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摇身一变

萧天成不仅在重庆自己创办的《朝报》上发表抨击时弊的文章,还经常被邀请去大学给同学们讲课。不少大学生喜欢看萧天成写的文章,对他有些崇拜。

那天萧天成又去给同学讲一堂课。课要讲完他正准备离开讲台,同学们递上来几张纸条提问,问的问题,涉及方方面面。萧天成说今天因时间关系,我不能为同学们一一给予解答,我给同学们讲个有趣的故事,就算对这些问题的作答吧。于是他讲道:“有一个叫泰勒斯的西方哲学大师,有一天晚上,他走在旷野之间,抬头仰望满天的繁星,他的思绪已进入了浩瀚的宇宙空间,却忽视了脚下的一个大坑,他掉进了那个坑里,他的仆人把他救了起来。大师说谢谢你把我救起来,你知道吗?明天会下雨啊!仆人就问:‘尊敬的先生,你可以知道未来的事情,为什么看不清自己鼻子下的东西呢?’两千年以后,德国哲学家黑格尔说:‘一个民族只有有那些关注天空的人,这个民族才有希望。如果一个民族只是关心眼下,脚下的事情,这个民族是没有未来的。’后来英国的奥斯卡·王尔德曾经说过‘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一些人还在仰望星空……’”

讲完故事,萧天成总结道:“学习哲学不单单要学习如何思考问题,而且要学习如何走路,同学们要通过知识来兴国强邦。强国首先要解决强人的问题,我们学习哲学就是作用于人的思想和精神,只有当大多数国人的思想和人格强大后,这个国家才会有希望。如今政治腐败,人们思想堕落,只有你们青年学生健康进步才是国家的未来。”

同学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川北的田颂尧三路大军向着红军蜂拥而去,战火即刻展开,大巴山中,整日炮声如雷,杀声震天。

四川军阀一个个心怀鬼胎,虽然迫于蒋介石的压力,不得不暂停“撕内皮”,转而将枪口一致对准红军,但私下里仍以保存自己的力量为第一要务。甚而巴心不得红军能将自己过去以至将来的对手,一举消灭,或是削弱。

两个月后,荣昌这厢,杨森迟迟不能解救西人出险,而川北那厢,又传来噩耗,田颂尧被红军打得损兵折将,“忧愤已极”,下令“各县官绅民众戒除宴乐”,以示哀悼,否则“决予惩处”。这一仗,田军损失近半,余部被红军赶过了嘉陵江。田颂尧自认“材轻任重”,电呈蒋委员长“请予解除川陕边区剿匪督办之职,另择贤能接替”。

红四方面军越战越强,不仅严重地震撼了四川军阀的统治,也使正在亲自挂帅向江西中央苏区进行第五次“围剿”的蒋介石心惊胆战,急任刘湘为“四川剿匪督办”,拨给他军费两百万元,万余枪支和五百万发子弹,督令刘湘发动对川北红军的“围剿”。

刘湘以四川军政大权集于一身的霸主身份,唱着“统一政令”的高调,在成都就任“剿匪督办”。接着就调兵遣将,纠集全川大小军阀兵马,分六路浩浩****向川北大巴山杀来。

依刘湘看来,满以为此役定然稳操胜券,不料各路纵队,各怀鬼胎,步调不齐,行动参差,红军抓住这一契机,突然于两天之内攻占宣汉、达县,顿使刘湘慌了手脚。自六路围攻开始以来,非刘湘直系部队,大多不愿硬拼,战声一响,“避免牺牲,保存实力”,成了他们的不二法门。

刘湘气得脑壳发晕,却又无法可施。为了使各军尽皆听命,决定由自己的神仙军师刘崇云出任前敌总指挥,统一指挥前方一应作战事宜。刘崇云赓即在成都宣布就职,随即束发盘髻,头插碧玉簪,身着金黄色道袍,手执拂尘,把自己打扮成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然后坐上八乘大轿,前往川北前线赴任。

统率国民党二十万大军的最高前敌指挥,竟然是一位怪力乱神的江湖术士!

刘湘用刘崇云来指挥军事,原以为各军首脑必当唯“神仙”之命是从,自能收统一步调,尽心出力,协同作战之效,必然大功告成。不料神仙出台,不仅未能挽回危局,反而导致全面崩溃。

这段时间,重庆、成都的报纸上也热闹得很。红四方面军在城口打了大胜仗,又回过头来在通、南、巴地区痛击了杨森和王陵基罗泽洲的部队,打死打伤一两万人。吓得成都、重庆、自流井的官绅大户,纷纷收缩资金,将大笔大笔的款项汇往上海,炒得申汇暴涨,在成都、重庆寄出两百元,上海只能收到一百元,一时四川人心大乱。

萧天成在《朝报》上发表了一篇述评。

“此次川中各军失利之主因,实由于不知军事而妄为计划、胡乱指挥之刘神仙(崇云)致误。刘原属巫教,籍四川威远县人,尝为人算命看相,刘湘极信奉之,以其为军师,并兼领三旅之众(模范师)。无论内战、剿匪,靡不由刘崇云观天星、卜吉凶。近年崇云竟轰动全川,虽妇孺亦莫不知有刘神仙其人。至今夏初,此公竟然充当剿匪前方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负剿匪全责,并屡发滑稽可笑怪诞不经之命令,故迭攻万源不克,进攻各部徒遭损失,匪祸愈形披猖。”

萧天成还写道:

“川省筹措剿赤经费,已经罗掘俱穷。从统计数字上看,四川田赋最重的是一九三三年,如成都县田赋预征达到历年最高,这年预征了一九五九年到一九六八年十年的田赋;城口、万源、宣汉、达县,田赋预征到一九八三年;通江、南江、巴中、广元、昭化、剑阁、阆中、苍溪、南部等县,田赋预征到一九五一年。”

文章发出三天后,《朝报》报馆被不明身份的“暴民”砸毁,又过了两天,萧天成在过长江时,被人挤下船去……

这个一生勤奋正直,向往光明的民主人士,在为社会的进步努力时,却被黑暗的社会吞噬,死后竟连尸体也没能找到。

萧天成遇难的消息经报纸传到万灵山,萧天汉、赵中玉等无可奈何,只得请万灵寺的和尚给天成做了一个大法事,以示遥祭。

这日上午,几驾满载粮食、猪肉、寒衣的大车,由郑臭肉率领的警丁马队护卫着,跟随打头的袁公剑、黎胜儿、关氏兄妹在荣昌县城通往万灵镇的大路上逶迤。

队伍后面,赵中玉与安德鲁并辔而行。

沿途官军已经接到命令,故而当车队转过山弯出现在他们视线中时,他们便马上移开了拒马,退到大路两侧。

马蹄“嗒嗒”脆响,车轮“辚辚”有声,不远处外国海军陆战队的阵地上,也拥出一群群的洋兵,好奇地打量着这支庞杂喧嚣的队伍。

袁公剑洋洋得意。车队畅通无阻。很快来到万灵镇高大的石牌坊前。

贺白驹与几名军官站在镇头一处宅院门前,默然无语。

赵中玉在马背上冲他一抱拳:“多谢贺旅长迎送。”

贺白驹目光凶狠地瞪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车队穿过古老的石牌坊,继续前行,下了一道斜坡,大荣桥已出现在眼前。

一大帮飞龙会弟兄飞快奔过大荣桥,大呼小叫着向他们迎来。

袁公剑乐呵呵地叫道:“杨森给我们送吃的穿的来了!弟兄们快接着啊!”

郑臭肉吆喝着部下列队集合,往来路上去了。

“舵爷!”赵中玉兴奋地喊了一声,催马向前。安德鲁也紧紧跟上,两骑越过车队,来到大荣桥头下马,然后大步向桥上走去。

大荣桥对面,萧天汉也上了桥面,迎着赵中玉走来。

快碰面时,赵中玉向萧天汉介绍:“舵爷,这位是外国公使团领衔代表、美国人安德鲁先生。他此行前来,有要事与舵爷商量。”

萧天汉望着安德鲁,点点头:“好,来者是客,请容后再议。”

三人过了大荣桥,踏上一片平坝子,只见山道两侧,濑溪河边,一面面黑色的飞龙会旗猎猎招展,到处是一群群、一队队的人马。

赵中玉会心地向萧天汉笑了。

十一名碧眼金发,身装中国农装,显得不伦不类的西票们站在一片空地上,眼巴巴瞪着向他们走去的安德鲁。

萧天汉指了指他们,对安德鲁说道:“你看吧,安德鲁先生,西票们全在这里了。”

安德鲁走上前去,大声说道:“女士们,先生们,我,美利坚合众国驻中华民国全权大使安德鲁,受被绑架人质所在国政府之联合委托,专程前来看望你们。大家受苦了。”

众西票一齐哭喊。

“大使先生,快救我们出去呀!”

“我们要向中国政府提出赔偿!”

萧天汉怒目环视众西票,喝道:“嚎啥?有吃有穿,自在了你们!”

鲍威尔道:“安德鲁先生,你们要采取强有力的措施,争取我们尽快获释。”

“千万不要向土匪进攻。”多佛伦也嚷道,“枪一响,我们就没命了。”

萧天汉若无其事地:“我已经活埋了一名西票。官军再敢伤我一个兄弟,我就撕他一张西票,这叫做一命还一命!”

安德鲁冷冷地讽刺道:“是的,全世界都已经知道了你的英雄行为。”

夜色姗姗垂下。与万灵镇一河之隔的万灵山脚下的原野上,燃起了一堆堆篝火。飞龙会弟兄们烧烤着猪肉,狼吞虎咽。

十一名西票围着一个火堆,也吃得满嘴流油。但他们的眼睛,却不时地飞往那房门紧闭的正厢房门上。

鲍威尔忐忑不安地说道:“现在,就看安德鲁和赵先生的调停结果了。”

金煜瑶带着几名贴身女侍从后山巡逻回来,远远地看见赵中玉把安德鲁送出正屋,随后转身进去关上了门。

安德鲁大步向西票们走去。

“怎么样?安德鲁先生。”

“他们答应释放我们么?”

西票们急不可耐地问道。

“放心吧,”安德鲁说道,“中国政府已经全部答应了他们提出的条件。我来的目的,是消除萧天汉的后顾之忧,促使他接受政府军招安。刚才,我已经向他作出了保证。他答应再和手下商量商量。但,很明显,他已经动心了。”

金煜瑶蹙紧眉头,思忖片刻,对女侍道:“你们去吧。”她独自穿过土坝子,向正厢房走去。

她登上石阶,刚欲推门,屋里透出的谈话声却使她蓦然止步。

赵中玉:“舵爷,千载良机,稍纵即逝。安德鲁能这样公开保证,我意当可接受招安。可是,我担心的是大嫂,她始终忘不了她师傅被贺白驹所杀的仇恨,肯定不会答应的,唉,这事情,大嫂要有不同想法,还真有些麻烦。”

萧天汉道:“船载千斤,掌舵一人。大丈夫志在天下,岂能因一女子而羁累?”

金煜瑶银牙紧咬,眸子里怒火闪闪。

过了一会儿,门缝中又透出了赵中玉的声音。

“舵爷,事情发展到今天这步境地,你的意思是……飞龙会应当争取到一个什么编制?”

萧天汉:“开口要他一个团……呃,当然那是我早先开的价,如能给我们一个混成旅的编制,地位不在贺白驹之下,那当然就更好了。”

赵中玉:“唔,舵爷这么一说,我心中就有底了。编制的事,请舵爷但管放心,我会尽力而为,不辱使命的……不过,大嫂处,舵爷,你还得……”

萧天汉:“军机大事,这就由不得她了。”

门“哗”地被推开,金煜瑶大步闯入。

两人一愣。

金煜瑶戟指道:“赵中玉,派你下山谈判,想不到你被杨森收买,竟敢前来唆使舵爷投降!”

赵中玉辩解道:“大嫂,你误会了。中玉赤肝义胆,岂能为杨森所收买?接受政府招安,乃是一时权宜之计,待飞龙会喘过气来,再重振大旗,岂不更好?”

金煜瑶斥道:“花言巧语,骗得了舵爷,可骗不了我金煜瑶!”

金煜瑶猛地瞪住萧天汉,叫道:“天汉,不能按受招安啊!难道,你连杀父之仇也可抛之脑后么?”

萧天汉稳坐不动,面冷如铁:“招安一事,是我的主意,当初军师还拼命反对哩。煜瑶,军师一片苦心,全是为我飞龙会当下的生存,将来的发展着想,你怎能如此轻贱他?再说我的杀父之仇早已了结,如今不过是贺白驹不肯善罢甘休罢了。这招安之事,我主意已定,你———不必再说了。”

“萧天汉!”金煜瑶身子一震,绝望地看着他。

赵中玉苦口婆心地劝道:“大嫂,我们若不趁此机会,寻块立足之地,确保我部枪弹军饷来源,难道还有别的更佳之策?要论私仇,我与郑稷之不也是不共戴天?可是,孰轻孰重,孰先孰后,作为飞龙会的掌舵之人,需当分清。要是时间拖久了,逼虎跳墙,官军与外国水兵联合攻上山来,凭我们眼下这点力量,怎么守得住?”

萧天汉也道:“不接受招安,你说还有什么出路?我们总不能把西票关一辈子吧。”

金煜瑶悲泣道:“萧天汉,赵中玉,你们去和贺白驹郑稷之之辈同流合污吧!可我必为慧清师太,为我自己报仇!你们要变节下山,我奈何不了,可从今天起,金煜瑶与你们……分道扬镳了!”

一跺脚,金煜瑶返身冲出门去。

萧天汉与赵中玉急叫着追出大门,见金煜瑶飞步冲下石阶,率领十几名女侍,飞身跃上坐骑,往万灵山中沓沓而去。

赵中玉大叫:“快,把大嫂追回来!”

众弟兄闻声而动。

萧天汉大吼:“都给我回来!”

众人都停住了,眼睁睁看着马队驰下山去。

萧天汉对赵中玉说道:“她这是去百子庵了,暂不管她。不过,煜瑶近来总有些让我觉得不对劲儿,她本是个很有脑筋的人,孰轻孰重,她看得比我还明白,怎会因慧清师太的仇恨变得如此固执……唉,不说她了,待事成后,我再亲自向她解释吧。”

安德鲁看在眼里,忽地转脸对西票们说道:“女士们,先生们,让我为你们祝贺吧,你们很快就可以下山了。”

第二天清晨。山岚缭绕,鸟啼清脆。

萧天汉将赵中玉、安德鲁送过了大荣桥,在官军哨卡前才停下。

赵中玉对萧天汉道:“舵爷,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请回吧。”

“中玉,千斤重担,如今可是全压在你一人肩上了。”

赵中玉慨然道:“舵爷放心,不达目的,我绝不松口。”

荣昌县城兴隆客栈内外,依然若前日举行中外记者招待会模样。

主位上,中间坐着安德鲁与翻译,右侧李江副官长、郑稷之,左侧赵中玉。

郑稷之起立说道:“濑溪河劫案,蒙中外各界竭诚努力,方有今日之完满结果,实乃国家有幸,西人有幸,民众有幸。现在,我们请领衔代表安德鲁先生,代表各国政府宣示担保书。”

掌声中,安德鲁站起来大声说道:“谢谢诸位。此次我亲上万灵山,与飞龙会首领萧天汉直接面谈,并不仅仅把我当做一个调停人,更重要的是,我是一个人类和平的使者。我热爱和平,正如同热爱阳光、雨露与鲜花。中国有句非常正确的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此次谈判能顺利结束,实是三方诚意换来的果实。”他向翻译努努嘴,“请念吧。”

翻译打开文本,大声念道:“美国人安德鲁,中国之生死至友也,鄙人以使节团领衔代表之名义,担保萧天汉部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军第四混成旅,政府承担该旅三千人军饷。鄙人并担保萧部接受招安后,所有以前罪迹,中国政府一概赦免不究,所有规定军饷,亦由政府按照阶级,逐月拨发。此项担保,自签字之日起,以十年为限。”

内院二楼的一间客房里,傅筱竺倚窗屏息聆听,脸上,浮现出欣喜的笑容。

厅堂里,郑稷之展纸念道:“鄙人郑稷之,系中华民国政府荣昌县县长,今代表杨森军长,竭诚欢迎萧部弟兄投诚。望萧部弟兄,从此后永远忠于国家,决不作违犯及有损军人名誉之行为,并代表杨森军长郑重声明,对于安德鲁先生代表各国政府宣示之担保,永矢遵守。”

李江副官长补充道:“拨发给萧天汉部的三千套军服与两万元军饷,今天中午即可运抵万灵山。”

郑稷之道:“现在我宣布,今天的记者招待会到此结束。”

记者们纷纷涌出客栈。

赵中玉刚欲起身,李江副官长走到他旁边:“赵先生,军长有请。”

一旁的郑稷之听在耳里,脸上霎时涌满乌云。

赵中玉随李副官长坐上滑竿,来到天主教堂大门。

李江副官长客气地:“赵先生,请。”

两人进入大门,来到后花园一间张挂着竹帘的房门前。

李副官长凑上前,轻声说道:“军座,赵中玉已到。”

屋内传出杨森的声音:“请进。”

赵中玉撩开竹帘,跨了进去。

杨森热情迎上,高兴言道:“招安已成,全赖中玉小弟鼎力相助。我今日请你前来,是要郑重告知于你,本军长敬你大智大勇,学贯中西,欲委任你为上校高参,将你留在我身边供职,平时陪我说说话儿,临上大事帮我出出主意,尚不知小弟意下如何?”

赵中玉稍一思忖,双手抱拳:“谢军长栽培!”

杨森感慨注视着赵中玉,感慨道,“我得你一人,胜获精兵一旅呀!”

赵中玉恳切言道:“军长,中玉只有一事相求,对萧天汉,军长万万不可出尔反尔,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呃,郑稷之代我宣示的声明,世人皆知,我怎能干出那无耻勾当?”杨森庄重说道,“中玉小弟,你尽管放心好了……哦,趁此大功告成之时,明日我索性将你与筱竺的婚事办了,来它个锦上添花,你看如何?”

赵中玉一怔:“军长好意,中玉谢了。”

杨森心满意足,展颜大笑。

第二天上午,兴隆客栈门前,几名已经换上官军军装的飞龙会小喽啰正在粉刷墙壁,打扫清洁。

已着中校军官制服的袁公剑将门上原来的牌子取掉,另换一块“第四混成旅旅部”的木牌,手持钉锤,“咚咚”往墙上钉。扭过头兴冲冲吩咐小喽啰们:“手脚麻利点,弟兄们,一会舵爷来了有赏啊。”

“袁团长,咋还叫舵爷,如今得改口了。”一小喽啰纠正他。

袁公剑以掌击额:“哦,对,对,哈哈哈哈,得叫旅长,叫萧旅长……”

一乘三丁拐软轿,由关氏兄妹和几名官军护送着穿街过巷。轿上的窗帘半卷,轿里坐着新娘打扮,满面喜色的傅筱竺。

小街上犹如卷起了地皮风,男女老少议论纷纷,争相追逐,直到了天主教堂大门口。

身着崭新校官制服的赵中玉赶出门来,将筱竺迎入。

筱竺从窗口看见,四处兵役忙碌,张灯结彩,还有不少人抬着礼盒进入大门。

转入神父楼,来到一僻静房门口,赵中玉将筱竺搀下软轿,走进屋去。屋内,已布置得灿然一新。

赵中玉歉然道:“筱竺,时间仓促,礼仪上有不周之处,还得请你原谅了。”

“今生能跳出苦海,和你永远在一起,就是一天之喜了,礼仪之事,谁还讲究那么多。”

一旁的关清财说:“军长今晚亲自替你们主婚,军官商贾,地方名流也有四五百人前来贺喜,这气派也够大的了。”

傅筱竺感激涕零地说道:“杨军长……真是个大好人!”

赵中玉起身道:“筱竺,你先歇着吧,需要什么,招呼一声就行了,门外有人侍候。舵爷快到了,我还得赶去迎接他。”

太阳已经从东边的峰巅后面冒出来,红霞氤氲,飘散在空中,涂抹着青如碧螺般的万灵山、万灵镇与清清的濑溪河。古桥古镇、青山碧水,如画如诗,令人心醉。

已经换上了官军服装的萧天汉在王鸣越、刘逵一帮头目的跟随下,骑着高头大马,向着荣昌县城缓缓前行。后面是两辆拥挤着十一名西票的四轮敞篷马车。马车后面,是换上官军服装,却仍显得拖拖拉拉的飞龙会数百名弟兄。

萧天汉和赵中玉商量后,为自己留了后手,并未将已经换上官军服装的弟兄全带出山去,此刻跟随他出山的,仅仅是已经当上一团之长的王鸣越率领的部分船户,并且让办事沉稳的洪真孝坐镇老寨,以为后援。

昔日的哨卡已不复存在。一队队官军开始列队后撤。附近山坡上,外国水兵正在拆除帐篷。官军纷纷避到路边,为萧天汉的队伍让道。

贺白驹与一帮军官站立道旁,冷眼旁观。

马车上的西票们疯狂地向着外国水兵们挥手、呐喊、飞吻。

艾特丽丝叫道:“上帝呀,我们经历了那么多的惊吓和苦难,总算活着出来了!”

多佛伦说:“万灵山中的生活,对我们来说简直是一段奇异的经历,我一定要抓紧时间,把它写成一本轰动世界的奇书!”

罗莱德叫了起来:“我好像做了一场噩梦!”

宾查讽刺道:“对我们来说,它是一场噩梦,可对你呢?小伙子,你还得感谢这帮中国的罗宾汉啊。”

艾特丽丝转过脸看着罗莱德说道:“是的,对我来说,这同样也是一场噩梦。不过,这场噩梦到此也应该彻底结束了。你说是吗?罗莱德先生。”

“艾特丽丝……啊……别这样!但愿这不是真的!”罗莱德骤然色变。

艾特丽丝笑盈盈道:“小伙子,别紧张,你已经很好地为我完成了服务,我会按钟点付酬给你的。放心吧,作为洛克菲勒家族的后代,绝对不会亏待你。”

罗莱德惶惶叫道:“上帝啊!我的噩梦……现在才开始!”

贝尔亚牧师说道:“孩子们,忘掉这一切,让我们歌颂仁慈的上帝吧!”他庄重地唱了起来。“主是生命,旭日光华。”

众西票神情肃穆,合了进去:

白昼辉煌,

照我行程;

主是希望,

景星光彩,

长夜之中,

欢慰我灵。

萧天汉的队伍到了离荣昌北谧门尚有两三里路的地方,几名军官在此恭迎。军官向萧天汉敬了个军礼,大声说道:“萧旅长,全城百姓,正在城门口恭候旅座大驾光临,为避免惊扰地方,军长命我前来转告你。你和主要军官入城接受欢迎,其余士兵,我们已划拨城外关帝庙,予以妥善安排。”

萧天汉脸上闪过一丝疑虑,但事到如今,又不敢抗命不遵,只好命令刘逵带领后面的大部队,随军部派来的几名军官前往附近的关帝庙,他则带领王鸣越等几名骑马的头目和西票乘坐的马车,继续向着城门而去。

此时,北谧门前,围观的百姓人山人海。军乐齐奏,鞭炮炸得来声震耳膜。

文武官员与地方商贾名流正在此恭迎萧天汉入城。

马队进入城门,萧天汉翻身下马,大步向人群走去。

赵中玉赶在头里介绍:“萧旅长,这位是军部的李副官长。这位嘛……”话中有音地,“郑大县长,荣昌的父母官,自然是我们的老相识啰。”

萧天汉瞪着郑稷之,冷冷道:“县长大人,久违了。”

郑稷之假笑道:“不敢不敢,今后,卑职还要多多仰仗萧旅长呀。”

一行人穿过人群夹道的大街,来到兴隆客栈大门前。

袁公剑大声叫道:“舵爷……呃,萧旅长,杨军长来了,正在屋里等着见你哩。”

萧天汉受宠若惊,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赶紧道:“中玉,我们快进去。”

二人疾步入内,见杨森已笑微微迎上。

萧天汉双脚一碰,笨拙地行了一个军礼:“军长,第四混成旅旅长萧天汉前来参见。”

杨森和颜悦色道:“萧旅长初入本军,大可不必如此拘礼。坐,你二人请坐。”

萧天汉站得笔直,大声说道:“天汉顽劣,冒犯军长,犯下万死不赦之罪……”

“嗨,”杨森佯嗔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再言过去之事,就太不应该了。你既已接受招安,我便应视你为爱将,若再以往事而小视于你,本夫岂不成了小肚鸡肠之辈?坐,快给我坐下说话。”

萧天汉感动说道:“谢大人宽宥不究之恩,卑职肝脑涂地,必将回报!”

杨森待二人坐下,方徐徐言道:“古人云,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我来此解决濑溪河劫案,不料竟得你二员将领,实可谓意外之喜,不虚此行了。”

二人喏喏连声:“军长过奖,军长过奖。”

“我现在忙得不可开交呀,川北战事,前有田颂尧,后有刘湘,全都败在了赤匪军手下。我等看得清楚,刘湘无非是想利用这一天赐良机,将与他争夺主川大权的诸多对手全部驱上战场,假赤匪军之手,逐一消灭殆尽。就拿我部来说,已有一个师在川北作战,损失相当惨重,可刘湘却暗中派兵,步步向我沱江防线紧逼,伺机向我下手。军部昨日就有三封急电,催我速返内江,指挥应对。我已决定明日启程,贺白驹的第一混成旅,也随我开赴内江,以作防备。荣昌系我部后防重地,此处的军政大事,今后,我就全权交给萧旅长负责了。”

萧天汉喜上眉梢,爽快应道:“军长放心,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有天汉在,荣昌确保无虞。”

杨森继续说道:“我知以前贺白驹率部攻打万灵山,对你及你部弟兄有些伤害。但,白驹他也是奉老夫之命行事,要论责任嘛,也只能记在我的身上了。”

萧天汉慌忙站起:“军长言重,卑职不敢怪罪军长。”

“此一时彼一时也,”杨森开导说,“今后你与贺旅长,同为我部干城,更应以精诚团结为第一要义。萧旅长,要知道,冤仇不可结,越结则越深,这很容易坏大事的。今晚,我欲借中玉大喜之机,杯酒与你和贺旅长尽释前嫌,尚不知萧旅长,能否有如此度量?”

“军长拳拳苦心,卑职没齿难忘。”萧天汉牙一咬,“从今往后,军长咋说,我就咋办,我听军长的!”

杨森击膝大笑:“既是如此,我就放心了,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