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一年后,李恒改元号为长庆。

这日,唐穆宗坐在宣政殿的皇位上,不情不愿,没精打采。

一个大臣正在启奏:启禀陛下,如今藩镇风云再起,又相继发生了叛乱,河北的三个城镇幽州、卢龙、成德,都已失守!消息一路传来,震撼朝野上下。

众臣听了全都哗然,在底下议论纷纷:看来先帝平藩的成果,便要毁于一旦了!

唐穆宗打了个哈欠,问站在旁边的王守澄:王爱卿,你说说,朕该怎么办?

王守澄圆滑地说:陛下不是新任命了两个宰相吗?听听他们的意见吧。

唐穆宗便指着阶下说:是啊,崔植,杜元颖,你们二位宰相是何意见?

崔植想了想,只好说,陛下,卢龙、成德二镇背叛朝廷,实在可恶!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讨不足以显圣威,不灭不足以安天下。唐穆宗忙问:崔爱卿的意思是派兵讨伐了?杜爱卿的意思呢?杜元颖更圆滑,说陛下的意思就是微臣的意思。唐穆宗不耐烦地问:那就征讨。可具体怎么征讨呢?两个宰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作声……

王守澄也不耐烦了,就问:哎,两位宰相总该说说,派谁去征讨吧?

崔植忙说,派李愬!他是淮西征战的大功臣!定能胜任,此战也非他不可!杜元颖也忙说,李愬最合适。王守澄又问:可是两个方镇,一个李愬怎么对付得了?况且他还在病中。杜元颖又说,那就让田布去,他哥哥田弘在这次河北叛乱中被杀害,他肯定很愤怒,派他去正合适。崔植也说,对,就让李愬去征讨卢龙,田布去讨伐成德。

王守澄冷笑道:两位宰相,朝廷是否该委一主帅,统率各军,才好讨伐啊?

两位宰相齐声赞同,唐穆宗便问他们派谁为主帅?还问他们俩谁去合适?两位宰相一起推辞,都说微臣不行!唐穆宗气得指着他们说,没用的东西!你们这宰相是白当了?两个宰相一起跪下谢罪,唐穆宗只好叹道:看来是朝中无人,敢于担此重任啊!两个宰相连连磕头不止。唐穆宗气恼地让他们起来,两个宰相都低头说,微臣不敢……

唐穆宗气得一拍桌案:好,你们不起来,就这么跪着吧,朕走!

他拂袖而去,王守澄偷偷一笑,好似没看见两个宰相一般,大声说:退朝!

醉红杏的包间内,桌上罢满了丰盛的酒菜,有些显老的元稹在这里等待着。

稍倾,王守澄趾高气扬地地走进来。元稹欣喜地迎上前:王公公,真是久违了!

王守澄大咧咧地坐下来:元大人,你这次回京,找咱家有何事呀?

元稹连忙倒了一杯酒,献媚地递给他:王公公,咱们是老熟人了,下官回京,自然要请你喝酒。听说王公公因拥戴陛下继位有功,如今在朝中可是如鱼得水呀!

王守澄接过酒杯,笑道:算你识相,但朝中也有不少人愤愤不平呢!

元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些人都不够聪明,俗话说,水涨船高嘛!

王守澄喝了一口酒,斜眼看着他:看来元大人,便是这聪明人了?

元稹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叹道:王公公别取笑了,下官被贬多年才回京,如今没职没名,好比一个流落街头的乞丐,每天到那中书省,只求谋个一官半职,好养家糊口,却屡遭白眼,饱受屈辱。痛定思痛啊!下官无奈,只能来求王公公了!

王守澄笑道:看来元大人也是俗人一个,无法看破红尘……那你想当个什么官?

元稹叹道:下官沦落如此,好比虎落平阳,只望能留在长安照顾老娘,便足够了!

王守澄想了想,又笑道:咱家让你重任相位,如何?

元稹大吃一惊,继而欣喜万分,感激涕零,连忙离座,给他跪下来连连磕头:倘真如此,那么王公公便是元某的再生父母!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请受元某一拜!

王守澄哈哈大笑:咱家便受你这一拜!元大人,陛下登基后贬走了皇甫鎛、令狐楚、段文昌,杜佑自然在位,但老糊涂了。崔植和杜元颖虽为相,却无所作为!

元稹高兴地说:王公公是说,政事堂现今无人,想让下官入相?

王守澄点点头:是啊,陛下跟他父皇不同,他喜**乐,懒朝政,不懂军事,缺乏深谋远虑。待你坐稳了这位置,朝中的大权,不就掌握在你我手里了!

元稹喜不自胜,忙说:王公公雄才大略,元某佩服万分!

中和殿的殿外,唐穆宗未戴头冠,没穿朝服,随便地坐在桌案后,色迷迷地盯着阶下。阶下是一队波斯女郎,穿着很少的衣服在跳肚皮舞。唐穆宗高兴地拍手鼓掌,大声叫好!他又一挥手,叫道:快赏!赏她们每人十匹罗锦,一千钱!

几个太监把一堆罗锦放在旁边的桌案上。又有几个太监往空中撒着金钱。金钱在空中飞舞,波斯女郎纷纷跑去抢钱。唐穆宗高兴得拍掌大笑:好!有趣!有趣。

几个劝谏大臣走来,为首的立刻跪下,苦口婆心地劝道:陛下切不可如此糜费呀!只怕上行下效,我朝风气也变为奢糜!况今藩镇叛乱,外寇压境,战事吃紧,处处需要钱,陛下怎能用国库的钱去赏歌女?若被前方将士知道,引起兵乱,如何是好?

唐穆宗不耐烦地看着他们:哎,怎么又来了?你们到底要朕怎么样呢?

劝谏大臣一起跪下,同声说:愿陛下稍杀此风,乃天下百姓之福也!

唐穆宗皱起眉头,挥挥手:好好好,朕知道了,你们快退下吧。

劝谏大臣无奈,只好起身离去。王守澄却上前说:启禀陛下,他们说得对呀!

唐穆宗不耐烦地说:哎,你怎么也来这一套?朕让你找的角力士呢?

王守澄笑着用手一指,只见场边站着两个身材特别高大的彪形大汉,威武雄壮地互相怒视着。唐穆宗连忙挥手说:快快快,让他们上来搏斗,给朕看看。

波斯舞女赶快退开,两个大汉如同两只角斗的公牛,走到场中间,两双透着凶光的眼睛对上了,两人同时向对方冲去,开始手搏,斗得难分难解,甚至满地打滚……

唐穆宗看得兴起,哈哈大笑,不断拍手说:好啊,打!再打。

王守澄在旁趁机说,陛下,如今朝中无人,那两个宰相都是无用之辈,咱家想给陛下推荐一个人才,他也可以入相。唐穆宗两眼看着场中的搏斗,心不在焉地问:是谁呀?快讲!王守澄笑道:便是当朝大诗人,曾经的翰林学士和宰相,元稹。唐穆宗笑道:是他呀?朕在东宫就喜欢他的诗,特别喜欢那首“连昌宫词”,朕还会背几句呢!什么“调和中外无兵戎”,还有“努力庙谋休用兵”。如今朝中无人,还谈什么调和内外,努力庙谋?也只好用兵了!王守澄高兴地问:既是朝中无人,陛下便可重用此人嘛。

唐穆宗不假思索地说:好吧,过两日大考完毕,朕要曲江赐宴,你带他来见朕。

曲江上春风**漾,桃红柳绿,江水滟潋,草长莺飞,一片明丽清和的景色。

一条华丽的大船沿江而来,船头上站满了新科考上的进士。

长大成人的杜牧和宋申锡都中了进士,两人也意气风发地站在船头上。

杜牧笑道:今日曲江游,这三十名进士可都是文科精英啊!

宋申锡也笑道:欣逢盛会,应有佳作,小杜,你先来,你是风流才子嘛!

杜牧张口便来:昔日龌龊不自夸,今朝**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孟郊老先生五十岁才考中进士,不也像年轻人那么春风得意吗?

宋申锡笑道:你拾人牙慧?我也来两句: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杜牧伸手打了他一巴掌:原来你想学那韓偓,当个探花郎呀?

宋申锡连忙拉住他:哎,别闹了!你没听说过玄宗时代,一只进士船侧翻的事吗?船上三十名进士,皆因得意洋洋,都在写诗庆贺,又推举李蒙来写一篇序,然后争看这篇文章,集中在一侧打闹,不料船体失衡侧翻,三十名进士无一生还呀!

杜牧挥挥手:你看你,中了进士,正欲入朝为官,高兴着呢,偏来说这种事!

宋申锡笑道:我怕乐极生悲呀!落水的三十名进士中,还有一位是玄宗帝新选的驸马,刚把女儿嫁给他,他就淹死了!正是那位叫李蒙的写序文的进士。他自是文采斐然,才被皇帝选上。据说玄宗帝派人夜观天象,知道那日有大灾,便不让李蒙出门。他却翻墙逃出府中,连忙赶上船去,参加到曲江游的欢乐中,这才有了后面的生死劫难。

杜牧连忙说:呸呸呸!我又不是驸马,你呀,就会煞风景!

宋申锡正色道:我是让你别得意忘形,再说了,你也可能当驸马呀!那些达官贵族,甚至包括皇室,都会来这曲江游船上挑女婿,保不准你也会被选中。

杜牧自信地说:可我看不上他们的女儿,我心中呀,早就有人了!

宋申锡奇怪地问是谁?杜牧随意指着岸边说:是她,是她,是她……

宋申锡看了看岸边: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那究竟是谁呀?

岸边处处百花盛开,鸟语花香,蜂蝶乱飞,许多丽人姗姗而来,游嬉在春风里。

杨柳如烟,曲水如镜。杜秋娘简衣素服独自而来,也在欣赏这融融的春光景色。

宋申锡和杜牧迎面跑来,一起欣喜地叫道:姐姐!

杜秋娘抬头看见他们,也很欢喜:怎么这么巧?竟然遇上了你们!

杜牧忙问:秋娘姐,这一向可好?听说你在十六宅,教几个皇子读书?

宋申锡欣喜地问:姐姐当上教书先生了?这也许就是帝师呢!

杜秋娘看了看他们:瞧你们这一身打扮,可是都应了制举,中了进士?

宋申锡和杜牧互相看了看,杜牧便说:是啊,刚参加了曲江游,正在这芙蓉园踏青,一会儿陛下还要遵祖制,在赏心殿那边设宴,宴请新科进士呢!

杜秋娘冷笑道:陛下虽荒**无度,也要附庸风雅,曲江赐宴,召见你们新科进士!

杜牧忙说:陛下最喜宴乐,时常大宴群臣,今日还要把京城的诗人全都请来。

宋申锡也说:陛下日前已经召回了不少诗人,有白居易、韩愈,听说还有元稹。

杜秋娘浑身一震:元稹也回来了?他可是遭贬多年啊!

宋申锡想了想,又问:秋娘姐姐,有裴大哥的消息吗?他有没有回京?

杜秋娘伤感地摇摇头:他一年多没来信了,我也不知他的近况。新君上位后,召回了许多前朝名臣,却没召回他!他跟我与朝廷,都是远离越远了!

杜牧忙说:姐姐,不如我跟申锡去上奏,请陛下召回裴大哥,重拜他为相。

杜秋娘淡然一笑:就凭你们两个新科进士?人微言轻啊!

宋申锡也说:如今藩镇作乱,朝中却无人统帅,领兵讨伐。朝中必有不少人希望裴大哥回朝,主持大局。不如我和杜牧趁机去串连他们,让他们一起奏请陛下?

杜秋娘点头笑道:这样方好,否则大唐的江山社稷,真是危如累卵了!

赏心殿是曲江边上一处宽大的亭廊,四周空旷,兰草齐放,花架环绕。亭廊上摆着文房四宝,琴棋书画,古玩陈设,无不高雅。正面设了锦帐遮住风雨。唐穆宗坐在锦帐下的桌案后。两旁坐着新科进士,朝廷重臣,著名诗人,杜牧和宋申锡也在其中。

唐穆宗对旁边的崔植点头示意,崔植便起身,举起酒杯大声说:今日朝中大喜,新科进士及第,有布衣平民,也有公卿子弟。圣上欢喜,特设此宴,与尔等同乐!

众人一起举起酒杯,大声说:谢主隆恩!

唐穆宗不耐地挥挥手:好了,别来那些虚的,快喝了这酒,让诗人们作诗吧!

众人满饮了此杯,崔植又说:陛下首先请新任国子监祭酒韓愈,赋新诗一首!

众人听了都大喜过望,纷纷说:哎呀,他回朝了?好事呀!

韓愈爽快地站起来:谢陛下,微臣被放逐三年,今得以还朝,喜不自胜,吟诗一首,以表忠心:窜逐三年海上归,逢公复此著征衣。旋吟佳句还鞭马,恨不身先去鸟飞。

唐穆宗高兴地拍拍手:好!朕喜欢!朕就下旨,封你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

韓愈连忙给他下跪,旁边的王守澄见状,赶紧喊道:元稹何在?陛下召见!

唐穆宗笑道:哦,是了,朕差点把他给忘了?

稍倾,元稹走上殿来,给他跪下: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唐穆宗忙说:元爱卿平身!你是本朝大才子,朕喜欢你的诗,近日可有新诗?

元稹起身说:谢陛下,微臣近日为生计奔波,甚是辛劳,没心情做诗。前不久才赋得一首小诗,叫作春雪映早梅,便为陛下吟诵吧:飞舞先春雪,因依上番梅。一枝方渐秀,六出已同开。颜色转光净,风采雪中来。今朝两成咏,翻挟惜人才。

唐穆宗不懂装懂地点点头,王守澄趁机说:陛下,元稹乃大才子,可堪重用啊!

唐穆宗笑道:好啊,元才子,朕一直喜欢你的诗,如今就封你为相,同平章事。

王守澄又在旁边说:陛下,元才子笔上功夫很行,可命他秉笔执事。

唐穆宗又痛快地说:好,朕就命元大才子,在政事堂秉笔执事!

元稹高兴地跪下谢恩,两边坐着的宋申锡和杜牧很着急,互相看了看,又把目光投向韓愈。韓愈领会地对他们点点头,又上前说:陛下,微臣还有一首诗想献给陛下。

唐穆宗高兴地让他念来。韓愈立即朗声吟诵道:荆山已去华山来,日照潼关四扇开。刺史莫辞迎候远,相公新破蔡州回!唐穆宗怔了怔,说你这首诗,哪是献给朕的?这破蔡州之事,也并非本朝嘛!王守澄忙说,陛下,韓愈有戏弄陛下之嫌,此乃欺君大罪!韓愈不理他,又朗声说,陛下,如今藩镇作乱,朝中无人,奏请陛下召回裴俊,他是当年破蔡州的大功臣,也是国家的栋梁材,他才正该入政事堂为相!

元稹仇恨地瞪了韓愈一眼,韓愈也轻蔑地瞪着他。

唐穆宗却若有所思:裴俊?朕记得父皇临死前,给朕留过遗言,让朕登基后要用此人?也罢,既如此,朕便召回裴俊为相,将国事委托给他,好让朕放心玩乐。

王守澄急得大声说:陛下,不可!这个裴俊,他可是跟秋妃有私情!

李恒大吃一惊:什么?他也垂涏杜秋娘的美色?那怎么行?

元稹想了想,也说:陛下,近日里京城流行一个童谣:“绯衣小儿坦其腹,天子有眼被驱除。”前两个字恰好应了一个“裴”字,那裴俊是危险人物,不宜入朝伴驾陪君!

王守澄见唐穆宗将信将疑,也跟着说:还有一事,咱家记得,当初先帝立太子时,这个裴俊便极力反对。后来先帝病重,裴俊还曾上表,反对让陛下继位。

唐穆宗大怒,一拍桌案,喝道:可恶,这样的人,岂能重用?

韓愈急得忙说:陛下勿听妄言,那些谣传都不可信。

唐穆宗却生气地喝令:好了!此事到此为止,今后谁也不准再提!违者斩!

韓愈只好愤愤地闭嘴,又看了看宋申锡和杜牧。宋申锡和杜牧也是无可奈何。

河东节度使府中的花亭里,这里的春天也别有情趣,满园的桃花被风吹落,庭院里遍地落红。裴俊在亭中的一张桌旁写字,他神情凛然,又不无凄凉。苍劲的小字,上书:满空乱花飞相似,何事居然无赏心?雨过天青云**,这般颜色寄知音。

旁边一个下属赞道:裴大人的字,越发好了!裴俊放下笔,微微一笑,问他好在何处?下属忙说,好在裴大人虽远离京城,却对朝廷里的变化了如指掌。裴俊苦笑道:而这变化又在人们心中留下了阴影。下属小心地说,但裴大人却依然寄希望于将来。

裴俊叹道:这只是人心所在,而大唐的将来却实属堪忧啊!先帝驾崩,不知死因,元和中兴的成果毁于一旦。当今圣上却是游乐重于政务,还大兴土木,劳民伤财,连个守成的天子都不如……让人在这美好的春天里,不禁感到一丝悲凉啊!

下属也说,是啊,如今朝中无人,宰相无能,只怕这来之不易的中兴局面,真有可能丢失!裴俊摆手说,不管它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好在一些前朝被贬的友人,包括乐天、韓愈,刘二十八,他们又回朝为官了!下属不平地说,然而裴大人是国之栋梁,陛下为何不召你回朝?裴俊忙说,这河东也是中原重镇嘛,太原还是大唐发详地,如今本官拥有精兵五万,马匹一万多。国之大事,军队最重要,可不能出乱子!

下属还想说什么,裴俊振奋精神,笑道:好了,传本官命令,出城巡视各军!

夜风忽起,杜秋娘的住处一灯如豆,杜秋娘、杜牧和宋申锡在灯下商议着。

宋申锡先说:王守澄和元稹联手把持朝政,裴大哥回朝受阻,我们怎么办?

杜秋娘思索着说:元稹胡诌的那首童谣,虽然用心极其险恶,但真正对陛下影响大的,还是王守澄的话,他竟然胡扯什么裴俊上表,曾反对陛下继位,哪有此事?

宋申锡又说:对,新帝糊涂,受此挑拨,便被击中了要害,当然不喜!

杜牧也说: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成了事实,何况你们谁敢肯定,断无此事?

杜秋娘冷笑道:我那时还在宫中,裴俊顾全大局,怎会对储君之事妄加非议?

宋申锡忙说:可是朝中大臣都不敢站出来,为裴大哥辩白,秋娘姐有何主意?

杜秋娘看着他们:我知道,唯有你们肯出力,为裴俊而搏击。只要我们能找出事实真相,拿出真凭实据,谎言便不攻自破,这也是裴俊能蒙圣恩的唯一机会。

杜牧和宋申锡异口同声地说,请秋娘姐吩咐!杜秋娘便问他们现在当了什么官?杜牧不无委曲地说,我就一小官,弘文馆校书郎,申锡都是翰林学士了!杜秋娘果断地起身说:好,那我们就连夜去翰林院,细查当年的有关文书。

三人乘夜色来到翰林院的档案室,这里也是灯光昏暗,四壁墙上都是橱柜,摆满了卷宗。杜秋娘和宋申锡、杜牧依着柜上标注的年序,一一顺次找来……

杜牧取下一个卷宗翻着,有些不耐烦地说,这要找到何时?天都快亮了!杜秋娘坚决地说,天亮之前我们必须找到!宋申锡便取出先帝逝世那年的一箧档案,仔细翻看里面的奏表,突然眉头展开,欣喜地叫道:找到了!就是这份奏表!杜秋娘连忙取过来看,这箧档案中有一份奏表,字迹清晰,写得明明白白。她高兴地说,是它!你们看,恰好相反,裴俊当年这份奏表,是奏请先帝尽快立李恒为太子,以安民心……

杜牧忙说,太好了!这是有力的证据。宋申锡却问杜秋娘,接下来该怎么办?杜秋娘想了想,说:申锡,快上朝了,你把这份奏章,悄悄夹在群臣的奏书中带上去。

早朝,唐穆宗坐在延英殿的皇位上,王守澄站立一旁。下面的臣子中有元稹,宋申锡和杜牧站在较后面的位置。唐穆宗拿着一份奏章在看,神情恍然大悟……

他把奏章往地上一扔,笑道:王公公,元相,你们当朕是傻子呢!快来看看这份奏章,这是当年裴俊奏请父皇,要立朕为太子的奏章!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王守澄大惊失色,连忙捡起奏章看了看,无言以对。他瞪了元稹一眼,元稹会意,便说,陛下圣明,不过王公公并非有意为之。王守澄跟着说,想是咱家记错了?但裴俊为人阴险狡诈,实在不宜伴驾。元稹又说,王公公所说句句属实,请陛下三思!

唐穆宗看看他们,又想了想,便问阶下: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大臣们似乎早就憋着气,一起上前,齐声说:裴俊贤能,应予召回!

王守澄和元稹还欲说话,唐穆宗挥挥手:好吧,既然断无此事,朕不能冤枉了裴俊!何况众卿皆如此,又有先帝遗命,并非朕独裁。朕便下旨,召回裴俊,拜他为相!

众臣都很高兴,王守澄和元稹却面面相觑。杜牧和宋申锡对看一眼,更是兴奋。

曲江池边,荷花盛开,垂柳委地,茉莉飘香,轻风**漾。池边的一座亭子里摆着酒菜,裴俊和一群诗人在这里聚会,他端着酒杯站起来,满面笑容地说:本官回长安,大家都来祝贺。今日本官便借此地宴请众人,表示感谢!来来来,我们满饮此杯!

众人起身,一起饮了酒,同声说:祝贺裴相官复原职,回京辅政!

裴俊坐下来看了看,问韓大人为何没来?诗人舒元舆说,韓大人身体不好,在家歇息。裴俊不禁叹道:他老了!我也快老了,都几经坎坷,经不起折腾了!另一诗人张藉说,裴相此次回京,必能重振朝纲,大有可为,我等期待着。裴俊苦笑道:还不知大局可为不可为呢!刘禹锡捻着胡子说,不可如此晦气,老朽比谁都老,但还不服老呢!舒元舆笑道:对,别说丧气话了,还是吟诗助兴吧?白居易笑道:那么请舒大人先来?

舒元舆早有准备,便笑道:好啊,下官近来新作一首“怀古诗”:轩辕历代千万秋,绿波浩**东南流。今来古往无不死,独有天地长悠悠。

张藉拍手笑道:你早就写好,来这儿显摆呢!我们还是联诗,裴相先来。

裴俊也不推辞,吟道:咏吟君称首,流放我为魁。自向风光急,不须弦管催。

白居易接着吟道:乐观鱼踊跃,闲爱鹤裴回,墨客喧东阁,文星犯上台。

刘禹锡也吟道:洪炉思哲匠,大厦要群材,他日登龙路,应知免暴鳃。

张藉吟道:岸荫新抽竹,亭香欲变梅。随游多笑傲,遇胜且裴回。

刘禹锡站起来:这联诗不过瘾,眼下虽是初夏,但老朽曾作一首“秋词”,念给你们听听: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众人听了,轰然叫好:好!真乃豪情激**,奋发向上!

裴俊却感伤地沉思着:你我可是那晴空一鹤?能否冲破云雾,凌空直上?

两议殿内,唐穆宗与裴俊、元稹、崔植、杜元颖在议事。他说:河北藩镇叛乱,卢龙和成德发生兵变,李愬病重,田布无能,已畏罪自杀……众爱卿有何主意?

崔植、杜元颖都不言语,裴俊断然起身说:河北叛乱的范围并不大,但影响很深远。朝廷若不采取强硬手段,先帝多年的努力将毁于一旦。故而应立刻发兵征讨!

元稹不悦地说:裴相是文臣,为何只知打仗?难道除此之外,别无治国良方?

裴俊毫不客气地看着他,轻蔑地一笑:本官确是文臣,但也略懂军事。值此国难当头,我们身为朝廷重臣,岂能只会写诗?若陛下派兵征讨,微臣自愿担此重任!

唐穆宗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说你愿前往,倒是件好事。元稹忙说,陛下,不可!我朝财政已入不敷出。如再拉开战事,国库立刻告罄!微臣以为,眼下只能“消兵罢战”!唐穆宗点头说,哦?这也颇合朕意。裴俊急了,忙说,陛下不可!这是对藩镇的最大妥协,朝廷的底线将一次次被突破,先帝十五年的奋斗也将灰飞烟灭!元稹又说,陛下,可削弱各节度使对辖区的权限,防制他们拥兵自重,违抗朝命。裴俊气愤地指着他说,这是常规手段,但藩镇已经坐大自专,为患一方!唐穆宗不耐烦地站起来,挥手说,哎呀,朕的头皮都被你们吵痛了!退朝!以后再说,别误了朕看杂耍!

他不管不顾地站起来,走向后堂,裴俊惊讶,元稹却一脸阴笑……

过了几日,裴俊在裴府厅堂内气得直打转,说本官连日向陛下进言,陛下却迟迟不肯发兵,眼看秋冬将至,会误战机。唉,本官真是失望之极!宋申锡在旁冷冷地说,都怪元稹!他不愿裴大哥拥有兵权,再立战功,才劝陛下消兵罢战。杜牧也愤愤说,小弟人微言轻,但也写了洋洋万言来反对。你们听听:“雄健敢勇之士,百战千攻之劳,坐食租赋,无不忿恨!”裴俊叹道:是啊,这消兵罢战会引起更大祸端,后果堪忧啊!宋申锡担忧地问他打算怎么办?杜牧嚷道:接着上奏呗!直到陛下同意发兵……

裴俊点点头,吟道:新声还共听,倾心立大中。哪堪论时政,必酬分寸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