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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车鸣着警笛冲进市立医院,小袁与一名刑警从后排座位上抬下周身浴血的吴钢。

吴钢伤势严重,生命垂危,需要立即手术。

推进手术室前,吴钢嘴唇动了动。小袁抱着信儿走过来,她弯下腰,凑近吴钢问:“你想说什么?”吴钢指着信儿光着的一只小脚丫,艰难地说:“鞋……着凉……”

手术室的门关上了,阻断吴钢望着信儿的最后视线。

无影灯亮着,吴钢躺在手术台上,人已昏迷。孟艳跌跌撞撞地赶到,她从小袁手里接过信儿,紧紧地抱在怀里,一刻不肯放开。

信儿裹着一条大毛毯,像只受惊的小兔。

小袁向毕队长汇报:“信儿没有看见绑架他的那个人的脸。”

毕队长问:“那个人贩子的情况?”

小袁说:“我查了一下,那个人贩子以前是个杀猪的屠户,他因无证宰杀、贩卖病死猪肉受到当地政府的处罚,今年从老家跑出来,加入一个拐卖人口的团伙。他不具有破坏幼儿园监控、伪造现场、绑架信儿这种高智商犯罪的能力。在逃跑过程中,他当场被车撞死,来不及交代卖给他孩子的人是谁。”

一名尖脸女护士小跑着从毕队长身后经过,向手术室内送进多袋血浆。

手术台上,吴钢的身体毫无知觉。监视器屏幕上,显示他的血压不断下降,心率趋缓。医生竭尽全力,抢救着他的生命。

吴钢的心脏顽强地跳动。他躁动不安,似是感知信儿将有新的危险。

一个穿黑色连帽外套的男人避开医院大门前的警车,翻墙潜入。他不乘电梯,顺着应急楼梯,一级级往上,走到手术室所在的七层。他将防火门推开一道细缝,可以看见小袁守护在孟艳母子身边。

男人的脸隐在暗影中。

片刻之后,孟艳接到一个电话:“你的车堵住路了,请挪一下车。”孟艳放下电话,掏出车钥匙对小袁说:“袁警官,我离不开,请你帮个忙,下楼挪一下我的车。”

小袁接过车钥匙,刚走了一步就停住,她想起幼儿园里那只拴着长绳的“诱饵”——毛绒小兔。

小袁问:“谁来的电话?”

孟艳说:“不认识。”

小袁又问:“那个人怎么知道你的手机号码?”

孟艳被问愣了。

一组刑警在医院内外搜索,穿黑色连帽外套的男人没有逃离,他混入输液的患者中间,还在找机会下手。

手术室外,短时间内聚集了三拨人。

最先到的是吴良与吴美。得知吴钢为救信儿身中刀伤入院抢救的消息,吴良打电话约吴美一起来看望,向孟艳表示慰问。吴良买了一篮高档水果,略微躬下身子,对孟艳说:“如有需要我办的事,请董事长尽管吩咐。”

他是来向新领导表忠心的。

吴美安慰说:“孟姐,放心吧,吴钢不会有事的,一会儿就能从手术室里欢蹦乱跳地走出来。”

吴良义愤地问:“董事长,什么人丧心病狂,光天化日之下,敢绑架信儿?”

吴美不假思索地说:“还用问吗,准是义叔干的好事。他恨孟姐抢了吴智的位子,所以冲信儿下手。艾主任公开了信儿的亲子鉴定结果,义叔头一个恨他,吓得艾主任请求警方保护,还找地方躲起来了。只有我知道他躲哪儿了,躲回他妈的肚子里去了。”在孟艳面前,吴美嬉笑如常,她装不出故作沉痛的样子。

吴良问她:“你不怕?你不躲?”

吴美说:“我怕什么,我又不想当代理董事长,我只想玩儿,玩儿就少不了花钱。孟姐,孟董事长,我要预支一点吴氏集团股东的红利,你行行好,签个字,批准了吧,咱俩可是多年的好姐妹。”

她是来要钱的。

快门一响,拍照的人是吴智。

吴美惊问:“你干吗?”

“我没拍你。”吴智说。他一手端着照相机,一手拨开挡住眼睛的长发,看着孟艳说:“你抱着信儿的样子,母子哀伤的表情,黑白色调的环境,四周弥漫着的死亡气息,组合在一起,美极了。”

吴智与吴美名为兄妹,平日互不说话,没有来往。

吴智笑了笑,不知该怎么称呼孟艳,他说:“一会儿,吴钢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你抱着信儿迎上去,守在你丈夫身边的那一刻,我想拍几张照片,请你允许。我正在拍一组关于死亡题材的摄影作品,生与死,是世间万物的永恒的主题。”

他是来寻找创作素材的。

电梯门开,滚出两部轮椅,上面分别坐着吴仁与赵慧。两人的出现,像是压过来两大片乌云。

赵慧转动轮子,把轮椅停在孟艳面前,伸出一只瘦成鸡爪子似的手。孟艳挡住这只手,不让赵慧碰信儿的脸蛋。赵慧说:“真把这个小崽子找回来了,当心呀,以后你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吴仁撕去温厚的面具说:“我来看吴钢最后一眼,送他一程。”

这两个人是来泄愤的。

十几米外,小袁听不清这些吴家人之间的对话。今晚,在这种特殊场合,吴董事长失踪后,吴氏集团三任代理董事长聚齐了。吴仁重病,已成废人;吴智玩世不恭,无心权位;孟艳经历信儿被绑架一场变故,萌生退意。吴氏集团将会落到谁的手中,小袁想到一个美丽的女人——丁香。

这时,一个男人引起小袁的注意。他大约三十岁,肤色黝黑,身体笔直,瘦而精干,手扶一只贴满各国航空标签的大拉杆箱,那双发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孟艳。孟艳与他的目光接触,说了声:“你来了。”

他抱歉地说:“晚了两天。”

孟艳对信儿说:“叫甄帅叔叔。”

信儿出于孩子的某种本能,胆怯地不叫。

甄帅问:“你在电话中没说清楚,吴钢先生为什么受的伤?”

孟艳说:“为了救信儿。”

甄帅说:“我大致可以想到是谁干的,吴钢先生担忧的危险真实存在,不是杞人忧天。今晚,我送你们回家,我派我的秘书留下来照顾吴钢先生。”尖脸女护士抱着血浆,请他让路。进手术室前,尖脸女护士听甄帅在说:“我明天带你跟信儿离开这儿,出国。”

手术室里,尖脸女护士放下血浆,跟另一个女护士小声说:“外面来了一个黑不溜秋的人,说是要带那母子俩出国,我也想出国,没人带我走。”

她站的地方离手术台很远,说话的声音很小,或许是出于心灵感应,吴钢听到了。吴钢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信儿,他的求生欲望来自信儿,他要活下去保护信儿不受伤害。当他听到甄帅已赶到,信儿将要出国远离危险时,心气不免一松,神思恍惚,轻飘飘的像是要飞起来……

吴钢的血压直线下降,监视器屏幕上,他的心电图逐渐成为一条直线。

手术室的门向两侧滑开,一辆平车推出蒙着白布的吴钢。孟艳缓缓掀开白布,露出吴钢安详的脸。

信儿伏在他的身上,用稚气的童声叫“爸爸”。

孟艳含泪说:“爸爸睡着了。”

信儿说:“爸爸醒醒,回家睡觉。”

取景框有点模糊,吴智没按下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