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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了嫌疑人庞四,武惠民开始小心谨慎地搜集这小子的各种证据,结果是条条线索通过庞四都指向了潘东。他在组织人力盯控庞四的同时彻查了潘东的所有关系网,调查结果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与潘东关系最近的政府官员竟然是于志明。于是在一次例行抓赌的行动中,武惠民一脚踢翻了从后门溜出来的庞四,铐上铐子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抓到了派出所。

讯问中,庞四的顽强抵抗超出了武惠民的预想,但当武惠民把火灾现场和照有死者惨状的照片扔给庞四的时候,这小子的心理防线崩溃了,他抱着头喃喃地自语:“没想到,没想到啊……”

武惠民立即跟上一句:“你是没想到能闹得这么大吧?”

庞四像抓着根稻草似的抬起头:“谁,谁知道能闹出人命呀。”

“是谁让你放的火?”

一听这话,庞四又像个瘪茄子一样把脑袋耷拉下来了。正当武惠民准备再接再厉进行最后一击的时候,派出所值班员跑进来告诉他有个紧急的"110",上级领导说让他带队出警,他没有理会,吩咐当班警长出警处理,自己继续讯问庞四。可没过五分钟手机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接通以后里面却传来于志明焦急的声音,“老武,你赶紧来我家一趟吧,我们家被盗了。”这可是大事。武惠民连忙安排人看守庞四, 自己带队急匆匆地赶赴现场。

于志明的家里让小偷翻腾得盆朝天碗朝地。但计算一下损失,除去他老婆的几件金首饰和放在外面的几百块钱外,没丢什么值钱东西。勘查过程结束后,于志明一把拉住武惠民的胳膊非要再聊几句。这几句聊了将近一个多小时,从小偷的可恶聊到法制建设,从北河市经济大环境聊到更加美好的明天,聊得武惠民好几次抬屁股想走,都被于志明的话语拦住,等相互握手告辞出来时,夜已经深了。武惠民惦记着关在派出所滞留室里的庞四,一路上不住地催促司机快马加鞭地往回赶。回到派出所后,他直奔关押庞四的滞留室,推开门一看,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呆了。

庞四用自己的腰带上吊自杀了。

望着吊在暖气管子上的庞四,武惠民第一个反应就是询问值班民警。值班民警回答说,你们走了以后来了一帮喝醉酒打架的,因为所里值班民警基本上都出警了,现有的几个人调解了半天才算平息此事,当时根本没顾上滞留室里的庞四,也没有注意到闲杂人员的进出。

嫌疑人死在派出所滞留室里,当班的领导难辞其咎,更何况这个嫌疑人还是他武惠民亲自抓来审查的。上级公安机关派来专业人员进行尸体检验,结果更让他有口难辩。嫌疑人身上有多处明显的淤血和撞击伤。这就说明嫌疑人的自杀很有可能是刑讯逼供造成的。武惠民被一持到底丢官免职,调离了原单位去边远的郊区做了一名普通民警。虽然他知道自己上了人家的圈套,可一点证据都没有。

武惠民调到郊区没半年又赶上了北河市修建高速公路,让人奇怪的是这么大的工程,最后竟然落到潘东的头上。竞标失败的几家公司开始还吵闹着说潘东的公司资质不够,竞标过程有假,但是自从潘东请他们吃了一回饭,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腕儿,这帮人一个个都偃旗息鼓,不再做声了。

随后就是大面积的拆迁工程。北河市近郊的居民们被连哄带骗地从居住了多年的房屋中迁出,当时承诺的是还可以迁回到原来的地方。但是,无休止的等待使人们渐渐失去了耐心,而且他们发现在原来的地方并非只有高速公路,与之伴随的还有成片的别墅洋房区。这些居民再去拆迁办询问时,却被告知新建高尚小区是与外商合资的,价钱是他们拆迁补偿款的好几倍。

被骗的人们天天拥堵在公路上。先是武惠民所在的这个派出所出动所有警力,结果是控制不住。然后是分局调动警力支援,结果还是控制不住。最后是市公安局和武警联合出动进行疏导。这回是控制住了,可老百姓也把怒火转移到了他们身上。冲突的结果是许多民警受伤住院,抓获了好几十个暴力袭警的嫌疑人。但人们仍没有停止上访告状。

自从这件事情以后,武惠民像胶水一样把于志明和潘东粘上了。他坚信于志明和潘东有黑幕交易,这次重大的施工工程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他不遗余力地通过各种关系搜集这两人的违法犯罪事实,掌握了他们沆瀣一气与假外商勾结从银行中骗取大量贷款的证据。

鲁远航听到这里不禁插了一句:“老武,你一个人跟他们斗,这么多年是怎么撑下来的。你难道不害怕吗?”

武惠民轻轻叹了口气:“能不怕吗?开始的时候也的确想过,我个人算什么呀,充其量不就是个穿着警服的老百姓吗?没职没权也没钱。可我每次看见小玉的时候,心里就颤啊,那一场大火把她的父母烧死了,把她也毁了……”

“你不是也想办法帮助她了吗?按说你这样的收入,还要照顾家里,是够困难的。”

武惠民把烟捻灭在托盘里,又长出了一口气:“说心里话,刚开始我没有这么坚定。庞四死在滞留室的事虽然是冤枉了我,但处理时能保留我的警籍,还能让我继续工作,我也就想放弃了。直到有一天我出去巡逻,看见小玉躲在街边的墙角要饭时,我真的急了。于是我就上访,到市里、省里去告于志明。当时就是想为这孩子讨个公道,给孩子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可没想到我这么一闹,不仅小玉的房子解决了,于志明竟然还让潘东的人给我偷偷地送了10万块钱,说是给我和这个孩子的补偿。”

鲁远航说:“这才叫欲盖弥彰呢。如果我想得没错,也许就是从这个时候起你才更坚定了自己以前的判断。”

武惠民点点头,“是。所以我才更加认定他有猫腻。”

鲁远航有些不解地看着武惠民,“这么长的时间,他们竟然没对你下手,竟然还能让你满处去上访告状?我真有点想不明白了。”

武惠民听到这话轻轻地笑了,这是他上车以来第一次有个笑模样,“这就是于志明聪明的地方。北河的人都知道我们一起工作过,而且以前我和他的关系还不错。现在反目成仇他不仅不报复,还给我和小玉解决了住房,还关照我们单位领导尽量照顾我的困难。在人们面前我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老混蛋,因为达不到个人目的才血口喷人的无赖。话说回来,状告多了就像狼来了一样,没有人相信了……”

鲁远航微微地闭上了眼睛,他没有再搭话。这个时候他想起了自己和方国庆,他们曾经也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可是个人的私欲却让他们拔刀相向,甚至以生命和流血作为终结。和眼前的武惠民比起来, 自己真是太狠琐也太渺小了。

鲁远航的心颤动了。他突然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欲望,在车上他有办法抓住于志明。他想成全这个老民警的心愿,可当他睁开眼睛再一次注视武惠民时,武惠民的满头白发又抑制住了他的冲动。“老武,我不知道怎么对你说……我,我现在已经不能算是警察了。”

武惠民伸出手使劲握了下鲁远航的胳膊,低声说了一句:“在278次列车上,我觉得你依然是便衣警察。”

鲁远航蠕动下嘴唇,最终没有说话。他没办法表达自己的感受,因为这感受太复杂。就像他以前看过的一幅漫画,一个人站在天堂和地狱的中间,天使和魔鬼都在召唤他。而这个人却不知道该奔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