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这日黄昏,御书房的桌案上也摆着几碟太阳糕,还有几份奏折。

唐文宗愁眉苦脸地说:今日中和节,朕本想与几位朝廷重臣一道品尝太阳糕,一边议论朝事。不料韦处厚等三位老臣竟都上奏,要辞官归乡,让朕心里好难受!

宋申锡坐在一旁,也是心思沉重:陛下必然知道,他们为何想退隐?

唐文宗忧心忡忡:如何不知?是崔法之事,朕让他们失望了!

宋申锡慷慨激昂地说:是啊,陛下初登基,这几位老臣奔走相告,都说太平有期。不料以仇士良等宦官把握了朝政,居然把陛下……真乃是可忍,孰不可忍!

唐文宗痛苦地说:朕作为君王是太软弱,处处息事宁人,对仇士良更是纵容迁就。可他是扶持朕登基的有功之臣,如今又权倾朝野,朝政皆被他控制,朕还能如何?

宋申锡叹道:所以那几位老臣只好辞官不做。朝中大臣有的投靠宦官,有的结党营私,有的明哲保身,不愿主持正义,这几个大臣便属后者。陛下留他们也无益!

唐文宗恳求地望着他:朕登基不久,本想勘政清明,却被阉人挡道,朕也不甘心啊!还想革故鼎新,正是用人之际……宋卿,你不会也想走吧?请你一定要体谅朕的苦衷,务必要为朕分忧,千万走不得呀!没有你这个忠臣辅助,朕便万事皆不可行了!

宋申锡坚决地说:陛下放心,微臣不会走!但陛下也须坚定决心,仇士良这些宦官为所欲为,其权势也越来越大,若再不扼制,将不可收拾啊!

唐文宗正欲说什么,突然,仇士良未经通报便大步进来。宋申锡连忙起身,不卑不亢地说,仇公公来了!仇士良对他点点头,大咧咧地说,宋相又在为陛下讲书?这次讲什么?宋申锡淡然一笑说,是“左传”。仇士良望向唐文宗说,陛下日理万机,还要听讲,真是勤勉好学呀!唐文宗连忙敷衍地说,但听不妨,朕最爱读的,还是“贞观记要”。仇士良点点头,对宋申锡说,宋相可以走了,咱家有话要对陛下说……

宋申锡只好告辞,唐文宗目送宋申锡退出,神情有些惶恐。仇士良却一直注视着他,又大咧咧地说:陛下为何如此倚重此人?竟每日都召见他,有时讲书到深夜?

唐文宗只好说:宋申锡稳重博学,智谋过人,朕召见他,无非讲些求治之道……

仇士良冷笑道:自古求治之君,都是要诛宦官的,莫非陛下也有此想?

唐文宗忙说:仇公公如何有这想法?你乃朕的大恩人,朕如何下得了手?

仇士良冷冷地说:可今日朝堂上,就是这个宋申锡,率先提起崔法之事。

唐文宗忙说:群臣因崔法之事起争执,仇公公今日鲁莽了!

仇士良冷笑道:咱家是看那些臣子大有逼宫之势,才解救陛下危难。至于宋申锡,陛下最好远着他!他大姐在前朝曾参与谋逆,陛下须将其贬离京城,不再重用!

唐文宗忙说:不可,如今朝臣辞官颇多,对他不可不用,请仇公公无虑。

仇士良紧盯着他:好吧,一个宋申锡何足道哉,不值得分心对付他。咱家今日来,是另有事要说。陛下今年十九岁,该立皇后了!咱家虽是阉人,没有生育,但咱家有个妹子,她女儿却如花似玉。咱家欲让陛下娶了她,就立她为皇后吧!

唐文宗猝不及防,反应不过来,惊得站起来:你、你妹子?她、她女儿?

仇士良不耐烦:是啊,咱家侄女叫张召丽,也是美人一个!怎么?陛下不情愿?

唐文宗迟疑不决地说,且让朕再细细想一想。仇士良断然说,还想什么?张召丽端庄美丽,聪慧贤淑,应立为后,陛下拟旨吧!唐文宗无可奈何地说,仇公公,此事还是等明日上朝,与群臣再商议吧?仇士良瞪大眼睛喝道:这关群臣何事?陛下贵为天子,自己的婚事还不能做主?咱家出面也不避亲,自荐侄女为后,陛下该笑纳才是!

唐文宗一时张口结舌,顿了顿才说:可是朕、朕连你侄女什么样都不知。

仇士良冷冷地说:她长什么样重要吗?陛下乃仁德之君,岂能以貌取人?

唐文宗还想说什么,仇士良皱起眉头,更加不耐烦:好了,这等小事就让咱家替你做主吧!下月初三是好日子,册封大礼就定在那一天,陛下快下旨吧!

他说完,不看唐文宗一眼,傲然走出去:陛下大婚之事,包在咱家身上了!

唐文宗惊恐不安地看着他走出去,又浑身瘫软地坐在椅子上,陷入痛苦中……

一个宫女端来一个小碗,跪请他用莲子羹。唐文宗发怒地跳起来,抓起那碗羹摔在地上,吼道:不用!滚开!快滚!宫女吓得连滚带爬,连破碗的碎片都不敢捡,就跑出门。唐文宗更加烦乱,焦燥不安。又吼道:朕就是个傀儡,连婚事也要由他做主!

他走到窗前,一拳砸在窗棱上,却见窗外一弯冷月,格外清寒。夜风拂面,风霜暗来。唐文宗望着冷月寒霜,眼神变得清明,也渐渐冷静下来。他想到宋申锡说过的话,便下定决心,走到桌前提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下:辇路生春草,上林花满枝……

夜深人静,杜秋娘神情庄重地打开一个小盒子,里面有一叠小纸条和一个小锦囊。她又打开小锦囊,里面是一张卷好的小纸条。这是轩辕集濒临死亡时,挣扎着交给她的。老师临死前曾嘱托她:这并非锦囊妙计,而是不得已为之。你要到李唐江山的最后关头,也即非正常的改朝换代后,皇帝的江山还是坐不稳,方可打开来看……

她想到这里,满怀希望地打开纸条,纸条上只有两个字:“死间”。

杜秋娘皱起眉,喃喃自语:这两个字会应在谁身上?竟是凑儿?那太可惜了!

次日,宋府书房内,墙上挂着一幅仕女图,背景是竹枝和**,那仕女有几分像杜秋娘。她和宋申锡在看这幅画,后者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拙作,姐姐觉得可好?

杜秋娘笑道:不错,这竹枝挺拔,竹叶灵巧,青翠碧绿。这秋菊灿烂生辉,花瓣翻转有致。这仕女雍容华贵,云鬓高挽,裙裾飘飞。这画风典雅清丽,韵味无穷。

宋申锡松了一口气:姐姐喜欢就好!姐姐必已看出,这仕女与姐姐有几分相似?

杜秋娘微微一笑:画上的女子神韵精妙,美如仙子,我哪能相比?

宋申锡含蓄地笑道:姐姐说哪里话?姐姐正如这画上的女子,宁做飘零客,不羡后庭芳,乃古往今来第一奇女子!只是太过飘然世外,是否也要改变一下?

杜秋娘有所领悟:若阅尽沧桑,繁花未老,而皆非太晚,改变又何妨?

宋申锡高兴地说:好啊,那我们坐下谈。今日请姐姐来府中,有要事相商。

杜秋娘已有感觉,此事必定机密。两人对面坐下,宋申锡便说,昨日宫中之事,姐姐都知道了吧?仇士良如此狠毒,飞扬跋扈,居然凌驾于君王之上!杜秋娘忙说,我和漳王也很愤怒,宦官权势日炎,已成尾大不掉!宋申锡也愤愤地说,小弟胸怀大志,但宦官专权,无处施展。那日小弟与姐姐已达成共识,今日可否结成同盟?为江山社稷,也为天下百姓来一番壮举?杜秋娘两眼闪光地看着他,问他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宋申锡放低声音说,昨日下朝后,陛下又宣小弟进宫密谈,小弟猜测,陛下对仇士良也忍无可忍,不愿再受宦官摆布,欲与朝臣密切配合,除掉仇士良的党羽,铲平宦官的势力!杜秋娘惊喜地说,这是好事啊!陛下可有明旨与你?宋申锡丧气地摇头说,没有,一切只是小弟猜测,陛下还在犹豫不决。杜秋娘站起来,在屋里走了几步,突然说,依我看,这正是改朝换代的好时机!宋申锡惊讶地说,姐姐的意思是?

杜秋娘走回他身边,也低声说:陛下优柔寡断,朝令夕改,对宦官纵容迁就,姑息养奸,这样下去只会误国误民,断送江山!我想废掉文宗,把漳王推上皇位!

宋申锡大吃一惊,不觉提高了声音:漳王?不不,不可呀!

杜秋娘严肃地看着他:为何不可?申锡,别忘了小杜的话,愚尔火入九泉底!若你患得患失,斩草不除根,换汤不换药,只怕这一番愚忠,最后要吃大亏呀!

宋申锡也站起来,焦急地在屋里踱着步,说让小弟再想想,好好想想……

一个仆人走来,递给宋申锡一封信,他急忙打开看,竟是唐文宗所写的圣旨:……凭高无限意,无复侍臣知。他忙说:秋娘姐,陛下在向我求救!小弟要进宫见他。

杜秋娘忙说:好,我也给陛下写一首诗,托你带给他。宋申锡急急地一摆手,把她请到桌案旁。门外闪过了两姐妹的身影,他们却没发现……

黄昏的宫中,唐文宗在看杜秋娘写的这首诗:从来系日乏长绳,水去云天恨不胜。欲就麻姑买沧海,一杯甘露冷如冰。他不禁长叹一声:先生写得好啊!

宋申锡肃然站在一旁,隐而不发。唐文宗转对他说,宋卿,你每日与朕讲经论道,竟不如先生,不知朕的心事?宋申锡连忙跪下说,微臣惶恐!不能为主分忧,罪该万死!唐文宗悲愤地一拍龙案说,罢了!如今朝中宦官的势力,已成宫禁大祸!据朕推测,朕的皇爷爷,父皇和皇兄,都死在阉人手里!至今弑君之徒尚在左右,而专横霸道犹有甚者,朕每受其胁迫,还得忍气吞声,任其飞扬跋扈,长此以往,也为祸不远了!

他情绪更加悯然悲凄,忍不住掉下泪来:朕,何以告宗庙社稷啊!

宋申锡也是潸然泪下,忙说:陛下且宽圣怀,微臣不才,愿效死力!

唐文宗立刻喜上眉梢:宋卿实为可用之人,朕心甚宽!须知宦官强横,皆因朝中朋党炽盛,朝臣互相攻讦,却无人为朕分忧。而卿不属朋党,不附宦官,且年轻有为,忠厚稳重,办事勤勉,为人可靠,堪当此任!卿可愿为朝廷除去仇士良这个大隐患?

宋申锡坚决地说:微臣早有此意愿!眼见当今英明天子,却陷于阉人之手,真乃奇耻大辱!微臣也十分惭愧。今陛下有此差遗,微臣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辞!

唐文宗激动地抓住他的手,高兴地说:好!朕身在九重,欲求外助而不可得。是先生推荐了卿,说卿足以重用。卿本是朕的肱骨之臣,朕不靠你,又去靠谁?

宋申锡眼睛一亮:原来是杜学士向陛下推荐了微臣。那正好,她曾与陛下同生共死,且智谋过人,微臣这就去与她商议,看如何一举除掉仇士良?

唐文宗笑道:这样甚好,不过贤卿,你与先生都要千万小心,务必联络朝臣,广为准备,不可草率行事,切莫辜负了朕的厚托与重望啊!

宋申锡忙说:请陛下放心,待微臣与杜学士商量妥当,再来禀报陛下。

唐文宗欣慰地仰头说:好!如除宦大计能成,朕才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这日清晨,杜秋娘坐在树下赏梅,崇文馆的庭院里有一树早开的寒梅,花朵嫣红,格外鲜艳,映照着庭院。杜秋娘看得出神,便支起画架,提笔画画,十分惬意。

宋申锡急急走来,看见此情此景,也是笑意盈盈:姐姐好兴致啊!

杜秋娘一边画画,一边问:看你喜气洋洋,是否大事已成?

宋申锡走到她面前,高兴地说:昨日陛下召小弟前去,已下旨要除去阉党!

杜秋娘起身,仰头看着梅花树:一早起来,便红梅报春,真有好消息!

宋申锡点头笑道:陛下看了姐姐写的诗,很振奋,历数阉党罪行,还让小弟来跟姐姐商量这除宦大计。姐姐,你我为国效力之日到了,姐姐可有什么良策?

杜秋娘思索着说,阉党人数众多,一举除掉很难,还是擒贼先擒王吧?宋申锡兴奋地说,那就先搞掉仇士良这个大阉贼!陛下也是这个旨意,让我等即刻行事,先诛元恶,越快越好,事不宜迟。杜秋娘又问他的主意,宋申锡也思索着说,小弟想今夜写奏章,罗列仇士良的罪状,明晨便请旨拿问,交大理寺核实复审。抓捕之际,须调用京城的可靠兵马,迅雷不及掩耳。只要仇士良被关进天牢,外面的阉党便可一扫而清!

杜秋娘摇摇头:此举未免书生气!别忘了仇士良是神策军左中尉,兵权在握,京城内外几万禁军都听他调度!若未定其罪,岂能动他分毫?若定其罪,他必反之,那时胁迫天子,以令文武百官,更难应付。而除了神策军之外的可靠兵马,大都在城外守关,你没有兵符,如何调动?即使能调动,也怕打草惊蛇,一招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宋申锡又想了想:那可如何是好?或者请圣上直接下诏,先撤去仇士良的中尉之职,另派可靠之人夺得兵权。对了,起用王守澄如何?借用钟馗来打鬼嘛!

杜秋娘坚决地说:不行,王守澄也是宦官,本质上也是阉党!可别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再说陛下若有胆撤掉仇士良,直接赐死他便了,还用得着给你下密旨?陛下正是忌惮仇士良手中的兵权,怕他把自己废了,才不敢明旨拿问,却让你秘密行动。

宋申锡有些为难地说,这可怎么好?此乃生死与共之大事,还望姐姐出个主意。杜秋娘笑道,我早有计策,你也不想想,那“一杯甘露”什么意思?宋申锡惊讶地问:是姐姐写给陛下的诗吗?竟有妙计暗含诗中?杜秋娘点头说,天地相合,乃降甘露啊!宋申锡莫名其妙地说,此话不是出自“道德经”吗?姐姐还有心思谈经论道?

杜秋娘意味深长地说:宪宗帝时,有一年春天,这甘露降于紫宸殿前,圣上便亲采而尝之。若这甘露如今降在金吾卫的庭院中,在那里动手擒贼,岂不最妙?

宋申锡猛然省悟,兴奋地连连拍手:太好了!此计甚妙,姐姐真是女诸葛!

杜秋娘笑道:但此计还差一个关键人物,就是金吾卫大将军,韓约。

宋申锡皱起眉头:金吾卫负责保卫京畿,巡警四街,正是京城里除了神策军之外的唯一军事力量。但翦除阉党,风险极大,要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那韓约肯吗?

杜秋娘肯定地说:诛灭宦党,须调兵马,里应外合,金吾卫便是唯一可依赖的军队。金吾卫的将领平时养尊处优,逍遥自在,让他们真刀真枪去跟神策军干,确实需要你动一番唇舌。但陛下已有密旨,金吾卫素来忠君,这韓约尤甚。你若去宣布圣上旨意,望他襄助此事,同靖国难,他十有八九会赞同!你我也赌一把,如何?

宋申锡坚决地说:为报天子圣恩,申锡将不遗余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金吾厅的后院也是红梅盛开,春意融融。韓约独自在树下喝闷酒,自斟自饮,神情郁郁。一个金吾卫士兵带着宋申锡走进来,禀道:韓将军,宋大人来了!

韓约抬头看见宋申锡,深感意外地站起来:宋相怎会来此?可有何事呀?

宋申锡拉他坐下:本相听说这金吾卫的庭院里,梅花开得正盛,特来瞧瞧。

韓约苦笑道:这梅花开得虽好,春天却迟迟不到,让人冷透心尖啊!

宋申锡也含有深意地说:是啊,往年春天,长安城外的桃花也是开得满山遍野。尤其那玄都观,桃花如云,灿烂妖娆,但这桃花却开不进京城里!有点邪门儿。

韓约赌气说:还不是这京城里,皇宫中,邪气压正,黑云压城城欲摧!

宋申锡点点头,欣慰地说:不过,就算邪气再大,终有驱云破雾的一天!

韓约有些省悟,惊喜地看着他。宋申锡正色道:韓将军,你既盼着京城的春天,必然也知那乌云压顶乃是谁?如今就看你敢不敢为国立功?为国除奸?为圣上分忧?为万民造福?韓约猛地站起来,两眼放光地说,宋大人之意,莫非是让末将?哎呀,末将正为此郁闷呢!宋大人若有差遣,末将万死不辞!还请宋大人明示。

宋申锡看看四周,小声说:不是本相,是圣上有密旨,让我等勤王!

韓约更加激动,欲跪下接旨,宋申锡手扶起他,郑重其事地说:韓将军也知仇士良等阉臣手握兵权,把持朝政,欺君犯上,祸害天下!圣上不愿听宦官摆布,一直想方设法,欲除掉这一心腹大患。因此密诏给本相,让本相采取非常手段,诛杀元凶仇士良。然而宦官势力颇大,仇士良大权在握,要从容翦灭,绝非易事。本相须在朝臣中寻找帮手,共谋良策,彻底消除阉党势力,一同中兴大唐。将军可愿助本相一臂之力?

韓约振奋无比,坚决地说:末将誓死效忠陛下,愿助宋相翦除宦贼!

宋申锡大喜过望,又拉他坐下:好,你我细细商量,本相再去禀报陛下。

中和殿,唐文宗烤着火盆,旁边桌案上放着《贞观纪要》。宋申锡低声对他说:陛下,我们内未掌握禁军兵权,外无藩镇军队作后援,要对付仇士良,必须智取……

唐文宗附耳细听完,高兴地一拍桌案:好计!先生真乃仙人,竟能谋划至此。

宋申锡又说:还有好消息,金吾卫大将军韓约愿效忠陛下,带兵擒拿仇士良!

唐文宗兴奋地站起来:太好了!朕把他们忘了!金吾卫也是御林军啊,只因宦官作祟,神策军兴起,金吾卫便成了闲差。如今正是起用他们之际,真是天不负朕哪!

宋申锡慎重地说:既如此,夜长梦多,微臣这便去布置,明日就行事。

唐文宗又犹豫起来:明日就行事?这么快呀?卿等准备好了吗?

宋申锡忙说:韓将军已去连夜布置,调兵遣将。因仇士良耳目甚多,只怕走漏风声,酿成大祸。请陛下千万别再犹豫,尽快下定决心吧!

唐文宗却皱起眉头:宋卿,此计虽好,为何不在宫中解决?若金吾卫发动一场奇袭,先下手为强,冲到宫中来擒拿仇士良,岂不更好?何必要去那金吾卫之厅?

宋申锡连忙解释:京中势力全在神策军,而神策军只听仇士良一人号令。如在宫中发动政变,若不能擒得仇士良,让他逃回神策军总部,那里便是金汤一座,凭金吾卫之力决不能憾动!那时狐狸没打着,反惹一身骚,只怕连陛下都会有杀身之祸!

唐文宗不禁打了个寒战,忙说:好好,那你快告诉朕,明日朕该怎么做?

宋府书房门窗紧闭,烛火昏暗,宋申锡说完,杜秋娘问:怎么,陛下仍在犹豫?

宋申锡摇摇头:非也,陛下只是担心,怕此举不成,反惹来大祸。

杜秋娘叹道:这要怪我,当年教导他时,为何没坚定他的信心?锤炼他的意志?

宋申锡也叹道:陛下万事都好,唯独五心不定,有点前怕狼后怕虎。

杜秋娘注视着他:威令不出于人主,难免让臣子心寒。申锡,你可有担心?只恐此事不成,你我便成了替罪羊!为这样一个君王去赴汤蹈火,值得吗?

宋申锡打了个寒战:姐姐仍想废掉文宗,另立漳王?并非心甘情愿帮他除贼?

杜秋娘笑道:我知你是忠君之臣,不愿再提此事。何况我写那首诗给陛下,原本想试探他,如他愿除阉党,那样最好,也免你这忠臣左右为难,痛苦抉择!

宋申锡满怀**地说:是啊,牧之也骂我愚忠。但我等读书人十年寒窗,正是为了忠君报国!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小弟独自在灯下熬油,铁砚磨穿,不为高官厚禄,封妻荫子,只为天下太平,社稷安稳。今圣上虽软弱,但有中兴之志,我这个宰相岂能不辅佐他?请恕小弟做不到另立君王之事,否则小弟予取予求,与仇士良有何区别?

杜秋娘不禁赞道:这番话,非你宋申锡说不出来!可是,你就不怕陛下变卦?

宋申锡信心满怀地说:决不会!除掉宦党,重整山河,也是陛下的心愿啊!

杜秋娘不再说什么。窗外阴影下,又闪过了宋家两姐妹的身形。宋申锡没发现,杜秋娘却看到了,但她不露声色,心想:此计并非善策,申锡,姐姐对不起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