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荆兄弟迷信趁祸

古代人迷信,相信天命,认为冥冥中自有主宰,盛衰祸福都由天定。那么怎样才能知道自己的穷通命运呢?便有术士和巫者一类人出现。这些人利用人们迷信的心理,制造出一套星命卜卦等邪说,让人们预知未来,趋吉避凶。

迷信的种类很多,截书便是其中的一种。徽书是前人写的,上面记着些让人看了似懂非懂的话,那就是预言。古代有个到泰山封禅的习俗。这是一种皇帝祭告天地的典礼。当时人们认为泰山是五岳之首,最为高峻,因此也离天最近,在泰山祭天,表述皇帝的功绩,“天”就更容易接受,这叫“封”。泰山旁边还有个矮些的山,叫作梁父山,再在那里祭地,这就是“禅”,整个礼仪便是“封禅”。东汉建武三十年,司空张纯等曾请光武帝刘秀到泰山封禅。刘秀对这套没兴趣,他下诏书说:

“联即位三十年,百姓怨气满腹,我欺骗谁呢?难道欺骗天吗!"他还明令今后禁止“各郡县派人来上寿,说一些虚伪的赞美话,违者必处以宪刑梯幼去头发),让他去屯田。”

过了两年,光武帝偶然看到一本滋书《河图会昌符》,上面有“赤刘之九,会命岱宗”两句话.刘秀就琢磨.“刘”是汉朝皇帝的姓,而汉朝是以火德为标记的,火是“赤”色;至于“岱宗”则是泰山的别称.难道徽书上早就预言他这汉朝的皇帝该去封禅泰山吗?只有“之九”不知是什么意思。反正徽书是需要仔细体会的,如果什么事都明白指出,那就又不叫徽书了。于是就让虎责中郎将梁松等人去查别的徽书。也不知这些人怎么查的,竟在《河、洛截书》等书上查出根据,原来汉武帝曾于元封(武帝年号)年间到泰山封禅.从那时往下数,到光武帝恰好是刘姓的第“九”个皇帝。“赤命之九,会命岱宗”就都有了下落.于是张纯再次上书请皇帝封禅.这次光武帝答应了,还吩咐一切按照武帝当年封禅的仪式去办。

建武三十二年二月,光武帝率领大臣们长途跋涉来到泰山,举行了封禅大典,一切按仪式办事,不必详叙。刚要回来,那一力主张封禅的司空张纯,却突然在泰山患病死了。光武帝大为扫兴,只好让司空衙门的从吏,护着张纯的棺木西归,他这里也便匆匆往回走。四月回到长安則照例大赦,还把建武三十二年改为中元元年.

刘秀又想起三十一年以前的往事,那时他率领军队,逐鹿中原。有人劝他登基称帝,他还在犹豫.一个叫强华的儒生拿来一纸谦文,名叫《赤伏符》。上面写着:“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这徽文里不但直书了刘秀的名字,而且“四七”也有了解释,算起来从汉高祖刘邦作皇帝,到那年正好是二百二十八年。“四七二十八”,于是刘秀便照着徽文的话,登上皇帝宝座。想到这些,刘秀对徽书更加深信不疑了。

封禅回来,刘秀要兴建三处建筑,那就是要盖一座明堂、一座灵台和一座辟雍.明堂是帝王宣布政教的场所,类似后来的丰堂。辟雍是大学堂。而灵台则是观星的台子,古代观星主要是从天象的变化来判断人间的治乱,有着浓厚的迷信色彩。所以刘秀在选灵台地址的时候,就又要查徽书。给事中桓谭上书,大意说:

“人情都是对现实的事忽略,而却注意异闻.看先王们的记叙,都是以仁义正道为本,而没有奇怪虚诞的事情。’子贡说过,‘从来没听夫子(孔夫子)讲过天道性命之说.’何况后世一些浮浅的儒生,他们又怎会通晓!现在有一些狡桧的人,把某些古书增增减减,矫称为谬记,用来欺骗人主,怎能不把他们斥逐呢!截记所说偶而也会巧合,但那就如数单双数一样,总会碰上一两次。因此陛下应该屏拒群小的邪说,而以《五经》的正义为准绳.”

刘秀看到表章,很不高兴.桓谭却又在朝堂上跟皇帝辩论起来。刘秀要斩他。桓谭叩头流血,才幸免一死,贬为六安郡垂。

群臣看皇帝喜欢迷信这一套,便投其所好,这个说“京师有酸泉涌出”,那个说“赤草生于水涯”,而有的郡、国则频频地送来天降的“甘露”·这些统称之为“祥瑞”,是上天颁赐以褒料皇帝的。

“祥瑞”又叫“瑞异”,也就是桓谭上书中所说的“异闻”。大則多是一些平时罕见的事物或自然现象,人们就把这些异闻归則之于上天示翅,是给当朝天子的肯定和奖励。“涌酸泉”、“生朱草”、“降甘露”,不管离得多远,都要算到皇帝的账上.刘秀对这一点倒有自知之明,史书说:“帝不纳,帝自谦无德”。看来他有时迷信,有时又不大迷信.

不过下一年他就死了,看来封禅没起多大作用。但是作为一位皇帝,他敢于承认自己“无德”,说“百姓怨气满腹”,倒比那些一味自吹自擂的皇帝强得多,也实事求是得多了。

本章的题目是《刘荆兄弟迷信惹祸》,但这一节讲的却是皇帝的事,那就算是开场白吧!因为下面讲的迷信惹祸的王子,恰恰都是光武帝的儿子。

刘秀一共生了十一个儿子。原来的皇后姓郭,生了五个儿子,大儿子名叫刘强,两岁时就封为太子.后来郭后废了,继立的是阴皇后,她也有五个儿子。还有一个儿子则是后宫许美人生的。

郭皇后被废那年,太子刘强已经二十一岁了。封建法统以摘子为正,刘强原先倒是嫡子,等到阴皇后位居正宫,他就又变成了庶子了。他这个人忠厚老实,觉得这个太子干得不那么里直气壮,便几次给父皇上书,要求不作皇储.光武帝准了,封也为东海王,还把鲁国也合并到东海,扩大他的辖区.而立自己的第四个儿子刘阳作太子,并改名叫刘庄。

光武帝喜欢刘庄,因为他很聪明。刘庄十二岁那年,皇帝下诏全国重新丈量土地,普查人口。原因是一些豪门大户,不但少报人口,而且也隐瞒土地,这样就把田租和按人口征的赋税都转嫁到穷人身上石各地穷人纷起抗议,不断有骚乱发生.光武帝下令普查。但官府与豪门勾结,调查仍然不公.河南陈留郡派长吏来京上书,琉文中夹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颖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间”。光武帝很奇怪,.间那长吏,长吏支支吾吾不敢说.经皇帝一再追间,长吏才说是在洛阳长寿街上拾到的,随手放在袋里,误跟疏文一起呈送皇帝了。光武帝不信,还在追问,屏风后传出一个童子的声音说:

“父皇不必间了,儿臣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请让长吏退下。”

长吏走了。刘庄从屏风后走出来,对父皇说:

“这话八成是郡守让长吏说的,为的还是变田的事。”

“既然如此,明说好了,为什么还要夹带纸条?”光武帝奇怪地间。

“郡守也有难处。河南地处京钱,许多大臣都有田地,他们若隐瞒,郡守敢查吗?还有南阳郡,乃是我家祖居的家乡,许多人都是亲戚,南阳郡守也是不敢得罪的。所以长吏的纸条上才写‘河南南阳不可问’。”

光武帝点点头,觉得这个小儿子的分析有理。他派虎责校尉(亲近卫士)去问那长吏。长吏承认了。从这件事,光武帝看出刘庄很有见识,便时刻把他带在身边。太子刘强退位之后,光武帝便册立他这第四个儿子作太子。

刘庄越次而立,别的几位王子倒没什么,只有老八刘荆不服气。刘荆和刘庄是亲兄弟,都是阴皇后生的。父皇钟爱刘庄,刘荆十分嫉妒,他觉得自己什么地方都比四哥强,为什么父皇那么偏心呢?后来他封为山阳王.山阳是从梁国分出来的,在今独山湖以西,方圆仅有百里。而大哥封为东海王,东海国辖境就够大的了,父皇竟又把鲁国也给了他.两国的疆土加起来,二十九个县,至少比山阳国大了五六倍。这也使刘荆不满。

中元二年,光武帝去世,除在京的王子外,各地诸王都来京奔丧.三十岁的太子刘庄即皇帝位.他派太尉赵熹主持光武帝的葬礼。这些王子们都是兄弟,日久未见,借这个机会得以聚首,倒也显得亲热.外地诸王在京中都有府邸,但他们却都挤到宫中。还有那诸王带来的官属从吏,不断出入宫禁找他们的主子察事,一时宫中、朝中一片混乱。太尉赵熹二看不整顿不行。他带剑上殿,见诸王仍和幼时一样,跟新天子同座坐着,便上前搬一个座位放在上首正中,扶新皇帝(庙号明帝)刘庄坐了,然后让诸王依次坐在下首.又谴渴者仆射(负责把守宫门的官员)严禁闲杂人等出入宫门,把诸王官属都撵了出去。这样一来秩序肃然.赵熹还启奏新皇帝,诸王应各就府邸,只在早晚吊祭时入宫。明帝也准了。

那赵熹是名老臣,他在殿阶发号施令,威风凛凛,对诸王虽然恭敬,但又不客气。他安排座位时刘荆不高兴,傲然不动,赵熹竟去扶他就座。刘荆骄横惯了,便想发作。但他看见皇帝哥哥朝他频使眼色,却也不敢闹事,只好气哼哼地坐上赵熹给他安排的座位。

刘荆对父皇有意见,因而对父皇的死并不悲伤。那时诸王在举行祭典时,个个痛哭流涕,他却只在那里干号,所以史书说:“山阳王荆哭临不哀”.

皇帝的葬礼策琐复杂,在下葬之前诸王都得留在京中.刘荆在王府呆着,想想那些令他不平的事情,便想给新皇帝捣捣乱。他气他大哥封地那么大,就又把矛头对准他大哥。他写了一封飞书(匿名信)给大哥东海王刘强.信中说:

“大王无罪而被废斥,亲弟沛王竟然紫狱(按:光武帝次子沛王刘辅,曾受别人牵连被捕入狱三天)。太后(指郭太后)失职,别居北宫,及至年老,竟然远斥边郡(按:郭太后出宫后由沛王刘辅奉养),令海内痛心,观者酸鼻.而今夭下有丧,京师‘大张弓弩,戒备森严,无非是防大王。如大王集二国(指东海国与鲁国)之兵,可得百万人。大王亲作统帅,鼓行而西,那就容易得如泰山击鸡子,轻得像四马载鸿毛。这乃是汤武之兵也。

“今年轩辕星出现白气,星命家都说,白气主丧,现已应验.又,太白星出现于西方,到中午犹能望见,主当起刀兵.又,太子星变黑,日光变红,黑主病,红主刀兵。种种星像表明目下正是兴兵的时候,请大王努力从事。

“还曾听相工们说,大王贵为天子之相.现在人主崩亡,正是大王求天下、雪仇耻的良机。愿大王继承高祖、先帝之志,不要像秦扶苏那样,徒呼苍天!"

从这封信里,可以看出刘荆的两种迷信,一是星命、二是相面.

星命家认为人间的行为和命运常同星宿的位置、运行有关,所以每个人都有他的“星命”,而时日也有吉凶。星命家以人的出生年、月、日、时(俗称“八字"),配合日、月和水、火、木、金、土五星的运行,来推算人的命运。至于朝野大事,星命家也以星宿的变化来判断.所以刘荆信里预言要“起刀兵”.

至于相面,则是认为人的相貌不但表现出人的前途命运,就是短时的吉凶祸福也能从面上表砚出来。这些,就是刘荆在信里怂勇刘强造反的根据之一。

刘荆把飞书写好了,派一个亲信苍头(奴仆)持往东海王府,告诉他把信送到就走。如问信是谁让送的,就说是大鸿肪郭况吧!原来郭况很受光武帝宠信,曾几次到他家去,“赏赐金帛,丰盛莫比”,刘荆有些嫉妒,便借这个机会栽赃给他.

苍头持信来到东海王府,交给门上的卫士长。卫士长问他是谁送的信,苍头回答一句“大鸿肪府”转身就走。卫士长是细心人,他唤住苍头,让他等大王看信后是否有回信再走。苍头这时想走也不能走了。卫士长把信送给刘强。刘强拆信一看,惊得冷汗也流下来了,忙问:

“送信人呢?”

“留在府门口。他说是大鸿护府的人。”

“好,把这封信连同送信人,一起送廷尉发落。”

廷尉接到东海王府卫士长送来的信和送信人.唤进送信人一间,苍头还说是大鸿肪府的。廷尉要派人去唤郭况府的管家来认。苍头才不得不承认他是山阳王派来的。

廷尉把这件事报告皇帝.明帝心中恼火,刚刚即位,亲兄弟就来捣乱,其中还牵涉到大哥。想想这件事不宜张扬,他一面趁吊祭先帝的机会当面向大哥解释,解除大哥的疑虑。一面派人把刘荆送到河南宫(离宫,在河南县),让他在那儿呆着,等丧事完毕,便打发他回国。

第二年,东海王刘强病了。明帝派遣使者和御医乘绎车去鲁国为刘强治病,派了一拨又一拨。还下诏让沛王刘辅、济南王刘康和淮南王刘延到鲁国省亲.刘强死后,明帝和阴太后到津门亭为东海王发哀,又下诏让楚王刘英、赵王刘栩、北海王刘兴(上述五王都是刘强的弟弟,刘兴则是刘强的堂弟)及在京师的近亲,去鲁参加葬礼―唯独没让山阳王刘荆去。其实山阳就在鲁的旁边,明帝不让刘荆去自是为了那封飞书的缘故。

就在当年,刘荆又把星命家召进王府,大谈星命,研究星宿6运行和变化。研究的内容是希望找出天下有变的迹象。经人告发后,明帝只将他徙封为广陵王,仍没给以其他处分。

九年过去了則刘荆已到了而立之年,他又想生事了。他把平素认识的一个相工找来,让相工给他再相相面。他说:

“我的相貌跟先帝一样,先帝是三十岁得天下的,我今年也正好三十岁,你看我能不能起兵?"

相工吓了一跳,只好装模作样地在刘荆面上打量一阵,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便告辞出府,跟着就去向郡守揭发。郡守报告皇帝,明帝下诏,剥夺刘荆管理国政的权力,一切政务都由国相处理;还让中尉(王国中负责守卫的官员)对刘荆“严谨宿卫”。事实上,等于把他软禁起来。.

刘荆恼羞成怒,还是乞灵于迷信。他请来巫者,在王府后院设坛诅咒皇帝,又被卫士发现,向皇帝告发。明帝下诏派长水校尉樊修去山阳调查,证实确有其事。樊修的意见是判处刘荆死刑。明帝还在犹豫,那边刘荆自知这次怕是难以免罪,只好自杀了事。

一个王子就因迷信而送了性命。

楚王刘英是光武帝的第三个儿子。他的生母是许美人.刘英跟四弟刘庄年龄相若,童年时两人常在一起玩耍,感情挺好.懂事后刘英的母亲许美人告诉他,他们母子在宫中地位低微,要他谨言慎行。许美人又看出刘庄得到皇帝偏爱,就让刘英多跟刘庄接近。如果将来刘庄得立,刘英也便会受到庇护。

刘英在母亲的这种教育下逐渐长大。他不像刘荆那样,以为自己的母亲是皇后,便胆大妄为,而是待人接物都颇为谨慎,反倒博得人们好评,却把野心深深藏起。他喜欢结交朋友,又爱好黄老之学,想修炼出神通。那时佛教刚刚从天竺传入中国,他又去崇信佛教。他相信这些,目的不过是祈求神佛保护。

然而压抑着的感情,有时又会反弹为反抗,刘英总想有一天他要伸直腰杆,扬眉吐气。光武帝建武二十八年,皇帝让东海王刘强、沛王刘辅、济南王刘康、淮阳王刘延就国,其中也包括他这位楚王。而且还让他把母亲带走。刘英到楚国一看,楚国既小又贫,令他十分失望。楚国原来颇大,西汉时“七国之乱”,昊、楚为首,失败后楚国便被再分为几个小国,所以到这时的楚国已是相当偏小了。

不过明帝即位以后,念着昔年的兄弟情义,不时地派人给刘英送去赏赐,还把刘英的表弟许昌封为龙舒侯。

刘英便在楚国安顿下来。中元八年,明帝下诏,已判死刑的囚犯可以到辽地(东北边境)参加军队;有罪逃亡的,准予以黄嫌(丝织布正)赎罪。刘英不知他这些年又礼神又拜佛,皇帝持什么态度,便想去试探一下。他拿出三十正黄嫌則交给国相,让他转呈朝廷,还请国相转告说:

“英托为藩王,积了许多过恶,听说皇上开恩准赎,十分欢喜,现献上黄嫌三十正,借以赎罪。”

国相派楚王府的郎中令去洛阳见皇帝,呈上黄嫌和国相的奏文,倒把明帝闹愣了,他不知这位三哥干嘛来这一套】于是下诏说:

“楚王诵的是黄、老的精妙之言,崇尚的是浮屠(指佛教)的仁慈,吃斋念佛,与神为誓,何嫌何疑?”还让郎中令把黄嫌带回去还给楚王,让他用来作佛事.

楚王刘英经过这番试探,知道皇帝跟他的关系还和从前一样,便放下心来。他喜欢交友,有不少人投奔他。这些人都想作官.可是国家早有规定,诸侯国二千石以上官员,全由朝廷委派;至于公、侯、伯、子、男各级爵位,也由皇帝封赏。刘英没那么多官职给他的朋友,只好拿空衔来应付,一时xx将军、xx中尉、xx太仆,还有xx公、xx侯,封了不少.反正这些人无职无权,有个虚名叫着好听,也算过过官瘾吧!

刘英还相信祥瑞。他听人说当初武帝刘彻生的时候,刘彻的母亲王夫人曾做了一个梦,梦见一轮红日落入怀中,醒来便生下刘彻。刘英便去问他的母亲许太后(光武帝去世后,明帝尊许美人为太后),生他的时候作过什么梦,许太后说什么梦也没做,使刘英大为失望。

刘英的朋友有不少方士,其中有两人尤得刘英信任,他们的名字叫王平、颜忠.这两人知道刘英迷信祥瑞,简直要发疯,便出了个主意,让刘英自己来制造祥瑞,说不定会感动神佛。他们铸了一只金龟,雕了一只玉鹤,在龟、鹤身上刻上吉祥的文字.这两个方士还制造图徽,预示楚王将来富贵无穷。刘英成天望着这龟、鹤、图徽,幻想有一天他也会荣登大宝,作作皇帝。却不料他等来的是朝中来调查他的官员.

原来他封的爵士中,有个“男爵”名叫燕广。这家伙嫌他的爵位低,竟跑到洛阳去告发。朝廷这才派员来调查,有燕广作内线,楚王府中的一切勾当当然很容易便查清楚。回去便以“大逆不道”的罪名,请皇帝判楚王死刑.

明帝却还念着兄弟之情,不忍杀他,只是把他的楚王废了,把他安置到丹阳郡的径县,赐给他汤沫邑五百户。他的家属也没牵连,母亲许太后仍然住楚王宫,并不须交回太后的玺缓;刘英的儿女已有封号的(指朝廷给的封号,而不是刘英自封),仍然保留,食邑也不收回。这总算是够宽大的了。

皇帝派大鸿肪的官员,持节送刘英到径县,准许他带原有的奴脾、工匠、吹鼓手和艺人随行。还准许带些兵器,以便闲时打猎。一行人坐着轿车(有篷幕的车),吹吹打打,来到径县。但他住进的却不是飞檐斗拱的殿堂,而是老百姓家一样的草屋。再加上随行一帮人,都须他养活.再说他三十三年来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样的罪!一气之下,竟然自杀。

这是又一个因迷信而自杀的王子。

楚王刘英死了,但案子远没了结。皇帝首先是赏功,那告发楚王的燕广,这次真的封侯了,而且是货真价实的、皇帝亲封的折奸侯。至于罚罪,皇帝穷治这“楚狱”,时间竟然经年。死的不算,光流徙的就达一千多人,还有数千人捕在狱中审问。

受牵连的人中官职最高的是司徒虞延。东汉光武以后,朝廷改皿相为三司,又叫三府,即太尉、司徒、司空,合称三公,食禄万石。这虞延身为承相,为什么还会受到牵连呢?只不过是一时疏忽而已。

原来楚王败露,先有人知道,告诉了虞延。虞延有些不信,因为楚王是皇帝的哥哥,不大可能造反;而且造反不动用军队,怎会成功?因而便拖延了几天,没奏告皇帝.等到燕广上告,虞延才来察报,明帝火了,下诏书切责虞延.虞延畏罪自杀。

至于兴起大狱,却由于在楚王府中抄出一本《名士录》。原来楚王刘英喜欢结交宾客,听人说某某人有学问,某某人有才能,他就抄到一册书上,留着将来有机会结交。这些人名中,有的是楚王熟识的;有些则只是慕名,连面也不曾会过。可是明帝却神经过敏,认为这册上的人,都是楚王同谋。于是大抓特抓,押来洛阳,由廷尉审问。如不承认,说不得鞭答、烧灼,各种刑具轮流施用,酷刑之下,制造了多少冤案。

名册中有个吴郡(今苏州)太守尹兴。吴郡跟楚地相距两千多里,他跟楚王从未谋面,却也成了楚王的同党。把尹兴捉来不说,那吴郡衙门的属官也抓来五百多人。这些人根本不认识楚王,又怎么招供?结果拷死了一多半.有些人禁受不住拷打,只好胡乱承认,暂免皮肉受苦。只有吴郡门下椽(太守的助手)陆续、主簿(负责文书的官员)梁鸿、功曹使(掌管考察的官员)驯勋三人,备受五毒,肌肉都消烂了,却还坚持,始终不肯承认.有一天,狱使送给陆续一碗炖肉,陆续接过碗先是一愣,接着抽泣起来,身子难受得直哆嗦。狱使问他为何悲哭。陆续说:

“为人子不孝,连累老母,千里迢迢来看我,母子却不得见面,所以难以忍泪。”

狱使问他何以知道是母亲来了。陆续指着碗里的肉说:

“我母切肉,从来都是四面见方;切葱也以寸长为度。这碗里的肉、葱正是母亲做的,所以我才知道母亲来了。”

原来这碗肉的确是陆续的母亲做的。陆母知道儿子蒙冤,押入京师后多日不归,陆母便来探望。但廷尉衙门不许探监。陆母苦苦哀求,为儿子做碗菜,得到允许。陆续这才知道母亲来了。

狱使见这条在毒刑前坚强不屈的硬汉,面对母亲做的一碗菜竟如此涕泪涝沱,也很感动,便去告诉廷尉。廷尉又向皇帝奏报了。明帝动了恻隐之心,下诏将尹兴、陆续等吴郡一干人释放;却又禁锢终身(一辈子不得再出来做官)。

主犯楚王刘英自杀了,还有做假祥瑞、假图徽的首犯颜忠、王平,在狱中忍受拷打,让他们供出同谋。这两个家伙自知已无生路,索性信口胡攀,想起谁就说谁。而审案的官员也就他们说出谁就把谁抓来,关在监中严刑拷问,不由他不屈打成招。这一次,颜忠、王平二人竟然咬出了四名侯爷,他们是隧乡侯耿建、郎陵侯减信、镬泽侯邓鲤、曲成侯刘建.那时皇帝为这一案十分恼火,他不曾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想造反推翻他。因此下面办案的官员都惶恐不安,深怕把案子审漏了惹皇帝发怒,因此秉着宁冤无漏的原则,凡是陷入的就无从幸免。而负责审“四侯”案的是侍御史寒朗.他把“四侯”抓来审问。“四侯”异口同声说,他们跟楚王素无来往,更不认识什么颜忠、王平.寒朗也想,这四人乃是东汉开国功臣耿纯、减宫等人的子弟,蒙父兄余荫,得袭封侯爵,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而去随楚王造反呢?他再把颜忠、王平唤到堂上,问他二人:

“你们是亲眼看见这四位侯爷在楚王府中策划叛逆了?”

“是,小人亲眼看见。”二人同声回答。

“那你说说,耿建是什么样子?”

“这,”颜忠想,封侯的多是武将,而武将大多长得魁悟,便随口说:“耿建是个大个子,足有九尺(以前的尺比现在的市尺短些)高。”

“那么减信是白脸,是黑脸?”寒朗又问王平。

“黑脸。”王平猜着回答.

他们说得正好相反,耿建身高只有七尺,而减信却是白睑。于是寒朗断定颜、王二人乃是诬攀。

作为审判官,既然知道被告是冤枉的,应该怎么办呢?已经有过先例了。史书说:“是时,穷治楚狱,遂至累年。其辞语相连,自京师亲戚、诸侯、州郡豪杰及考按吏,阿附坐死、徙者以千数,而拱狱者尚数千人。”这里所说的“考按吏”就指的是审案的官员;所谓“阿附”则是附和迎合的意思.说句公道话,就被“坐”进去,也受处分。也就因为这样,一件楚狱才拖了那么长的时间,牵连了那么多人。所以寒朗要秉公办案,就不能不为自身的处境想一想。

然而一位正直官员的良心,还是促使他去见皇帝,说:

“耿建等四人,确实跟楚案无关,颜忠、王平二人乃是诬告。臣怀疑此案牵连的许多人,大多类此。”

“那么颜忠、王平为什么要引出他们呢?”明帝问.

“臣以为,颜、王二犯自知所犯的是大逆不道罪,认为所攀越多,越能证明此案不实,也才能够翻案。”

明帝质问寒朗:

“你既知此案有冤枉,为什么不早奏?”

“臣恐海内还有揭发楚案的人,故未敢速行奏陈。”

“为什么现在又说了呢?”

“臣怕冤案越积越多……”话未说完,明帝便怒喝起来:

“你竟敢持两端!”吩咐殿侧的卫士,“拉下去打!”

卫士要拉寒朗下殿,寒朗挣扎着说:

“请陛下听臣一言,臣甘愿就死。”

“你说!”

“臣说的俱是实话,并无一言欺君,无非是为国持正而已。”

“你跟三府(即太尉、司徒、司空府)商位过吗?’明帝的火气消了些,便又问。

“臣自知有可能受到族灭的处分,故不敢连累别人。”

“你为什么说要被族灭?”

“臣参与此案已有一年,不但未能尽得奸状,反而为罪人申冤,故怕有被族灭的可能.但臣又不能不斗胆进言,是希望陛下省悟。臣见那些拷问罪囚的人,都说罪囚们妖恶不道,人臣所应同忿,如说他无罪不如说他有罪,这样,就不会受责备。如此拷一连十.拷十连百。又,朝臣们上朝时,陛下问楚案审理得怎样。大臣们顺着陛下说话,还要讲:‘按这样的大罪,应该祸及九族,而陛下大恩.只惩罚犯罪者一人,天下幸甚。,然而下朝之后,他们回到家中,便会仰天长叹。所以虽然不少人知道这案中多人蒙冤,却没人敢来触怒陛下。臣如今把心里话都说了,虽死无悔!"

明帝沉吟了一会儿,才说:

“你下殿去吧广

过了两天,明帝亲自到洛阳监狱去审问囚徒,果然有许多人与楚案毫无关连,都是蒙冤入狱的。明帝一下子放出一千多人。说来也巧,那时正赶上天旱,而当囚徒们纷纷出狱时,突然夭降大雨,明帝也为之动容,认为是平反冤狱把上天给感动了。回宫后夜间还想着这件事,仿徨不寐。马皇后也劝他,应该从轻发落,于是第二天明帝降诏将洛阳狱中楚案的犯人,多半赦免。只有颜忠、王平二人未能得赦,后来在狱中自尽。

还有一些犯人押在楚郡狱中.当时袁安新任楚郡太守。他到任后第一件了就是到狱中审囚。查出那些与案子无关的人,准备上报朝廷释放。府垂、椽史叩头相争,以为这是“阿附反虏,依法同罪”,反对他这样作。袁安说:

“如有不合,我这个太守一个人连坐好了,与你们无关。”终于把蒙冤的人列案上报。正赶上明帝已经感悟,立予批复.因此得以释放的有四百多家。

一件大冤案结束了,起因却是一个迷信祥瑞和图徽的王子的愚蠢.谁能想到上千人的身家性命,竟然被一只小金龟、一只小玉鹤和几页图俊所葬送呢?有句成语叫“草营人命”,我们可从这件事中得到解释。

再来讲讲光武帝刘秀的第七个儿子淮阳王刘延的故事。

刘延出身皇家,养成骄横的性情,尤其对下人更是严酷无情.明帝永平十六年.淮阳王府的仆人告发刘延和王妃的哥哥谢介、王妃姐姐家的女婿韩光,招引奸邪猾徒,在王府里作图徽,祠祭诅咒―又是一个王子的迷信活动。

案发之后,谢介和韩光都被处死了,此外,受牵连的人有多少,史书上没有具体数字,只是说,“所连及死、徙者甚众”。

至于刘延本人,则被徙调为阜陵王,只享有两个县的食邑。

明帝去世后,章帝刘垣即位。建初元年,又有仆人告发阜陵王刘延和他的儿子刘鱿逆谋造反。章帝觉得刚登基就把叔叔杀了,不大好看,就把他再贬为阜陵侯,而食邑也只剩下一个县了。还不许他跟吏民来往,免得他惹事生非。

又过了十一年,章帝下诏恢复刘延的王位,仍然作阜陵王。

刘延死于和帝永元元年。总算是病死的,不曾像另两个迷信的王子那样自杀。

让我们以一个跟刘荆、刘英、刘延性情相反的王子的小故事作本章的结尾。这个王子叫刘睦,是光武帝的侄子北海王刘兴的儿子,跟明帝叫叔叔。刘睦从小好学,光武帝和明帝都很喜欢他。他袭爵作北海王。有一年正月,他派北海王国的中大夫去京师朝贺,中大夫临走的时候,刘睦问他:

“皇上假如问到寡人,大夫怎么回答呢?"

中大夫说:

“大王忠孝仁慈,敬贤乐士,臣不敢不说实话。”

“唉!"刘睦叹口气说,“你那样说是害我呀!你说那些,是我小时候的事了,如今你对皇上说,我自从袭爵以来,志气衰惰,贪恋酒色,喜欢打猎,这样说才是向着我哩!"

刘睦为什么要撤谎,故意贬损自己呢?那是让皇帝放心,这个荒唐王子胸无大志,不会夺他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