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黄昏下的普照殿，窗外是夕阳余照，把屋里的陈设映得好似烟霞般血红。
纪妃斜躺在软榻上，杜秋娘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两人正亲切交谈。
杜秋娘微笑着：妹妹早该来看望姐姐，听说你这几日身子不适？
纪妃疲惫地说：是又怀上了，还得感谢妹妹，要不，陛下怎会到我宫里来？
杜秋娘高兴地说：太好了！陛下正该多去看望别的嫔妃，开枝散叶呀！
纪妃叹息着：是啊，有多少这样的黄昏，萧瑟又苍凉，本宫一直等着陛下，他却没来！故而我最怕这黄昏夕阳，怕黑夜来临，怕这黑夜会跟随本宫一生……
杜秋娘忙说：姐姐不该说这样沉重的话，姐姐又怀上龙胎，难道不该高兴？
突吐承璀突然带着一群神策军冲进来，纪妃吃惊地问：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突吐承璀傲慢无礼地说，咱家得知消息，有人要陷害纪妃娘娘，所以来这殿中搜查，你们快去，给咱家仔细搜！他指挥着神策军立刻散开，冲入各个偏殿和房间……
纪妃惊讶地说：突吐公公，怎会有这种事？本宫却不信。
突吐承璀冷笑道：纪妃娘娘如今是太子生母，想害你的人多了，少时便见分晓！
纪妃还想说什么，杜秋娘握着她的手，安抚道：姐姐别多想，好生静养……
一个神策军跑出来，拎着一样东西，那是一个扎满银针的人偶，上面写着纪妃的名字。突吐承璀接过人偶，狞笑着：咱家说的不错吧？果真有人要害纪妃娘娘！
纪妃看见人偶，吓得抖抖索索：这、这是谁要害本宫？
突吐承璀转问旁边几个宫女：这些日子，有谁来过普照殿？一个宫女战抖着说，除了秋妃娘娘，没人来过。突吐承璀立刻转头瞪着杜秋娘：秋妃娘娘，你还有何话说？杜秋娘怔了怔，又镇定下来，说本宫是来看望姐姐，什么都没做，这是陷害！纪妃却忍不住瑟瑟发抖，说妹妹，难道是你？杜秋娘忙说，姐姐放心，妹妹决不会害你！
纪妃不觉昏倒了。杜秋娘惊叫着扑过去：姐姐，你怎么了？你快醒来啊……
突吐承璀立刻上前抓起她：纪妃娘娘自有人照顾，你跟咱家去见陛下！
紫宸殿内，杜秋娘跪在地上，唐宪宗暴怒地瞪着她：爱妃你，怎会做这等事？！
杜秋娘忙说：陛下，臣妾今日听说纪妃娘娘身子不适，好意去看望她，才知她怀孕了。不料突吐承璀却指证臣妾放了人偶，要陷害纪妃，请问这指证有何依据？
唐宪宗又转头瞪着突吐承璀：是啊，你这老家伙，指证秋妃有何依据？
突吐承璀不慌不忙地说：禀陛下，这后妃争斗总是与争宠有关。听闻陛下近日与秋妃……老奴不便说了，只是秋妃逢此心情，不免怨天尤人，牵怒于人，也是有的！
杜秋娘镇定如常地问：陛下，请问是这样吗？臣妾可是这样的人？
唐宪宗有些尴尬，便问突吐承璀：说来说去，竟怪到朕头上了？也太牵强吧？
突吐承璀忙说：陛下，秋妃娘娘承恩已久，却无身孕。女人都好妒，或者秋妃娘娘妒忌心发作，也不想让别人怀上孩子？得知纪妃又怀孕，她便下手，也是有的！
皇帝愠怒地瞪着杜秋娘：爱妃，是这样吗？枉自朕恩宠你、爱惜你一场了！
杜秋娘也很生气：若连这些没影的事，陛下都怀疑到臣妾，何谈恩宠与爱惜？
在这个瞬间里，唐宪宗和杜秋娘都痛苦地看着对方，想起了那日的争吵……
沉默一阵，唐宪宗才说：传朕旨意，秋妃涉嫌加害他人，令其禁足，闭门思过！
杜秋娘内心有如刀绞，心想陛下糊涂了？这道旨意只能使亲者痛，仇者快！
郭贵妃听了吐突承璀的禀报，高兴万分：这贱婢看来就要失去陛下的欢心了！
突吐承璀笑道：她不能怀孕，诞下龙子龙孙，陛下的宠爱又岂能长久？
郭贵妃不禁哈哈大笑：这是老天的安排，下一步，该本宫出手了……
斜阳清照，微风扑面，端丽宫的水池里，白莲花开得正艳，摇曳生姿。杜秋娘俯身摘下了一枝清丽的莲花，心想：不料世事转变，唯独这池中莲却芳香依旧！
一个宫女跑来，急忙拉着她说，娘娘，你在干啥？杜秋娘笑道：别傻了，我不会去死。我想摘下莲子做莲子糕。宫女忙说，娘娘好主意！若能做些糕点送给陛下吃，陛下也许就回心转意了！杜秋娘顿生警惕，紧盯着她看，发现这人很陌生。宫女忙说，奴婢是新来的。杜秋娘冷冷地看着她说，好了，你已说了不该说的话，快退下吧！
普照殿内，纪妃仍是恹恹地躺在旁边的软榻上，一盘糕点放在桌案上。
太子李宁走进来，走到她面前，给她行礼：儿臣参见母妃，母妃可安好？
纪妃见到他，稍微振作起精神，笑道：本宫还好，皇儿，你放学了？
李宁在她身边坐下：儿臣和弟弟在仁贤殿修习，放学后，儿臣还要学习政务。
纪妃怜惜地摸着他的头：你当上太子已属万幸。要努力啊，今后当个好君王。
李宁点头，让她放心，又看看桌上那盘糕点，说还没到晚膳时间？儿臣竟有些饿了！纪妃说，这是秋妃差人送来的莲子糕。李宁高兴地说，秋妃娘娘给儿臣讲过课，她才学甚高，见识不凡，儿臣听了颇有启发，既是她做的糕，儿臣就先尝一块！
他取了一块糕点要送往嘴里，纪妃连忙制止：别吃，本宫有些莫明的担心。
李宁笑道：母妃担心什么？秋妃娘娘为人可好了，她又不会害咱们！
他把糕点送到嘴边，几口吞下去，突然脸色大变，面部肌肉开始**、抽搐……
纪妃看了，紧张地叫起来：儿子，你怎么了？
李宁抓住自己的喉咙，却已说不出话来，只能慢慢倒下去……
纪妃大惊，失声尖叫起来：啊！来人哪……
紫宸殿，另一盘糕点放在桌案上，唐宪宗坐在一边，一个老太医在给他把脉。
老太医把完脉，有些惶惶然：微臣细查陛的脉息，便如常人一般，并无异样。
唐宪宗叹道：可是朕自觉头晕目眩，内心烦燥不堪，所以有些事竟处置不当……
他看着那盘糕点，心想：爱妃，原谅朕，或许朕得了怪病？才与你冲突不断！
王守澄怆惶地跑进来，叫道：陛下，太子不好了！只怕他、他……不行了。
唐宪宗惊呆了，沉了沉，才猛地站起来，带着太医，三人一起冲出殿外。
唐玄宗来到普照殿，只见李宁倒在地上，脸色紫胀，嘴唇发乌，口角流出一缕血丝，已然死去。纪妃在他身边放声痛哭，宫女太监们都在一旁跪着……
唐宪宗冲到李宁身边，惊惶地看着他：皇儿怎么了？刚才在仁贤殿还好好的？
纪妃哭得快要断气：陛下，他、他吃了一块糕点，就这样了。
唐宪宗顾不得再听，对老太医挥挥手，老太医忙奔到李宁身边，扶起他的手腕把脉，又伸手在他鼻下一探，也吓得跪倒在地，声音颤抖：禀陛下，太子他、他薨了！
宫女太监都吓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王守澄也急忙跪在旁边。
唐宪宗大为震惊，急忙抓住李宁的手，叫道：皇儿，怎么会这样？
纪妃也扑过去叫道：皇儿，你不能丢下母妃不管呀！皇儿，你不能走！
唐宪宗忍不住掉下泪来：皇儿，朕还指望你继承大统，不料你却走在朕前面！
王守澄神情复杂，含有深意地提醒说：陛下节哀，还须查明真相。
唐宪宗受到触动，大怒地指着众人喝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快说呀！
一个宫女小声说：禀陛下，太子是吃了，吃了秋妃娘娘送来的糕点……
唐宪宗浑身一震，大吃一惊，突然想起刚才，也是一个宫女给他送来秋妃做的莲子糕……难道是她？老太医见状忙说：陛下，据微臣观察，太子确系中毒身亡！
唐宪宗不敢相信，纪妃已哭得死去活来，抓住唐宪宗的袍角说：陛下要给臣妾做主啊！那秋妃前日来这普照殿，便布下人偶想害臣妾，今日又害太子……陛下，臣妾只有宁儿这一个孩子，他走了，让臣妾在宫中怎么活下去？陛下务必要严惩凶手！
唐宪宗忙安抚她：爱妃莫哭，把朕的心都哭乱了。朕了解秋妃，她不会啊……
纪妃仍是大哭：可是陛下，人会变呀！在这宫中，凡事也皆有可能啊！
唐宪宗叹息着：爱妃放心，朕必当严厉追究此事，还给咱们皇儿一个公道！
纪妃伤心地哭泣着，突然倒在地上，昏死过去。裙下泊泊地流出一缕鲜血……
老太医发现了，不由得惊叫起来：陛下，不好了，娘娘小产了！
唐宪宗大吃一惊，忙对老太医说：快快诊治，不得有误！
老太医急忙指挥几个宫女，把纪妃抬进了内室，但已无力回天……
元和六年，太子李宁暴卒，谥号惠昭太子。
端丽宫的庭院内，几丛花树在月色下静静摇曳着，宛如一副色彩幽暗的风景画。杜秋娘独自坐在树下吹奏一枝玉笛，笛声若有若无，缠绵动人。唐宪宗悄然走进来，静静地在花影下听着，微皱眉头，神情复杂。杜秋娘忘情地吹奏着，满庭微风徐徐刮来，花树摇摆不停，月亮也渐渐隐去。笛声突然拔高，似乎吹破了笛膜，顿时哑下来……
杜秋娘放下笛子，面色沉静地坐在那里，旁若无人地轻声问：是谁在偷听？
唐宪宗闪身出来，冷冷地说：是朕，怎么？吓到你了？
杜秋娘看见他，便翻身跪下：笛膜突然吹破，便知有人而来。
唐宪宗走过去，没好气地说：这笛膜也会破？爱妃是否有心事？自己岔了气！
杜秋娘笑道：这一曲“西江月”，本有四格八调，原本进入高调后，女子气息微弱，便不能响彻行云。臣妾也只想试试这曲子，能否吹得悠远绵长？
唐宪宗冷笑道：外面闹得天翻地覆，爱妃仍能吹奏“西江月”，真是临危不乱！
杜秋娘微觉诧异地看着他：臣妾不是被禁足了？外面发生何事，臣妾一概不知。
唐宪宗突然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笛子，扔在地上，摔成了两截。
杜秋娘淡淡一笑：可惜了这枝绝好的玉笛，陛下怎么了？外面到底发生了何事？
唐宪宗强忍怒火走指着她：好，朕就来告诉你！朕的太子，邓王李宁，他死了！
杜秋娘大吃一惊：什么？陛下，这、这不可能啊！
唐宪宗潸然泪下：李宁是朕疼爱的长子，聪明好学，稳重有礼，堪为人君！不料还未成年，便蹊跷死去！让朕悲痛欲绝。而你却在这儿吹笛子！是不是幸灾乐祸呀？
杜秋娘惊讶地说：怎么会？太子薨逝，举国哀痛！何况臣妾才得知……
唐宪宗含泪观察她：可他不明不白地去了，爱妃就不问问，是何原因？
杜秋娘镇定地说：虽很突然，但也是天命吧？人力又怎能违抗？请陛下节哀。
唐宪宗紧盯着她：可朕却听说，太子吃了一块爱妃送去的莲子糕，这才暴毙！
杜秋娘恍悟：原来矛头又指向臣妾？可臣妾足不出户，从没送过什么糕呀？
唐宪宗勃然大怒：你还想抵赖？你也送了朕一盘糕点，幸而朕还没吃！
杜秋娘冷静地问：陛下既然怀疑这盘糕点，不妨拿去查一下，是否有毒？
唐宪宗顿了顿，只好说：朕让太医查过，送给朕的糕点倒是无毒。但是……
杜秋娘打断他：陛下，臣妾这几日从未做过什么糕点，更没派人给任何人送去！再说，臣妾一直欣赏太子，还是臣妾力荐陛下立他为储君，又何必害他？是何理由？
唐宪宗怔了怔：这，反正是你们端丽官的一个小宫女，送来的糕点……
杜秋娘冷静地问：到底是谁？陛下可否去亲自指认？
御花园里，月亮完全隐去了，四处漆黑一片，那个宫女悄悄地走来。突然，一个黑影从树后闪出来，一把抓住她，蒙住了她的嘴。一使劲，把她勒死了……
天空乌云堆集，狂风大作，突然就下起雨来。端丽宫里也是风狂雨猛，大雨如注，屋内烛光摇晃，半明半暗。宫女们都站成一排，唐宪宗正在指认宫女。他挨个审视着，看完后，转对杜秋娘说，朕没找到那个送糕点的宫女！杜秋娘有所省悟地叫道：是那个新来的宫女！她曾怂恿臣妾做糕点，送给陛下。唐宪宗气愤地说，即使有此人，那也是爱妃管理不善，难职其咎！杜秋娘皱眉想了想，说她怎么会把糕点送到纪妃那里？又被太子吃下去？这里面疑点多多呀！唐宪宗没好气地看着她，说爱妃还是想一想，如何为自己洗脱罪名吧？杜秋娘忙说，陛下，臣妾也曾担心过太子的安危，并托陛下身边的王公公去保护太子。唐宪宗疑惑地说，王公公从未提过此事，这又是谁的主意？
杜秋娘想了想，只好说：是裴俊临走前，一再叮嘱臣妾，要保护太子。
唐宪宗勃然大怒：这裴俊也是，自去山西上任罢了，又来管宫中何事？难道朝廷离了他便不行了？哼，无论何时何地与何事，你心中就只知有他，不知有朕！
王守澄突然跑进来，喘息着说：陛下不好了，纪妃娘娘大出血，已然不行了！
唐宪宗大为震惊，悲痛难忍，退后几步，一把扯下了旁边的帘幕……
杜秋娘似有预感，震惊地叫道：陛下！
唐宪宗目光森然地指着她：杜秋娘，都怪你！此事竟一案三命，朕容你不得！
杜秋娘忙叫道：陛下可问王公公，臣妾是否托付过他，让他去东宫保护太子？
唐宪宗冷冷地望向王守澄，问他可有此事？王守澄摇头说，许是秋妃娘娘记错了，断无此事！杜秋娘不敢相信地瞪着他说，你怎么不讲实话？王守澄谦卑地说：娘娘，奴才说的正是实话。杜秋娘震惊无比，又转对唐宪宗说：陛下请听臣妾解释……
唐宪宗忍无可忍地吼道：王公公，传朕旨意：把秋妃打入冷宫，朕不愿再见她！
这夜，大雨倾盆，户外黑暗一片，狂风刮个不停。
普照殿的寝殿，纪妃躺在**，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宫女太监都跪在地下。
唐宪宗急步走进来，奔到床边，握着纪妃的手，叫道：爱妃，朕来看你了！
纪妃昏迷不醒，没有吭声。唐宪宗悲痛地抱起她：爱妃，你醒醒啊！朕对不住你，你给朕生下皇长子，朕却很少眷顾你！这普照殿，朕也来得最少，朕对不住你！
纪妃缓缓醒来，流着泪，悲伤地说：陛下，臣妾也要走了，去陪咱们的皇儿。
唐宪宗大声说：爱妃，你别走！朕不能连续失去亲人……
纪妃凄然地苦笑道：臣妾能在陛下心中，留一个亲人的印象，足够了！
唐宪宗悲痛欲绝：爱妃！朕一定会查清此事，让你们在地下有知，也能欣慰。
纪妃摇摇头：不，陛下，你不明白。秋妃也许是冤枉的！被人陷害……这宫中，想要臣妾和皇儿死的人很多，秋妃是最不可能的那一个。臣妾和陛下皆因丧子之痛，而一时恼怒，急火攻心，迷了心窍，才会听信旁人谗言，如今臣妾要走了，才明白过来。
唐宪宗也有些明白，流下泪来：爱妃，你别说了，好好静养吧！
纪妃叹道：请陛下放过她，去找真正的凶手，这样才让臣妾，在地下心安……
她无力地垂下手，合上双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唐宪宗大恸，用脸贴着她的脸，泪如雨下，叫道：爱妃！
一处几近荒废的院子，这里的雨下得更大，殿里也是陈设简陋。王守澄只身一人，把杜秋娘送进来。杜秋娘看了看四周，回身望着他，简单地问道：为什么？
王守澄低声说：秋娘，你在陛下心中已然获罪！我须先保全自己，才能救你啊！
杜秋娘还想再说什么，王守澄已经匆匆退出。
突吐承璀和郭贵妃在正阳宫里密谈，郭贵妃说：这次又是天助我也！本宫派出玉儿和环儿，施展连环计，原想毒死纪妃，再嫁祸与那个贱婢。不料太子也撞进来，让咱们一网打尽了！钟姑姑突然跑进来，急忙说，禀娘娘，郑玉棠偷跑出宫，不知去向！
郭贵妃怔了怔，又挥挥手：跑了一个贱婢，还大着肚子，风雨中能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