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红色轿车登记的使用人员是曹燕,但监控中的凶手无论走路姿势还是体形仪态,都更像一个男人。如果凶手真的不是曹燕而是个男人,那他肯定和曹燕认识。

顾云风去了更衣室,换下祭拜姐姐时穿的黑色衬衫,在衣柜里翻来翻去,终于选了件灰色V领T恤。上次他送陈钰和袁满回去,居然被娱记拍下说什么深夜幽会,吓得他再也不敢穿上次那件衣服了。

他把脱下的衬衣放进洗衣机里,露出整齐的腹肌,衣服上面有香火的味道和陵园里腐朽的气息。他正要穿T恤,突然更衣室的门被使劲推开。

许乘月站在门口一副“终于找到你了”的表情。

“许教授……您下次推门可不可以先敲下门啊?”顾云风捡起掉到地上的衣服,抖了三下哭笑不得。他庆幸还好自己只是换了个上衣,要是换裤子的时候被看到就尴尬了。

不过许教授是男人,也没啥尴尬的。

“找我有什么事吗?”他重新套上T恤,打开更衣室的窗户,这几天不怎么热,晚上下过一场雨,白天的温度就很适宜。

“顾队,刚才开会的时候,为什么把那个名字擦掉了?”目光相撞,没有谁咄咄逼人,空气中却弥漫出紧张的味道。

“什么名字?”顾云风一头雾水。但他很快就意识到,白板上姐姐的名字是许乘月写上去的。

“十九年前的诱拐案中,最后一个受害者。”许乘月轻轻关上门,“在过去的新闻资料中,化名为春秋的女孩。”

顾云风一愣,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差点被一把椅子绊倒。短短几秒里,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但长期的精神体力训练让他马上冷静下来。

“你想说受害者家属有作案动机?那案子有很多受害者,跟第几个没有关系。”他若无其事地说,“她们都有很多亲属,每一个都对关建华恨之入骨,恨不得立刻将曹燕挫骨扬灰。你不如把每个受害者的名字都写上去,那才公平。”

“都写上去位置不够。”许乘月双眉下压,揉了揉肩膀,“当然,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通过死亡记录查到了最后一个受害者的真实姓名。”他坦然地走到顾云风身后,靠近他耳边说,“你有个姐姐叫顾椿秋,对吗?”

姐姐。

窗户突然被风吹开。

明明只是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可从别人口中说出时,却像听见惊涛骇浪,看见巨轮沉没。

隐藏多年的秘密,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一切温和的表面被撕开,露出自我保护的獠牙。

他下意识地抓住许乘月的胳膊,肾上腺素骤升,毛细血管突起,左手握住对方手腕,右手抓住下肱二头肌,直接一个过肩摔将许乘月摔到旁边的沙发上。

伴随骨骼清脆的弹响声,顾云风突然回过神来,他松开对方的手腕,上面深红色的痕印让他的血液几乎倒流回心脏。

他刚刚在干什么呢?

“你!顾云风你……你至于嘛!”许乘月挣扎了一下意外地发现自己不是躺在地上,怪不得没觉得太痛。他沉下脸坐起来,抬头看向扶着沙发慢慢蹲下去的顾云风。

“你至于吗?”许乘月皱着眉头问。

至于吗?

顾云风把脸埋进胳膊里,低声说了句抱歉。

这是他保守多年的秘密,整个金平分局,还有他一路相处的同学朋友,没有一个人知道。

他一直以为这段过去只会存在于他和父亲的世界里,最终会被带进泥土,成为至死无人知晓的故事。

顾椿秋只是几十名受害者中的一个,她会和其他受害者一样,被这个世界慢慢遗忘,变成案卷里不起眼的一个化名,一段没有感情的文字。

可对于他和父亲而言,姐姐的案子给他们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让他们失去信任,失去家庭,更一度失去对生活所有的期望。

“对不起。”他把许乘月拉起来,情绪正常了一点,尴尬地想要缓和气氛,“还好没把你摔地上。”

他的手很温暖,但掌心有道疤,摸起来挺粗糙。

“以后可别站我背后了。”顾云风挤出个笑容说。

许乘月坐在沙发上,一只胳膊搭着扶手,勉强点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歉意。突如其来的腾空让他的心脏差点跳到失控,他一脸困惑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毫不顾忌地继续问顾云风:“你这么反感别人在你面前抽烟,也是因为这件事吧?”

顾云风无奈地点头。他这才发现许教授真是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挨打后还能继续戳人痛处。当年姐姐会落单遇害就是因为他父亲顾涛跑去买了包烟,他是个自制力很差的烟民,甚至在姐姐出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在各路威胁恐吓下也没戒掉。从此他就对烟产生了生理性厌恶。

“你这受的刺激不小……”许乘月若有所思,“去看过医生吗?”

医生?顾云风摇了摇头。他找了把椅子坐下,直视对方说:“我知道你的顾虑,但她和现在的案件没有关系,那已经是盖棺定论的过去了。”

过去早已宣判,恶棍得到惩戒,他没必要再耿耿于怀。

“顾椿秋没有,但是你有。”许乘月说,“不排除当年受害者及家属的报复性谋杀,这是我们达成的共识。”

“你和你的家人都有作案动机,现在曹燕出狱了,我甚至可以怀疑……”

许乘风顿了顿,“你可能公报私仇,人为干扰案件走向。”

“不是,我怎么干扰啊?”

“假如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是曹燕呢?你可能消极办案,故意假借他人之手造成一些不可挽回的后果。假如凶手是你的家人呢?你会不会故意销毁证据帮助完成犯罪?”

那一瞬间顾云风火冒三丈,但他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在这个突然变复杂的案件中,他和里面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直接关系,可他们的人生却不可避免地交织在一起,交织成他一直没能逃离的梦魇。

而在他梦见姐姐的时候,在他得知袁满身世的那一刻,他是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亲手给这个梦魇,画上一个彻底的句号。

“你打算怎么办?”许乘月满脸都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想了想……”顾云风事出反常地搭着许乘月的肩膀,坐在旁边非常诚恳地建议说,“许教授,哦不,兄弟,哥们,这事就你知道,你要替我保密。”

不然他很可能因此停职下岗,变成待业青年一枚。

“保密?”许乘月微微蹙眉,眨了下眼,随即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你的正义感呢?”

其实许乘月根本没打算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别人,袁满的案子和关建华的案子,这才是强因果关系。诱拐案已经过去快整整十九年了,所有罪犯都依照法律得到了惩治,那些曾经的受害者,试图遗忘这段过去的人们,早已不屑于举刀砍向一只作恶多端的蝼蚁。

而且他是个被特殊关照的新人,很多事情的界限分得不是那么清楚,也没预测到一个看似不经意的选择,会给未来造成怎样的影响。

“正义感?我要的是迅速破案,曹燕现在很危险,希望在她出事前能抓到凶手。”顾云风挺无奈地叹气,“袁满很无辜,关建华当年也只是一个跑腿的从犯,我会为他们讨回公道,就当了结自己的一桩心事。”

他在有些事情上会很偏执,比如这个案子。

“那你写个保证书。”许乘月说。

顾云风一脸迷茫:“跟谁保证?需要盖公章吗?”

“跟我。保证你不会徇私枉法。”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许乘月,确定对方是认真在提议后,他迅速写好了所谓的保证书,松了口气。看着许乘月满意地收好,他心想这种在象牙塔里待久了的天才们就是不一样,脑回路都如此清奇,他难道不知道这么一张纸,除了心理安慰没有任何实际作用吗?

不过现实是,保证书再怎么无效,他的把柄都已经被许乘月握住了,可能从此就受制于人,权力翻转,领导地位直接化为乌有。

“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许教授打开门,和顾云风一起走出刑侦队,他晚上要回实验室,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事,就不留在队里了。

“哦,明天我要去一趟天宜公司,找袁满和她的经纪人陈钰。”

“那我跟你一块去。”许乘月修长的手指握着那张保证书说,“既然我答应了保守你的秘密,就要对你的行为负责。”

顾云风:“???”

“我想好了,但凡是与案件相关人员接触,我都会在旁边盯着你,寸步不离,约束你的行为。”

“哥们,你要是上课呢?”

“你比较重要。”

真让人感动。

顾云风觉得自己都快哭了。

天宜公司的大楼在江东最繁华的CBD,滨江大道,公司门前就是滔天江水。

“我们不能直接进去吧?”许乘月系好领带问他,藏青色上衣让身形瘦削的他显得精神挺拔,站在CBD来来往往的商务人士中毫不违和。倒是顾云风压低帽檐穿一休闲T恤,怎么看都像是跑来经纪公司伺机而动的狗仔。

“嗯,有门禁,她说我到了联系她就行,她会派人下来接我们。”他不想闹出什么意料之外的动静,能以普通人的身份进去就尽量别说自己是警察。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电话,电话才响了几声突然黑屏。

“不好意思。”他涨红脸羞愧万分,“之前手机摔了一次,现在似乎是坏了。”

许乘月:“……我可没她的联系方式。”

他只好朝前台方向走去,一个年过不惑但气宇非凡的安保大哥职业性地冲他点头。

“您好,金平区刑侦队。”顾云风亮出警官证,“我下午三点约了袁满小姐在天宜公司会面,烦请通知一下。”

负责安保工作的大哥大概快五十了,举手投足都风度翩翩,发际线也没高入天际,在同龄人中绝对颜值拔尖。

他盯住顾云风证件上的照片,再抬头看看他本人,盯得顾云风毛骨悚然。

“您怎么保证证件的真实性?”他将证件与本人摆在一起,上下打量,“前几天有两个狗仔就假扮警察混进来了,刚好也说找袁满小姐,你们是同事吧?”

“假扮警察?这可是违法的。”顾云风哭笑不得,“有这两人的监控录像吗?可以报案的,我们依法处理。”

“当然,这种案子不归我们管。”他摊手,转身对许乘月说。

“这……就不必了,也怪麻烦的。”

他刻意看了下保安的工牌,唐志海,工号开头是27,这意味着他去年才入职这家公司。他的桌上放了十几本杂志,每本封面都是AIR女团,要么就是袁满的单人大片。她们在封面中笑容明媚,戴着夏花,举着彩色气球,拖着天边彩虹,踩在白云之上。

最单纯美好的模样。

每一张封面上都有袁满,这唐志海一定是她的忠实粉丝,去年年底袁满她们才开始出现在大众视野中,而他也刚好在去年来到这公司做安保工作。挺巧的,顾云风心想。

“我已经帮二位通知陈钰女士了。”放下前台电话,唐志海举止绅士地指向前方,“大厅右侧有休息的茶位,旁边就是茶水间,请自便。”

“谢了。”

他们前脚刚到休息区,后脚前台就又来了几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女孩,红着脸恳求大叔放他们进去,结局当然是被严词拒绝。

顾云风不了解这些娱乐八卦,也理解不来粉圈追星,安静地坐在茶位上泡了杯茶,随手拿过一本宣传册,上面是天宜公司的介绍。

这家公司以艺人经纪为主,签了挺多不温不火的艺人,AIR算是近期大爆的团,趁着人红死命给她们签广告和节目。除了艺人经纪,公司每年也会做几部电影和电视剧,都是小成本制作,没什么水花。最近说是在为AIR量身定做一部偶像剧,声称要为冷却已久的偶像剧市场填补空白。

大厅的电视屏上循环播放着AIR的演唱会和已播出的广告,许乘月看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是无聊,伸手拿走顾云风手里的宣传杂志。

顾云风一只手撑着脑袋,手里的东西突然被收走,“欸”几声表示抗议,又从身后的书架上重新抽出一本。

一楼和外界空气流通,冷气开得不够,室内依然有点热。许乘月脱下外套放在手上,身子向前倾,靠近他问:“我挺奇怪……你会怎么面对袁满?”

“就像之前那样啊。”

“会恨她们吗?曹燕,还有所有间接害死你姐姐的人。”

恨吗?曾经是恨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仇恨充斥着他的家庭,他们互相埋怨,互相伤害,把仇恨用在最亲密的人身上。

他想了想说:“他们已经得到法律的审判了。”

“那袁满呢?她是有责任的。”

顾云风侧过头去,似乎戳中了他心里的痛处。所有人都得到了审判,但袁满没有。她救下恶魔,带来灾祸,她是原罪却又无罪。

“我能做的,只是把她当成一个与我无关的普通人。”他风轻云淡地说着。

顾云风突然发现,把心底的秘密告诉别人并不会有什么坏处,他只是没有勇气去揭开这个自己贴上的创可贴,不断压抑着本该自然复原的伤疤。

“也不知道袁满为什么明知自己被跟踪却不告诉警方。”顾云风嘴角向上,心里轻松了许多,“曹燕肯定还指望着从自己女儿身上榨出更多的东西,他们短时间内不会直接和袁满接触,不过以后就说不准了。”

他往后一仰,整个人躺在沙发里:“监控中清楚地显示袁满已经发现有人跟踪自己,可她却撒谎了,告诉我们有人跟踪她有什么坏处?”顾云风感叹着女人心海底针,少女的心思更是难猜。

像这种童年经历独特的女孩,性格上更是琢磨不透。

袁满为了维系单纯美少女的人设,表面上阳光开朗,其实非常早熟敏感,心思细腻。她和曹燕完全不像,性格上南辕北辙,长相也千差万别。曹燕的五官很一般,骨子里有种吸引人的妩媚,但袁满大眼睛高鼻梁看起来非常可爱。

单看照片,他是没办法把这两人当作母女的。

“我昨天倒是有个发现……”许乘月问,“你知道袁满原来待的孤儿院在哪儿吗?”

“这件事我让他们调查过,没什么收获。”顾云风愣住,耸耸肩,“我们试着去寻找她曾经待过的孤儿院,南浦市的儿童福利机构就那些,我翻过他们登记的孤儿姓名,但没在任何一家的名册中见到过她的名字。她可能改过姓名,但照片和档案应该保留才对。”

说着顾云风看了眼时间,又往电梯口看了看。他们已经等了半个小时,还是没见到陈钰或者袁满的身影。

许乘月说:“昨天我调查了近五年内和这些福利机构相关的新闻,最后发现在20××年11月,一家名为星雨的儿童福利院曾经有过一次内部线路老化引起的火灾,大部分资料和内部设施都在火灾中付之一炬。20××年10月,袁满刚好进入天宜公司。”

“你的意思是,火灾是人为的?”

许乘月点头:“袁满的伯乐叫杜渝生,天宜公司的高管,原本是公司舆情监测室的负责人,他在一次校园讲座中发现的袁满,大概是觉得这女孩有发展潜力,就介绍到天宜组了个女团,让她当队长。可惜,这个人去年病逝了。然后公司人员大调整,袁满他们的经纪人就换成了陈钰,在陈钰的运作下AIR才一夜成名。”

“我想,陈钰可能并没有那么了解袁满……”许乘月停顿了下,缓缓说,“也许,袁满并非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

或许她早就知道自己有怎样的父母了。

“啧……许教授。”顾云风托着下巴认真地对他讲,“我觉得你以后可以当我们队的人肉搜索引擎,我们分局之前从智因科技公司买了个信息查询服务平台,真没有你好用。”

许乘月扬起眉毛,嘴角向上形成个微笑的弧度:“你们买的那个东西还是我读研时在实验室设计的,当然比不上我。”

大厅里的大屏幕上终于换了组明星,内容也从之前的演唱会广告变成了电影预告片。许乘月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闭上眼睛试图在脑海里搭建出一个关系网,找到些新的可能。

以袁满独特身世为由敲诈天宜公司的罪犯,极大可能是曹燕与关建华组建的犯罪团伙。而在他们多次绕过袁满向天宜公司敲诈勒索后,袁满本人却收到了无任何实质内容的恐吓信。完全看不出寄信者想获得怎样的利益。

许乘月还是没能找到一个成熟的想法,所有猜测与肯定都像一条弯曲的线,越来越近却还是没连成一个圆。

他放弃了,抬头去看循环播放的电影预告片。预告片里的女主是个混世魔王小太妹,染一头红头发,小小年纪不愿读书只爱唱歌,却在遇见木讷善良的男主后洗心革面,一边读书一边写歌,最终考上音乐学院,走向人生巅峰。俗套得令他想起陆亦然那个无法无天的小公主。

“我的老师有个女儿,挺喜欢袁满她们那个女团,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帮她要个签名?”

“要一个哪够啊,趁着她还没讨厌我们,赶紧要个几十上百张。”重新拿了本宣传杂志的顾云风看了几页后终于放弃了,闭上双眼已经做好被女孩子讨厌的准备了,不过要迅速推动案件进展,就该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想尽一切办法,得罪人也值得。

“你去要?”

“许教授你自己有手有嘴,还有一张迷倒少女英俊的脸。”顾云风手一挥,拍大腿拒绝。

“我看她挺喜欢你的,你肯定能要个十几张。”

“别别别,千万别说这种话。”顾云风受刺激地摆摆手,一肚子的委屈似乎在回忆多么可怕的事情,“上次送她和经纪人回去,居然还被跟拍上了热搜进了电视,那天我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那你还敢来找她。”

“办案需要。”顾云风摊手,无可奈何。

“顾警官!”袁满声音清亮,戴着口罩穿过大厅,欢快地小跑着过来。她穿了件白色的阔摆连衣裙朝他们挥着手,因为骨架小又瘦,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可爱的精灵。

“他是谁啊?有点眼熟。”袁满指着站在一旁的许乘月失落地问。

“许警官啊,上次你来报案时他也在。”

“我想想……哦,就是那天第一个认出我来的警官!”她拍了下手恍然大悟,瞳孔清澈明亮,笑起来的酒窝带着稚气,非常平易近人。她一步半寸地挪到顾云风身边,不经意地打量着许乘月,拉着他们说去五楼的咖啡厅坐坐。

“她为什么只记得你?”走在后面的许乘月小声问顾云风。

“可能是……你没我帅?”顾云风安慰许乘月,说青春期的小女孩审美都不太稳定。

三人在清冷的咖啡店靠窗坐下,袁满化了精致的少女妆,眼神俏皮地向服务生要了三杯咖啡。

“这两天我刚好都在公司,又是签合同又是录访谈的,太无趣了。”她撇嘴抱怨着,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咖啡厅中央摆了架钢琴,上面放了个插满红玫瑰的水晶花瓶,放着悠扬的法语歌,弥漫着浓郁的香气。

“你喜欢出去演出?”

“对啊,总待在一个地方多难受,我自由的灵魂都被禁锢了。”袁满漫不经心地说,“所以这会儿我才在百忙之中偷偷跑出来见你们,如果被陈姐发现了,你们可得替我想好说辞。”她往咖啡里加了几颗糖块,轻轻搅拌后摘下口罩小口抿着。刚手工研磨好的咖啡挺烫,还没喝多少,她手一抖,差点洒到桌上。

“你慢点,烫到了吧。”顾云风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手里,顺手擦掉滴在桌面上的水。“你最近的行程安排,一直在南浦市吧?”

“是啊。”她眨着眼,“你是关注了我的行程表吗?”

“他是关注了有你的监控录像。”许乘月替他回答,帅气地喝了口咖啡。

顾云风瞬间呆滞了。

好在相处了几天他已经习惯了,许教授就是这样简单直接,卖队友都卖得清新脱俗。

“我就知道……两个人一起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袁满瞬间没了活力,沮丧地趴在桌子上,“又要把我当犯人审了。”

“哪敢把您当犯人……”顾云风对她说,“我和许警官专程跑一趟而不是请你去警队,这可是特殊待遇,要珍惜。”

他递给袁满几张照片,除了关建华和曹燕外,还有人口贩卖案中的其他几位罪犯。照片中除了正面照外,还有几张从监控录像中提取的不同角度的影像。

“切——你请我我才不去呢。”她坐在对面瞪着二人,拉长尾音以示不满,但右手还是接过照片端详着。

“这些人里,有没有你见过的?”

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摇头矢口否认:“都没印象。”

“最近两个月有被陌生人跟踪吗?”

“我?被人跟踪?”她木然地看着二人,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将两只胳膊交叉放在胸前的桌子上。

“没有,没被跟踪过。”

听到她直截了当的否认,许乘月挑了挑眉,一双丹凤眼中写满质疑:“‘私生饭’不算吗?”

“我……”

“我知道袁小姐有几位著名的私生饭,还上过新闻。”许乘月细数自己了解的娱乐八卦,“有一位是一家上市公司的大少爷,年纪不小了,姓江。还有几位是学生,倒是没什么关注度。”

“私生饭?那是什么?”顾云风打断他的话,一只胳膊撑着脑袋,歪头看着他。

许乘月轻咳一声:“跟踪偷窥明星日常的一些极端粉丝。”

“哦……”似懂非懂。顾云风实在是无法理解这种空虚、疯狂的过激行为,一定是严重缺失自我才会把生活重心绑定到一个遥远的人身上。

“这种就不算了吧,都跟了好几年了。”她将手放在眉骨附近,声音越来越低沉。

顾云风看她情绪低落,也就不想强求,收走其他照片,只留下关建华的面部影像推到袁满面前。

“你回忆一下,最近两个月,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她低下头,手足无措。前几分钟她还能轻松地和他们开着玩笑,此时却忽然变得谨慎寡言,每一个微小古怪的动作在他们眼里都能被无限放大。

“没有吧。”袁满吞吞吐吐地说。

“那她呢?”许乘月把曹燕的照片单独挑出来,放在她面前。

“也没有。”她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深呼吸平复了心情,然后抬头故作镇定地说,“这些跟我收到恐吓信有什么联系吗?”

“有啊。”顾云风点头,“帮你抓坏人啊。”

“你们来找我就不能是简简单单地喝杯咖啡聊聊天吗?”

“这不就是在简简单单地喝咖啡嘛,边喝边聊,还聊的你的事。”

“明明聊的你们的工作。我可是受害人,被威胁的受害人,警方也要安抚受害人情绪的。”她噘着嘴,一脸不情不愿。

“不过呢,我一直觉得我收到的恐吓信只是个玩笑,你们,还有陈姐,都没必要大惊小怪……”她认真地看着他们两人,双手还在微微颤抖。

只是个玩笑。

袁满终究还是个年轻的小女孩,或许她不够单纯,但撒谎的能力不够,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在**裸地宣告着:我很心虚。

顾云风和许乘月对视一眼,正要说话,许乘月的手机铃声响了。

“你们继续,我出去接个电话。”他披上自己的西装外套,冲顾云风挥了挥手机,上面显示是舒潘的号码。顾云风捏了把汗,今天出门前他看了日历,壬午月,戊戌日,说是忌出行。

他看了眼自己坏掉的手机,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怕不是又出什么事了吧。

袁满沉默地看着许乘月出去,额间渗出汗珠,那张白得发亮的脸更没了血色。

“三个星期前,这个人,”顾云风指着关建华的照片对袁满说,“在我们调取的部分监控里,你和他多次同框出现。他在跟踪你,不过很可惜,他隐蔽得并不好,你回头看了很多次。”

“你可能觉得不重要,因为他没伤害到你。”在袁满开口想辩解前他继续说,“但就在一周前,这个人被杀害了,死在一个待拆迁民宅的废弃垃圾桶里。”

他站起来,身体向前倾,深邃的双眼紧紧盯住她:“小满,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他是因为你才被杀的。”

“当然,这并不是猜测,而是事实。”顾云风看着她,他的眼神温柔却直入人心,袁满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没有了偶像的光芒万丈,只像一个平凡的小女孩,表情惶恐。

“寄给你恐吓信的人究竟是谁?”

“如果就是这个凶手呢?”

“他给你寄去恐吓信,又杀害跟踪你的人。”

平时在队里,他不擅长审讯,不是在言语上占上风的人,而和这种经历特殊的孩子打交道又尤为困难,他们总是下意识地躲在自己布置的安全界限中,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所以现在,他得让袁满相信,关建华是因为她才被杀害的,她不是置身事外的局外人,恐吓信不是玩笑,被跟踪也确有其事,只有配合警方,她才能逃离危险。

“按你说的,他没跟踪你,你们素昧平生。那他和你的关系,仅仅只是超出平常频率的距离过近。你想想,还有那么多真正在打扰你生活的疯狂粉丝,他们会不会有一天和这个人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某个角落的垃圾桶里?”

“谁给他们收尸?你吗?”他接着说,“凶手在公司里递给你恐吓信,这令你恐惧。而杀害跟踪你的人,是为了让你更加恐惧。他对你执念很深,这种执念,总有一天会施加到你身上,变成不可避免的伤害。”

“你才是他的目标。”他坐回到卡座上,盯住袁满苍白的脸。先前的温柔**然无存,只剩无处不在的压迫感。

少女元气的脸上完全没了血色,耷拉着脑袋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她不擅长撒谎,又缺乏勇气。圆一个谎言要付出太多精力和代价,可摊开真相可能令她身陷囹圄。

顾云风起身想去趟洗手间,却看到许乘月挥了下手,在门外比画了几下,示意他出来。

“小满,你再好好回想下,虽然罪犯的最终目标很可能是你,但我在这儿,不会让你有危险的。”他替她在咖啡里放了糖,特意把帽子取下放在桌上。

袁满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蹲下身躲到桌子底下,把脑袋埋进交叉的手臂间。吧台的服务生看着突然空无一人的咖啡厅,还以为自己花了眼。

“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他是因为你才被杀的。”

“她是因为你才死的。”

“你就是个祸害。”

“你害死了那么多人,怎么还不下地狱?”

她低下头,拼命捂着嘴还是哭了出来。这些声音像匕首一样一刀刀刺向她的心脏,让她经脉收缩,血管破裂。

她确实撒了谎,但那应该只是一个小小的谎言吧,这个谎话肯定不会造成什么后果,顾警官不会责怪自己的。从报案那天顾云风站在她面前的那一刻起,从他笑着对自己说同病相怜的那一刻起,她忽然褪去了偶像明星光芒万丈的外壳,变回童年孤儿院里那个弱小无助到把什么温暖都当救命稻草的小女孩。

那才是真正的自己啊。

她甚至怀念孤儿院的生活了,虽然小时候总被欺负,但不用撒谎,不用在夹缝中求生,也不会遇见那些因为利益而面目全非的面孔。

如果自己是个真正的孤儿就好了。她闭上眼,幻想着。

站在未封闭的窗边,顶端是玻璃造的楼顶,蒙了浅色的涂层,白天能看见晴空层云,夜晚是散漫星空。许乘月靠在栏杆上,背影有点单薄,低头朝大厅的旋转门望去。

“刚刚舒潘给你打电话是有什么事?”他走到许乘月身边,和他并肩站着。

那一瞬间,他发现站在前台旁边的男人不停地看向他们这里,目光相碰后,那人又慌乱地转身继续巡查。

那是之前拦下他们的保安,身穿黑色制服,微笑着和其他工作人员打招呼,脸上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看起来他非常热爱自己的工作,但刚刚那一刹那的对视,让顾云风莫名觉得很不舒服。

许乘月左手理了理衣领,凝视着大厅中来往的人群,微微皱眉:“赵局让你赶紧回队里。”

“出什么事了?”顾云风突然神经紧绷。果然今天忌出行,他就该在队里待着,时刻等候领导调遣。

“跟你有关,上南区公安局今天早上接到报案,曹燕死了。”

曹燕死了。

许乘月说得风轻云淡,但这四个字对顾云风而言却是重重敲落的鼓点,极具震撼力。

他睁大双眼,难以置信:“不可能吧,我可是派了五六个人昼夜不歇地守在她住的地方,她什么时候遇害的?”

“两天前,凌晨两点左右。”

前天,刚好是他梦见姐姐的那天。那场梦里顾椿秋朝他走来,对他说着血债血偿,人间已经没有遗憾。曹燕的死亡时间在凌晨两点左右,和姐姐告别的时间相差不多。

一定是她在天有灵,怨恨清偿。

那一刻顾云风站在窗前,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风从门厅的缝隙间钻进来,吹乱他的头发。将近十九年的痛恨就这样尘埃落定,所有情绪都在这个突发事件中戛然而止。

他释怀地笑了笑,转身背靠窗边的栏杆:“这么说,在警方去曹燕的住处前,她就已经遇害了。”

“怪不得他们跟我报告的是一直没见到曹燕。”之前他为这事还骂了舒潘一顿,借题发挥说他粗心大意办事不力。“她怎么死的?”

“在河边发现的尸体,具体细节要你去上南区那边问清楚,他们已经在解剖尸体了。”许乘月说,“要不要让袁满和我们一块去?”

“别。”顾云风摆手道,“这事不用她知道,她啊,能当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最好。”

他微微弯腰,十指交叉,胳膊支撑身体靠在围栏上,抬头看到隔了层玻璃的蓝天。曹燕在姐姐十九周年忌日的当天消失在一条河流中,他相信姐姐会重新擦掉身上的血,洗掉灵魂中的怨,踏上一条无憾的轮回路。

“现在回去吗,顾队?”许乘月看了下左手手腕上的表,接近四点。

顾云风点头,下意识地往咖啡厅的方向看了看,这才发现店里冷冷清清空无一人,自己的帽子还在桌子上,形单影只无人认领。

他心里咯噔一声。袁满去了哪里?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顾云风迟疑了下,指着不远处的咖啡厅,“我觉得,我可以再努力下,或许能在袁满那问出些什么。”

“可以,我看她对你挺有好感的。”许乘月说,“这就是因果轮回,她父母作恶多端,她也难逃其中,你多关心下她,她可能就什么都招了。”说完他不满地抱怨着:“但我感觉她不太喜欢我。”

“有吗?”顾云风一脸茫然。

大厅右侧的大屏幕上刚好切换到AIR女团最新的公益宣传片,片子里几个女孩去了偏远地区的儿童福利院,和一群小孩子们玩得很开心。袁满穿了件卫衣T恤坐在中央,目光流转笑如夏花,弹着吉他教孩子们唱些简单的歌。

那一刻生活以最简单的方式呈现,袁满回到她曾经最熟悉的地方,和福利院里无父无母身世飘零的孩子们一起笑着,忘记委屈凌辱和他们永远渴望却不可得的情感。

返回到咖啡馆时店里一个顾客都没有,顾云风的帽子安静地放在原位,好像从未有人来过。他环顾四周,又弯下身瞄了眼桌子底下,胡桃夹子玩偶背后,什么人都没有。

“刚刚和我一起来的女孩去哪儿了?”他戴上帽子,神色焦虑地问正清洗咖啡豆的咖啡师,对方茫然地摇摇头,说自己一直专心工作没注意到顾客的举动。

“您在找袁小姐吗?”端着一盘糕点饮品的服务生叫住他。

“嗯,大概五分钟前,她从侧门匆忙离开了。”

“离开了?离开前她有接到电话一类的吗?”说着他从钱包里拿出几张钞票想要付现,服务生小哥摆摆手:“好像没有吧……对了袁小姐已经付过钱了。”

顾云风尴尬地站在原地,在对面小哥一副“怕不是为了逃单才中途出去”

的眼神中生生咽下所有想问的话,强行付了10%的服务费后推门而出。

五分钟前袁满从侧门离开,如果不是被人叫走……也许是他之前话说得太重把她吓跑了。

顾云风站在咖啡店外,靠着墙壁想着她究竟会跑到哪儿去。假如真是自己吓到她了,她会不会找个地方躲着痛哭流涕?

要找个没人看见又让她有足够安全感的地方……他记起袁满第一次报案时提到的休息室。她说自己第一次收到恐吓信时正在休息室休息。

她口中的休息室在28楼,和大多数公司大楼一样,天宜大厦楼层越高人越少,顶层30楼是总裁办公室,每一层都需刷卡进入。袁满来的时候给了他一张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访客卡,他尝试着去刷28楼,居然真的能用。

踏出电梯时他就开始心虚地探头探脑,偶尔路过的人看着都挺面熟,不过他不了解娱乐圈,明星都不怎么认识,更别说他们的经纪人和各路助理工作人员了。

“喂,你找谁啊?”他正蹑手蹑脚地看着各个办公室的门牌号时,一个声音粗犷长相清秀的男人叫住了他。

“我是番茄台的记者,今天约了袁满小姐采访,她的休息室在哪儿?”顾云风礼貌性地一笑,心虚地晃了晃被自己遮住关键标志的警官证。离得远,应该看不清证件细节。

“2808室,这会儿她不一定在那儿,要不我帮你打个电话……”男人指着另一个方向说。

“谢谢谢谢。”没等他说完,顾云风就大步流星地往2808所在的方向走去,只听见男人在身后小声嘀咕着:“小满今天又有访谈吗?怎么没跟我们说一声?”

等离开那人的视线顾云风才松了口气,他基本可以确定给袁满寄去恐吓信的人是天宜内部的工作人员了。能混进28层还刚好遇上监控坏掉,普通人真不会这么大费周章就为了从门缝里塞个纸条。

可惜没有确凿证据时,他是不能调用警局人力对天宜公司的员工进行集中问讯的。

在28楼转了大半圈,他终于找到了袁满的个人休息室,旋转把手,轻轻推开虚掩的门。休息室里看着空无一人,但能听见细小的抽泣声从角落的衣柜里传出。休息室的墙壁上挂满了各型各款的裙子,中间摆了几张欧式沙发和椅子,上面沾了灰,一看就不常用。

整个休息室就是袁满的个人衣帽间,摆满了衣服和鞋子,还有遍布一排梳妆台的彩妆。

他身体向前倾,轻轻弯腰,轻声细语地说:“大明星,终于找到你了。”

就在女孩子伸出白皙的双臂想搂住他的脖子时,顾云风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袁满差点从柜子里跌倒到地上。

“不好意思,没接住你。”他抱歉地笑笑,把她从衣柜里拉出来,“怎么躲在这儿?”

他弯腰指着阴暗潮湿的衣柜:“心情不好就该待在有光的地方,这里幽闭阴暗,没病也能憋出病来。”说完,他还揉了揉袁满的脑袋。

顾云风脑袋里一直充斥着许乘月的话:“你多关心下她,她可能就什么都说了。”

道理是这样没错,袁满一直生活在缺爱的环境中,她需要关爱,需要鼓励,需要被肯定。但现实是他和袁满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把她当成普通人已经是他最大的尊重了,他又能去哪儿找关爱给她?

袁满站起来,用指尖弄平了白裙上的褶皱,坐在沙发上,打开一罐桌子上的可乐。

“不高兴的时候我就想躲进这个柜子里,然后就会忘记时间,忘记不开心。”

“陈姐不让我喝这些,也不许我吃零食。所以呢,我就在我的休息室里藏了好多好多东西。”她擦掉眼泪,伸直双手双腿抬头望着窗外的云,“小时候我生活在孤儿院,总是被别人欺负。”

“他们没长眼睛,可爱的女孩子应该受欢迎才对。”顾云风安慰她。

她沉默了几秒钟,摇摇头:“他们总说我是带来灾祸的人,说我从胚胎开始,就命里克人,谁离我近就活不长久。”

从顾椿秋和那些受害的女孩子开始,施害者、罪犯、刑满释放的亲人,无一例外。就像一场循环的比赛,这些人和她身后的死神赛跑,最后谁也没赢她。

“其实现在我拥有很多很多东西了,但这些东西来得太快太多……”

“所以,我挺害怕现在的生活有什么改变。”她说着说着就低下头,摆弄着印刻着粉色小熊的指甲,“做个偶像明星,我可以得到很多东西,可如果有一天我没有资本价值了,被所有人抛弃,那和几年前的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顾警官,我确实隐瞒了些事情。”她猛地抬头,眼神坚定,“有人在跟踪我,而且跟踪者不止一个。”

“如果真的又有人因为我而死的话……”她倒吸一口气,“我会内疚的。”

顾云风坐在她身边,把之前准备的那些照片重新拿出来,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按重要程度依次摆放。

“为什么是‘又’?”他问,“以前有人因你而死吗?”

“你看这些人里,哪些曾经跟踪过你?”

“这个。”她指着关建华的照片说,“他跟踪我的频率最高。我第一次发现被跟踪是一个月前,就是这个人。”

“具体情形呢?”

“那天我偷偷跑出去买吃的,明明穿得很严实,但他认出我来了。”她心有余悸地说,“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偷跑出去了。”

“你是怎么发现的?”

“有天傍晚,他拍照忘记关闪光灯了。那时候我还以为是遇见了偷窥狂,吓得站那儿走不动了。”她边说边拆开一袋薯片,“结果,我还没动,他就先跑了,估计也没想伤害我。”

她把薯片递到顾云风面前,继续说:“后来,就没有那么频繁地见到这个人了,我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粉丝,喜欢我的还是年轻人比较多。”

“然后就换其他人继续跟你了?”

“对啊。”她点头。

“这个姓关的人后来再没出现过了,我没想到他会被人杀死……“她叹息一声,靠在沙发背上,出神地凝望着天花板上悬挂的水晶灯。

“说说除了他以外的跟踪者。”顾云风轻轻敲了下桌子的照片,“在这些照片里面吗?”

她的视线扫过桌上的一排照片,在曹燕那张上停留了一两秒,又装作不经意地去看其他人。

“不在里面吧。继续跟我的人,还是个男人,我就叫他B吧,和之前这个姓关的年龄差不多,都是大叔了。不过,我没看到那人的长相,他穿得比我还多,这么热的天,我都嫌热啊,他是怎么受得住的?”

她继续说:“有几次晚上,我一个人溜出去买雪糕,这个B一直远远地跟着我,我走他也走,我停他就原地抽烟。”

“他这跟你一趟能抽掉好几包烟吧。”顾云风说。

“是啊,我都觉得自己在逗他玩了。”她突然笑了一下,“很奇怪的是,我没感受到任何危险,反而……很安心。”

“很安心?他跟着你是为了保护你?”

她愣住了,像被电流击中,久久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久,她才低下头小声回答着:“我不确定。”

离开天宜公司的时候袁满送了顾云风一张演唱会的门票,她说下周六AIR 女团在四平体育馆有一场演唱会,让他一定要去看。

“这是我们出道以来的第一场演唱会,以前都是小型歌友会。”提到这件事她的眼睛里瞬间装满星星,终于露出了笑容。体育馆不是很大,也就能容纳个两三千人。虽说作为偶像明星的她一夜爆红,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位置,也珍惜每一次演出。

两年前的她是个懦弱谨慎的问题少女,两年后的今天,把她推到这个位置的那些人,也随时有将她推下去的资本。

她有点心酸地刷着微博,说真不知道公司给自己的定位,究竟是想长远地培养,还是只拿她们当个赚快钱的工具。

说这话的她看起来迷茫又世故,一点不像个小姑娘。

顾云风看见她的桌子上放了本练习册,下面压着一张白纸。那是一份纸质的高考志愿填报单,一片空白,什么都没填。

他想起来前几天高考分数出来了,不过如她所说,高考不过是她人生中的小体验,对袁满来讲,再多的选择,也不会让她的生活真正变得圆满。

“小满,你会写歌吗?”他突然问她。

“没试过呢。”

“可以尝试一下,你声音好听,要是唱自己写的歌,肯定更打动人。”他随口一说。

“好啊,一言为定!”出乎意料地,袁满兴奋地搓了搓手,很认真地点头,“等我写了第一首歌,无论好不好听,都要送给最爱我的人。”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仿佛真的找到了那个最爱自己的人,她想象着自己一袭白裙站在舞台中央唱歌,台下五颜六色的荧光棒和满天繁星连成一片,像漫山遍野飞舞的萤火虫。

至于那个人会是谁,她也不知道。

从天宜大厦开车回刑侦队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刚好赶上下班高峰期,他堵在高架上望着近到快挤成一团的车轱辘们,后悔为啥不挤个地铁,轻轻松松半小时回去。等堵到他们队里,非得被赵局骂个狗血淋头。

等他回去时整个警队的灯都还亮着,顾云风战战兢兢地敲了赵局办公室的门,还没推开门就听见赵川的大嗓门在嚷嚷。

“顾云风你今天死哪儿去了?!”赵川顶着个地中海发型使劲一拍桌子,震得玻璃都差点颤抖,“下午给你打电话你关机,之前有次也关机,搞什么搞,你这样转不了正的晓得吗?”

顾云风是去年才升的副队,还在试用期,转正得看第一年的考核情况,要是不过关,他又得回去做普通警员了。

听他这么一说,顾云风赶紧低头认错,连忙说自己出外勤去了,下午联系了关建华被害案的重要证人,信誓旦旦地强调以后一定随时保持电话通畅。

“重要证人?”赵川一挑眉,“不是去撩小姑娘了?”

顾云风:“……真没有。”

顾云风心想我饭都没吃,哪有空撩人啊。赵局五十岁的人了,风格还是那么出人意料,开玩笑的时候特正经,训人的时候无比八卦。

“您急着找我回来是为了上南区那个案子吧。”顾云风连忙扯到工作上,这方面他很有经验,领导讲八卦的时候,赶紧提工作,不信堵不上他的嘴。

“亏你还记得。”赵川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一只腿跷起,冷冷地说,“今天上午市局开会,上南区分局汇报这起案件时我一看,哎哟这死者和我们之前案子那受害者认识啊,两人还一起上过法庭蹲过大牢呢,我就赶紧把你叫回来了,你明天去他们那儿看看,如果有关联就并案处理。”

“废话!真有关系就归你,你这副队还在试用期,多干活多表现,早日转正。”赵局回答得干脆利落,看顾云风愣在那儿没反应,他一拍桌子,“发什么呆,赶紧干活去!”

顾云风连声答应着,赶紧出了办公室,抹了把汗感觉这空调的风吹得凉飕飕的。他快步往刑侦队走去,路过门外的小树林旁的吸烟区,碰巧见到正抽烟的徐远桥。

“哟,顾队,早啊。”见他过来,徐法医赶忙把快见尾的烟头往地下一扔,踩灭后按在脚底假装看月亮。

“赶紧下班回家吧,老徐。”顾云风看了眼表,都快十点了,还早什么啊。

去年他因为徐远桥在办公室抽烟不小心点着了他刚拿到的一份资料,和徐法医大动干戈,以至于徐远桥再也不敢在他面前释放出半点烟味。顾云风平常是个比较温和的人,但遇到真能惹怒他的事,能直接让对方趴在地上连个声音都发不出来。

进办公室时舒潘正趴在桌子上睡觉,还打着呼噜。顾云风费了挺大劲才把他摇醒,看他半睁半闭着眼,顾云风用食指刚劲有力地弹了他的脑门,只听哎哟一声,舒潘才彻底清醒过来,揉着脑袋委屈地看他:“顾队,你以后下手轻一点哟。”

顾云风也没跟舒潘废话,往自己的椅子里一坐,整个人终于在连轴转的一天后放松下来。

“许教授几点回来的?”他问。

“我给你打电话后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待了十几分钟又走了。”

“走了?太不热爱工作了,我得批评他。”他从冰箱里拿了瓶苏打水,抽了条湿纸巾擦掉额头上的汗。

“当然是回家啊,您还真当人家许教授和我们一样啊,天天为这些案子累死累活,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他不满地抗议着,“人家是名校教授,科技精英,是要做拯救世界拯救苍生的大人物的。”

“怎么拯救我们这些苍生啊?”顾云风忍俊不禁。

“我那天路过赵局门口,听到他说许教授他们实验室那个项目,是做什么AI侦探的。”他神秘兮兮地瞅着顾云风,“我现在巴不得他们赶紧弄出来,解放人类的双手和大脑。”

“之前谁说的砸自己饭碗。”

“那时的我错了,此刻的我只想混吃等死每天躺着睡大觉,把工作机会让给AI们吧,它们会做得更好。”舒潘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双手捂着自己的心脏处,夸张地瞪大眼睛。

“瞧你那点出息。”顾云风嫌弃地看他一眼。

他此前并没有刻意了解过许乘月正在做的事情,隔行如隔山,他不懂这些。他只知道许教授来刑侦队就是为了这个名为“AI侦探”的项目,说是要收集罪犯样本用来训练AI。

“银行那边查到什么没?”他问舒潘。之前没能查到天宜公司汇出款项的去处,只能兜个圈子,改成调查曹燕他们是否有收到大量来路不明的钱财。

“转账记录有了?”

“可不是嘛。”舒潘神采奕奕地打开电脑,潇洒地捋了把头发。

“交通银行,6月3日,三十万打到曹燕名下的银行账户,6月20日,也就是关建华死亡第二天,七十万被打入到招商银行的一个个人账户,这个账户属于刘焉,6·24少女诱拐案的罪犯之一,他当时也是个跑腿的,被判了十二年。”

“此人在五年前出狱,出狱后开始赌博,开始赢了点钱,跑去放高利贷,后来输钱了,变成欠债的,整天东躲西藏。”

“把刘焉的照片调出来。”顾云风说。

“在这儿,刘焉,四十三岁,本地人。”照片上的男人剃了个光头,缩头缩脑,眼神猥琐,完全谈不上凶狠,他的右边脸颊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左臂有一处凤凰文身。这副模样放在人群中是极其显眼的存在,但他既然能规避债主的追杀,估计在相貌上没少下功夫。

顾云风找出许教授几天前发给他的那封邮件,附件里面是一个月内与关建华频繁接触者的影像。从眉眼间距和脸型来看,有一个和这个刘焉还真挺像,只是光头变成了平头,脸上的疤变淡了,鼻子好像做了整形。

但依然有七分相像。

顾云风问:“有刘焉的行踪吗?”

“暂时没有。”舒潘摊手,遗憾地说,“这人隐居好几年了,谁都不知道他在哪儿,欠了一屁股债,根本不敢出现在熟人面前。”

“哎顾队,你觉着这刘焉……和关建华还有曹燕的死有关吗?”

“暂时不能确定,目前还不知道杀害曹燕的凶手和杀害关建华的是不是同一个人。”顾云风皱眉道,“明天我要去趟上南区公安分局,先看看尸检情况。”

“但能确定这是个三人小团伙了,刘焉、曹燕,还有关建华,一同参与了对天宜公司的敲诈。”

舒潘想了想说:“他们会是黑吃黑吗?刘焉为了还赌债,想侵吞所有的钱财。”

这个想法确实有很大的可操作性,关建华死亡第二天,七十万被打入到刘焉名下的招商银行账户,而现在曹燕也死亡了,她账户中的三十万,也许不用过多久,就会被一个不知姓名的人悄然取走。

“找到刘焉本人,一切就都好说了。”要么他真的黑吃黑,为了钱财杀死自己的两位同伙,要么在得知两位同伙被害后,躲在某个不知名的地下角落吓得瑟瑟发抖,生怕走出门后,下一个死掉的就是自己。

“小满也真是蛮可怜的,有个时刻想利用自己的亲妈。”舒潘起身靠在窗台上,窗边的花盆里种了几棵仙人掌,满身是刺。

“换作我啊,宁愿自己是个孤儿。”

几分钟后空****的刑侦队只剩下顾云风一人,他站在窗前仰望着天上的满月和远处的灯火。良久,他给许乘月发了条微信:——忘记帮你要签名了,一张都没有。

他收拾了下舒潘拿来的资料,正准备回家,却突然看见微信上有一条陌生人的好友申请。

——我是应西子,加个好友吧顾警官。

应西子?

他想起来了,是许乘月那位家庭医生。

第二天,顾云风在早上九点赶到上南区刑侦队的时候,发现许乘月给他发微信说签名忘记就算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他今天一天都有课,让顾队不用惦挂自己。

曹燕的尸检结果已经出来,法医室让他等分析报告好了之后来拿。他接过上南区刑侦大队队长黄琛手中的案卷资料,包括报案人的信息、笔录,以及现场勘查记录。

死者曹燕,女性,四十七岁。两个月前刚刑满释放,之前在蓝桥监狱服刑十九年,罪名是拐卖妇女儿童罪。

曹燕的尸体是昨天早上七点半被当地一个老人发现的。老太太在浦淀河边种了些青菜,收菜时突然看见河水中有漂浮的衣物,走近一瞧,才发现是个人。报案人是她的儿子,八点多钟打了报警电话,赶到派出所做了笔录。

曹燕本人出狱后基本生活在上南区中心地带,距离尸体被发现的位置大约有二十公里。浦淀河是一条东西走向的河流,贯穿南浦市,西起淀山湖东至东海湾。

“确定死亡时间了吗?”顾云风问。

“初步判定在凌晨一点到三点之间,具体要等尸检报告出来。”

“死亡原因呢?”

“颈部存在水平环状勒沟,面部肿胀,怀疑是机械性窒息。”黄琛递给他现场拍摄的数张照片,照片中清晰地拍下了曹燕绕颈勒沟的形状,和关建华一案中呈现的形状极为相似。机械性窒息,相似的颈部勒沟,同样的隐藏第一案发现场。

“和我们队前些天的案子在手法上确实挺多相似的,师兄,不然你一起……”

“别。”黄琛赶紧摆摆手,“赵局特地交代我了,这案子交给你,让你来。”

他坐在办公室里,端着杯水等尸检报告。不出意外的话,报告出来后他就可以申请并案然后将曹燕这起案子合并到6·19关建华案中。

来之前他交代舒潘和文昕联系下经侦的同事,去调查刘焉银行信用卡及第三方支付的消费场所,和那两位在大牢里待了许久的死者不同,刘焉五年前出狱后就没再犯过能被关进去的事,虽然上了法院公示多次的失信名单,但也有着稳定的消费记录。

通过这些消费记录能获取刘焉的主要活动范围,实施抓捕就容易许多。

他打开微信,刚好看到许乘月在朋友圈里发了个报告链接,他点进去,发现讲的是如何通过城市监控构建区域人群画像。

后面就再也没有回复了,连正在输入都没有。他郁闷地盯了好久,直到过了一个小时,

尸检报告终于递到他手里。

顾云风迫不及待地翻开封面,第一眼就看见了报告中的死亡原因。

溺亡。

存在水平环状绕颈勒沟,机械性窒息,但解剖尸体后在其肺肝等器官内检测出和现场水样、种类、形态一致的硅藻及其他浮游生物,死因确定是溺亡。

手中无水草等浮游类生物,无挣扎动作,溺水时处于昏迷状态。

他还以为是伪装成溺亡的机械性窒息,结果却是先勒晕了再丢入水中。

不过死因是溺亡的话,确定死亡时间后就能知道尸体在河水中浸泡的时长,再根据水流速度便能推断出死者被抛入水中的地理位置。

尸检报告给出的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到两点半之间,假设两点半昏迷的曹燕被抛进浦淀河中,距离发现尸体的七点半过去五个小时。

浦淀河的断面流速之前他们曾实地勘测过,回去通过水工模型试验量测,再按模型换算就能得到个大概速度。知道大致的第一案发地点就好说了,运气好能发现凶手不小心留下的证据,再不济,也可以获取部分监控录像,然后通过图像处理,在视线不佳的夜晚找出些线索。

他检查了物证科交付的材料:一双女士皮鞋,散落在距离尸体被发现地点两百米处。一个女士钱包,里面装有死者的身份证及银行卡。

还有一个不起眼的物证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两团分别在死者头发和衣服口袋里被发现的棉花。死者身着的都是夏季衣物,理应不会出现大团棉花,难道是水里原有的杂物恰好漂进去了?

收到顾云风微信的时候许乘月刚结束两节连续的大课,他身体不太舒服就没回消息。这个时间食堂已经开始供应午餐,他走在人流剧增的校园里,逆行朝校外走去。

下午只有一节课,许乘月决定中午回家自己做饭,最近教师食堂的饭菜越来越一般了,也不知道炒菜师傅是不是感冒了,菜要么太咸要么太油,肠胃都变得越来越脆弱。

他在附近的超市买了蔬菜和牛肉,回到家丢进自动蒸柜里。这是他自己改良过的一体化蒸柜,食材丢进去,经过自动清洗和切块处理,对不同菜品设定程序后焖蒸半个小时就能正常食用。味道肯定比不过高档餐厅,但是方便啊,对于他这种做饭无能星人真是天赐福音。

许乘月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kindle阅读着。书架上刑侦方向的书籍又多了一排,是他前几天整理父母遗物时新发现的,他把这些书摆在显眼的位置,但实际上还是习惯看电子版。

他把这一小块胶片放回相册里,打算有时间去找找还有没有冲洗胶片的地方。许乘月其实是个感情很淡漠的人,他对亲人朋友的记忆都很模糊,对于父母的离世,也就不存在什么刻骨的伤痛,有的仅是一点点为自己追根溯源的执念。

厨房里的蒸柜有节奏地冒着蒸汽,许乘月右手撑着额头打了个哈欠,下一秒刚要站起来,眼前却突然发黑。

瞬间天旋地转,他整个人跪在了地上。

他几乎趴在了地板上,呼吸急促浑身无力,整个人都在发抖。

那一瞬间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念头,只想着拼命地喘气来缓解下这种类似低血糖的症状。他随手抓了一把桌子上的糖果塞进嘴里,过了几分钟依然没有任何好转,反而更加头疼欲裂,心慌烦躁,意识也一点点开始模糊。

他用颤抖的手指解锁了手机,用尽力气点击最上面一个人的对话框,他甚至没看清这是谁,就按下了通话键,用微弱的声音说着“救救我”。

意识开始变得混乱无序,而在这片混乱中,记忆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画面。

画面里他像现在一样整个人躺在了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下他的身体无法动弹,意识逐渐模糊。他的头部和躯干都受到严重撞击,手骨脚骨粉碎性骨折,地上一块玻璃碎片,像把利刃,直接扎进他的肌肉中。

这个夜晚没有月亮,只有一颗孤零零的星悬在西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听到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脚步,那个人蹲在他面前,套了一件白大褂,长发拂着脸颊,外套里的裙摆随风飘起。她迅速拨打了急救电话,然后熟练地开始进行心肺复苏。

他听到的是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她一边不停地抽泣着一边继续抢救,在他耳边不停低语着:“你一定要坚持住,你不要死,不要死。”

她的面容在他眼中模糊又清晰起来,她轻轻抓住他的手,直到他最后失去意识。这段记忆就像一个断了片的噩梦,戛然而止。

记忆里的女孩是应西子,他的家庭医生。这个片段里应西子似乎早就认识他,而并非经过陆教授的介绍才和他相识。

她紧紧握住自己的双手,还有痛哭时无助的样子,好像在害怕失去重要的家人。那个时候的他也像现在一样,张开嘴却说不出话,只能在心里一遍遍默念着,等那个近在咫尺的人救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