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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唐文宗登上御座时神情庄严,也有不安。文武百官鱼贯而入,按品级排列,仇士良凶神恶煞地站在唐文宗身边,喝道:万岁有旨,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韓约从最后一列闪出,高喊:微臣有奏!启禀陛下,金吾卫议事厅后院的石榴树上,忽降甘露,如同满树珍珠,实在稀罕!此为天降祥瑞,若非万岁圣明,福祉齐天,焉能在天寒地冻之际,得此上天垂祥?微臣特来朝贺,祝我大唐天佑神助,泽延万世!

他说完便跪下,三叩九拜,群臣也议论纷纷,个个欣喜,气氛活跃。

宋申锡趁机上前说:万岁圣德,光被四表,故天降祥瑞,庇佑我朝,理当祝贺!去岁我朝也有吉兆,皆不如此,今既有祥瑞,陛下何不亲去瞻视?仰承天庥!

群臣一起上前,齐声说:陛下理应亲去瞻视,祝愿我朝国祚昌盛!

唐文宗佯装惊讶地说:朕也很好奇,那就去看看吧。

他正欲起身,旁边仇士良却喝道:陛下且慢,咱家觉得其中有诈!此事好生可疑,陛下不可轻举妄动!数九隆冬,滴水成冰,天降甘露已属奇事,为何偌大皇宫,御林花苑,奇花异树也不少,这甘露缘何不降在陛下身边,却独独降在金吾厅?

韓约见状,忙说:仇公公此言差矣!昊天之大,岂在一城一宫?祥瑞之广,岂在一处一树?金吾厅和御花园一般,都是皇宫禁地,陛下愿启驾前往,有何不妥?

唐文宗也说:是啊,若朕去看了,有此祥瑞,还要与百官同庆,答谢上苍!

仇士良坚持说:就算如此,也应先派一臣子去验证,辩明真伪,陛下何须前往?

唐文宗看了宋申锡一眼,后者对他点点头,他便鼓起勇气说:不可!上天既有眷顾,岂能失却礼仪。朕要亲往,以表诚意,免遭天谴!仇公公不放心,可一同前往。

仇士良无奈,只得说:好,那咱家就亲率禁军护驾,一同前往!

金吾卫的后院回廊里拉了一圈幕账,一队金吾卫士兵在这里等候,兵器刀剑闪闪发亮。韓约满头大汗地急忙跑来,大声说:他们就要来了,你们快去埋伏好!

士兵都跑到回廊的各个角落里,埋伏下来,一圈幕帐遮盖住他们。

金吾厅衙门外,唐文宗坐着车辇,后面跟着几十名步行的大臣,浩浩****地行来。仇士良骑在马上,带着几十名神策军,簇拥着唐文宗的鸾驾。鸾驾上的唐文宗激动又紧张,很是不安。他不断跟自己说:成败在此一举,定要万无一失,切莫功亏一篑!

马上的仇士良十分警觉,他观察着唐文宗的神情,也在捉摸不定。他觉得奇怪:陛下如何心焦烦燥,坐立不安?此事必定有鬼,今日倒要小心!

鸾驾在门外停下,几个太监上前,扶着唐文宗下车辇,他抬头打量衙门,不禁心里赞叹:先生和宋卿把除宦地点定在这儿,确实高明!他迈步走进金吾厅的衙门,仇士良连忙上前,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众臣也欲进去,宋申锡却请众臣止步,说要待陛下先去瞻视。群臣只得止步,目送仇士良和神策军,众星捧月地拥着唐文宗走进去。

金吾卫的庭院里一片寂静,静得有些可怕,韓约独自在这里等候,神情也很不安。唐文宗和仇士良等人走进来,韓约连忙迎上前:微臣恭迎陛下!

唐文宗会意地对他点点头:朕知你们金吾卫忠心不二,很好!

仇士良却警觉地打量着四周:韓将军,那棵石榴树在哪里?甘露又在哪里?

韓约连忙伸手指了指:就在那边树上,仇公公快过去看。

仇士良正欲走过去,突然平地起了一股旋风,吹开了遮盖回廊的幕帐,露出了里面的伏兵,刀剑兵器相击有声。仇士良机敏地看见了,立刻大喊:不好!有伏兵!快护驾!带陛下走!几个神策军立刻拖拉着唐文宗,急急忙忙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

韓约见状,也慌了手脚,只急得大喊:快关院门,不准他们跑出去!

回廊里的金吾卫这才奔出来,追上神策军和唐文宗,想关院门。仇士良拔出剑来,回身恶狠狠地喝道:万岁在此!谁敢关院门?!金吾卫不知所措,全都楞住了,仇士良等人乘机夺门而去。韓约也呆了呆,才连连顿脚,叫道:快追呀,别让他们跑了!

宋申锡和群臣在金吾卫的衙门外等候着,仇士良劫持了唐文宗,冲出门来……

群臣见状都大吃一惊,纷纷躲闪,不知所措。宋申锡更是吃惊,连忙上前问:陛下别走!里面发生什么事了!唐文宗流泪说,卿等无能,此事败矣!

仇士良顿时明白了,便用剑指着宋申锡,喝道:原来是你干的好事!

他一脚踢开宋申锡,大叫:宋申锡反了,快保圣驾回宫!

宋申锡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抓住唐文宗不放:陛下别跟他们走!一走全完了……

一旁的神策军也上前抓住唐文宗,他左右为难,犹豫不决。仇士良又凶恶地喊道:你们快送陛下回宫,别落入贼党之手!他挥剑砍向宋申锡,宋申锡手臂流血,负痛倒地,只得放开唐文宗。几个神策军忙把唐文宗扶上马,仇士良也跳上一匹马,拥着唐文宗飞奔而去。群臣见此情形,都明白要出大事,连忙纷纷逃散,跑得干干净净。

韓约带着金吾卫奔出来,赶快扶起宋申锡,连声问:陛下呢?陛下在哪儿?

宋申锡挣扎着爬起来,急得说:别问了,快去宫中夺回圣上,否则前功尽弃!

韓约连忙带着金吾卫朝宫中奔去,宋申锡也拼命跟着跑去。

宣政殿上,仇士良怒气满面地揪着唐文宗进来,凶狠地把他推到在地……

唐文宗惊惶失措地望着他:仇公公,你为何如此待朕?

仇士良拔出剑来,愤愤地指着他:哼!我恨不得把你这狗皇帝杀了!你告诉咱家,那埋伏在金吾厅的兵甲,是否得你授意?否则他们怎能调动兵马?你又怎会欣然前往,去看那个所谓的甘露?什么天降祥瑞?就是你们的阴谋诡计,想诛杀我辈!

唐文宗惊魂未定地说:仇公公息怒,朕什么都不知道啊!

仇士良怒火冲天地吼道:狗皇帝听着,咱家待你忠心耿耿,帮你登基,不料你竟听信小人之言,密谋设计,陷害于我!不如咱家今日杀了你,另立明君,也非难事!

他举剑朝唐文宗刺去。唐文宗吓得叫道:那是宋申锡和韓约所为,朕不知……

仇士良又收回剑来,喝道:这么说,你事先竟不知道?咱家才不信!

唐文宗蒙住脸,嚷嚷着:朕真是不知,请仇公公饶了朕……

一个神策军士走进来,把一封信交给仇士良:禀中尉,这是刚才有人送来。

仇士良接过来,打开一看,不禁哈哈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哈哈哈……

唐文宗小心地拿下手,看着他,有些毛骨耸然:仇公公,你笑什么?

仇士良轻蔑地把信塞给他:你自己看吧!宋申锡谋反,是欲立漳王李凑!

唐文宗惊得跳起来:不可能!宋申锡是大忠臣,只忠于朕,怎会谋立漳王?

仇士良指着他手上的信:这是宋府送来的信!宋申锡与杜秋娘合伙,密谋宫廷政变,要废掉你,另立漳王!被他姐妹发现了,为避免家族的灭门之灾,才来告密。

唐文宗看了信,顿时面如死灰,又颓丧地坐在地上。

仇士良冷笑道:李凑少年聪慧,机敏果断,自幼便得杜秋娘悉心**,德才兼备,素有声望。而你呢,若非咱家挺身而出,这皇位还不知是谁的?他怎会甘心?

唐文宗失魂落魄地喃喃说,怎么会?宋申锡得朕密旨,为朕办事,怎会去勾结漳王谋反?先生也曾教导过朕,宋申锡便是她举荐,先生又怎会抛弃朕?不可能……

仇士良又哈哈大笑:你终于承认了?正是他们奉你密旨,要除掉咱家!

唐文宗精神崩溃地叫起来: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们决不会这样!

仇士良冷冷地说:你别糊涂了!漳王早有取代你之心,宋申锡和杜秋娘正是为他效劳!他们借口屠杀宦官,却翻手云覆手雨,想废掉你,然后李代桃僵。这刀都快架到你脖子上了,你还以为他们是忠于你的?还不快快下诏,擒拿他们归案!

唐文宗怯怯地看着他,一时拿不定主意,陷入了艰难而痛苦的选择。他不解地想:这是真的?宋申锡和先生真会对朕不忠?另立漳王?若非如此,便是仇士良想借朕之手,来除掉朕的亲兄弟……还有宋卿和先生,唉,如今事败,无计可施,朕受这阉人胁迫,也只有丢卒保车,保住朕的皇位要紧,对不起他们三人了!

一个神策军跑进来说:禀中尉,宋申锡和韓约带领金吾卫,杀进了皇宫!

仇士良哈哈笑道:来得正好!传咱家号令,集结所有神策军,对他们斩尽杀绝!

宋申锡和韓约带着一群金吾卫赶来,团团围住了宣政殿。

宋申锡高喊道:陛下被阉臣劫走了,快打入殿内,解救陛下!

他们正欲冲进殿内,突然有更多神策军冲过来,又把他们团团围住……

韓约有些惊慌,回头看着宋申锡:宋相,怎么办?

宋申锡坚决地说:陛下就在殿内,拼死也要勤王!如大事不成,便玉石俱焚!

韓约点点头,对那些欲后退的金吾卫喊道:夺回圣上,跟他们打呀!

仇士良突然冲出来,也喊道:宋申锡和韓约谋反,欲立漳王,私调兵马,图谋不轨,惊扰圣驾,咱家要代圣上诛灭奸党,讨伐逆贼,把他们通通给我拿下!

宋申锡猛地惊呆了,不敢相信地望着他:你说什么?本相谋反?欲立漳王?

韓约也惊得目瞪口呆,望着宋申锡:宋相,怎么回事?你不是奉了陛下密旨吗?

宋申锡正欲说什么,两个神策军劫持着唐文宗走出来,他神情呆如木偶一般。

宋申锡望着他,似乎明白了一切,心如刀绞地叫道:陛下!

仇士良恶狠狠地瞪着唐文宗:陛下快宣旨!宋申锡和韓约谋反,该当如何处置?

唐文宗不敢看宋申锡和韓约,小声说:你等谋反,理应抓捕,交三司会审。

韓约瞪了宋申锡一眼:宋申锡,末将不该轻信你,竟招来这般结果!

宋申锡正欲声辩,韓约已经举起刀来,自吻而死……

宋申锡面如死灰,长叹一声:罢了!不料我宋申锡忠君爱民,却是如此下场!

神策军一拥而上,抓住了宋申锡,他没有反抗,束手就擒。

崇文馆内,杜秋娘和漳王正在下棋,悠闲地喝着茶,两人都若无其事。

稍倾,李凑说,仇士良那阉贼,又逼皇兄立他侄女为后,皇兄必定苦不堪言!杜秋娘叹道:人生的事,总是难以两全其美,拥有也要付出代价。李凑下了一子,望着她说,先生近日跟宋相往来频繁,是有事瞒着本王吧?杜秋娘也下了一子,笑道:有事瞒着殿下,也是为殿下好。殿下还小呢!李凑激奋地站起来说,本王已十五岁,不小了!若先生要扫除阴霾,洗**朝廷,本王也要参加!这江山社稷,本王也有一份啊!

杜秋娘平静地看着他:殿下并非天子,此生能得享祖泽,承平终老,便是大幸。

李凑摇摇头:先生此言差矣!宦官为祸,扰乱朝纲,本王岂能袖手旁观?

杜秋娘欣慰地说:快坐下吧,殿下有此言,先生很宽慰。不瞒殿下,今日外面就有大变,你皇兄已下诏诛杀阉党,此刻双方正在交战,很快便有消息。

李凑高兴地坐下来:怪不得今日,本王也听见外面军骑喧嚷,原来是皇兄要向阉党宣战了?好啊!先生若早点告诉本王,本王也会去参战,奋身不辞!

杜秋娘叹道:殿下不用亲身参加,但这胜败却与殿下切切相关。自古朝代更迭,数不胜数,胜者王侯败者贼,殿下须心里有数,做个准备才好。

李凑不解地问:这又奇了!就算外面天翻地覆,先生却把本王拘在这儿,使本王错过了这场争斗。本王一概不知,也没参与,他们胜与败,跟本王有何关系?

杜秋娘苦笑着:殿下年幼,不知此事凶险!今日宫闱政变,不但翻云覆雨,还可能改朝换代!若你皇兄胜了还好,若是败了,殿下既是李唐子孙,岂能不付出代价?

李凑皱起眉头:这代价不知是什么?还请先生明示。

杜秋娘凝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的一生,甚至性命!

李凑慷慨激昂地说:若李唐江山沦陷,本王即使活着,也跟死了没两样!

杜秋娘不禁热泪盈眶,深情地点点头:凑儿能这么想,先生再无遗憾……

突然,仇士良手捧圣旨,带着一群神策军冲进来,喝道:陛下有旨!

李凑惊讶地看了杜秋娘一眼,杜秋娘已然明白,平静地拉着他跪下。

仇士良大声念圣旨:查杜秋娘与宋申锡谋反,欲立漳王,罪大恶极,理应抓捕!漳王年幼,念手足情,且拘禁府中,待鞠讯明白,再行定夺。杜秋娘即刻捉拿归案!

李凑惊得坐倒在地上:怎么会这样?仇公公,这是无中生有,天大冤枉!

仇士良恶狠狠地把圣旨扔给他:圣旨在此,不必多说!李凑,从今日起,你不能迈出十六宅一步,否则后果自负。杜秋娘,你即刻跟咱家走……

杜秋娘镇定地站起来,一语不发,几个神策军上前扭住了她。李凑突然爆发地冲上去,挡在杜秋娘面前,叫道:不准带走她,除非你们杀了本王!仇士良拔出剑来指着他说,你以为咱家不敢杀你?你想造反,本就是死罪!杜秋娘在旁忙说。殿下别管我,保重好自己!此事是有人诬陷,陛下英明宽厚,必知其中冤情。我此去也必然无事,殿下千万别担心。李凑哭着跪在地上对她说,先生不能走!先生自入十六宅,悉心教导皇子,待我们有如亲娘一般!如今平白无故,竟遭此泼天冤枉,让本王如何忍心?

他又转对仇士良说:仇公公,既是他们要立本王,那本王便是主谋!就算有天大罪过,无论受刑受苦还是杀戮,你冲本王来!请你放过先生,她是无辜的。

仇士良飞起一脚踢开他:滚开!咱家奉旨行事,若再延迟,便要了你们的命!

李凑被踢中小腹,痛得跌翻在地,不住地呻唤着……

杜秋娘心疼地叫道:殿下!仇士良,你来杀我,别伤了殿下!

仇士良冷酷无情地说:咱家奉旨拿人,还不想杀人,你们别逼咱家,带走!

神策军们押着杜秋娘走开,她只得叫道:殿下,你要保重啊,照顾好自己!

李凑挣扎着爬起来,呆呆地望着她离开,流下泪来:先生!

杜秋娘回望李凑,眼神欲绝,她心里在说:凑儿!我对不住你,让你受委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