会,钳制着钟云从退开了好几步。

苏闲只来得及向她开了一枪,就被乍然闪现的“变色龙”缠住了。

外头的局势本来已经很明朗了,穷凶极恶的异种们被一群老手收拾得服服帖帖,尸首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那黑袍人也在其中。他同项羽鏖战了一番,却不及对方,被项羽敲碎了好几根肋骨,几乎失去了行动能力。

项羽活动着手腕,晃晃悠悠地来到黑袍人的身边,朝拳头哈了口气,正要补刀彻底了结那家伙的时候,那几乎成了废人的“变色龙”居然趁他不备,与白雪融为一体,雪尘飞扬,迷了项羽的眼。他一时分辨不出“变色龙”的真身,于是就让他这么凭空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冰女!冻起来!”

尽管他第一时间呼叫冰女帮忙,而后者也在眨眼之间冻结了所有积雪,但仍是功亏一篑。

他们这边出了岔子,直接导致屋内的形势大变。

神出鬼没的“变色龙”不声不响地闪现,拼死为盈盈拖住了苏闲。

而苏闲那一枪也并未击中目标,在子弹出膛那一刻,盈盈眨了眨眼,眸中异光流转,空气被硬生生撕扯出一道口子,像凭空张开的嘴,将来势汹汹的子弹吞了进去。

至于盈盈本人,不但毫发无伤,甚至还有余力同钟云从炫耀:“你看吧,就算是他,也杀不了我。”

苏闲绝对没想到项羽他们竟然没能解决掉这家伙,此时又被他纠缠不休,不禁懊恼起来,他身上有伤,但“变色龙”亦伤得不轻,他是有信心对付他的。可让他头痛的是,现在这家伙完全就是不要命了,他摆明了是来为盈盈断后的,唯一的目的就是阻挠他。苏闲不想再浪费时间,指尖扣下扳机,朝着他的太阳穴连开数枪,“变色龙”脑浆迸裂,呕血不止,饶是如此,他依旧不肯放弃,两条胳膊死死地抱住他的腿。

而盈盈在同伴的掩护下,已经躲到了房间的另一头,从容不迫地运用异能重新连接空间通道。

苏闲不得不掰断“变色龙”的手臂,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挣扎着扭过头,往女孩的方向看了一眼,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苏闲一脚踹翻他的尸体,恰在此时,整扇房门被人从外面踢烂,项羽等人出现在了门口。

苏闲却高兴不起来,盈盈见情形不对,又开始拿钟云从来威胁他:“让他们滚出去!”

苏闲看着处于半昏迷状态的钟云从,他的脖颈上血迹斑斑。他没有选择,脱口而出:“你们先出去。”

项羽同冰女对视一眼,而后一行人在盈盈强硬的要求下,退到了屋子外。

“我已经照你的要求做了。”苏闲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放了他。”

“这恐怕不行,他可是我最后的筹码了。”盈盈挤出一个微笑,“我可不想就这样死在你手里。”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的黑色不断地弥漫着,在她与钟云从的身前,一道空间裂缝也在不停地扩张。

她真是铁了心要把钟云从带走。

为什么呢?苏闲心想,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他凝视着虚弱的钟云从,钟云从在剧变之下睁开了眼,眼角烧得发红,似乎是察觉到了苏闲的注目,眼睑动了动,与他遥遥对视。

“千万不要有异动,否则的话,我会让云哥哥为我陪葬的。”少女一边连通着两个空间,一边笑意盈盈地发出威胁。

苏闲一动不动。

因为他看到那个完全被盈盈忽略、基本跟死人没区别的人质有了一点动静——他的手不着痕迹地从上衣口袋里伸了出来,指间夹着一枚注射器。

那是苏闲从张既白那里要来的,针管内装着的是强力麻醉剂。

“放心,只要你不逼我,我会留着他一条小命的。”盈盈笑靥如花,空间通道即将打开,她马上就可以带着猎物逃之夭夭,加上又戏耍了苏闲等人一回,她心情大好。

钟云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一阵诡异的力量牵引撕扯着,那道扭曲的豁口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拼命地把他和盈盈往里拉。

盈盈一只脚已经踏入了空间裂缝,她莞尔一笑,不忘给面色阴沉的苏闲一记告别的飞吻。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上一秒脸上还阴云密布的苏闲下一秒就变了脸,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戏谑的笑。

盈盈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心下一沉,但追悔莫及——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轻微的疼痛散去之后,她握着刀的手开始不听使唤,甚至丧失了知觉。

她难以置信地低下头,一根细细的针头扎在她手背上的静脉之中,针管里的**已所剩无几。

“你还是留下来吧,乖乖配合的话,或许他们会留你一条小命。”

钟云从的声音沙哑地响了起来。

盈盈还想顽抗,却被一枪打穿了手腕,匕首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加上药力发作,她连站都站不稳,眼看就要一头栽倒,钟云从捞了她一把。

小姑娘眼皮沉重,却仍强撑着看了钟云从一眼,薄薄的唇角微微上翘:“被你骗了。”

钟云从被她笑得毛骨悚然,正想回一句什么,却发现她已经昏了过去。

苏闲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瞥了一眼不省人事的小姑娘:“她倒是命大。”

“祸害遗千年嘛。”钟云从看着盈盈鲜血直流的手腕道。

苏闲紧紧抿着嘴唇,冲门边的下属招了下手:“她还不能死……来两个人,把她带下去,处理一下伤口,记得严加看管!她有空间异能,别让她逃了!”

下属们领命而去,苏闲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而后伸手把钟云从扶了起来:“你怎么样?”

钟云从高烧未退,浑身发热,呼吸声也比平时沉重得多,这家伙一点也不逞强,冲着他眨了眨眼:“快死了。”

苏闲瞥了他一眼,冷冷淡淡地回道:“这不是还有一口气吗?”

钟云从一副随时会断气的模样:“最多只剩半口气了……”

他脖子上只是擦破点皮,倒是右边的肩膀,确实伤得不轻。

苏闲略微皱了皱眉,嘴上却刻薄得很:“行了,别絮叨了,你以为就你受了伤?”

钟云从早就注意到他右眼上贴着的纱布,只是之前一直没机会问,现在总算安全了,他字斟句酌地打听着:“你的右眼……还好吧?”

“受了点小伤。”他轻描淡写地带过,不痛不痒似的,“反正本来也是个摆设。”

钟云从心里莫名难受,摸着鼻头,轻声开口:“你也别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

苏闲没有接话,一只手搀着钟云从,同时不忘招呼手下:“那边的衣柜里有个昏迷的黑衣女人,把她一起带回去。”

随后钟云从听到他说:“我叫人进来,送你回东城去。”

钟云从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跟他说话,他立刻反问:“那你呢?”

“我还有事情要做。”苏闲随口敷衍了一句,就要把钟云从交给冰女。可钟云从却并不买账,反而直勾勾看进苏闲的眼睛里:“我刚才说的,你一点都没听进去,是吧?”

苏闲眉头微蹙,脸上已有不耐烦的神色。

钟云从见状,登时便了:“好好好,你爱忙就忙吧,我才懒得管你。”

苏闲望向冰女:“对了,把‘变色龙’的尸体也一起带回去。”

冰女略略颔首。他又指了一下钟云从:“还要麻烦你们顺道把他捎回东城,扔到张既白那儿就行了。”

冰女这回却没有应下,她扫了一眼他的右眼:“组长,我看你也一起回去吧。”

“我不用……”苏组长一如既往地准备逞能,并没有注意到身旁的钟云从正冲某个方向挤眉弄眼。项羽状似不经意地来到了苏闲身边,一个手刀下去,苏闲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蔫地倒了下去。

钟云从一改方才的蔫头耷脑,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

而苏闲两眼一黑昏过去之前,隐隐听到钟云从得意的声音:“对付特殊的人,就得用特殊的方法。”

疾驰的汽车内,盈盈在颠簸中迷迷糊糊醒来,麻醉剂的效用还未完全退去,她看起来虚弱无力,秀气的小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看东西还有些恍惚,她眨了眨眼,那些模糊的景象才逐渐清晰起来。她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阴暗封闭的车厢内,双手双脚都被镣铐严严实实地锁了起来,旁边还有两位虎视眈眈的守卫。

“哟,醒了啊?”其中一位治安官冷冰冰的目光不客气地在她身上扫来扫去,“你可真是命硬,你那些手下全死光了,就你一点事都没有。”

女孩恍若未闻,垂下眼睑,细细地瞧着自己受伤的手腕,那上头厚厚地缠着一圈纱布,不知道是不是麻醉剂的效果,她竟然不怎么觉得痛。

她微笑起来:“是闲哥哥让你们帮我包的伤口吗?看来,他还是很念旧情的嘛。”

“小丫头这时候知道撒娇了?可惜晚了。”对方轻蔑地撇起嘴唇,“待会儿到了局子里,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就等着吃苦头吧!”

他话语中的威慑之意显而易见,可小姑娘却并不把他的恐吓当作一回事,她轻笑出声:“我吃过的苦头比你们想象的要多得多……可别太小看我啊。”

大概是她轻佻上扬的尾音太过挑衅,先前说话的治安官被激怒了,他抽出手枪,枪柄重重地砸在了女孩的额角,重击之下,她整个人歪向了另一边。

盈盈发出一声闷哼,她的额角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另一位沉默不语的治安官终于发话:“别太过了,要是让苏组长知道,怕是不好交代。”

他搬出了苏闲,对方不情不愿地把枪支收了起来,嘴里却是冷言冷语:“他不高兴?我还没说他徇私呢!”

“闭嘴!”他的同伴低声警告,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那个,我有个问题……”头破血流的小姑娘怯怯地出声。那位才安静下来的治安官蓦地又暴躁起来:“怎么?你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问一下,”盈盈抬起头,鲜血漫过她的双眼,令他们无法看清她瞳孔的异样,“治管局里,像你们这样的蠢货,多吗?”

“浑蛋!”治安官被彻底激怒,粗鲁地钳住囚犯的下巴,“我看你现在就需要一点苦头尝尝……”

他话音未落,突然听到同伴急切恐慌的声音:“怎么回事?你们是什么人……”

有人入侵!

治安官悚然一惊,还来不及关心一下同伴那边的情况,他的咽喉就被冰凉的刀锋抵住了。

“我说过了吧,别太小看我。”这是他临终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盈盈依旧披枷戴锁,笑吟吟地见证着两位治安官的死亡。

苏闲醒过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的吊灯,灯光很柔和,但对他这个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人来说,还是稍显刺眼。他重新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再睁开,终于适应了光线。

他熟悉这里,是张既白的诊所。

“你醒啦?”听到惊喜十足的声音,他慢慢地转过头去,正对上钟云从那明亮的褐色双眸。

他的脸色看起来好了很多,有了血色,看样子情况好转不少,他睡了太久,还没怎么缓过神来,轻轻地嗯了一声。

钟云从一愣,随后却受宠若惊起来:“我还以为等你醒来,我就要挨骂呢……没想到逃过一劫,还真有点不习惯。”

苏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钟云从讪讪的,不知如何是好,就在他窘迫得不行的时候,张医生掀开帘子进来了。

“啊,医生!晚上好!”钟云从跟见了救星似的。苏闲也终于有了表情:“来了啊。”

张既白完全不能理解病人一号那莫名其妙的热络,于是没理睬他,直接转向病人二号,不冷不热地开了口:“总算醒了,费了我多少瓶营养液。”

苏闲略感意外:“我睡了很久吗?”

“三天两夜。”钟云从抢着回答。苏闲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钟云从摸了摸自己的鼻头,很想躲到角落里种蘑菇。

“本来是轮流来蹭饭,现在终于组团来了。”张医生显然对被蹭饭这件事耿耿于怀,“你们商量一下吧,到底谁还债。”

“我来吧!”钟云从从前大手大脚惯了,向来是抢着买单的那种冤大头,无论是出于习惯还是为了引起某人注意,他都毫不犹豫地举起手来。

张既白鄙视地斜了他一眼:“你身上有一个能花出去的子儿吗?”

钟云从一下子没动静了。

“没有的话就别充大款了。”张既白的风凉话刺得前富二代、现穷光蛋钟云从差点从病**跳起来:“没钱卖血总行了吧!你想抽多少血都随便!”

见目的达到,张医生眼中的喜色一闪而过,推了推眼镜,正要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病人二号却出声了:“行了,本来就欠你的,再添一笔就是了。”

好事被搅黄了,张既白没给他什么好脸色:“据我所知,你欠我的债好像从来没还过。”

“还还还,下次一定还。”

“下次是什么时候?”

苏闲微微一笑:“有钱的时候。”

这种废话居然没有激怒张医生,想来他是习以为常了,他双手揣在白大褂的衣兜里,不咸不淡地点点头:“那就先记着。”

“对了,”张既白瞅了钟云从一眼,“那个消息,你来告诉他好了。”

苏闲吃了一惊,先前的那点不自在也被抛之脑后了,他转向钟云从:“出了什么事?”

被点名的人一脸为难,嘴里也是支支吾吾的:“就是那个……你听了可别太生气啊!”

苏闲皱眉:“有话就说。”

“那天押送盈盈的那辆车在某个路段上发生了爆炸。”钟云从神色沉重,“包括司机在内的三名治安官,全部身亡,可奇怪的是……并没有发现盈盈的尸体。”

苏闲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用力地按住,冷笑起来:“她逃了。”

钟云从悄悄觑着他的脸色,没敢接茬。

令人压抑的沉寂持续了好一会儿,苏闲才问道:“她是怎么逃的?”

他的双目如同漂浮着薄冰的深潭,令人不寒而栗。张既白回答了他这个问题:“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件事,她的空间通道,不仅能够将她自己传送到特定的目的地,也可以反向传送——她把她的同伙接引到了那辆车里。”

苏闲闭了闭眼,一句话也没说。

“你的下属们也不能说不尽职,据说已经把人铐得严严实实了……这样都能逃,大概只能把她的眼睛挖出来了。”

片刻之后,苏闲才嘶哑着出了声:“我会让她血债血偿的。”

钟云从的喉间如同被冰块哽住,难受无比。

张既白出去之后,又很快返回,手里多了一个文件袋:“这是你昏迷期间,你的某位下属送来的。具体是什么,你自己看吧。”

苏闲双手接过,对里头的内容有了大概的猜想,抽出来一看,果然是这次的调查资料。

他专心致志地翻阅着,钟云从屏声敛息,不敢打扰他。

“‘暗影’,”苏闲浏览着讯问笔录,“居然在治管局和综管局两大部门都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发展出了这么一个组织……”

“‘暗影’?”钟云从霎时回想起盈盈等人古怪却一致的装扮,以及先前那些困扰他许久的点,似乎明白了什么,“盈盈他们都是那个组织的人?难怪她一个小女孩能有这么多听命于她的手下,还有那些被驯服的异种……”

苏闲神情凝重:“看来你也注意到了。”

“‘暗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组织?”钟云从问着,又忍不住添了一句,“看他们那些极端的手段,倒像是个恐怖组织。”

“也可以说是个邪教。”

钟云从倒吸一口凉气:“我就说那小姑娘满脑子的神经病想法,果然是被邪教洗脑了啊!”

苏闲叹了口气:“从黑衣女子和高若雪——就是那位校长夫人的嘴里问到的情况就是,这个名为‘暗影’的组织是个以异能者为核心组建起来的团体,具体人员尚不明了,他们内部按照异能者的能力强弱来划分层级,层级分明,上下有序,唯有领袖至高无上,位于金字塔的顶端。”

钟云从听得瞠目结舌:“不是说异能者的基数本来就不大吗?你们治管局吸收了不少吧,剩下的还能有几个啊?”

苏闲神情凝重地摇摇头:“异能者的数量并不是重点,真正可怕的地方在于——它不单纯是个由异能者组成的团体,异能者只是核心与中流砥柱,按照那两个女人的说法,‘暗影’也在暗地里将普通市民洗脑后发展为成员。譬如那个高若雪,她就不是异能者,只是个普通的家庭主妇。而这些潜伏在普通人里的成员才是最不可控的部分,像个不定时炸弹,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引爆。”

“他们的诉求是什么?”

“让治管局开放边界。”

苏闲的话如平地惊雷,钟云从为之一振,回过神之后才试探着问道:“开放边界……就是你说的那个有15道防守的……”

苏闲不答反问:“你知道,那15道防守里,最让人忌惮的是什么吗?”

钟云从摇头。

“就是治管局的异能者们。”苏闲语出惊人,“你可能以为我们部门只负责管制‘孤岛’里的异能者以及西城的异种,但我们真正的职责其实是守卫漫长的边界线。”

“对于普通人,那14道防守已绰绰有余,剩下那最后一道,防的是‘孤岛’里神通广大的异能者。”

“我们至少有70%的人手长期驻扎在边界的岗哨里,用特殊的方式组成了一张看不见的网。”苏闲的声音淡淡的,“我们不能让任何人踏出‘孤岛’,一旦有人涉足外面的世界,并且让政府得知,整个‘孤岛’都将危如累卵……即使隔着千里,外面的人要收拾我们,也易如反掌。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钟云从后背上的冷汗早已浸透衣物。

“所以,这就是盈盈他们……痛恨你们的理由?”他想起盈盈口中的“叛徒”,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有些人一直在骂我们为虎作伥,说我们是叛徒。”苏闲疲惫地闭上双目,“一旦撤掉治管局的人,那些神通广大的异能者就能够轻而易举地离开‘孤岛’,可剩下的市民怎么办?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整座城市毁于一旦。就算这里是人间地狱,但也是故乡,我不忍心让它毁灭。况且,‘失乐园’的传染性实在太强了,已经有人深受其害了,没有必要让它荼毒更多人。”

苏闲自嘲地一笑:“我们并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

钟云从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在这些苦难深重的人们面前,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高高在上、苍白无力。

“我干吗跟你说这些?”想来是看出了他情绪的低落,苏闲主动开口,“算了,还是睡觉吧。”

钟云从叹了口气,如他所愿,没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而是另起了个话头:“对了,那个……异能者的等级是个什么说法?”

今天的苏闲格外好说话:“其实也就是这么一说,划分标准也很简单粗暴——就是异能的高低强弱,一般分为ABCD四级,依次从强到弱。”

“那你呢?”钟云从脱口而出,“你是哪个等级的?”

苏闲瞅了他一眼,笑了一下:“你猜啊。”

钟云从郁闷极了。

“啧啧,不用太灰心。”张医生去而复返,加入了这场谈话,“关于‘镜’的能力等级,在‘孤岛’里一直是个谜。”

钟云从惊讶地看过去:“……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对了,他刚刚还少说了一个等级。”张既白勾起嘴角,“还有凌驾于那四个等级之上的级别——S级。”

苏闲似笑非笑地看了张既白一眼。

钟云从的脖子仿佛是生了锈的齿轮,战战兢兢地转过去,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个人,那目光里,既有惊叹,也有忌惮,还有莫名的兴奋。

苏闲见状说道:“别听他胡说八道了,没那么玄乎。对了医生,有没有吃的?三天没吃东西,我的胃都要萎缩了。”

张医生立刻变了一副脸,甩手离去:“没有!”

“小气鬼。”他嘟囔了一声,翻了个身,“没得吃,那就只好睡了。”

有了一层阻隔,钟云从肆无忌惮地把那人的后脑勺看了个够,直到听见他平缓均匀的呼吸声,他才轻轻地说了一声“晚安”。

而后,他熄了灯,也躺了下来,任凭睡意潮水般淹没自己。过了许久,在他半梦半醒的时候,对面传来了一个低低的声音,他险些以为是幻听。

“晚安。”

她穿行于黑暗之中。

耳朵轰鸣得厉害,以至于她几乎听不清身后的枪鸣声及狗叫声,一颗子弹险险地擦过她的耳郭,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灼热的疼痛,但这点疼痛,和全身上下的累累伤痕比起来,几乎不算什么了。

她方才成功地翻越了一堵带电的铁丝网,全身上下有大面积的皮肤被电流灼伤,不仅如此,她的两个膝关节也遭到了严重的损伤,如同松了螺丝钉的零件,随时都有罢工的危险。她每跑一步,膝盖处都会传来彻骨的疼痛,两块髌骨像是被生生地剜掉了一般。

可即使如此,她还是要继续跑。

她出逃,是为了掩护其他人。事实上,她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尽管在逃跑前,她向同伴们保证自己绝对会活着与他们会合——可只有她自己清楚,那只是个善意的谎言。

电网、追兵、狼狗,以及子弹,这些如附骨之疽般紧紧地贴着她,在这场逃亡之中,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个过程延长一些,好为同伴们争取更多的逃命时间。

这片树林被枯枝败叶的腐朽气息笼罩着,目之所及,唯有黑暗。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