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仲谋的儿孙们

汉献帝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曹操率四十万大军,进军濡须口。孙权以七万兵力与他对抗.双方互有攻守,相持一个多月。一天,曹操登高望见孙权所部舟船器仗鲜明,军伍整肃,双气说:“生子当如孙仲谋(孙权字仲谋),如刘景升儿子,豚犬耳!”

“刘景升儿子”指的是荆州太守刘表的两个儿子,一个投降曹操,一个依附刘备,所以曹操把他们比做猪狗。而对孙权能够独霸江东,虽是敌人,却也不得不加赞叹,希望自己也有孙权这祥的儿子。

那么孙仲谋的儿子又怎样?

吴主孙权早先立他的大儿子孙登为太子,可惜他死了―那是公元241年的事情。

第二年,孙权立他另一个儿子孙和作太子,孙和有个同母弟弟,名叫孙霸。孙权宠爱他这个儿子,封他为鲁王,而给他的优厚待遇,竟然跟太子一样。尚书仆射是仪兼作鲁王的太傅,他觉得吴主这样干对鲁王没有好处,便谏说:

“臣窃以为鲁王天姿英慧,文武全才,当今之世,应该让他镇守四方,为国家的藩辅,一定能够成为海内仰望的良将。而且两宫(指太子与鲁王)的待遇,也应该有所区别,这样才能使上下有序。”

是仪连上三、四疏,孙权就是不听。

鲁王见父亲这样宠他,果然野心滋长。他曲意地结交当时的名士。卫将军全琼把他的儿子全寄推荐给鲁王。全琼跟垂相陆逊是好朋友。全琼写信把这件事告诉陆逊。陆逊回信说:

“子弟如果有才,不愁得不到施展。不应该让他入私门而邀荣利。如有差池,反易致祸。我听说二宫不和,将来发展难料,你这种作法可是古人最忌讳的.”

全琼不听.全寄投靠鲁王后,果然得到信任,成为鲁王的心腹。陆逊听说后再次给全琼写信:

“将军不去学金日碑(按:金日碑是汉武帝的侍中,他的长子是武帝的亲信。有一次日碑看见他的儿子在殿廊下跟宫女说笑,竟将他儿子杀死),而这样安排阿寄,恐怕将来会给足下的家门招来祸患.”

全琼不给陆逊回信,反而对陆逊有了意见.

鲁王孙霸想拉拢偏将军朱绩。他亲自来到朱绩的公署,紧靠着朱绩坐下,想表示友好结交。朱绩却站了起来,恭敬地双手垂立,表面意思是不敢跟鲁王并坐,事实是对鲁王拉拢的拒绝.

然而象朱绩这样洁身自好的人终究是少数,而一些趋炎附势之徒,就如全寄那类人,纷纷糜集到鲁王身边。太子孙和一看,也赶忙扩展自己的势力。一时从宫中的侍御,到两宫的宾客,甚至包括一些大臣,都分成两派,互相攻评。吴主孙权查觉了,他给每个儿子一套经书,让他们好好学习。又下令断绝二宫的宾客往来,想用这种办法来阻止二宫的互构。但效果不大。

全琼是吴主的验马,他娶的是吴主的长女鲁班,因此人们称鲁班为全公主。全公主跟太子的母亲王夫人不和。当初孙权想立王夫人为皇后,被全公主所阻.后来孙和作了太子,全.公主怕将来太子继位以后对她报复,就在父亲面前屡次讲她这个弟弟的坏话。有一次孙权患病,派孙和到长沙桓王庙去祈祷,要哥哥神灵保佑他(孙权的哥哥孙策死后溢为长沙桓王,孙权为他在建业立庙)。太子妃的叔父张休家住在庙侧,见太子来拜庙便邀太子到家里坐一坐.全公主派人跟踪太子,回去向全公主报告。全公主便在父亲面前进谗,说太子不在庙中,却去妃子娘家计议什么事情。又说王夫人见吴主病了,脸上露出喜色。吴主信以为真,对王夫人发火。王夫人竟忧忿死了,太子也在吴主面前失宠。

鲁王的党羽杨竺、全寄、吴安、孙奇等千方百计地谐毁太子,吴主心生疑惑.垂相陆逊当时兼荆州牧,驻在武昌。他上疏说:

“太子是正统,应像磐石一样坚固。鲁王是藩臣,宠秩应当有所区别。这样彼此得所,上下才能安宁。”然而吴主固执不听。

吴主还有个小儿子,名叫孙亮.因他母亲潘夫人有宠,孙亮也颇为吴主喜爱。全公主既然跟太子结怨,就想拉拢孙亮以扩充自己的势力。她几次在父亲面前褒赞孙亮,还把她大伯全尚的女儿许配给他。吴主这时也已发觉鲁王结党害他哥哥,心中嫌恶鲁王,对孙亮也就更加偏爱了。他对侍中孙峻说:

“子弟不睦,臣下也分两部,我朝即将有袁氏之败(指袁绍、袁术兄弟相争),成为天下的笑柄。如果让他们当中(指太子和鲁王)有一人执政,天下能不乱吗!”

公元250年秋,吴主将太子孙和幽禁起来.镖骑将军朱据谏说:

“太子乃是国家的根本。加之太子雅性仁孝,天下归心。昔日晋献公宠骊姬而申生不存,汉武帝信江充而决太子(即卫大子,他死后曾溢“决”)冤死。臣怕太子不堪忧惧,虽立思子之宫(指汉武帝在卫太子死后建思子宫),也来不及了。”

朱据还和尚书仆射屈晃带领部下的将吏,在宫门口请愿,请吴主放出太子。孙权在建业宫内最高处的白爵观远远望见,十分恼火。派人告诉朱据和屈晃:“不要扰乱”。这时吴主宫中侍卫首领无难营的营督陈正、五营的营督陈象也来上书谏净.吴主大怒,竟下令将陈正、陈象族诛。派侍卫把朱据和屈晃牵进宫来。朱、屈二人进宫后犹在叩头口谏,竟至流血。吴主越发恼了,下令将他二人各杖一百。左迁朱据为新都郡皿,将屈晃斥归田里。还有十几名谏这件事的官员,有的被他杀了,有的流放。接着下诏废太子为庶人,送到故斡安置.

吴主认为.发生这场变故,祸根乃在鲁王孙霸身上,下狠心把孙减杀了。把价王的党羽杨竺、全寄、吴安、孙奇等人,统统诛死。他还不解气,又派人追上贬往新都任郡垂的朱据,赐死于途中。

吴主当初不听人劝,放纵二子任性结党,养痈成患。等到則情闹大了,却又不分青红皂白,“各打五十大板”,连累一些忠直的官员负屈含冤。看来曹操夸赞的“生子当如孙仲谋”,其实也不怎么样。

当年十一月,吴主立孙亮为太子。

喜欢哪个儿子,就让哪个儿子当太子,将来好作皇帝,这是帝王们的一种通病。吴主孙权也是这样,他把孙霸杀了,孙和废了。可是他还有两个儿子呀!一个是仲姬生的孙奋,一个是王夫人生的孙休。这两个王子都已成人,可他却偏偏要册立他那个刚刚十岁的小儿子作皇储。那年孙权自己已经七十一岁了。他也知道小太子的年龄太小,为这个不能不担心。

废了太子的第二年,孙权就有些后悔,他知道麻烦都是鲁王孙霸惹出来的,如果他不那么嚣张地向孙和进攻,孙和也就用不着结党防卫。不过在这件事上孙权缺乏自省,假如他不是对鲁王偏爱纵容,鲁王又何至于发展到如此猖狂的地步呢?那时垂相陆逊劝他,对太子和鲁王要区别对待,因为太子是副君,鲁王是人臣,如果君臣不分就会使鲁王滋生非分的想法。但他就是不听。太常顾谭还在奏章里谏说:“必须明确嫡庶的区别,讲求尊卑的礼仪,使高下有差别,等级不逾越。如此,骨肉的恩情得以保全,觑了(ji y。季余)的邪望才能杜绝。”又给他举例说:“昔日汉文帝使慎夫人与皇后同席,袁盎退慎夫人之位,文帝不悦。等到袁盎说了上下有别的道理,讲明‘人最’的教训,不但文帝高兴,慎夫人也很感激。臣今天所说,不是有所偏向,只是想使太子和鲁王各各得安而已。”

然而吴主当时对这些忠告,不但不听,反而听信鲁王谗言,借故把顾谭流徙交州。顾谭是陆逊的外孙,他还遣中使一次次带他的手谕,对陆逊加以责问。致使陆逊优忿而死。孙权想起三十年前,蜀汉伐吴,刘备亲自统率大军,汉兵连营七百里,全仗陆逊以智谋取胜,保全了孙吴。嗣后陆逊长驻武昌,蜀汉不敢来犯。有这种种好处,却为了儿女之事怪他,竟使他忧死,孙权心中也觉难过。便封陆逊的儿子陆抗为中郎将,让他屯兵柴桑。陆抗临走的时候向孙权告别。孙权流着泪对陆抗说:

“联以前听信谗言,错怪你的父亲,真是对不住你父子。前次我给你父亲的几封信,你回去捡出烧掉吧,不要让别人看到。”

孙权既然明白太子孙和无罪,便想把他再召回来。可是全公主和侍中孙峻、中书令孙弘都出来阻止。因为这些人过去都跟孙和有隙。孙权只好中止。却封三个儿子孙和为南阳王,孙奋为齐王,孙休为嘟邪王,让他们离开建业。

大儿子都打发走了,朝中只剩下十岁的小太子。偏偏孙权又病了,他不得不考虑身后的事。这么年轻的小孩子当皇帝,什么事也不懂,就只有靠忠诚的大臣来辅佐了。侍中孙峻推荐大将军诸葛格可以付托大事。诸葛格是蜀汉垂相诸葛亮的侄子,而他父亲诸葛瑾却是孙吴的重臣。诸葛格年轻时就有才名.民间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诸葛瑾脸长,有一次宴会,孙权开诸葛瑾的玩笑.让人牵来一头驴,在驴脸上贴一张纸条,写上“诸葛子瑜”四个字(诸葛瑾字子瑜)。这是说诸葛瑾的脸像驴脸。君臣们看诸葛瑾的窘态哄笑起来。诸葛格那时还是个少年,随父亲参加宴会。他不声不响地站起来,找一支笔在纸条的“诸葛子瑜”下面,添上了“之驴”二字,变成了“诸葛子瑜之驴”六个字,接着把笔一扔,牵起驴走了出去。孙权和大臣们都愣了,没想到小伙子来了这么一手。但大家又不得不佩服诸葛格的机智。

诸葛格后来领兵打仗,屡立战功,孙权拜他为威北将军,封都乡侯。

诸葛格是在赞誉声中长大的,免不了有些自负,性情也就据傲。所以当孙峻推荐诸葛格给吴主的时候,吴主说他“刚腹自用”,不大放心。但孙峻说,“当今朝臣中论才能,没人能超过诸葛格。”当时诸葛洛接替陆逊,任大将军,镇守武昌。孙权便下诏将诸葛格召回。

诸葛格临离武昌的时候,上大将军吕岱以朋友的身份嘱咐他说:

“当今时世艰难,足下遇事必要十思。”

这本来是好话。可是一向骄傲自负的诸葛格却回答说:

“当初季文子(春秋时鲁国大夫季孙行父)曾说,他每事‘三思而后行’。孔夫子说:‘再思可矣!’君今让洛十思,是不是说格过于低劣了?”竟还给吕‘岱一个软钉子,实在有点不知好歹。

诸葛格来到建业,去见吴主。那时孙权已卧床不起了。诸葛格拜见于床下。孙权让诸葛格以大将军兼领太子太傅。下诏各部司有事都由诸葛洛决定,只有生杀大事才请示皇帝。并改元神风。

这边吴主病着,后宫的潘夫人却忙了起来,因为她生的儿子将要作皇帝,她也想学一学吕后,来一个临朝称制。她一再派人去问中书令孙弘,如果称制应该怎么办事?她脾气暴决,常常殴打宫人。有一天她正睡着,几个宫人竟把她缀死了,假说是暴病死的.宗正派人调查,查出真象,将杀潘夫人的宫人处死。这也算宫廷之争的一个小插曲吧!

公元252年4月,孙权死了。孙弘跟诸葛格不和,想趁机假传圣旨把诸葛格杀掉。那一力举荐诸葛格的孙峻,却去告诉诸葛格。诸葛格请孙弘来议事,结果反把孙弘杀了。接着为孙权发丧,奉太子孙亮即位。。以后的大赦天下等等,都是例行的事,不必详叙。

却说诸葛洛掌握军政大权,确也厉精图治,比如说当时朝廷在各官府及州郡都派有校官。“校”是“典校”的意思,事实是派来监视的。诸葛格下令“罢视听,息校官”,意思是把这些专门从事“视听”(意即耳目)的校官撤除,从事视听的人没了,官员们也就可以安心。诸葛格还“原通责,除关税”。这是指税收说的,“道责”是拖欠的赋税,“原”则是给免了。而过关征税这一项也予废除。因此,诸葛格得到百姓的拥护,诸葛格走在街上,百姓们都伸长脖子看看他长的什么样子。

当年十一月,魏国军队分三路攻吴。诸葛格亲自带兵迎战,大败魏师,杀死魏兵数万人。魏军仓皇逃回.过了年的二月,诸葛格产生了轻敌思想,要出兵攻魏。大臣们以为军队刚打过大仗,业已疲劳,都去谏诸葛格不宜出兵。但诸葛格不听。三月,诸葛格聚集了二十万人马,亲自统率,大举伐魏。

昊军侵入淮南,百姓纷纷逃避。有的将领建议去攻合肥新城,等魏兵来救时跟魏军决战。诸葛格采纳了这个建议,五月,兵围新城。

新城的守将是牙门将张特。城中的兵力虽然只有三千人。但却坚守不降。吴兵连番进攻,守军战死过半,却一直未能攻下。这时暑夭到了,吴军士兵不少人得了病,有的闹痢疾,有的患肿胀,天天都有不少士兵死亡。营吏去向诸葛洛报告,诸葛格却说营吏厌战,故意说假话,竟然要斩他。吓得以后有士兵病死,营吏也不敢报告了,以至于“病者泰半,死伤涂地”。而诸葛格虽然知道他此次围新城是失策了,但又觉得这样一座小城竟未能攻下,实在是耻辱,原来便刚恒的脾气越发暴躁起来。将军朱异是一员老将,因为在军事上跟诸葛格的意见不合,诸葛格便罢去他的兵权,把他斥回建业。都尉蔡林几次向诸葛格献计,诸葛格都不采用,蔡林忿而投奔了魏国。这时魏国知道吴兵业已疲惫.便调集大军来救新城。七月,诸葛格才不得不退兵。史书说:“格引军去,士卒伤病,流曳道路,或颠扑坑壑,或见略获(被敌人俘虏),存亡哀痛,大小磋呼。”这段话充分写出了吴军撤退时的狠狈景象。

诸葛格却还不死心,撤到一处江诸(江中的沙洲),便又扎营,待休整后再进兵攻魏。事实上是这次出征,不但无功,反而损折了许多将士,他脸上实在下不去,非要捞回面子不可。

然而朝廷一再下诏,让他班师。诸葛格这才不得不于八月,快快地回到建业。

经过这次失利,诸葛格的脾气越发坏了,对部下文武官员,动不动就加以罪责,进见他的人无不战战兢兢,深怕他发火怪罪.于是他刚辅政时赢得的那点好评,全被他自己消耗尽了.就连那当初一力推荐他的侍中孙峻.也想要除掉他。

冬天十月,诸葛格下令让军队整装,他又想出征青徐(指魏国的青州、徐州).一天,宫中来人说吴主请他进宫饮酒。他乘车走到宫门,却又犹豫,因为昨天晚上他心神不宁,通宵没睡,这时散骑常侍张约和朱恩,派人给他送来一封信,信中说,“今天宫中戒备非常,怕有变故。”诸葛洛却觉中途返回,示人以弱,有伤面子。这时孙峻从宫中出来,见诸葛格的车停在宫门口,便上前说:

“是不是尊体欠安?那就以后再说吧,我去察告主上。”

诸葛格想如果中途退回,岂不是怕了?便回答说:

“没什么,我力疾而入吧!”

诸葛洛进入宫中,见小皇帝孙亮坐在殿上,先去拜见了,然后就席。这时酒宴上来。诸葛格怕酒里有毒,未敢就饮。孙峻说:

“使君身体不好,怕是不能饮普通的酒,如果带有药酒,可以拿出来代替。”

这时诸葛格的随从把自带的酒拿出来。诸葛格见了便解除了疑心。饮了几杯酒,吴主孙亮起身回到里面。而孙峻也借口去厕所,却在厕所里把长衣脱下,拿一把刀出来,说:

“有诏收诸葛格!”

诸葛格惊愕站起,连忙拔剑,仓促中没拔出来.张约在旁边见了,挺刀去研(zhOu茁)孙峻.砍中孙峻的左手;但孙峻右手的刀却把张约的左臂砍下。这时埋伏的卫士跑了出来,将诸葛洛杀死。孙峻让人把诸葛格的尸体用苇席裹了,扔到石子岗上(建业城外的乱葬岗)。接着,又将诸葛格的母亲、弟弟、儿子,全部杀害。

齐王孙奋住在武昌,听说建业的变故,便率领齐国的军队,沿江而下,来到芜湖观变。齐相谢慈谏他,被他杀了。但他兵力太少,见建业平静无是,又不敢进兵。不久,朝廷使者来把他废为庶人,流徙到章安。当然,这都是孙峻的主意。

南阳王孙和的王妃姓张,是诸葛格的甥女。丛相孙峻便派人夺回南阳王的玺缓,将南阳王流徙到新都,接着又矫诏赐死。孙和临死时跟张妃告别。张妃说:

“作为夫妻,吉凶理应相随,妾也不能独生。”便也自杀了。

孙和还有几个姬妾,生了四个儿子:孙皓、孙德、孙谦、孙俊。孙皓的母亲姓何。何姬说:

“如果大家都去从死,谁来养活孤儿呢?”于是就留下来抚育这四个孩子。

国政被孙峻把持了。史书说:“孙峻骄矜**暴,国人侧目。”这就是孙权册立小儿子的后果。

公元256年,孙峻病死了,把政权交给他的堂弟偏将军孙维。孙琳一下子挂上侍中、武卫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三个官衔.独揽朝政。

镖骑将军吕据原是孙维的上司,如今孙琳突然高高在上,成了除皇帝外的第一人。 吕据不服.便联络了滕哦想除掉孙维。结果失败,腾撒被害,吕据自杀。孙缉便又给自己加上个大将军的官衔。

公元257年,吴主孙亮十三岁了。这少年皇帝要亲政(自己管理朝政)。他对孙琳的表奏,故意挑剔。选十八岁以下,十五岁以上的少年男子三千多人,组织自己的亲兵。又选将门子弟中年轻而有勇力的.作亲兵的将领。天天在后苑中操练.说,“我立这个军队,是要跟他们一起成长。”

有一天,孙亮吃生梅子,嫌酸,让一个太监去中藏(宫中仓库)取蜂蜜兑着吃。太监把蜜取来了。却发现蜜中有一粒鼠屎。孙亮用手指把鼠屎拿出来,捏一捏,便让人去把藏吏唤来。在给皇帝吃的蜜里发现鼠屎,这罪过不小。藏吏吓得直叩头。孙亮阻止他,说:

“你不要怕。我问你,他,”说着用手一指方才取蜜的太监,“曾向你索要过蜜吗?”

“要过,但臣不敢私自给他。”

那太监不服,矢口否认私要过蜜。孙亮便让人把鼠屎剖开,发现里边是干燥的。孙亮大笑起来,对左右说:

“若是鼠屎先在蜜中,里外都应该被蜜润湿。如今这鼠屎外湿里干,是刚放进去的。一定是太监跟藏吏有隙,才故意放鼠屎害他。”

太监立刻跪到地上,叩头认罪。左右对这年轻皇帝的聪颖,也莫不惊讶惊惕。

那时孙亮已经结婚。皇后姓全,父亲全尚是太常、卫将军。全尚的儿子全纪时任黄门侍郎。有一夭,孙亮对他这位大舅哥说:

“孙琳专权,轻视孤幼小可欺,横行不法,竟敢擅杀功臣而不表奏,实不可忍。联想除掉他。你父现为中军都督,你让他调一支军马,联当亲自率宿卫虎骑和无难营的士兵,去桥头伐他(按:孙琳的府邸在朱雀桥南)。”又嘱咐全纪说,“这是夭大的机密,切切不可浊漏。你当只对你父说,勿要让你母知道。女人既不晓大书,我还听说你母是孙维的堂姐妹,如果一旦拽漏,可误肤非小了。”

全纪遵嘱去对父亲全尚说了,并嘱咐他保密。可这昏庸的全尚.还是无意中浊漏出去,告诉了老婆。纪母派人去悄悄通知孙全林。

孙维得信后抢先下手,先带兵围攻全府,把全尚捉了.然后包围皇宫。孙亮大怒,执弓上马要出宫厮杀,近臣和乳母拦住他,不让他出宫。孙亮骂全后说:

“都是你父昏庸,坏我大事!”又让人把尚纪找来。尚纪对来人说。

“臣父奉诏不谨,对不起皇上,我没脸跟皇上相见。”竟自杀了。

孙维派光禄勋孟宗奉告太庙,废吴主孙亮为会稽王。又在朝堂召集群臣。孙维说:

“少帝荒病昏乱,不可以居大位、承宗庙。已告先帝将他废了。诸君如有不同意的,可以提出来商量。”

群臣眼见孙维手按剑柄,横眉怒目。又见殿侧他带来的卫士,个个虎视耽眺,哪个还敢反对,只好同声说:

“唯将军令!"

孙维遣中书郎李崇进宫,夺来皇帝的玺缓.并让百官署名,发布文告,历数吴主的罪过。尚书桓彝不肯签字,孙维便将他杀了。

皇帝废了,应该立个新皇帝。孙琳和大臣们商议。典军施正建议迎立孙权的第六个儿子嘟邪王孙休。孙琳同意了,派宗正孙楷和中书郎董朝去会稽迎嘟邪王孙休。又遗将军孙耽送孙亮到会稽就国。一迎一送,都在会稽,这也算是巧合吧!还有那拽漏消息的全尚,孙缉却也不念他妻子通风报信的好处,先把他流徙零陵,接着又派人将他杀死.至于他的妻子―那个孙琳的堂姐的下场,史书里既无记载,此处也就不便乱说。

新皇帝孙休来到建业。孙缉派他弟弟孙恩率领百官,带着皇帝的乘舆和仪仗,到建业城东的永昌亭迎接。孙恩奉上皇帝的玺符。孙休三让,然后接受。群臣以次行礼唱名,拜见皇帝。皇帝坐上乘舆,百官陪着,走向城门。城门外孙琳率一千骑士接驾,拜于道侧。孙休下舆答拜。仪仗队吹吹打打,百乐齐奏,好一派肃穆和谐的景象!

新皇帝即位,大赦天下,改元永安。孙琳上书,自称“草莽臣”,送还印缓和节械(符节和斧械,将帅的标志),请求避贤让位。这也算是例行的手续。皇帝也照例不准,加以慰喻,下诏封孙琳为垂相、荆州牧;孙维原封永宁侯,这时再增他食邑五个县。封孙缉的弟弟孙恩为御史大夫、卫将军、中军督,封为县侯。其余“有功”官员,也都封赏有差,不必细表。

孙休自然不忘他的旧人。他在作哪邪王时,左右督张布对他十分维护。孙休这时便封他为左将军、永康侯。还有故南阳王孙和的儿子孙皓,在他母亲何姬的抚养下已经长大,孙休便封他这个侄子为乌程侯。

孙琳自以迎立有功,想跟皇帝套套近乎。有一天,他带着牛酒去见孙休,想跟皇帝喝一壶,却被孙休拒绝了。孙琳丢了面子,带着牛酒顺路去访左将军张布,两个人喝起酒来。孙维酒喝多了,说出了心里话:

“当初废少主的时候,不少人劝我自立为帝。我觉得陛下圣明,所以迎立他。如果不是我,陛下能当上皇帝吗?如今我好意给他上礼,他倒拒绝了,给我难堪。哼!难道我就不会改变主意吗!”

这话说得何等露骨!张布赶忙去告诉皇帝.孙休表面上丝毫不露,一再地给孙琳赏赐,这是因为军政大权都在孙维手中,以前孙亮图谋未成反受其害就是例子。孙休想出个办法,把孙琳的权力分去一些。分给别)、怕孙琳疑心,索性就分给他的弟弟。于是吴主下诏:“大将军执掌中外诸军則,公务繁多,十分劳苦。今加封卫将军、御史大夫孙恩为侍中,与大将军共同处理国事。”

有一个侍臣告诉皇帝,孙琳对皇上怀怨,有可能谋反。孙休就把这个告发孙琳的侍臣,交给孙琳处理。孙琳把他杀了。但这同时也引起他的瞥觉。他让光禄勋孟宗对皇帝说,他打算出屯武昌,孙休准了。孙维要带领所统辖的中营军兵一万人作护卫,让他们整装待发。又要领取武库中的武器.这些.吴主一概批准。孙琳还要调中书省的两个郎官,到荆州替他作事。中书令认为中书郎官掌握朝廷机密,不应外调;但皇帝也准予调出了。总之,孙维想要什么,皇帝就都给他。史书说:“其所请求,一无违者。”

其实孙休这是麻痹孙琳,他暗中早已跟近臣商量铲除他的计划了。跟孙休最近的莫过于张布。张布给皇帝出主意,让皇帝找丁奉商量。丁奉当时任左将军。他是孙吴创业时的老将,早已对孙峻、孙缉兄弟看不惯。皇帝找他问计,他挺高兴。可是他虽是左将军,但在京师却没有军队,掌握京师南、北兵的中尉、卫尉、光禄勋都是孙维的人,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陛兵(皇帝的卫兵)。但陛兵人数太少,无法跟南、北兵对垒。眼看孙维就要走了。如他到了武昌,拥兵自重.那时再想除他.便无可能了。

后来还是丁奉想出一个主意。古时腊月有一项祭祀活动,称为腊会。吴国的规定是在腊月的第一个辰日那天举行腊会。丁奉建议到时请孙维与会,然后用陛兵擒他。吴主同意了。

丁卯这一天,建业传出谣言,说明日的腊会将有变故。孙琳听说后心中疑惑。那天晚上,突然刮起大风,飞石扬沙,整夜不停。第二天戊辰是腊会的日子,孙维便称疾不去,告了病假。可是皇帝派来使者说:“垂相不去,无人主祭。”使者一个接一个来催促。孙维不得已只好起身。部下劝他别去。他说:

“朝廷屡次来催,不去不好。可以预先整顿兵甲,以备非常。我走之后,你等在府内放一把火,然后派人唤我。我便可借救火而退出了。”

孙缉安排好了,然后与会。到会场不久,就有垂相府的长吏飞马来报:“垂相府起火,请垂相速回。”孙维向皇帝告假,孙休却说:

“有兵士们去救火,用不着麻烦垂相。”

孙维不听,站起来往外走。张布和丁奉朝左右的陛兵一使眼色,陛兵们一拥而上,将孙琳擒住。孙琳的护卫都在外边,无法救他。为维知道不好,连忙跪下向皇帝叩头,说:

“请陛下宽大,流徙我到交州吧!”

“卿为何不徙滕撤、吕据于交州呢?”

“那就将我没为官奴!”

“卿为何不以滕撤、吕据为官奴呢?”

孙缉无话可说,皇帝下令将他斩了。这时孙缉的亲信率兵来接应。张布寸条着孙维的首级向众宣示:“逆贼孙缉已经授首,其余诸人一概赦免則:

于是众军纷纷放下武器。这边丁奉、张布又率人把孙线的同党孙恩等人杀死·灭了孙琳的三族。还把矜峻的棺材掘出来,取出殉葬的大将军印经,再把棺材板削薄〔古代棺梆的厚薄有规定)后埋上。

吴主又下令改葬诸葛格、滕哦、吕据。凡与他三人有牵连而被流徙的人,全都召还。有的朝臣请求给诸葛格立碑。吴主说:

“盛夏出军,士卒伤损,没有尺寸之功,不能称他为‘能’;受了托孤的委任,却死于竖子之手,不能称他为‘智’,怎么给他立碑呢!”立碑的事就此作罢。

这时会稽郡传来谣言,说会稽王孙亮要回来复位作天子。又有孙亮的宫人来建业告发孙亮使巫祷祠。孙休怕他这个小弟弟回来夺他的皇帝宝座,便贬孙亮为候官侯,派人押送他就国。候官是现在的福州。但“三国”时那里还是荒僻的地方。孙亮到那儿一看,触目是茫茫海滩,沙丘荒草,想想前途没啥意思,竟自杀了。连累押送他的官员,都因失职罪作了他的陪葬。

孙休作了六年皇帝,三十岁那年(公元264年),得了一场大病,不能说话,只好手书召垂相淮阳兴(淮阳是复姓)入宫,让儿子孙军出拜。孙休用手把着淮阳兴的胳膊,另一只手指着孙翠,嘴里唔唔噜噜说着,也听不清说些什么。但意思是明白的:孙震还只有十来岁,他这是向丛相托孤呢!

孙休死了。还让一个十岁的娃娃当皇帝吗?当时蜀汉已经亡了.魏国的大权操纵在司马昭手中,曹家皇帝成了傀儡。如今是“三国”变成“两国”,形势相当严峻。国人们纷纷议论,希望有个年龄大些的皇帝掌政。左典军万或曾作过乌程令,跟乌程侯孙皓有交情,便在淮阳兴和左将军张布面前说孙皓的好话:

“孙皓原是故太子孙和的儿子,他才识明断,是长沙桓王(指孙权的哥哥孙策)一样的英才。而且他勤奋好学,奉遵法度.”意思是想让淮阳兴和张布立孙皓为皇帝。万或说了一次又一次,淮阳兴和张布动心了,去跟朱太后(孙休的皇后)商量,想立孙皓为皇帝,问她同不同意。朱太后没有能力阻止,只好说:

“我是一个寡妇,怎知社樱大事?只要于国家有益处,无损于宗庙,就那么办吧!”

于是淮阳兴派官员去乌程把孙皓迎到建业,奉为皇帝。

孙皓即位之初,摆出一副“明主”的架式,他“发优诏,恤生民,开仓凛,贩贫乏”;还把宫中多余的宫女,配给那些未曾娶妻的将士;又下诏把皇宫后苑中豢养的飞禽走兽都放了。一时群情翁然,说这次可摊上了一个好皇帝!

然而以上的种种表演,统统都是假象。孙皓看朝野都妥帖了,便把本相露了出来,他“粗暴骄盈,多忌讳,好酒色”,原来是个昏君!

淮阳兴和张布十分后悔,他俩私下议论,说选错了皇帝。有馅媚的小人去向孙皓报告。孙皓便把他俩捉起来,流徙广州;却又派人追上去在途中杀死,夷其三族―这离他登上皇帝宝座还不足一个月。

孙皓即位之初,曾封孙休的儿子孙露和三个弟弟为王。第二年,就把其中两个大的杀了;另两个还在极释之中,得以幸免。而朱太后则先被贬为景太后(孙休死后溢为景帝),接着又、把她逼死。

孙皓有个堂弟名叫孙秀(孙权的弟弟孙匡的孙子),封为前将军、夏口都督.孙皓怕他拥兵来犯建康,时时想除掉他。有‘一次.孙皓派将军何定带五干人到夏口打猎。孙秀知道这是冲他来的,连夜带领家属和几百名亲兵北逃。那时司马炎已篡灭曹魏。改立晋朝。孙秀便去投奔。司马炎拜孙秀为镖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跟太尉、司徒、司空等三司的体制待遇一样)、会稽公。

孙皓公元264年登基,作了十六年皇帝.他的种种倒行逆施,暴虐**侈,此处不再详叙。公元280年,晋师南征,孙吴将士不肯为暴君卖命,纷纷投降。晋军逼近建业,孙皓只得捧着全国的图籍,作了城下之囚。那图籍上开列:四个州、四十三个郡、五十二万三千户、军兵二十三万人。孙权和他的父亲孙坚、哥哥孙策流血百战创立的江山.就断送在他的这个孙子手上。

晋武帝司马炎听说孙吴已平,设宴庆贺。群臣轮流祝酒,唯独镖骑将军孙秀不去祝贺。他南向流涕说:

“当初讨逆将军(指孙策)弱冠时以一校尉创业(孙策起兵时,袁术表他为怀义校尉),今后主(指孙皓)举江南而弃之,宗庙山陵,从此为墟,‘悠悠苍天,此何人哉!’(这是引用《诗经·黍离》的句子‘苍天啊苍天,这是谁造成的呢!’)”

孙皓被押送到晋都洛阳,晋武帝封他为归命侯。他窝窝囊囊地活了四年,死于异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