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虎毒“食”子

唐朝初年,女皇武则天当政的时候,在长安城东隆庆坊有一户人家,主人名叫王纯。有一天,他家的井水忽然溢了出来,越冒越多,无法止住,后来竟漫溢成一个广裹数十顷的大池塘,人们便给这池塘起个名字叫隆庆池.

在隆庆池的北面,一列排着五座王府,那是相王李旦的五个儿子的府第.中宗时这五个儿子都已封王,他们是寿春王李成器、衡阳王李成义、临淄王李隆基、巴陵王李隆范、彭城王李隆业.因而人们就把这儿统称为“五王府”。

有个看风水的术士告诉中宗皇帝说:“那儿郁郁有帝王气。”中宗为了“厌之”,便在池的南边结彩为楼,比池北的“五王府”高出许多。皇帝还亲自到隆庆池,在池中泛舟;又在彩楼上大宴群臣。认为这样一来,就把那儿的“帝王气”给“厌”下去了。

似乎这“厌之”的法儿并不灵,因为后来“五王”中的李隆基到底当了皇帝.因而就把隆庆池又称为龙池。

这当然是迷信,是所谓的“帝王之兴,必有祥瑞”的附会。据《长安志》记载:“龙池在跃龙门南,本是平地,自垂拱(武则天年号)初载后,因雨水流潦((lao)为小流;后又引龙首渠水分溉之,日以滋广。”说明汇成这池水的是龙首渠的渠水,而龙首渠水则引至渡河,根本就不是从一口井里冒出来的,更与龙无关。

然而李隆基终于作了太子。他搬到东宫去住了,就把他的王府送给了他的堂兄李守礼,所以这儿仍然是“五王府”。守礼是隆基的伯父、已故太子李贤的儿子。李贤得罪了母亲武则天,被流放到巴州监禁,最后予以杀害。李贤的三个儿子,则被祖母幽禁于宫中。后来李光顺、李守义遭祖母鞭杀,李守礼也备受折磨,武则天动不动就要把他打一顿,“岁赐救杖者数四”.武则天为什么这么讨厌他?谁也闹不清楚。

睿宗当时是名义上的皇帝,大儿子李成器还一度立为太子。李隆基弟兄们对他们这个堂兄李守礼非常同情,常常送些衣物和食品给他,并给以安慰鼓励.就因为他们之间有这种关系,所以李隆基才把府第送给他.

景云三年,睿宗传位于太予,李隆基作了皇帝.他常常把“五王”请到宫中欢聚.他让人做了张特大的床,做一个长长的枕头和一床大被,夜间,兄弟六人同睡在这一床被里,一边谈心一边慢慢入睡。不过这样究竟太不方便了,就又在殿中设了五座帐子,让“五王”宿在里面。每天早晨,皇帝要上朝了,“五王”就在皇帝寝宫的门外等着,跟皇帝互相问候早安。皇帝退朝之后,就跟五弟兄在一起,快乐相处。他们有时饮宴,有时斗鸡,有时击毯,而玩得最多的则是在一起演奏音乐。李隆基有很深的音乐修养,而李成器则善于吹笛,李隆范(后改名李范)善于弹琵琶。大家一起弹奏起来,连宫中专司奏乐的宫女也自叹弗如。

宫里玩够了,就骑上马到郊外打猎。他们跑到龙首山上,遥望长安城墙高耸,城内的房屋鳞次栉比,而皇宫和苑林,则是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树丛中,隐现着楼台殿阁,好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王子们纵马驰骋,笑傲呼号,自得其乐。

他们之间,在这种时候,免去皇家那一套礼仪,不论什么君臣和官职高低,而仍然“拜跪如家人礼”。互相以“大哥”、“五弟”来称呼。“饮食起居,相与同之”,跟老百姓全家人相处一样。

逢到节庆的日子,皇帝、“五王”和王妃、王子、郡主以及小王孙们几十人,都聚集到太上皇(睿宗皇帝李旦)居住的太极殿,把太上皇请到上座,儿孙们簇拥在下面,一边听着宫廷乐工们演奏音乐,一边饮着丝绸古道送来的葡萄美酒,全家男女老少,融融乐乐,好不惬意!

“五王”不宜长居皇宫。等他们回府以后,皇帝便去找他们相聚。五王府内有楼,朝向隆庆池。月明之夜,星光闪烁,他们集在楼上,面对着天空的清辉,俯视着池中的碧水,遥望池对面百姓家的点点灯火,不免又要把笙箫琴瑟取出,来一个合奏。隆庆坊的住户,这时就要互相传告:“皇上又在五王府奏乐啦!”他们扶老携幼跑来,远远地坐在池塘边的柳荫下面,静静地欣赏.这又是一幅君民同乐的画面.

不过皇帝出宫,十分麻烦,要有羽林军保护,经过的地方还要戒严。玄宗就在皇宫和五王府之间,派工匠修一条梭道,用高墙把梭道跟市区隔开。以后皇帝和“五王”出入宫中,经过梭道,那就方便多了。

开元二年,“五王”干脆把五王府献给了皇帝。玄宗把它改建了一下,五王府全部打通,修成了一座离宫;又因为它在皇城的南边,便称之为“南内”。并以所处的街坊命名。这座坊原称“隆庆坊”,但由于其中的“隆”字犯了皇帝李“隆”基的讳,便把新宫称为兴庆宫,坊名也改了―至于那隆庆池,也就改叫兴庆池啦!

玄宗再在兴庆宫周围的安兴坊,胜业坊为“五王”重新建了府第,新王府跟兴庆宫呈众星环月的形势。“五王”可以随时进入离宫,跟皇帝相聚。

离宫内建有兴庆殿、大同殿、南薰殿、沉香亭等建筑,皇帝可以在这里处理国事或休息。还建了两座楼,一座叫“花尊相辉楼”,一座叫“勤政务本楼”。从这后一座楼的题名,可以看出,玄宗早年,并不是一味地吃喝玩乐,他还是十分关心国政的。“开元”这年号玄宗使用了二十九年,人们拿这期间跟太宗的“贞观之治”比美,称之为“开元之治”。说明那时候的皇帝还是比较英明的,不像后来他年号“天宝”的那些年那么胡涂昏庸。

有一天.老五李业病了,病得很厉害,玄宗急得“终日不食,终夜不寝”。在朝堂上,他一边跟大臣们商量国事,一边不断地派太监去探视李业的病情,一个上午使者竟往返十次。药抓来了,玄宗怕太监们煎药大意粗心,就自己动手。他把药罐放到炉子上,坐在旁边掌握火候.火焰有点小,他俯身用嘴去吹,火焰突然旺了起来,火苗儿燎着他的胡须。左右急忙去救,他一面拂着烧焦的断须,一面说:

“只要薛王饮了这药病好了,烧一点胡须有什么可惜的呢王”

这“五王”却也很知自爱,他们不去议论时政,更不受人请托。尤其是老大宋王李成器,尤为恭慎。因为他本来是应该作皇帝的,既然自动地让给弟弟,自己就应远避嫌疑,不让弟弟为难,他甚至连朋友也很少一因而玄宗对“五王”只有敬重亲密,也不委任他们管理朝政。

依照唐朝的旧例,王子们不能长住京中,成人以后都要外放到地方上任职,一般是兼作州的刺史。有的大臣上书,请皇帝按例办事,遣“五王”出京.玄宗只好让宋王李成器兼岐州刺史、申王李成义兼幽州刺史、幽王李守礼兼貌州刺史。歧王李范兼绛州刺史,薛王李业兼同州刺史。这几个州都在长安周围,一般相距只有三、四百里。还让他们每季轮流有二人入朝,周而复始,使他有机会和这些弟兄们常常见面。

开元七年,宋王李宪(即李成器,李宪是他后改的名字)陪玄宗从腹道到兴庆宫。路上见一个羽林军的卫士把吃剩下的饭倒进沟里。玄宗发火了:“竟这样不爱惜粮食!”他下令将那军士打死.跟随的人没人敢劝阻。李宪从容地说:

“陛下从梭道中窥人的过失而杀了他,就会使人人不自安.陛下杀他,无非是因为他糟蹋粮食,而粮食是养人的。如今却要因为一点粮食而杀人,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玄宗听了连连点头,恳切地说:

“不是大哥提起,几乎要滥刑杀人了。”立刻下令将那卫士释放.到了兴庆宫,饮宴的时候还把自己腰上的红玉带解下来,送给李宪;并把自己心爱的乘马送给他。

接着,又改封他为宁王。

然而“五王”究竟爵高位尊,免不了有人巴结。开元八年十月,玄宗的妹夫、光禄少卿裴虚己,跟岐王李范在一起饮酒。酒喝多了,免不了话也多。裴虚己在席上大谈“徽纬”。“徽”是巫师或方士制作的一种隐语或预言,作为吉凶的符验或征兆;“纬”则是对“经”而言,是方士化的儒生编集起来,附会儒家经典的言论。“做纬”盛行于汉朝(请参阅《刘荆兄弟迷信惹祸》一章),后来逐渐衰微,而隋杨帝时还僧明令禁止。这本是迷信的东西,凭某种事物预言人的吉凶祸福,当然不会应验,却能起到蛊惑人心的作用。裴虚已酒醉后的高谈阔论,目的是捧一捧岐王,不料有些话触及了朝廷的忌讳。玄宗得报后,勒令他的妹妹霍国公主和裴虚己离婚,而把裴虚己流放到新州。

同席的万年县尉刘庭琦、太祝张愕也都受到处分、刘廷琦贬为雅州司户,张愕贬为山往县垂。

但酒宴主人岐王李范却没受到任何处分。玄宗对左右说:

“我等兄弟之间自是没有什么隔阂,都是那些趋炎附势的人,强行托附的,所以联不因此而责怪兄弟。”

有一次,玄宗病得很厉害。薛王妃的弟弟、内直郎韦宾,跟殿中监皇甫询在一起“私议休咎”。“休咎”就是吉凶,他们议论的就是揣测皇帝能不能死。玄宗发觉后,将韦宾杖死,皇甫询贬为锦州刺史。这件事薛王李业和王妃并不知道。但由于韦宾是王妃的弟弟,应该连坐。李业便同王妃一起到宫里去向玄宗请罪。玄宗见李业夫妻来了,急忙下阶迎接,握着李业的手安慰他说:

“我若是有心猜忌兄弟,天诛地灭卫 ”

他吩咐人在宫中摆酒,与弟弟、弟妹畅饮。李业夫妻离开时,玄宗还特别慰谕王妃,让她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一节讲的是“手足情深”,是为下一节“父子义薄”作铺垫的。人们会问:唐玄宗李隆基为什么跟弟兄(包括堂兄弟)那么亲,却对自己亲生的儿子又那么薄情呢?

天知道!’

李隆基在作临淄王时,娶妃王氏。王妃和李隆基是结发夫妻。李隆基谋划反对韦后的政变,王妃曾经参预,出过一些主意。等到李隆基作了皇帝,王妃便被册为皇后。

临淄王府里还有三位宫殡,分别是刘氏、赵氏、皇甫氏。她们三个都各生有儿子。玄宗即位后,封她们为妃,儿子也都封王。其中赵氏本是娟家女子,善于媚惑,尤为得宠,被封为丽妃,其地位仅次于皇后。她生的儿子名叫李嗣谦。由于王皇后不曾生育,而玄宗又喜欢赵丽妃,“爱屋及乌”,李嗣谦先被封为郑王,以后又立为太子。

后来武惠妃进宫.这武惠妃是武则天的侄子武枚止的女儿。那时武三思已死,连坟都被掘了,武氏的势力已败。因而有的大臣对武惠妃入宫,上表反对。但是武惠妃生得十分美丽,玄宗对她一见钟情,因而力排众议,还是把她纳入宫中。

玄宗在爱情方面,似乎不太专一,当初喜欢赵丽妃,把皇后给疏远了;如今爱上武惠妃,赵丽妃和刘华妃又被撇到一边。连同她们生的儿子,也都遭到冷落。那武惠妃入宫后,先是生了个女儿,接着又生了个儿子。愈加得到皇帝的喜爱。

王皇后的年纪大了,已是个中年妇人。皇帝对她虽然尊重,但喜欢却谈不上了,因为他守着个如花似玉的年轻的武惠妃,怎肯再去爱王皇后那半老的徐娘呢!这就引起王皇后的不平.王皇后为人善良,对待左右的宫人关怀照顾,极有人缘。只是脾气不大好,生起气来什么话都敢说,有几次为武惠妃的事跟皇帝大吵大闹,甚至口出不逊。这样闹了几次,惹恼了皇帝,想把皇后废掉。武惠妃是个有心计的女人,她看出皇帝有废皇后的意思,自然要趁机邀宠,争取个皇后当当。

玄宗把准备废去皇后的打算对秘书监姜皎谈过.姜皎对王皇后有些同情,竟把这件事跟王皇后的妹夫淮王李娇讲了。姜皎的意思,也许是想让李娇去告诉王皇后,让她有所克制,不要再惹恼皇帝。不料李娇不曾告诉王皇后,却去向皇帝密报。

玄宗一听就火了,立刻命令中书令张嘉贞审理这件事。

张嘉贞身为宰相,最善于看皇帝的眼色行事。他看出皇帝的确有废后的意思,便坐实了姜皎的罪名,说他“妄谈休咎”。经玄宗批准,将姜皎杖责六十,流往钦州.姜皎死于途中。

姜皎为王皇后得了罪,王皇后愈发忧惧不安。不过王皇后待下有恩,她的左右竟然没有人投井下石,趁机潜她的。皇帝也就找不到什么把柄,废后的事便拖了下去,玄宗“犹豫不决者累岁”。

王皇后有个哥哥叫王守一,任职太子少保。他认为皇后的失宠,就因为没生孩子。假如她生个男孩,那就是“嫡子”了,嫡子是当然的皇储,不但皇后不会废掉,将来儿子继位,她还可以当太后呢!王守一便去向僧人明悟求教,问他怎样才能让王皇后喜得贵子。明悟和尚说他有法术,施法以后,便能够让王皇后如愿。

明悟要施法了,他先为皇后祭了南斗星和北斗星,然后找来两块霹雳木(即被雷电击过的木头),一块写上“天地”二字,一块写上皇帝的名字“李隆基”.再把这两块木头合到一起,让皇后佩带在身上。明悟还要念祝词:“佩此有子,当如则天皇后”。

为什么要用霹雳木呢?因为霹雳木经过雷击,具有“雷气”,可以辟邪。意思是王皇后不生育,是因为有邪神作祟,佩上霹雳木头就把邪神镇住了。这种迷信活动叫“攘”,是跟那个“厌”差不多的性质.不幸的是王皇后身上带的玩意儿让人发现了,报告给皇帝。玄宗大发雷霆,立刻把王皇后打入冷宫,贬王守一为潭州别驾。玄宗还不解恨,又让人撵去在路上将王守一“赐死”。这件事还连累了一个人,那就是审问姜皎的张嘉贞。他的罪名是跟王守一“交通”,被贬为台州刺史。至于明悟和尚,就得掉脑袋了。

王皇后不久就在冷宫死了。后宫一些宫女,包括一些宫殡,对她思慕不已。玄宗想想,皇后作的那件事,虽然愚蠢,但居心还是为了求得子息,并没有诅咒皇帝的意思。再想想王皇后当初嫁他时,怕祖母武则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降罪下来,夭天为他担惊受怕。如今却落得这样下场.玄宗抚今追昔,也不禁黯然神伤。便吩咐仍然以皇后礼安葬她―这是开元十二年的事情。

皇帝的妃殡多了,儿子也就多了.这些小王子童年便封王.人数太多,有些与本文无关·此处不予详记,只谈礴武惠妃生的儿子。

武惠妃生了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夭折,另一个名叫李清,封为寿王。

当初玄宗喜欢赵丽妃,封她生的儿子李鸿(李嗣谦改名李鸿)为太子。如今赵丽妃宠衰,武惠妃当了皇帝的意,她生的那小儿子寿王李清,也就博得父皇的欢心。不过太子李鸿,读书勤奋,颇有才识,却还不曾被废,但也颇受父皇冷落了。

王皇后死了。玄宗打算立武惠妃为后。他向大臣们征求意见。多数人表示反对.有的人说:

“武氏曾经祸乱朝纲,是国家的大敌,怎么能让武家的女儿作国母呢!而且太子不是惠妃所生,惠妃自己又有儿子。如果惠妃作了皇后,又怎么处置太子和寿王的关系?”

玄宗想一想,觉得这话有道理。无缘无故就把太子废了,也有点说不过去。只好中止了立武惠妃为皇后的计划。但武惠妃在宫中,却也享受着皇后的礼仪和待遇。

有个吏部侍郎李林甫,是个柔债狡猾的家伙,最会看人眼色行事。他见武惠妃得宠,就去巴结她,托一个太监对武惠妃说,愿意尽力保护寿王。武惠妃感激他,在皇帝面前说李林甫的好话。玄宗便升李林甫为黄门侍郎―这个人后来当了宰相,非常受玄宗的信任。他把持朝政,使“开元之治”的成果丧失殆尽,以至于后来的“安史之乱”,都跟他大有关系。不过这些事和本文关系不大,此处略过不提。

开元二十四年,王子们陆续成人,玄宗再一次替他们改名。太子李鸿改名为李瑛,寿王李清改名李渭,还有刘华妃生的光王李据,皇甫德仪(德仪为宫殡名号,仅次于妃)生的鄂王李瑶。以前诸王子的名字取“ 穿 ”旁;这次一律改为“王”旁。

武惠后母子得宠,太子李瑛自然感到威胁。还有李瑶和李据,由于母亲失爱,他们也生怨望.那时太子和诸王还都居住在宫中,太子便和这两个弟弟在一起相聚,同病相怜,免不了发发牢骚。那时武惠妃生的女儿咸宜公主,业已嫁给骑马都尉杨洞.杨徊是一个势利小人,他四处打探,侦伺到太子和“二王”的过失,便去告诉岳母武惠妃。武惠妃就在玄宗面前哭哭啼啼,说:

“太子私下里结成朋党,要谋害臣妾母子,他们还说了些指斥至尊的话。”于是便把杨徊打探来的话,一五一十告皇帝,免不了还要添油加醋,虚构一番一玄宗大怒,把宰相张九龄找来,让他拟具罪名,废了太子。

张九龄说:

“陛下践柞二十多年,太子和诸王都不曾离开深宫,难得与外人见面。而且他们天天接受陛下的圣训,夭下万民都庆幸陛下享国久长,子孙蕃昌。现在三子都已成人,没听说犯过什么大错,陛下怎能一旦以毫无根据的话便尽废了他们呢?而且太子是天下的根本,不可轻易动摇。昔日晋献公听骊姬的谗言杀了世子申生,三世大乱。汉武帝信江充的诬告处分了庚太子,京城流血。晋惠帝用贾后的潜言废了憨怀太子,中原涂炭。隋文帝受独孤后的挑唆黝废了太子杨勇,立场帝为太子,遂失天下。历史的教训,不可不慎重对待。陛下必欲处置太子,老臣不敢奉诏!”

玄宗听了很不高兴。李林甫当时也任宰相,却一句话也不说。他们退出之后,李林甫找到玄宗宠幸的太监,说:

“废不废太子是主上的家事,何必问外人呢?”让太监把这话传给皇帝..

不过玄宗听了张九龄的话,虽然不高兴,也不能不加以考虑。所以废立的事,他一直犹豫不决。

武惠妃想作作张九龄的工作,她派宫奴牛贵儿去见张九龄,对他说:

“有废必然有兴,相公帮了惠妃娘娘的忙,宰相就可以长期当下去。”

张九龄一听就火了,他把牛贵儿斥逐出去,跟着就去见皇帝,把牛贵儿的话告诉他。玄宗听了,也不禁为之动容.因而在张九龄作宰相这个期间,太子的地位始终未曾动摇.

但是架不住李林甫在外边使坏,武惠妃在枕边进谗,一劲儿说张九龄的坏话。皇帝终于找个碴儿罢了张九龄的相,贬为荆州长史。但李林甫却还要到张九龄那儿慰问,摆出一副十分同情的样子―有一句成语“口蜜腹剑”,说的就是这个家伙.

开元二十五年四月的一天,鄂王李瑶和光王李据又跟太子在东宫会面。突然,一个太监急匆匆跑来,说武惠妃宫中有了贼人,请太子和“二王”前去保卫娘娘。太子和“二王”对武惠妃虽无好感,但宫中有了贼人,他们这些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去捉贼还是应尽的本分,于是三个人穿上甲宵,执着兵器,赶往惠妃宫.。当时太子妃的哥哥附马薛铺也跟去了。四个人跑去一看,哪里有贼人的影子!四人知道上当。可是那报信的太监报罢信就不见了。整个皇宫太监有几千人,又向哪里去找?太子和“二王”这才想起,宫中有贼自有羽林军和万骑去应付,又何至于请太子和王子们动手呢?但他们明白过来已经晚了,那武惠妃早去向皇帝告发,说太子和“二王”谋反,披甲执刀要来杀惠妃和寿王.玄宗派太监去看,果然见太子等四人披甲执刀,在惠妃宫前发愣。太监去报告给皇帝。玄宗信以为真,派人把宰相找来,商量如何处理。李林甫还是那句话,“这是陛下家事,不是臣等可以参预的。”于是玄宗意决,派太监通报全宫,太子等三人行为不轨,废为庶人,验马薛铺流滚州.但却不在朝廷公布,因为李林甫说这是皇帝“家事”的缘故。

一人获罪,还要株连姻亲,太子李瑛的舅家赵氏,太子妃、的母家薛氏和李瑶的舅家皇甫氏,遭到流贬的又有几十人。太子等三人安置在城东骚,不久就有使臣来宣布皇帝的救令,给他这三个儿子以“赐死”的处分。薛铺也“赐死”了。不过他那时正在流往滚州途中,刚刚走到蓝田,使者便在蓝田馆释里把他杀死。

然而当年十二月,武惠妃却也死了,赠溢为贞顺皇后。

太子李瑛死后,东宫的位子空着.如果武惠妃不死,大概寿王李帽作太子是不成问题的.可是如今李渭的靠山没了,而皇帝却觉得忠王李玛不错。在玄宗诸子中,故太子李瑛是长子,已经处死了。次子李琼也已不在,而排行老三的李玛,便是最年长的了。再加上他“仁孝恭谨,又好学”,玄宗便想立他为太子。而那李林甫倒是不忘他对武惠妃生前的诺言,几次向皇帝建议册立寿王李猖。为此玄宗犹豫了将近一年,不能决定。

那时皇帝已经五十多岁了,东宫却还空着,如果他一旦宾天,没有法定的接班人,就会招致动乱。而对故太子李瑛等三个儿子的诛死,他事后反过劲来,也觉得其中大有问题,因而越发愁闷不乐。他优愁焦虑,还加上后悔,吃饭睡觉都受到影响.

这些年来一直伴随着皇帝的太监高力士,看出玄宗的心事,便从容地问他:

“陛下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你是我家的老奴,难道还揣测不出吗?”

“是不是因为郎君未定呀?”

“不错。”

“大家(对皇帝的尊称)何必为这样的事虚劳圣心,只要推年长的立为太子,谁还敢争呢?”

玄宗连连说:

“汝言是也,汝言是也!”

这件事便定了下来,六月庚子,立忠王李玛为太子,更名为李亨。册忠王妃为太子妃。当然又要大赦天下。一场太子之争的悲剧结束了,其代价是皇帝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婿,死于他的手下.

开元二十九年,司空邯王李守礼和太尉宁王李宪先后死了,玄宗十分难过.尤其对于宁王,“哀惋特甚”.他说:“天下,是我大哥的天下,大哥坚持让给我。如今他去世了,一般的溢号难以表达我对他的感情。”于是玄宗便给李宪上了个“让皇帝”的溢号。装敛的时候,给李宪的遗体穿上皇帝的衣服,亲自写李宪的灵牌,下面的具名是“隆基白”.将李宪墓称为“惠陵”,追溢宁王妃为“恭皇后。”

天宝十一载,却又有一位王子被皇帝逼死。这位王子名叫李淡,封为棣王。当时在京的王子,都赐建了府第,在皇宫的北面,皇帝还派了太监去监视他们,称为监院太监。棣王跟他府里的监院太监不睦,太监便准备找棣王的过失,进行报复。

棣王李淡有两个孺人(唐制,王子的宫眷,有称孺人的,相当于正五品弄,她俩争风吃醋,都想独得棣王的欢心。其中一个孺人去找巫者。巫者给了她一道符,让她放到棣王的靴子里,棣王就会偏爱她了。这无知的女人信了巫者的话,悄悄把符放进棣王靴垫下面,棣王丝毫不曾发觉。

然而这道符却让伺候棣王的小太监,在给棣王刷靴子的时候发现了,去告诉了监院太监.监院太监立刻去奏告皇帝,说棣王的靴子里藏有妖符,是为了诅咒皇上。玄宗最讨厌“厌镶”一类的把戏,偏偏屡次让他遇上。他火冒三丈,马上派人把李琐找来,李瑛不知父皇为什么找他,坦然地来了。玄宗问他:

“你知罪吗?"

“儿臣不曾犯罪。”

“还敢强辩!"玄宗吩咐左右,“把他的靴子剥下来!"

一个太监脱下了李淡的靴子,果然在一只靴子里发现了一道用殊砂在黄纸上画的符。李瑛这时睦目结舌,不知自己的靴子里,何时藏进了这么个玩意儿。

但物证俱在.李玫只好叩头请罪,却辩解说,自己的确不知道靴子里有这个东西。后来玄宗便派内侍监去棣王府查问。那放符的孺人没料到闯了这么大的祸,赶忙出来自首,说是她偷偷放进棣王靴中的,棣王并不知道.按说事实已经查清,该证明棣王无罪了。可是玄宗不放心,他怀疑棣王是知道的,何况那符上面画些弯弯勾勾的道儿,看不明白是不是对他的诅咒,找宰相来也认不出,于是他仍然把棣王监禁在鹰狗坊中。

鹰狗坊里的鹰犬,是为伺候皇帝打猎而豢养的。那种腥擅的气味不必说,有时半夜睡梦之中,往往会被猎狗的叫声惊醒。“一大吠影,百犬吠声”,几百只猎狗一齐吠起来,简直就是一群野狼的嚎叫,听来分外的凄凉。棣王悲忿交加,竟然逝去。玄宗就这样又杀害了一个儿子。应该说,已经有四个儿子,冤死在他手里了。

最后讲一个儿子受父亲伤害的故事.这里说的是“伤害”.而不说“杀害”,因为这个王子的肉体并未消灭,而是精神上承受了重重的创伤。这个王子不是别人,恰恰是玄宗最喜欢的那个儿子,寿王李婿。

寿王李帽没当上太子,他也不怎么在意,因为他对政治不大关心,只是喜欢射猎玩乐.那时他已有了王妃,是故蜀州司户参军杨玄淡的女儿,名叫杨玉环.不过皇帝还没见过这个儿媳,因为纳采、成婚这些仪节,自有内侍监的官员去料理,他只要降诏册封新妇为寿王妃就行了。

玄宗的生日是八月五日,这一天就叫“千秋节”,皇帝要接受后宫的宫眷、诸王和朝廷百官的祝贺。按例是先宫内,后朝堂。开元二十八年的“千秋节”到了。早晨起来,玄宗就坐到长生殿的御座上,后宫的妃殡,在京的王子、王妃則依次向他行礼,叩请皇上万寿千秋.

那时武惠妃已经死了二年多,玄宗皇帝仍然怀念她。而后宫佳丽三千人,皇帝竟没有一个中意的.因为那些妃缤、宫娥,不过是皇帝泄欲的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玄宗一共生了三十个儿子,二十九个女儿.这些大大小小的近六十个儿女,有时连他这个当父亲的也认不清楚,常常叫错了名字。而对这些王子、公主的母亲,皇帝也并不爱她们,仍然只是把她们当作“工具”。

今年的千秋节,玄宗是以一种百无聊赖的心情来对待的,接受祝贺变成了一种义务。他在御座上眯着眼睛,微微点头算是对妃殡们的拜贺的答礼。接着轮到王子、王妃们来祝贺了。玄宗的眼睛突然一亮,他发现站在他第十八子寿主李帽身边.的一个王妃装束的女子,是那样神采焕发,美丽动人。她生得丰胶而不显肥胖,个头不高却身材苗条。,特别是那双眼睛,似笑非笑,仿佛正在和你谈话,顾盼之间,光彩四射。五十五岁的老皇帝把眼都看直了,他觉得这是他一生中,所看到的最最美丽的女人。

他迷迷茫茫地接受儿女们的祝贺,但那一双开始昏花的眼睛却始终盯在那女人身上。行完礼的人们陆续退出了。玄宗还在目送着那女人的倩影.也许是对老皇帝的失神落魄的样子觉得有些滑稽吧,那女人走到殿门口竟扭回头来嫣然一笑,这一笑简直把老皇帝的魂灵儿都要勾走了―“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白居易的长诗《长恨歌》里这么写着。

事后,玄宗问心腹太监高力士:

“寿王身边那女人是谁?”

“寿王妃呀!大家不认识吗?"

玄宗真有些后悔,当初给寿王娶妃子,自己为什么不先看看呢?假如那时认识了她,那就替寿王另找一个,而这一个……“叫什么名字呢?”他问高力士。

“杨玉环。”

是呀,那时就把杨玉环接进宫来,作自己的妃子,那该有多好!

然而现在杨玉环已经作了寿王妃,论起来是自己的儿媳妇.这件事看起来有些不好办.民间也偶而有老公公跟儿媳私通的事,那是很不光彩的丑闻,人们称之为“扒灰”。不过玄宗又一想,他们老李家对这种“**”的事好像不太在乎、比如说,他的祖母武则天当初就是他太爷太宗李世民的妃妾,后来跟着祖父作了皇后。既然老辈可以子纳父妾,自己来个父纳子媳又有何不可呢!他让高力士去办这件事,要想办法把杨玉环弄到他身边。

高力士挺有办法,他来到寿王府,对寿王夫妻说:

“浑天监(掌天文历数的官员,后称钦天监)的监司,夜观天象,发现有阴星侵入帝座,应在王妃娘娘身上。”

寿王夫妻吓傻了,不知这突然降临的灾祸是从哪里说起,难道还要把寿王妃杀掉,来应天象吗?

“那倒不用,”高力士安慰他俩,“只要寿王妃出家当几天女道士,就可以攘解了。”

玄宗最烦“厌镶”这一套,却不料高力士替他办事,用的还是这个法门。但不管怎么说,杨玉环还是出家当女道士了,尽管高力士说这并不是真的出家,而只是应应景。宫中有个道观叫太真宫,于是杨玉环就有了个道号叫“太真”。过一天,高力士带一小队羽林军,护送杨太真乘一台肩舆离开寿王府,但却没去太真宫,而是出了长安城的春明门,直奔骊山.那里有一座温泉,叫作华清池,是一座离宫。皇帝这时正在等着他的儿媳。《长恨歌》里写着这件事:“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寿王李猖的王妃失踪了,他惶惶不安,下意识地觉得这件事定有蹊跷。但他又不敢去打听,因为他知道高力士是父皇的心腹,他办的事八成儿与父皇有关。他跟杨玉环是青年夫妻,十分恩爱,一旦分手,而且下落不明,他内心的焦虑是可想而知的。

然而过了几天,皇帝的诏旨下来,让寿王娶左卫郎将韦昭训的女儿为妃。寿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阴星”真的侵入“帝座”去了,自己的妻子忽然间竟变成了庶母!他气忿过、哭泣过,要知道,精神上的创伤有时比肉体受损还要痛苦哩!

后来玄宗把杨玉环迎进宫中,封为贵妃,就让她住在五王府改建的兴庆宫里.宫里有座沉香亭。春天,亭畔的牡丹花开了,玄宗和贵妃在亭中赏花。皇帝叫太监把翰林供奉李白找来,让他就贵妃和牡丹花写诗。李白便写了那开句是“云想衣裳花想云”的三首著名的《清平调》。那第三首是:

名花倾国两相欢,

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

沉香亭北依闹干。

如果用白话翻译过来,便是这样:

名花牡丹和倾国美人两两相映,

看得君王脸土长挂着笑容。

愁和恨都将像春风一样消失,

沉香亭北倚着阑于品评。

也许皇帝的愁恨消失了,可是那失去妻子的寿王李帽,愁恨能否消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