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魏永仁始终坐在软卧车厢里低头看书,仿佛这本《战争与和平》真的吸引住他了似的。他是在等消息,等冠军在这列火车上踩点回来以后向他汇报。往常冠军出去很快就能回来,可这次火车已经停了一站地,冠军居然还没有回到软卧里来。这让他有些忐忑不安,他想出去看看,但满火车乱转又不是自己的作风,所以他把少爷派出去观察动静, 自己仍旧坐在包厢里继续装模作样地看书。

少爷没有直接去找冠军,而是站在车厢的连接处点燃支烟抽了起来。他是在等冠军,同时也想观察一下冠军说的那个道儿上的人。这个人就是躲在9号车厢里的标兵。

标兵其实早已经踩好点了,他要下活儿的目标是坐在8号包厢里的于志明。吸引他注意的不是于志明的外表,而是他手里拎着的那个旅行提包。这个提包看似不起眼,可它是正宗的法国货,真皮,带着股高贵的气派。于志明拎着它从标兵跟前一过,标兵就断定,这是个有钱人。

在包厢里闷了半天,标兵伸了下徽腰出来走到车厢连接处,他想看看外面的风景。可一抬眼,看见少爷正举着颗烟倚在门边。退是退不回去了,再说也没必要退。于是他朝少爷笑笑也站在了门边。

“你这是跑门口过烟瘾来了,呵呵……”

“是啊,在软卧里没办法抽,不透气。你来一支?”

标兵忙摆手示意,“你抽的是洋烟吧,我受不了这个味道,我还是喜欢抽云烟,味儿醇。”

少爷眯起眼笑了笑说:“各人的口味不一样嘛,洋烟有劲儿。要不你抽颗试试?”

标兵赶紧掏出口袋里的烟盒,冲少爷比画着,“我还是抽自己的吧,抽你一颗洋烟我小半天儿就得戒烟。”

两个人各自心怀鬼胎打着哈哈的时候,冠军一脚踩了进来。看见少爷和标兵站在一起,冠军先是一愣,然后马上装作没事人一样从他俩身边擦肩而过。这短暂的一瞬被标兵察觉到了,“大块头和这个抽烟的人是一伙的,他们是干什么的呢?”标兵心里默默地盘算着。

冠军进到魏永仁的包厢里,将列车上听到看到的事情细致地叙述了一遍,最后还没忘记褒贬一通车上的几个乘警。他认为火车上的警察根本不堪一击,所以请老板放心休息,有他和少爷在,完全可以保证老板的安全。等火车到终点站平海以后,老板就可以故地重游了。

魏永仁合上手里的书,把眼睛移向窗外,过会儿才将目光收回到车厢里。“还是多加小心吧。下站是阳明,到站时你和少爷一起去站台上看看,要多观察少走动。”说完话他又举起了手里的书。冠军明白老板的意思,这是老板想一个人待着,所以他知趣地退出了包厢。

陆洋和小山从硬座车厢搜寻到餐车门口。两人都清楚,过了餐车就是软卧和硬卧车厢了,他们的目标有可能就在这几节车厢里。小山抢前一步推开车门想走在头里,被陆洋一把拦住,“我前,你隔几分钟再过。”小山点头退到一边。

走过餐车的时候,陆洋将餐车里的人逐个看了一遍。一个长着大脑袋的男人和几个女人在门边的餐桌上啃着螃蟹,斜对过的椅子上坐着两个乘务员,中间的座位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在和一个中年男人说着话,在他们后面靠近出口的地方坐着个年轻的警察。餐车里没有他要找的于志明。

就在他要推开车厢门往软卧里走的时候,门口的年轻警察突然叫住他。“这位先生,你是哪个车厢的?”这是窦智在询问。

陆洋稳了下』合神,回过头来说:“我坐硬座车厢,想去卧铺找人。”

“你们一起上的车?”窦智疑惑地问道。

“不是,我刚上来。我的朋友是从北河上的火车,他坐卧铺车厢里。”

“你们俩还挺逗,一个坐卧铺一个在硬座车厢。”

“噢,本来我也想买卧铺来着,这不车票紧张吗,所以就没买着。”陆洋随口支应着。同时拿出自己的车票递给窦智。

窦智接过车票看了看还给陆洋。看着陆洋走出餐车的身影,窦智有些不解。278次列车卧铺不紧张呀,现在又不是年节的时候,不至于买不到。也许是这人想省钱,不过他朋友够富裕的……正在琢磨的时候,鲁远航在前面连声喊着他的名字:“窦智,窦智。你过来一下。”窦智忙答应着跑到鲁远航的跟前。

“鲁班,您叫我呀?”

鲁远航指了指餐车操作间说:“小窦,中午都快过去了,乘务员们都吃完了。你去跟杨金宝说,给咱们开饭吧。”

窦智点头答应着,刚要转身又被鲁远航喊住,“小窦,让餐车多做出来一份,给老武。”窦智说:“你放心吧,鲁班。”转身奔操作间里快步走进去。

周泉在软卧包厢里很快做好了询问笔录。临出包厢前他回头冲于志明说:“于先生,你的身份证、工作证和信用卡我们先替你保管,等调查结束后马上还给你。”

于志明表示理解,“没问题,只是别耽误我使用。”

周泉礼貌地点头打开包厢门,就在他走出门的时候,陆洋侧身从门口经过。他漂了眼包厢,此时于志明正站起来送周泉出门。

“敢情他在软卧里。”陆洋放缓了脚步,走到前面窗户的边座旁坐了下来。他弄不清这个乘警来找于志明干什么,他想进去告诉于志明让他多加小心。可转念一想,还是先耐心等待吧,后面还有一个小山呢。这小子下手干净利索,杀人不眨眼,他才是真想要于志明的命的人。

窦智进操作间里冲杨金宝喊道:“杨主任,我看你是挣钱挣得都忘记北在哪儿了,还有人没吃饭呢。”

杨金宝赶紧指着灶上的锅对窦智说:“兄弟,你过来看看,给你在锅里煤着大虾呢。”说完又打开几个锅盖,指着里面,“看看,这是你们的主食,我亲自做的,扬州炒饭。还有这个,墨鱼仔炒芥蓝,小炖肉烩白菜。知道你们不喝酒,我预备了果汁。怎么样?”

看着这么丰盛的饭菜,窦智乐得一个劲地搓手,嘴里念叨着:“真不错,真不错。杨主任,我怎么觉得跟过年似的。”

杨金宝摇摇手,“兄弟,你这可是骂我。不就吃顿饭吗,哪儿挤兑不出来呀。”

窦智不住地点头说:“这是我跑车生涯里看见的最好的乘务饭,呵呵,虽然我才刚跑了几趟车。”

杨金宝朝窦智一摆手,“那就招呼吧,别相面了。”

窦智指着外面,“师傅们还没吃呢,我怎么好意思。噢,刚才鲁班还说,让你多做出一份,他有客人。”

杨金宝说:“你吃你的,大虾是我给你准备的,别的你不用管,我给他们送过去。”说完盛出饭菜,放在托盘里端了出去。

窦智美滋滋地端着饭盒走到灶台旁边,拿起炒勺刚要盛饭,觉得脚底下的方便面箱子碍事,用脚往旁边踢了一下。这一踢,让他感觉箱子分量挺重。“这里面装的不像是面包呀,是不是杨金宝还有别的猫腻?”想到这儿他蹲下来端详这个箱子。仔细看了看,窦智又奇怪了。他清楚地记得,当时杨金宝踢小狗的时候在箱子上留下一个瘪儿。可眼前的这个箱子却平平整整什么都没有。好奇心使窦智放下了饭盒,他轻轻地撕开箱子的包装,打开翻盖,里面赫然露出一排白色小塑料袋。“这是什么东西?难道杨金宝还倒腾味精?”窦智拿起其中的一个小袋在手里掂量一下。突然,他脑子里闪过一个极恐怖的念头。他连忙掏出身上的小刀,轻轻挑开塑料袋,将里面的白色粉末放在鼻子边闻了闻,然后又用嘴舔了舔,惊得他差点把手里的东西扔到地上。。

窦智的脑袋像被炸开一样,瞪大眼睛盯着自己手里的小袋。这里面装的是甲基苯丙胺,俗称冰毒。

这一刻,窦智完全慌了。他站在箱子前有些不知所措。列车经过一座大桥时的轰鸣声把他唤醒了,他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紧张地按动着号码。电话接通了,里面传来周泉的声音,“你干吗呢,怎么不用电台,这是长途加漫游你知道吗?”

“警长,我,我,我……”窦智结巴了。

“你,你,你什么呀。你赶大车呢,吃喝牲口呢。我,我的。有事快说。”

“有,有,有事。你赶紧过来吧,我在操作间里呢。”

“你跑那儿干吗去了?偷吃烫着了……”

“哎呀不是,是我发现,我发现一箱子冰毒!”

电话一下断了。周泉也惊了。

周泉风风火火地冲进操作间时,窦智已经把方便面箱子抱在怀里,像抱着个炸弹似的。周泉朝窦智举手向下按了按,示意他不要紧张。然后接过袋子看了看,“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盛饭的时候觉得箱子碍事,踢了一脚,然后就发现这个东西。”

“这方便面箱子是谁的?”

窦智刚要回答,忽然看见周泉身后跟进来的杨金宝,他伸手朝后一指喊道:“是他的!”

杨金宝脸色变得跟纸一样白,转身就要朝外跑。周泉猛地伸手一把抓住杨金宝的衣服领子,使劲往下拽去。这是抓人时的技巧。如果前边人跑后面人拉,两边都用力肯定形成拉扯和僵持。可如果将力点改变,情况就完全不同。果然,杨金宝的腿是迈出去了,可身子却直挺挺坐在了地上。紧跟着周泉转过身,猛地抬起脚踩在杨金宝的大腿上,“你他妈的往哪儿去?”

杨金宝浑身战栗着,双手举在胸前摇晃着,嘴里不住地说:“这不是我的,真不是我的,我不知道啊……”

窦智冲杨金宝喝道:“你说谎!我明白了,为什么你这么反感那条小狗。敢情这小狗闻出你的猫腻了。”

周泉也想起杨金宝踢狗时的样子,他脚底下一使劲狠狠地说:“杨金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今天可得说清楚了。”

杨金宝仍旧摇晃着双手不停地说:“我真的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啊……”

周泉从腰间皮带上扯出铐子,干净利索地铐在杨金宝的手腕上,朝窦智说:“你和老朱清理餐车里的旅客,然后通知何丽,让她派乘务员封闭餐车两端,禁止任何人出人。再把鲁班叫过来。”

窦智答应着放下箱子跑了出去。

时过中午,餐车里只剩下韩大头正在打扫“战场”,甄姐她们早就吃饱走人了。窦智跑到鲁远航、朱得海、武惠民他们的餐桌前,不停地说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几个人听完窦智的叙述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朱得海看着鲁远航说:“这下麻烦了,出大事了。”

鲁远航也没想到突然间冒出这么一个大案,如果按照窦智的形容,那么火车上发现的冰毒真可谓数量巨大。鲁远航静了下心神,他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在朱得海和窦智眼里他还是乘警队的便衣警探。“按周泉说的办,老朱去联系何车长,小窦先封闭靠近硬座这一侧车门,我过去看看。”

几个人立即分头忙碌起来,把武惠民扔在了一边。鲁远航走过韩大头身边时盯了他一眼,然后冲已经站到门口的窦智招了招手,窦智忙又跑了过来。鲁远航附在窦智耳边轻声说了句:“看住这个人,别让他走。”

走进操作间,鲁远航一眼看见坐在地上的杨金宝正摇头摆手地朝周泉抱冤。他先和周泉对了下眼神儿,在这短暂的交流中两人统一了想法,那就是速战速决,绝不能拖延。鲁远航拿起袋子里的冰毒仔细端详了下,朝杨金宝说道:“金宝,都是跑车的老人儿了,你应该清楚这事的后果。别逼我们撕破脸。”

杨金宝咧着嘴,挂着满脸的冤屈说:“鲁班,周警长,我真的不知道啊,你们就是打死我,我也说不出来呀……”

周泉指着满箱的毒品说:“你是餐车主任,餐车也是你承包的,餐料物品都是你经手,你还说不知道。你他妈的糊弄洋鬼子呢?”

杨金宝哭丧着脸说:“这肯定是有人陷害我,我冤啊。”

鲁远航半蹲下身,凑近杨金宝,“金宝,你清楚我办事的方法。我只问一遍,谁是你的上线,你们用什么方法交易,你主要负责什么?”

杨金宝哆嗦一下,但马上又甩着哭腔说:“鲁班,鲁爷,你的厉害我清楚呀,可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鲁远航听完这话“腾”地站起身,跨前两步来到餐车蒸饭用的气箱边,伸手拧开给气阀门,眼瞅着气压一点点地往上升。然后他一把将杨金宝拎到气箱门前。“金宝,今天我优惠你,再问你一遍。谁是你的上线,你们用什么方法交易,你主要负责什么?”

杨金宝吓得直朝地上出溜,嘴里不停地央告:“鲁爷,你,你可别拿以前对付贼们的办法整我呀,我是真的不知道啊……鲁爷。”

周泉看见鲁远航的嘴角扭曲了一下,眼里突然冒出一股凶光,这股凶光杀气逼人,他不禁在心里颤抖了一下。鲁远航麻利地打开气箱门,周泉低头看了一眼,气箱里面很宽大,能容下一个成年人蜷曲着坐在里面。他突然明白了,鲁远航这是要把杨金宝关进煮饭箱里,用蒸汽熏他。这种方法在很早以前老乘警们审贼的时候使用过,但随着法律法规的健全,这种刑讯逼供、体罚嫌疑人的事情早已绝迹。鲁远航这么做是严重触犯纪律的行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想到这儿他连忙拽了下鲁远航的衣襟,轻声劝道:“鲁班,你别冲动。”

鲁远航回手扒拉开周泉,冲杨金宝说道:“最后一次。能不能回答我问题?”

杨金宝睁着恐惧的眼睛,浑身不住地乱颤,双手满处找地方抓挠想把住什么,嘴里还不停地说:“鲁爷,你,你来真的呀,你这是要我的命啊一周警长,周伯伯,周大爷,救命啊……”

“你说不说?”

“我,我不知道啊……”

“你是好样的!”鲁远航双手向上用力将杨金宝提拎起来凑近门口,紧接着抬起腿朝杨金宝腰间一顶,杨金宝“吮”一声地被填进了气箱里,还没等他转身出来,鲁远航伸脚钩住门边,反手用力朝前一带。哮,门被关上了。这一系列的动作把周泉都看蒙了,他忙伸手拉住鲁远航,“鲁班,你真要拿气吹他呀?这,这出事了怎么办呢?”

鲁远航哼了一声,“对付这样的混蛋,就得用非常手段。出了事我负责。”说完一把按住气压开关。

周泉的脸色涨得通红,他上前抓住鲁远航的手,指着气箱说:“鲁班,你,你这是犯错误,要是出了事你负不了这个责。我是当班乘警长,我不允许你这么干!”

鲁远航反手扣住周泉的手腕,朝旁边一甩,周泉被鲁远航甩了个赳超。“周泉,你脑子短路了?发现案情抓到嫌疑人就要穷追猛打,错过了这个黄金时间,等他反应过来缕顺了思路咱就被动了。”

周泉打了个愣,他非常清楚鲁远航的话是正确的。但是,突审嫌疑人不能用这种恐怖的方式。想到这些他忙又拉住鲁远航的手,“鲁班,咱们是警察啊,不是毒贩子黑社会。你这么干不是一般的违反纪律了,这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鲁远航扭脸看了看周泉,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周泉,纪律这个词,现在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没等周泉明白过来这句话的含义,鲁远航马上使劲拍了拍气箱,朝里面喊道,“杨金宝,你自己选,是回答我问话,还是当一回包子……”

气箱里面传来杨金宝颤抖的声音,“鲁,鲁爷,饶命啊,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去你妈的!”鲁远航使劲按下了气压开关。嘶……气体冒着白烟顶进箱子里面。“傲……”里面传出杨金宝挨刀一样的叫声。

大约过了几十秒钟,伴随着杨金宝的号叫鲁远航抬起手关上开关,打开气箱门。扑面而来的热气熏得周泉打了个喷嚏。再看杨金宝,跟刚出锅的窝头似的,头发丝里都冒着热气,连滚带爬地从箱子里滚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鲁远航二话没说从洗碗池里端起盆凉水,对着杨金宝直接泼了过去。“哎哟,我的爹啊……”杨金宝气还没喘匀又大声地哀号起来。鲁远航扔下盆抓起杨金宝的衣领,眼里冒着寒光,“怎么着,再来一遍?”

“别,别来了……鲁爷,我说,我全招。”杨金宝慌乱中用了句电影里汉奸特务经常使用的词汇。

“拣干的说,我可不想听闲白儿。”鲁远航紧跟上一句。

“我全说实话。是有人掏钱雇我运的货,他们到站就来人接,我只负责把货装在车上运送,货真的不是我的啊。”

鲁远航瞥了眼旁边的周泉,意思是你看见效果了吧。周泉气得扬手扇了杨金宝一巴掌,“贱骨头,说详细点。”

“是,是,我说详细点。是北河市的朋友托我带的货,讲好了把货用方便面箱子包装好,他们出人,趁餐车进餐料的时候运上车,然后在新广和阳明两站有人接应。”

“你们用什么方式交接?”鲁远航问。

“车到站,有人会跟着送货的车来拿货,这人穿铁路制服,递给我同样的方便面箱子,箱子边上有暗记。然后我就把装货的箱子交给他。”

“这么大的一宗买卖,你们交易就这样简单?钱呢?交易的赃款在哪儿?”

“钱在方便面箱子里,我把它锁进柜子了……”

鲁远航哼了一声,一把抓起杨金宝就要往气箱里面推,杨金宝吓得连忙用手拉住门框,朝鲁远航喊道:“鲁爷,鲁爷,我说的可都一是实话啊……”

“你放屁,你一个小马仔,充其量就是个运货跑腿的东西,你还有资格收钱?你他妈的跑这儿骗日本鬼子来了。”

“哎哟,我的亲爷呀。怪我混蛋,我忘记说了,车上有人盯着我收钱啊!”杨金宝拼命解释着。

这句话像闷棍一样同时打在鲁远航和周泉的头上。他们感到有种莫名的紧张,隐约感觉后背上有些发冷。原来在278次火车上还有比杨金宝更凶险的毒贩子。这个人躲在暗处,始终观察着他们。

“这个人是谁?他在哪儿?”

“他就在车上,我不知道他坐哪节车厢。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快说!”

杨金宝咽了口唾沫,“可是,可是我看见他从餐车里经过了两回……”

鲁远航与周泉迅速地交流了下眼神,这说明毒贩子没有蛰伏,在火车上还很活跃。“这人长得什么模样?”鲁远航问道。

“他长得很壮实,有,有一米八几的个头,穿着西服,留着高平头……”

周泉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对鲁远航说:“鲁班,我听窦智说,他在警校学过追踪素描,能根据叙述描绘嫌疑人的模样。我把他叫过来,按杨金宝说的画出这个人的模样。”

鲁远航说:“看着外面那个大脑袋的男人,按住了。这小子有事。”

周泉答应着走出操作间。餐车里朱得海、何丽和几个乘务员已经封闭了两端的车门,窦智正检查着韩大头的身份证。周泉拍了下窦智的肩膀,“抓紧去拿你画画的工具,一会儿有用处。”说完接过韩大头的身份证,“我来处理。”窦智一听能用上自己的长处,高兴地奔向宿营车去取纸笔。

朱得海见缝插针地说:“周泉,何车长已经叫乘务员把餐车两边封闭了,你跟她说说情况。还有……”说着眼睛膘了一眼坐在座位上的武惠民。

周泉指着韩大头说了句,“坐那儿别动,过会儿问你话”。韩大头刚想表示不满,可看见这些人都是严肃的神情,忙又把不满咽了回去。周泉走到何丽跟前,简单地介绍着刚刚发生的情况。何丽的表情随着周泉的叙述,一会儿变得不解一会儿又变得惊讶。周泉讲完后,何丽脸上的表情凝固了。“这可怎么办呀,周泉,你说,这可让我怎么办啊……”“怎么办?怎么办?一切行动听指挥。你把车上的党员召集起来,从现在开始封闭餐车。两人一组换班盯岗,需要你协助的我们及时沟通,剩下的事就看我们的了。”周泉果断地表态。

何丽点点头,忙又跟上一句:“周泉,刚才在新广站时,我们段的办公室汪主任上车了,他人在软卧,要不我去请示一下?”

“请示他干吗?”周泉不耐烦地说,“这是发现案情,不是你们单位职工违反规定捎买带。”

何丽运了口气,没再说话。倒是周泉觉得有些不妥,缓和了下说,“要汇报你去,我这儿还得开展工作呢。”

说话间窦智已经把纸笔拿来了。一进操作间就看见杨金宝被鲁远航铐在小推车把手上,正哆嗦着呢。鲁远航坐在米袋上朝他招手,“小窦,你坐这儿。他怎么说你就怎么画,尽量画得像点。”

窦智答应着坐下,展开托板准备画像。“杨金宝,你说。”

随着杨金宝的叙述,窦智仔细地描绘着嫌疑人的头像,一会儿用橡皮擦擦,一会儿又在脸上某个部位涂抹着。画着画着窦智突然叫了一声,“这个人我见过!”

这一声立即将鲁远航吸引过来,他盯着画像上的人问道:“你在哪儿看见他的,你可要看准了。”

窦智指着画像上的人,“他前一站在硬座车厢里。当时打魔兽的那个菜鸟闹事,先是拿着把刀瞎划拉,差点划着这个人。可没想到这人反应特别快,一下子就把菜鸟手里的刀磕飞了。我对他印象特别深。这人肯定有功夫。”窦智画的这个人就是冠军。

鲁远航说:“小窦,你慢慢回忆,这个人坐哪节车厢,穿着打扮像干什么的?是自己一个人,还是有人同行?”

窦智想了想:“这可不好说,我没见他和别人接触。但他没带随身行李,好像……连个手包都没拿。不过看他的打扮应该在卧铺车厢里。”

鲁远航把画像拿过来对着杨金宝,“你看清楚,是这个人吗?”

杨金宝仔细端详了下,肯定地点点头, “是,就是他,小窦画得真像。”

窦智朝他把眼一瞪说:“闭嘴,我用你夸我呀?”

鲁远航走出操作间,将画像和杨金宝叙述的情况讲给周泉和朱得海听,说完他补充了一下自己的看法,“最好能找到这个人,照张照片上网查询,这样抓的时候就简单了。”

周泉赶忙说:“鲁班,看眼下这情况,得马上跟队里的指挥中心联系一下,向他们通报案情,最好还能让他们提供些资料。”

鲁远航为难地摇摇头,“从发现毒品的情况上来看,真是实属偶然。我估计队里不会给咱提供什么有用的东西。可相反,咱们倒是可以主动搜集线索提供给他们,让他们能有个全盘的判断。”

“你的意思是……”

“先别着急向指挥中心汇报情况,278次车上很可能还隐藏着其他毒贩子,咱们先悄悄地开展工作。一经查实再马上汇报,由指挥中心决定抓还是不抓。”

“可下一站到阳明停点三分钟,毒贩子要是溜了,或是采取其他动作,咱们可就被动了。”

鲁远航把手使劲往下压了压,像是稳定自己的情绪又像是让周泉注意自己的话,“你想过没有,带大量毒品的能是些什么人?都是刀头舔血的亡命徒,我估计他们手里肯定有家伙。真动起手来,咱们伤亡是小事,可车上还有这么多旅客呢,你能照顾周全吗?”危险,我们才应该尽早动手呀。要不然在车上一打响,别说对方有枪,就是拿把刀划拉一下也要伤人啊。”

“就是要采取行动也得知道对方的情况呀,他们几个人?分布在车上什么位置?到站后有没有接应?还有,下站阳明他们还交不交货,交货时看不见杨金宝他们会不会引起警觉?车上除了我们掌握的重点人以外还有没有别的土神瞎鬼,这些都要想清楚啊。”

周泉被鲁远航连珠炮似的发问打蒙了,张了张嘴想不起怎么回应。这时鲁远航又接着说道:“你也知道,这趟车情况很复杂。我让你按住的那个大脑袋,他就有事!”说完扭头看见正往餐车门口凑的韩大头,鲁远航猛地拍了下桌子大喊一声:“韩大头,哪儿去!”

韩大头被这突然间的喊声震了一下,他脑筋反应再快也不知道是该回答还是不该回答,只好愣愣地站在那儿不动了。鲁远航快步走过去,一把将他拉回到周泉面前,“周泉,你来洗洗他,我觉得他有事。”

周泉答应着把韩大头拽过一边,开始检查韩大头的随身物品。论起在火车上搞清理,打现行,周泉也算把好手。他明白鲁远航话里的意思。洗洗,是让自己搜查一下韩大头的随身物品,从中发现疑点。不过,周泉仔细端详了下韩大头,从这人的模样长相上来看,不带着贼相。

韩大头把身上的东西逐一掏出来放在桌子上。周泉示意他挽起袖子,卷起裤腿。当韩大头卷起裤腿的时候,周泉一眼发现他袜子里好像藏了点东西,指着袜子说:“你袜子里裹的是什么?拿出来!”

“没,没什么……”韩大头的话有点不顺溜了。

“别废话,给我拿出来!”周泉一把拽住韩大头的衣服,把他拽了个翅超。韩大头只好慢慢地褪下袜子,从袜子里滑落出一个装着白色粉末的小塑料袋。“这是什么?”周泉指着地上的小包问道,“别告诉我你喜欢吃味精。”

这小塑料袋里是韩大头吸食的毒品。此时韩大头反倒镇静了。他心里明白,警察发现自己带着少量毒品,只能证明自己携带或是吸食.但不会

周泉拿起小包打开闻了闻,递给旁边的鲁远航,然后对韩大头说:“你运气不错呀,在哪儿捡的?”

韩大头摇着头说:“我忘了,就是觉得好玩。”

周泉刚想再说什么,发觉鲁远航扯了扯他的衣服。“周泉,拿副铐子,找个僻静地方把他铐上。过会儿再说。”

周泉忙小声地跟上一句:“鲁班,这人藏毒带毒,咱不问问?”

鲁远航用手示意周泉离近点,周泉把耳朵凑过来。鲁远航轻声地说:“你看他那副德行就是个老油条,我敢肯定这家伙吸毒。铐边上别搭理,等会儿他一犯瘾,你问他什么他说什么。”

周泉听完一跺脚,就是呀,我怎么没想起来这招呢?

餐车里迎来了一阵难得的平静。杨金宝和韩大头被分铐在两边,隔得很远。中间餐桌围坐着周泉、鲁远航、朱得海、窦智,还有车长何丽与武惠民。列车行驶中发出隆隆的声响灌满了整个车厢,大家都沉默不语,谁也不想打破这嘈杂中的宁静。

周泉抬起腕子看了看手表,.“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到阳明站了。情况大伙也都清楚,有什么意见和想法提出来,集思广益。”

朱得海沉吟片刻说:“周泉,线头太多了,一时拢不起来,真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你就拣重要的说!”周泉的语气中带着急迫。

“关键是咱们准备了一桌子饭,可来了好几桌的客人,你说说,这饭还怎么吃?”朱得海依旧不紧不慢地说着。

“那也不能不管不顾吧。再说了,现在就是想拖延时间,想等到平海站再一网打尽,恐怕人家也不会给咱们机会了。”

武惠民踌躇着用眼神膘膘鲁远航。鲁远航明白了他的意思,转头对周泉示意,“让老武也说两句吧。也许他的意见比咱们更好呢,毕竟是一家人,许多方法可以借鉴。”

周泉斜了武惠民一眼,掏出根烟卷堵在了自己的嘴上。我就不客气了。我觉得咱们目前首先要做的是稳住车上的毒贩子,让他察觉不到我们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这样他仍然会照样交易,只要不惊动他,咱们就有机会拿下他。先难后易,抓了毒贩子再抓被咱们纳入视线的嫌疑人。这样也许会好些。”

周泉吸了口烟插上一句:“稳住毒贩子,你说得轻巧。先别说毒贩子在哪儿,是谁,他准备采取什么行动,就说咱们这么一封闭餐车,时间长了普通旅客都会有感觉。怎么保守秘密?”

武惠民点点头说:“周警长考虑到的事情,就是我想说的第二点。咱们能不能使个什么办法,让人们感觉封闭餐车是事情紧急临时采取的措施,而不是发现了毒品。然后到下一站,让嫌疑人杨金宝继续交易。这样毒贩子就会认为自己没有暴露,也不至于产生挺而走险的想法。”

鲁远航看了看身边的朱得海问道:“老朱,我记得车上如果发现旅客有急病,或是发热等症状,列车长可以隔离车厢吧。”

朱得海点点头回答说:“完全可以。”

鲁远航冲周泉摆了摆手,“那咱们就大声说瞎话!”

周泉被鲁远航的话逗乐了,一口烟呛得不住地咳嗽。看见武惠民用不解的眼神望着自己,周泉解释说:“老武,鲁班说的是我们的行话。意思是说用列车广播造个谣。”

武惠民恍然:“这样呀,算我新学了一手。如果能稳住毒贩子,那就算成功。然后将嫌疑人定位,咱们再伺机进行抓捕。”

周泉把头转向坐在窗边位置上的何丽,“何车长,这方案需要你配合。另外为了保密,餐车里的情况只能限于眼前这些人知道。他们都可靠吗?”

何丽前后看了下说:“这几个列车乘务员我都了解,都是党员骨干,没问题。”

周泉举着手中的画像摇摇头说道:“火车上没有传真机,没办法传送。咱们证实不了他到底是个什么来路。我很赞成鲁班说的,如果能找到这个人拍张照片,传回队里也许能获得些帮助。”象,我去卧铺车厢找找看。你们谁的手机有传送彩信的功能?照完传回队里去对照一下不就得了?”

这句话把周围这几个人都问愣了。鲁远航拍下口袋,猛然惊醒, 自己的手机没带在身上。周泉跟何丽拿出手机相顾看了一下,摇摇头。武惠民知道自己的手机连照相功能都没有,朝窦智摆了摆手。朱得海倒是举着手机给窦智递过去说:“小窦,你看看我这个成吗?”

窦智看了一眼说:“师傅,您快收起来吧,您这手机过了今天就成古董了。”

“净瞎说,你的手机先进,用你的。”

“我的手机要是开通了彩信功能还问大伙干吗?”

鲁远航拽了下周泉,两人来到另一张桌子旁边。鲁远航拍了拍周泉的肩膀,“周泉,咱们跑车的都是直脾气。刚才审问杨金宝的时候我态度不好,你别往心里去。具体怎么办你来安排。”

周泉握了握鲁远航的手说:“鲁班,我没这么小气。还是你来指挥吧。论资历论职务都应该你来掌舵。”

鲁远航心里感到一丝怅然,他说不清楚是种什么样的感觉,面对周泉的尊重有些酸酸的味道。他心里清楚, 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发号施令,再如以往那样指手画脚了。也就是在刚才,他猛然惊醒, 自己总是随身携带的手机很可能在与方国庆争斗的时候遗留在了作案现场。这对自己来说是致命的。

周泉很真诚地说:“鲁班,你别谦虚了。我的经验少,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鲁远航摆手将周泉的话打断,“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周泉,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你是278次当班乘警长,该怎么干你说了算。我会积极协助你的。”说完他扭头看看铐在一边的韩大头,“我隐约感觉这个人身后还有事,一会儿我再问问他。如果真像我想象的那样,那么在这趟车上还隐藏着另一个犯罪团伙,我们面对的可就不是一两个对手这么简单了。”

这句话说得周泉又一次不寒而栗。果真如此,那么他们这个乘警组将要对付的是穷凶极恶的毒贩子,失踪多年重现江湖的惯偷,有着合法身份准备潜逃的高官,还有一个随时伺机盗窃旅客财物的盗窃团伙。周泉有些吃不住劲了,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内心慌慌的,有点不自信。

鲁远航仿佛看出周泉内心的慌乱,似是安慰又似是鼓劲地说:“周泉,别紧张。还是老办法,召集车上能召集的力量。我看武惠民就可以帮咱们的忙,你我心里都清楚,那个于志明肯定不是好鸟,有什么事叫上他吧。如果,如果车到终点站前能帮他个忙就最好了……”

周泉郑重地点点头,两人转回到餐桌旁,扫了眼围坐在一起的人们,他想用轻松的口吻缓解一下压抑的空气,可是一张嘴还是露出了内心的紧张,“同志们……”说完这句话他自己也感觉别扭,忙又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重新说道,“哥儿几个,刚才我跟鲁班碰了碰情况,我不想吓唬大伙,今天这趟车上的情况很棘手,有些事情很可能会超出我们的预想范围,所以我尽量说得详细些,如果有遗漏大家再补充。”人们都凝神静气地等待着下文,周泉整理一下思路先对何丽说,“何车长,你现在就去列车广播室,告诉小王广播列车上发现急病患者的消息,并征集旅客中的医生来餐车帮助治疗。记住,来餐车的医生你要亲自检查他的证件,并安排一名列车乘务员假装病人,最好是女乘务员。”

“小窦,”周泉把目光转向窦智,“摆弄手机、电脑你是内行,查找贩毒嫌疑人,拍照定位的事就交给你。千万要小心,宁可照不上也不要让嫌疑人警觉。如果拍照成功就传指挥中心徐指挥长手机,我过会儿就和他联系。”

窦智连忙举起手机说:“周警长,咱们的手机都没有传送彩信功能呀,这可怎么办呢?”

“我不管,你就是找车上的旅客借,也得把这个任务完成好。”

窦智吐了下舌头,不言声了。

“老朱,车到阳明站以前你找身餐车乘务员的衣服换上,到站后你盯着杨金宝交易,防止他耍花招。为了安全起见把杨金宝控制在餐车里。到时候你在车下,他在车上。我让老武帮你。”

朱得海犹豫一下,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周泉把目光投在了武惠民脸上,话在嘴边转悠了半天,就是找不着个话头。武惠民明白了周泉的用意,他站起身来对周泉道:“周警长,感谢你能信任我这个老警察。如果允许,我愿意加入你们这个战斗小组。有什么事你就吩咐吧。”

这两句话足以让周泉振奋。“那我就不客气了。老武,你在餐车里看管杨金宝,到阳明站后在车上盯住他,让他顺利和接货人完成交易,千万不能让他暴露出咱们的意图。”

“鲁班,你居中策应吧,杨金宝的工作还得我们一起做。顺便再审审这个人。”周泉指着铐在椅子上垂头丧气的韩大头,“餐车里也要有个人照应全面,还是你来吧。我正常去和车站民警办交接,连同车上的情况通报给他们。就这么多了,大家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如果没有,就行动吧。”

看着大家纷纷走出餐车,鲁远航的心里又翻出了那股酸酸的味道。他清楚乘警的程序,周泉在安排完布控以后,肯定要与乘警队指挥室联系汇报情况, 自己也没有任何借口再阻拦他向上级汇报。那样的话,自己在北河杀人后逃跑的事情就彻底暴露在阳光下了,可以断定在终点站平海,迎接自己的将是自己人的手铐和警车。如果是这样,再搭乘278次列车回平海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他想下车,想在阳明站悄悄地溜走,但他抬眼看到惶恐的杨金宝和已经有毒瘾发作征兆的韩大头时,他又有些不甘心。我就是要走,也得帮自己的弟兄料理完这两个家伙。

打定主意后,鲁远航的心里踏实了。他抬起手腕看看时间,心里逐条地默算着周泉刚刚安排的事情。忽然,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坏了!这所有的安排看似严谨,可是其中漏掉了最重要的一个环节,而这个环节有可能导致整个计划的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