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少爷站到车厢门口,他觉得站在这个地方视野宽阔,便于观察外面的情况。列车进站台时,他仔细地搜寻着站台上的车辆和人群。当发现一辆闪着蓝光的救护车时,他轻轻地舒了口气。看来车上的病人真是个突发事件。

列车刚刚停稳,周泉就走上站台。迎接他的接车民警是个陌生的面孔,两个人照例相互敬礼、握手。两只手握到一起的时候,对方小声地作了自我介绍,“周警长吧,我是阳明站派出所所长张亮,情况上级已经通知我们了,我们的任务就是协助车上乘警盯牢嫌疑人,不打草惊蛇,做好车下嫌疑人的控制工作。另外,阳明市局的同志也已经在车站周边撒下网了,来接货的毒贩子跑不了。”

周泉连忙又紧紧地握了下对方的手,“感谢张所长,来支援的铁鹰小分队到了吧,带队的刘勇是我同期,怎么没看见人呢,是不是隐蔽起来了?”

张亮面露难色,迟疑一下说:“接到命令,我们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并为他们疏通了通道,可到现在也没有这个小组的消息……你看见了,阳明这几天连降大雨,估计是在路上耽搁了吧。”

周泉听到这句话脑袋嗡的一声,“这怎么办,火车就在这儿停点三分,能不能联系运转部门,多给点时间?”

张亮为难地说:“周警长,我们已经先期联系完了,运转部门表示最多能扣住两分点,再多就不行了。”

周泉听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刘勇带领的铁鹰小分队,在接到支援278次列车的命令时,正在阳明山区里调查一个盗窃铁路运输物资的盗窃团伙。命令让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在278次到达阳明站前赶到,登车支援周泉乘警组。刘勇计算了一下时间,驾驶着汽车开足马力能提前赶到。于是立即告诉司机小陈掉头回返,疾奔阳明站。汽车迎着不断倾泻的雨水在山路上穿行。忽然,司机小陈看见公路边上的石块在向下滑动。“坏了,这是滑坡!”说完就要踩刹车。刘勇扬手给了他一巴掌,“不许停,冲,冲过去!”

汽车加速冲过危险区段,还没容他们举手庆幸,却又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前面的公路已经被崩塌下来的岩石阻挡得严严实实,他们过不去了。

刘勇连忙对后座的人招手说:“快,地图,地图。”接过地图他焦急地寻找着路线。

旁边的小陈指着地图上的标志说:“你看,从这儿前行一公里就是岔路口,可咱们过不去呀。”

刘勇使劲咬了咬牙对后面的几个人说道:“哥儿几个,都下车。留下小陈看车,其余的跟我走,赶到岔路口截一辆车也得去阳明站。”

几个人背着背包,冒雨向岔路口奔跑。当他们满身雨水、连滚带爬都跑到岔路口时,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两个队员在雨中高举着证件向路过的车辆示意,但他们一身便装,举着工作证在司机眼里看来和劫道的车匪路霸没什么区别,截了半天没有一辆肯停下来。刘勇急了,掏出口袋里的钱,同时招呼队员们把钱都拿来,他高举着一沓百元面值的钞票,在风雨中向过往的车辆连连挥手。

终于有一辆农用拖拉机停了下来,刘勇跑上去一把将钱都塞在开车的中年男人手里,“大哥,行行好吧,把我们拉到阳明火车站,有急事啊,快点,快点,谢谢……这些钱都给你,都是你的。”

中年男人被天上突然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一个劲儿地摆手:“这是咋的了,咋用得了这么多的钱呢,用不了的……”

刘勇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喊道:“用不了你就慢慢花,现在你开车!快点!快点啊!”

拖拉机拐了个弯,吭吭咏味地冒着黑烟在雨中向阳明站方向驶去。

站台上,冠军和少爷两人间隔着一个车厢的距离,他俩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餐车的位置。运送餐料的小卡车开上站台了,杨金宝和搬运餐料的人交接着,一切如常。

小山慢悠悠地走下车厢,看似闲逛似的走到卧铺车厢的门边,他站在那里点燃烟卷,缓缓地吸着。他打算等列车快要开动时从这个位置上车。

发热的病人被担架抬出餐车,车长何丽举着吊瓶一直陪在旁边,快要上救护车的时候,何丽伏在女病人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句:“刘儿,你演得真好,不愧是宣传骨干。”刘儿躺在担架上笑了笑,“车长,你可得给我家里打电话,赶不上车今天我只能住阳明了。”何丽点头答应着,“放心吧,我忘不了,给你做加班费。”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正常运转着,上下车的旅客冒着风雨来来往往,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几分钟里张亮接了三个电话,都是催促他赶紧发车的,拖延的时间太久了,已经过去正常停车点三分钟了。

开车的铃声响了。

“周警长,没办法了,不能再等了。”张亮无奈地摊开手,“看来他们是遇到麻烦了。我的人都已经布置下去了,一时也抽不出来支援你们……”

周泉忙摆手道:“张所,你已经很周到了。铃响了,我得上车了,麻烦你看见刘勇时告诉他,这回我要混团圈了,回去肯定得抽他几个大嘴巴。”

张亮紧紧地握住周泉的手,半天才说出句话:“顺风,保重,乘警兄弟。”

周泉笑着举手对张亮行了个标准的敬礼,转身头也不回地登上了列车。火车拉响汽笛启动了,它要驶向下一个目标,终点站平海。

当刘勇带着队员们跌跌撞撞地赶到阳明站时,278次列车已经开出站十分钟了。刘勇不顾身边队员的拦阻在站台上疯狂地奔跑。他想追上火车,虽然火车早已不见了踪影。最后,几个队员在站台的尽头拼命地按住他,才从他断断续续的、嘶哑的声音中分辨出只言片语:“晚了啊……兄弟们……对不起呀。”

小山走进软卧车厢,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边座上的陆洋。他没有和对方打招呼,而是悄悄地退出软卧车厢,转回头在卧铺车厢寻找起来。他是在逐个进行排除,如果卧铺车厢没有要找的目标,那么于志明肯定在软卧里的某一个包房内。

于志明此时倒是迎来了一段难得的平静。与他同包厢的那个男人,在出去了一趟之后,拿起行李走了。整个包厢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伸手摸了摸身边的旅行包,里面藏着多年来自己和潘东还有一些高层朋友来往的记录。他不是个斤斤计较、账房先生式的人物,这么做的目的是为给自己留条后路。他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东窗事发,与自己曾经有联系的人最盼望的结果无非就是两个。一个是他能平安逃跑,远遁境外,这辈子再也不踏上中国的土地。另一个就是盼着他死,死人是没有任何话语权的,死人也最安全。

当他在离开北河,摆布出各种姿态的时候,他相信自己曾经的盟友已经察觉到了。他明确无误地给盟友施放着信号,我要走,我走了你们才能更平安。所以他不担心自己这近十个小时的行程,也不担心随之而来的追捕。他甚至很乐观地估计,对自己的通缉令发出的时候,他已经换了身份漂泊在大洋彼岸了。

但是,武惠民的突然出现的确让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个武惠民,你怎么阴魂不散呢?要不是许多年前你非要暗地里调查那起火灾案件,现在的你也许早就是公安分局长的官衔了。想起这件事于志明就有种万劫不复的感觉。这对残疾人夫妇心太贪了,商量好的条件总是推翻,定好了的事情睡一宿觉就变卦,把自己弄得进退两难不说,还耽误了全市的危改进程。关键时刻还是潘东出手相援,可潘东没说要放火害人性命啊。大火把这对残疾人夫妇烧死了,把他们的女儿烧残废了。他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后当时就震怒了,指着潘东的鼻子破口大骂,骂他是吸血鬼,骂他是混蛋畜牲,骂他是杀人犯。潘东一个劲儿地求饶,一边说这么做是为了你,一边搬出老领导这块招牌,最后他指天发誓,只要能把这件事情暂时遮掩过去,顺利完成上级的危改拆迁计划,他就主动去公安机关投案自首。

自己是太轻信他了,才给消防局的人打了电话。可是,谁知道就是这么一个电话,把自己牢牢地与潘东绑在了一起。在这以后针对武惠民的栽赃陷害自己也曾心有愧疚,因此他没有把武惠民置于死地。可这个曾经的朋友竟然如此执著地搜集着自己的犯罪证据,不间断地上访告状,要不是老领导暗中保护, 自己恐怕早就狗急跳墙要给这个不知进退的人来点颜色看看。

于志明使劲揉了揉发涩的双眼,隔着车窗尽力将目光向远处望去。窗外的雨还在下,看来这是一次大面积的降雨。忽然,他看见一个少年披着件破旧的雨衣,欢快地在田埂间跳跃着,被风吹起的雨衣下摆露出他斜挎的书包。于志明的心酸了,缓缓地泛起一股暖意。这不就是自己小时候的翻版吗?他把目光收回到车厢里,从旅行包中掏出母亲的相片。相片里的母亲总是挂着和善的微笑,那双眼睛总是注视着他,仿佛在叮嘱他,做个好人,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这是当教师的妈妈曾经不止一次地对他,对自己的学生们讲的话。想到这些时,于志明的眼眶有点湿润,他清楚这次潜回平海不能去母亲的墓地,时间不允许。他很想告诉母亲,我照你说的目标努力了,也自认为对社会作出了贡献。但我现在也说不清, 自己到底算不算是个好人呢?

他平静了下心态,拿起手机思忖着。是否应该给那个人打个电话,让他安心, 自己宁愿承担起所有的罪名也不会对别人提起他的只言片语。他只是想告诉对方,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知道感恩。但他按好号码以后,犹豫了片刻又放下了手机。算了,还是不联系的好, 自己悄悄地消失也许更符合游戏规则。

陆洋对接近于志明这个包厢的人始终怀有一种戒备的心态。包厢里出来的中年男人上厕所,他跟了过去。等人家出来后他掏出一沓钱递过去,告诉人家, 自己是负责追债的专业人士,里面这个文文静静的人是逃债的。为了避免打扰与此事无关的人,请您另找个地方休息,损失我来包赔。中年男人当然很高兴,把标有铺位号的卡片朝他手里一塞,拿着钱进包厢,二话不说抄起自己的行李就走了。陆洋则继续坐在包厢外面的边座上,用这种方式保护着于志明。因为他清楚,前方到站后小山肯定会过来,也肯定会找到于志明,到时候他们之间无法谈判,结果只有一个,杀死小山。

做好这个准备后,陆洋暗地里检查了一下随身的家伙。枪是顶上膛的,但最好不用。刀就裹在袖子里,取用很方便。他知道小山使用的家伙几乎和自己一样,使用的方法也是先刀后枪。唯一不同的是,小山是个左撇子, 自己则是右手。陆洋想了想,偷偷地把刀换在了左手袖子里。他想出其不意,一招制敌。

小山在卧铺车厢里来回转了个圈,没有发现于志明。他有些疑惑,难道于志明真的躲在软卧车厢里?可是,在软卧车厢里陆洋怎么会没发现呢?他慢悠悠地踱着步子挨个儿包厢观察着,一直走到陆洋跟前。

“没找到他?”小山轻声问道。

“找到了,就在这个包厢里。”陆洋对小山示意。

小山环顾下两边说:“我来,你把风吧。”

陆洋知道自己必须要按照设想的办法动手了,否则等小山完全醒悟想一击得手很不容易。虽然此刻不是最佳时机,但只能挺而走险。他拦住要推门的小山,对着软卧车门处说:“人去厕所了。时机正好,你上,我把风。”

小山点头朝厕所方向走去,陆洋站起身来紧跟在后面。到厕所门前,小山低头看了看门上“有人”的显示,从口袋里掏出专用钥匙,拧开门猛地冲进去。陆洋紧跟着也冲进厕所里面。

在小山的想象中,借助开门的推力将里面的人撞倒,然后自己回身关门,留下个能自如施展的空间。没想到门开后里面空空如也,还没容他反应过来,就感觉后颈遭到了一种巨大力量的击打。这是短距离内的爆发力,他有些眩晕,身体也随着向前倒去,但他仍然在身体下滑的时候出手撑住车厢墙壁,借力猛然转身左手持刀刺了出去。

陆洋没想到小山在遭到自己手掌狠命击打后竟然还有能力反击,他右手格挡住对方的刀锋,全然不顾尖刀刺进自己手臂的疼痛,左手出刀迅即地冲小山颈动脉处划去。小山觉得脖颈处一凉,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伤口,他想喊叫,可已经叫不出声了。陆洋又提膝朝小山腹部重重地撞去,这一下让小山彻底失去了抵抗能力。血像喷泉似的冒了出来,飞溅在墙壁上像泼出去的油漆。

小山瞪大了眼睛盯着面前的陆洋,嘴里吐出的却是“唔唔”的声音。陆洋拔出小山扎进自己胳膊里的尖刀,对已经瘫软在地上的小山说了句:“你挡我路了。”然后利落地拧开自己手中的刀把,刀把里面嵌着个能活动的凹槽。他用凹槽飞快地拧开厕所窗户上栅栏的螺丝,把栅栏卸下后放下车窗,顺手将两把刀子扔到车外。然后回身看看小山,流出的血已经把地面染成了一片红色,小山躺在那里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闭眼吧,干咱们这行的,死是解脱。”

陆洋锁上门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靠近门边时才走到车窗前,两手用力将车窗全部放下。猛烈的风迎面吹进厕所里发出呼呼的声响。陆洋伸手试了下风速,然后解开裤子将上衣扎进裤子里,系好裤带,故意用鞋底踩了踩地上的血迹在车窗下沿处踩了一下,留下明显的蹬踏痕迹。然后脚蹬在车窗下沿,手把住车窗上沿仰面将身体探出车窗。与列车上厕所相邻最近的是车厢门,两者间隔几十厘米的距离。从厕所中探出身来,只要胳膊够长,就能抓住车厢门两边上的长杆把手。陆洋深通此道。他敏捷地探出身后,先出腿钩住车门把手,借着这个力量移动身体出手抓住长杆把手,将身体一点点从厕所中移出来,紧接着整个人漂住把手,脚踩在车门底部的踏板上,完成了退出厕所的动作。很快他又拉住另一侧的把手将身体带过去,掏出事先准备好的车门钥匙,轻巧地打开车门。车厢门的底锁与车门是连在一起的,这点他事先观察过,开门后他麻利地爬进车厢。真巧,车厢连接处没人吸烟。他回手将门关严,整理好衣服,轻轻地锁上了车门。

周泉回到餐车时,鲁远航正指导着窦智做现场图呢。餐车两端仍然封闭着,杨金宝和韩大头被分别铐在了走道两边的椅子上。整节车厢干净利索,丝毫不乱,给乘警办公预留了很大的空间。冷眼一看,就知道是鲁远航这样的老乘警安排的。

鲁远航看见周泉后目光没有停留,直朝他身后寻找。周泉知道他在找什么,摇摇手走到他跟前说:“鲁班,别看了,支援的人没上来。”

鲁远航征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指着眼前的现场图对窦智说道:“小窦,按照咱刚才说的,继续标出嫌疑人有可能停留的位置,如果要行动,咱们自己也用得上。”

周泉从心里佩服鲁远航的细致,但面临的危机还是让他显得有些焦虑。他沉了沉心气对鲁远航说:“鲁班,你说怎么办?”

鲁远航示意周泉坐到对面,指着桌子上的现场图说:“根据韩大头的交代,再加上老朱和小窦的回忆,这是我俩做的大致现场图。毒贩子冠军、少爷和魏永仁在软卧的5, 6号车厢这个位置,盗窃嫌疑人标兵在9号,于志明在8号车厢。老赶和另外的几个小贼在硬席,中间隔着咱们的餐车。从这个分布点上看,咱们无法实施定点抓捕,牵一发动全身,弄不好就得炸了营。所以,我建议还是实施控制,随机应变。”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就算是支援的人上来,我也是这个建议。”

周泉盯着现场图看了半天才说道:“他们不搞动作咱们就已经很难实施控制了,他们要是再一起动,咱们可就捂不过来了。”

“他们之间没有联系,一起动的可能性不大。其实我担心的是……”鲁远航说到这儿沉吟了一下,“混乱,真要是有人在车上制造混乱,不用多,有两节车厢的旅客闹起来,咱们就完了。”

窦智点头表示同意:“嗯,绝对不能乱。咱们得分析一下,看看他们这些人中谁有能力制造混乱,混乱对谁更有利。”

鲁远航用手指着图上的名字挨个儿说着:“于志明,这个人不可能,他没这个能力,他现在最大的愿望恐怕就是能安全到达平海。老赶,也不会,从老朱对他的观察上看,这个人始终没有暴力的迹象。标兵和他的手下有可能,但混乱对他们来说最大的收益顶多是盗窃旅客财物,从偷窃心理和技巧上来说,似乎没这个必要。”

窦智啪地拍了下桌子,“那就是这几个毒贩子。”

鲁远航点点头:“对,他们是最危险的目标。我刚才反复把咱们所有工作过程又想了几遍,还真没找出什么漏洞。你再想想,千万不能有疏漏。另外,我觉得信息里说的魏永仁可不是一般人。这是个贩毒集团的头子,不是简单的犯罪嫌疑人。咱们得做好准备呀。”

周泉的眼睛盯着卧铺车厢脱口说了句:“这个魏永仁也许坐在包厢里,正琢磨咱们呢。”

周泉的话真的没说错。从阳明站开车那一刻起,魏永仁就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安。这种不安是长期刀头舔血的日子积累出来的敏锐,越平静他反而觉得越有危险。少爷和冠军反馈给他的信息均是平安无事,一切正常。可就是这个一切正常,让他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他举着手里的书,半天没翻动一页,脑袋却高速运转着。 自己到底在疑惑什么呢?是否草木皆兵了?可这一切太正常了。想到这些,他第一次拉开包厢的门,把坐在门外边座上的少爷和冠军叫了进来。

列车又驶进一片广阔的平原,把那场雨也甩在了后面。车上的旅客随着乌云的散去开始了懒散的走动,列车广播里播放着曲调明快的乐曲,这是在消除人们旅途中的郁闷。

软卧车厢里的一个旅客来到厕所门口,他想打开门进去,可门把手上的牌子仍然显示着“有人”。这他是第三次来上厕所了。他有些烦躁,走到前面叫来了乘务员,询问为何开车这么久了厕所还锁着。乘务员也觉得奇怪,软卧的厕所基本上不会锁的,她一边劝旅客不要着急,一边拿出钥匙打开厕所门。

推开门的时候有些费劲,女乘务员感觉有东西卡在门边,一于是她又使劲朝里推了推,门被全部推开了。顺着车窗呼呼吹进了风,映人她眼中的是满地血迹和小山扭曲的面部,那双瞪圆的眼睛还直直地盯着她。她大叫了一声“啊”,随之身体向后方倒去。在她身后的旅客连忙出手扶住她的身体,越过她的头朝厕所里望去。墙壁上的血迹让他浑身发麻,再看到小山的尸体,他也紧随着“啊”了一声,两人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在车厢走道上。

何丽气喘吁吁地跑进餐车时,周泉正在跟鲁远航研究着现场图呢。她一把抓住周泉的胳膊,语气急促中带着紧张:“泉子,软卧那边出事了……”这句泉子喊得周泉心里颤动了一下,他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叫他了。何丽上次这么称呼他的时候还是几年前的事呢。

“你慌什么呀,出什么事了,看把你吓的。”周泉半是安慰半是询问地说,“别急,慢慢说。”

何丽困难地喘匀了口气,手仍然使劲抓住周泉的胳膊:“人死了,软卧厕所里,到处都是血啊。”

这下轮到周泉把眼睛瞪大了,他反手抓住何丽的胳膊说:“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了!”

何丽吸了口气:“是软卧小张开厕所门时发现的,人躺在里面,好像已经死了,满地是血……”

周泉和鲁远航对了下眼神儿,两人几乎同时站起来奔软卧车厢跑去,周泉边跑边对身后的窦智跟何丽说:“你到现场去封闭走道,喊老朱来帮忙。何丽,你马上派人来找我。”

两个人穿过餐车,几步就赶到软卧厕所门前。

闻讯而来的朱得海已经先期将软卧车厢的门关上了,一帮好奇的旅客隔着玻璃朝里面张望着。看见跑过来的周泉和鲁远航,朱得海招呼他们凑到跟前说:“是软卧乘务员小张和这个男旅客发现的,两人正站那儿哆嗦呢。我问过小张,她说当时围观的有几个人,但没人进去过,应该是原貌。”

周泉拍了下朱得海的肩膀,转回身对跟上来的何丽说:“何丽,你和老朱带着小张和这位乘客先去餐车,具体情况老朱知道怎么办,这儿交给我们处理。”说完朝窦智指了下软卧的车门,窦智心领神会地站到门边,他接替朱得海封闭了软卧车门。

周泉没有贸然地去拧动门把手,而是先蹲下身查看把手下边的锁眼。当确定没有用其他工具撬捅过的痕迹后,才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戴上后拧开把手将门推开。这两个细节让身后的鲁远航很满意,这是有多年跑车经验的老乘警的做派,遇事沉稳,先看后动。

因为特殊工作性质的需要,跑车的乘警就像万金油,得具备多种功能,有的时候还得标本兼治。调解、治安、刑侦、警卫各项业务都要有所掌握和了解,都要去涉及。虽然说不上门门精通,但关键时都能比画个一两下子。

随着周泉推开厕所门,鲁远航就被迎面而来的血腥味撞得抽了下鼻子。他看看扔在地上的栅栏和打开的车窗,对俯身检查死者的周泉道:“周泉,主要检查这个人的衣服口袋,看看有没有遗留物。”

周泉“嗯”了声,继续翻动小山的身体,边看边说:“死者年龄大约三十岁左右,身高一米七五左右。体态较壮,肌肉组织发达,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没有呼吸了,致命伤在颈部,一刀毙命……杀人者下手够准也够狠。鲁班你看,把脖子上的肌肉都划断了。”

“嗯,看样子很专业。”鲁远航边听边观察着墙壁上的血迹和车窗上的痕迹,“你能推断一下大致时间吗?”

周泉伸手摸了摸死者的腋下和胸口:“尚有体温,死的时间不长,也许,也许就是刚才。”

鲁远航点点头:“从开车到现在时间不长,出餐车时我看了眼墙壁上的液晶显示器,最高时速不到一百五十公里。”说完扬手拍了拍车窗,“这小子挺精,假象玩得像真的一样。”

周泉抬眼看看车窗:“这么快的速度,跳下去就直接奔火葬场了。连咱们的事都省了。”

“是啊,这说明什么呢?”鲁远航说完话扒着车窗将身体探出车外,过了会儿探回身对周泉说,“这小子还在车上。十有八九就在软卧车厢。”

周泉佩服地对鲁远航点了点头:“嗯,他跟咱玩过桥儿呢。不过这小子身手真不错。”

鲁远航指着小山的尸体说道:“也只有这样的身手才能让他一招毙命。你注意他的衣服了吗,还很平整,没有褶皱,这说明搏斗很轻微,也许根本就没有搏斗。”

周泉“嗯”了一声,从小山口袋里摸出个手机,装进塑料袋递给鲁远航,当摸到小山右后背时,手停住不动了:“鲁班,好像是枪。”

鲁远航示意他将枪取出,接到手里仔细观察着:“仿六四式,压弹五发,枪身上有长时间使用过的磨损痕迹,这死鬼还是个行家呀。”

周泉将小山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只找到了钱夹和278次列车的车票,没有搜寻到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品和证件。

两人正在观察着现场,窦智突然从门口探进头来,看到躺在地上的小山,他不禁“哎”了一声:“警长,鲁班,我见过这个人。”

周泉翻眼看看窦智: “你看清楚了,别什么人你都看见过。这是命案。”

窦智把嘴一咧说:“真的呢,我借手机的时候在硬座车厢门口看见过他。我记得他用的是N95手机,挺新潮的。当时他我拍他一下,他反手就使了个擒拿的动作,差点把我制住。我还纳闷呢,怎么今天碰到这么多高人呢……”

周泉“哼”了一声,“这算什么高人,让人一刀送回家了。小窦,你过来看看现场,也算积累点经验。”

窦智答应一声和周泉换个位置,小心翼翼地走进厕所里观察着现场。鲁远航站在走道上掏出支烟卷点燃后深吸了一口,半天才吐出股烟雾。周泉拎着盛物证的塑料袋站到他面前,“鲁班,你的预感恐怕真要应验了,这是个混乱的开头啊。”

鲁远航又猛吸了口烟,对着周泉说:“我突然冒出个想法,只是还不成熟。我觉得咱们太被动了,让人家一招一招摆布咱,还不如面对面干一场。要不然,咱就太窝囊了。”

“你的意思是说……”

“我没想好,但有一点我敢确定,咱们不采取行动,肯定还会出么蛾子。与其这样还不如抢个先手。”

周泉像下定决心似的举起手机,边拨号边对鲁远航道:“鲁班,我马上跟指挥中心联系,汇报情况。咱们的水再大也不能漫过船去。”

鲁远航沉默着,从阳明站发车他心里就产生了这么一个想法,主动出击,对掌握的嫌疑人各个击破。但这是个要冒风险的举动,况且行动是需要整个乘警组配合才能完成的,就像官样文章里通常讲的那样,统一思想,步调一致。可眼下还没等他们调配好人手,商量好怎么行动,嫌疑人就在他们眼皮底下行凶杀人。虽然被杀的人携带武器,身份无法确定,但这也是对乘警的挑战。面对这种挑战,鲁远航内心里压抑许久的责任感和好胜心不停地升腾,既然你们敢肆无忌惮,我就和你们在这趟列车上见个高低。

列车上发生各类刑事案件时,车上的乘警要在第一时间向指挥中心进行汇报。尤其是278次列车面临的这个危险境地,又发生如此恶性的杀人案件,更要及时通报。周泉接通电话后连客气话都省了,上来直奔主题,汇报完情况后又加上一句,我们认为,犯罪嫌疑人仍然在列车上,现在我们已经开展工作,详细情况续报。指挥中心的回答明显透着焦虑,“周泉,我们知道小分队没有上去,你们人手不够,车上的情况也很复杂。但是一定要保证旅客生命财产的安全,保证列车安全。”

周泉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这个时候发牢骚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他刚要挂断电话,听筒里又传出对方问询的声音:“周泉,鲁远航控制住了吗?”

一句话把周泉的急火从胸口勾了出来,他举着电话大声地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问这个?我告诉你,鲁远航同志始终跟我们乘警组在一块儿。”然后不由分说把电话挂断了。

魏永仁把少爷和冠军叫进包厢,示意两人坐到自己对面。他将手里的书放在卧铺上,对两人说:“书看不下去了,不踏实,找你们俩聊几句。”

冠军和少爷相视一下,等待着老板的下文。魏永仁看看两人专注的神情,故意将语气放轻松些:“我总说,遇事要搞调查研究,不能像那些官老爷似的想当然。尤其做咱们这行的,更要细心细致。今天我没出去亲自看看,有点太麻痹了……”

这一番近乎于自我批评的开场白把冠军和少爷说得头皮发紧,两人连忙说道:“老板,您多虑了。不用您出去我们也能搞定。”

魏永仁摆摆手,“你们俩别误会,我没有埋怨你们的意思。我是想,居家过日子里有凑巧很正常。但总是凑巧就不正常了。”

少爷很敏锐,马上明白老板想什么,于是赶紧跟上说道:“我们按您的吩咐做了,该检查的都检查了。车到站时我和冠军都在站台,交接也很1m利。”

魏永仁摇摇头:“车上有病人倒没什么,但凑巧的是这病很时髦,流感发热。据我所知现在各个火车站都跟飞机场一样,设有检查设备,发热病人是怎么上的车,难道是在车上传染的吗?”说到这里魏永仁摆手制止住要插话的少爷,“封闭车厢,也封闭了咱们与杨金宝的联系,这又很凑巧。少爷你去踩点,碰上个医生还跟你盘了半天道,这还很凑巧。到了阳明站,救护车在站台上等候,车上往下送病人,太顺理成章了。”

少爷疑惑地问道:“老板,您的意思是说……”

魏永仁合上放在卧铺上的书,指着窗外说:“我曾经让你搞来北河到平海沿途的详细情况。阳明站地处山区,是近几年才兴起的城市,各种设施与平海、北河这样的老都市没法相比。你看见的病人除去发热,并没有生命危险。同时还有一个真正的医生在旁边,这种情况让阳明的医院送些急救药品上车不可以吗?再说,下一站就到终点站平海。平海的医疗设施不是比阳明更先进,有这个必要舍大就小吗?”

说完这些,魏永仁把目光移回到少爷身上:“你说看见救护车早已经在站台上等候了,这说明他们完全有时间有渠道和外界联络,既然这样那救护车开走以后,为什么又多停了近四分钟的时间。火车在等什么?”

一番话说得少爷和冠军不由得紧张起来。的确,火车在阳明站停车的时间不是预告的三分钟,而是超出了多一倍的时间。这对于严格按照时间运行的铁路部门来说是严重的事情,列车晚点是要核算经济损失的。

还没容他俩想完这个事情,魏永仁又朝少爷问道:“刚才我疏忽了,没详细问你交接货的情况。你两次都盯着,就没发现什么不同吗?”

少爷极力思忖着:“没有异常呀。第一站新广很顺利,来人和杨金宝在车下交接的东西,我看清楚了,两箱方便面,然后杨金宝就上车了。第二站阳明也很顺,同样是用方便面箱子交接的东西,当时杨金宝在餐车上接过东西时还掂了两下……”

“等等。”魏永仁突然打断少爷的话,“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到阳明的时候很顺利呀,还是用方便面箱子交接的东西,我当时看见杨金宝在餐车上接过东西时还掂了两下。”少爷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杨金宝当时在餐车上?”

“是啊,我看见他从上面把箱子递下来的。”

“他没下车?”

“没下车。”

魏永仁沉默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咱们也许太小瞧火车上的乘警了……”

少爷疑惑地问道:“老板,您的意思是……”

魏永仁抄起卧铺上的书狠狠地砸在地面上:“如果我的预感不错,肯定出事了。”

话音刚落,车厢外接连传来两声尖叫,一男一女时间连续得很紧。靠近车门的冠军示意魏永仁和少爷不要动,他站起身猛然拉开车门冲了出去。紧接着是凌乱的脚步和嘈杂的说话声。过了一会儿,冠军轻轻地回到包厢里,屁股还没坐稳魏永仁就问道:“怎么回事?”

“软卧车厢的厕所里躺着个死人,好像是刀伤,看情形死的时间不长,血流得满地都是。乘务开门时发现的,地方窄小我没看清楚死人的模样.刚想把前面的人推开进去看就来了个警察,我怕引起怀疑就回来了。”

魏永仁听罢“哼”了声说:“看来火车上厉害的角色还真不少呀。有人比咱们还心切呢。”

少爷仍然有些不死心,小心翼翼地说道:“老板,您的意思是说,咱们的行踪可能被警察发现了……”

“不是可能,是肯定。”魏永仁盯着少爷说,“杨金宝没下车交易绝非是一时的偷懒,这么多的佣金给他他不能不重视,这说明他被人控制住了。而控制他的人又没有完全的把握,所以只好让他在车上。因为警察的目标不是他,而是咱们。放他在车下,他跑了是麻烦,又怕他暴露出疑点,所以隔着车厢是最佳的位置。再综合我刚才说的这些细节,我敢断定,警察是在和咱打马虎眼,想把咱们哄到终点站平海,到了平海咱们连车站也出不去就得完蛋。”

冠军听完着急地问:“老板,你说怎么办。要不我现在就出去抓两个人质。”

魏永仁摆摆手:“太鲁莽。我说过你多少次了,遇事要冷静,不要慌,要沉着机敏全盘考虑。”看着冠军认真听讲的样子他顿了下继续说,“按照常规,火车上出了这样的杀人案件乘警肯定要封闭现场进行调查取证,过一会儿就会有警察挨个儿走访软卧车厢的旅客,你冲出去岂不成了送货上门?再说了,人不是咱杀的,犯不上替别人顶这个雷。”

魏永仁沉吟了一下说道:“等。这个时候火车正跑在平原上,大片的开阔地没任何遮蔽物。要动手也不是现在。”

少爷好像有点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说,车开到个咱们熟悉的地方,然后拉紧急制动,咱跳车?”

魏永仁“嘿嘿”两声,指着少爷对冠军说:“你看,少爷就是比你要多想一层,但还是差了点。不是光咱们跑,要让所有的旅客和咱们一起跑。”看着这两人疑惑的表情,魏永仁示意他们靠近些,“火车到平海前有一站,叫东辰。是个县的建制,以前火车没提速时在这儿站有停点。别看东辰这个地方小,但是个交通枢纽南北通衙,我以前当兵的时候曾经在这儿拉过练。咱们就在火车快到东辰时动手。”

冠军把袖子一挽:“老板,你说吧,怎么办。”

魏永仁挥了下手:“冠军,你要想办法混到硬座车厢那边去,少爷在卧铺车厢,你们两人听我的指示在两边同时制造混乱。点火、开枪都可以, 目的就是要把旅客弄乱,然后趁乱拉下紧急制动尽可能多地打开车门放出旅客,造成旅客四散奔逃的场面。咱们夹杂在旅客中冲出去,到时车上的警察再有本事恐怕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少爷闻言猛地拍了下卧铺床板:“浑水摸鱼,乱中取胜。老板这招太高了。”

魏永仁得意地拍了拍冠军的肩膀说:“遇事千万不要急躁,如果硬座过不去也不要紧,你和少爷把卧铺这边搞定也能达到目的。还有一点切记,敌变我变,遇紧急情况我们得提前行动。”

冠军和少爷专注地点头答应着。冠军在心里不住地盘算着,怎么才能通过餐车到达硬座车厢呢?

厕所里发现小山尸体的时候,标兵第一个跑到车厢门边。他的兴趣和注意力并不在这里,他想借此机会再观察一下8号包房里的肥羊于志明。

标兵从车厢门转身走到8号包房门口,刚要举手推动门把,忽然觉得身后边座上的那个男人动了一下。他不由转过脸想打量这个敏感的男人,可当他的眼神扫到对方脸上时,发现对方也在盯着他。难道这车上除了自己和老赶还有别的同道?想到这些标兵把手缩回来,转身坐到了这个男人的对面,四目相视,标兵感觉到对方投过来的目光里充满敌意。

“兄弟,穿的挂洒火,怎么看也不像个忠样点。是靠山搭络还是孤雁独行?”标兵缓缓地吐出句黑话,意思是说,别看你穿的好衣服,可不像个好人,是有团伙还是自己干。标兵在投石问路。

陆洋仍旧盯着标兵没说话,只是眼睛里更透出一股阴冷。这目光让标兵有些畏惧,他不由得仔细打量起对方,一张带着棱角的脸上挂着一双阴冷的眼睛,鼻梁有点瘪但不弯曲,人中很窄且短,厚厚的嘴唇始终紧闭着。再朝身上看,左手手臂上好像包裹着东西,脚下的皮鞋边沿上带着几个血点。标兵在心里打了个转,嘴上继续说道:“兄弟,踢土儿上挂着红了,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练家子。”

标兵索性单刀直人,朝包厢里努努嘴:“这个火点子是我挂的桩,没想到兄弟也挂上了。好办,咱们一刀分南北,二一添作五。”

陆洋“哼”了一声:“你说的是什么我不懂,但里面的人是我老板,别打他的主意。没事赶紧滚吧,别招我烦。”

这句话把标兵噎得满脸通红,想发作却又碍着车厢走道里看热闹的旅客,他压住这口气站起来冲陆洋说:“你小子真有种,咱们走着瞧。”刚要抬腿走人,陆洋冷冷地跟上一句:“想好好活就老实点,要不然我给你喷子升点儿。”

标兵听见这话心猛地沉了下去。这人懂黑话,而且还是个行家。他是在用黑话告诉自己,我有枪,你不老实我就打死你。标兵第一次碰到这么硬的道上人,不仅不给自己丝毫的面子,甚至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他不由得有些奇怪,今天怎么总遇到奇怪的同道呢?联系起刚开车时到包厢里探路的壮汉和在车门边上抽烟的男人,算上眼前的这个人,他们都是干什么的?今天自己这活儿可能真要蹬雷上了。

陆洋盯着标兵的背影进了包厢后才收起阴冷的目光,凭着多年混江湖的经验,他知道对方虽然不是警察但也来者不善,至少他已经盯上于志明了。他抬起腕子看看手表,还有几个小时就到终点站平海了,能平安地把于叔叔送到站他也算是了却一份心愿。小山已经死了,等于是除去了危及于志明安全的最大隐患。’火车上的警察不会知道于志明的事情,所以不用担心。刚才来探路的人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惹急了就一枪喷了这孙子。陆洋前前后后地想了一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知道警察在发现小山的尸体后,肯定要加紧在火车上进行走访调查,而首选就是软卧车厢。好在自己已经把车票搞到手了。

陆洋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体,手臂上的刀伤让他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他扒开袖子看了看,包扎的地方已经渗出血迹了,看来小山临死时的这一刀是尽了全力。他缓缓地活动下手腕,走到包厢门口,轻轻地拉开了包厢门。他想见见于志明。

于志明坐在包厢里微闭着双眼,对门外的嘈杂声充耳不闻。其实从阳明站开车以后,于志明的心跳就陡然加快了。他知道随着列车向前运行,离自己的目的地越来越近了。他一分一秒地计算着时间,还有几个小时,还有几个小时自己就能到达平海。他在脑中反复地衡量着到平海以后的线路,确认着需要的时间。除去武惠民这个不利因素,他甚至为自己的精确设计有些沾沾自喜。

就在他沉浸在想象当中时,包厢的门被推开了,从外面进来个穿着合体的年轻男人。于志明有些诧异, 自己这个包厢里的同伴不是个中年人吗?他睁开眼睛上下地打量了一眼陆洋,把目光收回到对面的墙壁上。“年轻人,你进错包厢了吧。”

听到这句话于志明更诧异了,他连忙抬眼看着身边的陆洋,在记忆里仔细搜寻着:“年轻人,我不认识你呀。”这句话等于承认了自己就是于志明。

陆洋用手把头发向后拢去,凑到于志明眼前说:“于叔叔,您再好好看看我,我是陆洋呀。小时候您总叫我洋洋。”

“洋洋……”于志明还是心存戒备。

“您还记得二十年前您救过的那个姓张的女工吗,当时她去上班让汽车撞了,同时被撞的还有一个六岁的孩子。”

“你是……你是张大姐的儿子。”于志明猛然想起了那个瘫痪的纺织女工。“哎呀,你都这么大了。”

陆洋连忙坐到于志明跟前,指着门外说:“于叔叔,我是来帮你的。也许过会儿警察会来询问情况,我得让你心里有数。”

陆洋的话让于志明提高了警惕,他朝后缩了缩身子,对陆洋说:“怎么,你是不是干了什么违法的事情了?”

陆洋感觉到自己的话有些唐突,忙解释道:“于叔叔,你别误会。我知道你的处境,你肯定是让人陷害才跑路的,我是来保护你的呀。”

没想到这话让于志明更反感了,他站起来坐到陆洋的对面,脸色阴沉地看着陆洋:“你这个孩子,怎么净说这些我不明白的话呢?”

陆洋感觉到这样再说下去只能离主题越来越远,眼前的这个于叔叔不相信自己,他得拿出让对方信服的证据。于是陆洋从口袋里掏出于志明的照片放到桌上:“于叔叔,这是你的照片吧。我的老板受北河市潘东潘老大的委托,让我从新广站上火车劫杀你, 目的就是要你手里的证据。据说你手里的证据足以让北河市政坛闹一次地震。”看到于志明惊讶的眼神,陆洋继续说道,“您一从北河出来潘东就察觉到了,赶忙找我的老大帮忙。因为我以前办事很得力,所以才叫我干这趟差事,可是他没想到这竟然成全了我。另一个要杀您的人已经让我做了。于叔叔您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定能让您回平海。”

于志明相信了。他急忙拉住陆洋的胳膊让他坐到身边,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少顷,于志明才说道:“陆洋啊,你怎么,怎么会干这个呢……”

陆洋摇摇头:“于叔叔,我走这条道是自己选的,您别担心。咱们也没有时间再叨咕以前的事了。我上车以后看见警察从您的包厢里出来,您在这趟车上还有什么麻烦吗?”

于志明拍拍陆洋的手,从心底里泛出一股温暖,但他马上又把这股暖流压了回去:“唉……是我以前的一个对头,也不晓得他怎么就跟上火车了。”

“他叫武惠民,是北河市公安局的一个警察。”于志明说,“这些年他始终盯着我不放,这不,盯着我上了火车就进包厢来要挟我,好在我能应付,你不用担心。”

陆洋摆摆手说:“于叔叔你放心,他要再来找你麻烦让我来应付。”

于志明连忙摆手:“孩子,你可不能再杀人了。”说完他转身从旅行袋中摸出张银行卡,“这里面有40万,密码是121212。于叔叔感谢你的好意,拿着它回去好好赡养你的妈妈和爸爸,他们都是老实人。火车上的事叔叔自己能应付。”

陆洋把银行卡推了回去,黯然地说了句:“谢谢于叔叔,他们用不着了。”

于志明怔了下,马上又把银行卡塞到陆洋手里:“孩子, 自己留着,以后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真的别再干这行了,这,这是条不归路啊。”

陆洋坚决地把卡又塞回到于志明手里,朝他笑笑:“您放心,只要这次能把您平安地送到平海,我肯定洗手不干,照您说的好好过日子……”

于志明的眼圈红了,这次他没有抑制自己的感情,他想起了远在异乡的老婆孩子。好好过日子,可这好好的日子难道就是远遁他乡,隐姓埋名,终生再也不回生养过自己的这片土地吗?他第一次感觉到那种淤积在内心的伤感像潮水一样冲击着自己,让他抬不起头来。他盯着陆洋,半晌没有言语。

随着列车快速地接近终点站平海,武惠民的心跳也在不断地加剧着。自从刚上火车的时候,鲁远航为了证实自己的身份跟北河市局指挥中心通电话联系后,到现在一直也没有消息。眼看着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到平海了,可指挥中心好像是把自己遗忘了。最关键的是,他们将自己汇报的重要情况也遗忘了。武惠民在餐车里随着列车的晃动不停地踱着步,他清楚眼下火车上危急的情况,错综复杂的案情。尤其是刚刚发生的这起凶杀案件,让他更加焦急。他犹豫了片刻,掏出手机拨通了北河市公安局指挥中心王国强的手机号码。电话接通了,里面传来王国强的声音, “喂,哪位?”

“国强,是我,惠民。”武惠民大声地回答着。

“老武,这么乱糟糟的,你还在火车上呢?”电话里王国强的声音不是很清晰,有些若隐若现。

“于志明在这儿呢,我不在火车上还能在哪儿。国强我问你,我说的情况你向领导汇报了吗?火车快到平海了,要马上采取行动啊。”

“老武,你不要着急。我已经跟值班的刘局长汇报过了,到现在还没消息呀。”王国强的声音有些勉强。

武惠民的声音不由得又提高了八度:“一个副市级的官员要逃跑,这么大的事到现在竟然还没消息,你是怎么汇报的,是按我原话说的吗?局领导怎么这么麻木。”

武惠民真的有些愤怒了,他对着手机喊道:“我反映了他于志明多少年了,我搜集的证据还少吗,可没有人管呀。”

“你那些东西毕竟只是反映举报,不是实际意义上具有法律效力的证据。老武,听我一句劝吧,别这么较真了,我们都是快退休的人了,得给自己留个道儿啊。”

“留个道儿,都留道儿了,都不管事。那就眼睁睁地看着于志明跑了吗?”

“老武啊,我的老哥哥。”电话里王国强的语气加重了,“不是看着我们同期又同事这么多年,我才懒得管你这件事呢。你也不想想,人家于志明是什么人?是个市级领导干部,你不就是个警察吗?这么多年你和他较劲,他不仅没有对你报复,而且还总替你说好话,这些事情大家都知道,事情不都摆在眼前了吗?再说了,就算于志明要去平海,从理论上也说得过去。他老家就在平海,他双亲的墓地也在平海,据我们了解以前他还经常飞回平海呢。你怎么就能确定他是要跑呢?话又说回来,他要跑也不能往平海跑,他得奔边境城市,或是直接坐国际航班呀。”

武惠民举着手机的手颤抖着:“这就是你的想法?”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话打动了对方,王国强继续说道:“老武,这是领导的想法。所以我劝你呀,别死心眼儿了,该放弃的就得放弃……”

“我等了这么久,就等来个让我放弃的指示。”武惠民伸手死死地握住椅背,他在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国强,你告诉上级领导,不管他们信不信我,不管他们怎么想,我都要把这件事做到底。否则,就愧对我曾经的誓言。”说完话武惠民啪地挂断电话,关上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