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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的山崖下遍地衰草,野花丛生,裴俊躺在其中,一动也不动。

他身穿战袍,紧闭双眼,满脸血污,显然受了重伤……

一个采草药的山野村医路过,发现了他,连忙把他扶起来,往村子里走去。

这是个遗世独立、破破烂烂的村子,几个村民在土路上出入。村医背着药筐,扶着昏迷不醒的裴俊慢慢走来。村民们看见了,连忙跑过去,帮着他扶住裴俊。

有人问:这是谁?伤得这么重?看他穿着战袍,像是官兵?

又有一人说:是前几天在山上打仗的官兵吧?死伤很多啊……

村医喘着气说:他还没死,快把他扶进屋,我给他喂些草药。

裴俊被扶进村医家,众人都说:这些官兵是为了我们作战啊,应该救他。

几天后,薛涛一身素服,蒙着头巾,来到战场上。浊阳昏昏,黄沙漫天,渐渐掩埋了将士们的尸体。薛涛独自寻找着裴俊,挨个仔细检查,心想裴大人,薛涛既是你的知音,定要把你的生死查个清楚明白。今日到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艰难地寻找着裴俊,直至找得疲惫不堪,眼里不觉充满了泪水,只怕裴大人确实死了!此时拥来一些村民,听说她在寻找西川观察使裴俊,一个村民便说,那天打仗,有人掉下了山崖!听说前几天,山下的一个村医救了一个官兵……

薛涛眼睛一亮,忙拉着那个村民说:快带我去看看!

黄昏后,薛涛终于在村民的指引下,来到山崖下的村医家,找见了裴俊。他仍是昏迷不醒地躺在**,薛涛站在床边欣慰地看着他,不断感谢村医救了裴大人一命。

村医却感慨地说:他就是裴大人?前阵子叛军和吐蕃联合进犯,在我们村里烧杀抢掠,死了不少村民。是裴大人带着官兵把叛军赶走,我应该救他。

薛涛忙问:你看他这伤势,何时才能醒来?

村医说:他连饿带伤,才昏迷不醒。过几日就会醒来,但眼下却不能搬动。

薛涛忙说:那我就在这儿住下,帮你看护他,可好?

村医点点头:好呀,他正需要有人看护,我还得去给他采草药呢!

村医提着草筐出了门,薛涛欣慰地自语:裴大人,我总算对你的亲人有个交待……

长安城里,永安阁的院子里,杜秋娘赤着双脚踩在一个水池里,默默栽下了几朵白莲花。旁边的王守澄上前说:秋娘,你累不累呀?还是让我来吧?

杜秋娘坚决地一甩头:不用,我种这白莲花,是为了纪念一个人。

郑玉棠叹道:我们知道这是你对裴大人的纪念。可他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意义?

杜秋娘没好气地挥手说:哎呀,你们快走开,别来烦我了!

她种好白莲花,从水池里爬出来,又回身欣赏地看着,几朵白莲花默默绽放,却生机勃勃纯洁清新,让她想起裴俊写的一首诗:“遍寻真迹蹑莓苔,世事全抛不忍回。上界不知何处去?西天移向此间来。更有一般人不见,白莲花向半天开。”她默默吟诵着,不禁含泪自语:俊哥,你的诗写得真好!可你的人呢?当真无处寻了吗?

郭贵妃得知裴俊的死讯,却说:对本宫未必是好消息,陛下更是无所顾忌了!

前来通风报信的突吐承璀有点狼狈:咱家却忘了,裴俊也是陛下的情敌……

郭贵妃冷笑道:是啊,裴俊一死,再无阻碍,杜秋娘必然成为后宫新宠。

突吐承璀忙说:陛下已带着杜才人去了骊山行宫,只怕要纳她为妃?

郭贵妃大吃一惊:啊,那本宫必须把她彻底压倒!突吐公公可有好主意?

突吐承璀想了想:贵妃娘娘不如去找太后拿主意,太后的主意可多着呢!

郭贵妃眼睛一亮:这主意不错,只有太后出面,才能遏制陛下的荒唐行为。

隔日,永安渠上,太后、郭贵妃和众嫔妃坐着一只华丽的大船赏荷花。

太后看着四周,心旷神怡地说,岁月匆匆,又到赏荷花的时节了!郭贵妃却叹道: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啊!太后转头问她:听你这口气,似有隐衷啊?郭贵妃又叹气说,是委曲。太后笑道:你执掌后宫多年都有委曲,别人还怎么活?

郭贵妃索性挑明:儿媳并未正式执掌后宫,正宫皇后的位置还空着呢!

太后恍悟地点点头:你是皇儿在东宫时的正配,这皇后的位置非你莫属啊!

郭贵妃恨恨地说:母后明鉴,陛下是怕立儿媳为后,便会阻碍他广纳嫔妃。

太后想了想:不会吧?皇儿的嫔妃数量极少,前不久还放出宫女数百人……

郭贵妃冷笑道:陛下是想换新人,那杜秋娘本是宰相之妻,陛下竟也要霸占,礼义廉耻都不顾了!近日还带她去了骊山,不知在那里干了什么勾当?

太后怔了怔:杜秋娘?哀家几乎把此人给忘了。

郭贵妃又说:陛下定会纳她为嫔为妃,这与祖制不和,还请母后出面制止。

太后皱起眉头:这不好吧?你也该替皇儿着想,让他开枝散叶啊!

郭贵妃不悦地说:儿媳也愿如此,但陛下却专宠杜秋娘,何谈开枝散叶?

太后变了脸色说,竟有这事?看来该给皇儿选秀了!不如贵妃就来张罗此事,若有更多年轻美貌的女子进宫,皇儿还能独宠一人吗?郭贵妃有些吃惊,见太后目光锐利地瞪着自己,她又飞快地思忖着,心想即使有新人进宫,也胜过那狐媚子独宠后宫!便说,儿媳但凭母后做主。太后满意地说,哀家也要去说服皇儿,让他笑纳新人。

回到含元殿,太后也颇为不安,心想皇儿与贵妃不和,有伤后宫元气,哀家还真得劝劝他。正巧唐宪宗大步走进来,微笑着给她行礼,说:儿臣拜见母后!

太后仔细端详着他:皇儿今日精神焕发,是否有什么高兴的事?

唐宪宗坐下来:是啊,近来西川大捷,儿臣不免喜形于色。

太后试探地问:听说皇儿去了一趟骊山?别是有什么艳遇吧?

唐宪宗笑着反问:母后还不知道吗?儿臣忙于勤政为民,哪来什么艳遇?

太后沉下脸来:那么皇儿跟杜才人,又算什么呢?

唐宪宗忙说:儿臣正要禀告母后。杜才人深得儿臣欢心,儿臣欲立她为妃。

太后忙说:不可!这杜才人曾是裴俊之妻,虽然他们并未成亲,到底不是什么雅事。你跟她私下行欢也就罢了,切不可大张旗鼓地封她为妃,失了我皇家体面!

唐宪宗有些惊讶:母后的意思,是让儿臣跟她偷偷摸摸,苟且行事?

太后皱起眉头:这事还真有些尴尬!偏偏哀家听了皇儿的话,把太和许给了裴俊,他又拒婚不从,闹得满城风雨。皇儿又把裴俊贬出京城,若皇儿再公开封杜秋娘为妃,岂不授人以柄,让天下人都来笑话,说我大唐皇帝,竟跟臣子争夺一个女人?

唐宪宗淡然说:若儿臣禀告母后,裴俊已经战死,这事是不是好商量了?

太后惊讶地站起来:裴俊已经死了?那太和知道吗?

唐宪宗忙说:儿臣还没告诉她,请母后也别告诉她,怕她受不了。

太后又思恃着:那裴俊尸骨未寒,你就要立杜秋娘为妃?当初皇儿不遵诺言,元夕后不放杜秋娘出宫,世人便多有非议。如今再这么做,只怕我皇家名声尽毁啊!

唐宪宗不以为然:儿臣是大唐皇帝,向来行事光明磊落,谁敢有非议?儿臣喜欢哪个女人,或者要立哪个女人为妃,谁又敢说三道四?母后多虑了!

太后想了想:皇儿,除了封妃,后宫无主,储君未立,这两件事也挺重要啊!

唐宪宗有些不悦:儿臣治理朝政,虽诸事繁多,却能一一理顺,不劳母后费心。

太后无可奈何地说:也罢,哀家知皇儿正当盛年,声色之事在所难免。所以哀家正欲给皇儿选秀,希望皇儿别偏宠着某个人,那才有利于皇家开枝散叶嘛!

唐宪宗激动地站起来:母后要给儿臣选秀?这就免了吧,儿臣不需要。

太后也不满地站起来:难道皇儿不肯听劝,非要宠着那杜秋娘一人?

唐宪宗坚定地说:就算是吧,不管母后怎么想,儿臣只要秋娘一人足矣!即使母后不情愿,儿臣也要纳她为妃!不,儿臣也可退一步,就先封她为秋嫔吧……

太后还想再劝,唐宪宗假称有政事要办,拂袖而去。太后不满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心想贵妃说得没错,看来那杜秋娘真是个狐媚子,竟让皇儿变成了这样!

郭贵妃在正阳宫里跟众嫔妃议事,说母后懿旨,要给陛下选秀了!嫔妃都议论纷纷,说再来几个狐媚子,这后宫不就乱套了?郭贵妃提起杜才人之事,说陛下竟瞒着我们,带她去了骊山行宫!众人更是愤愤不已,说陛下为了她,这一年半载都没进过咱的门,是要把那杜才人宠上天吗?她若在这后宫走红,还有咱的好果子吃?

郭贵妃笑道:你们明白了吧?只有选秀,进了新人,才可能把那杜才人逼走。

众嫔妃一起起身说:明白了,但凭贵妃娘娘做主!

小林子突然进来,大声说:各位娘娘,陛下派奴才来宣旨!

郭贵妃楞了楞,率先跪下来聍听。众嫔妃也都跪在郭贵妃身后,一起聍听。

小林子展开圣旨,大声念道:大唐皇帝令:因连年战乱,民生不兴,母后为朕选秀之好意,朕不能接受。乃急令后宫,停止此事,钦此!

众人听了全都楞住,小林子把圣旨交给郭贵妃,她只得垂头丧气地接过来。

小林子又去了永安阁,杜秋娘也率宫女太监跪在地上,听他宣旨:杜秋娘端庄雅丽,恭良贤达,深得朕心。现封为秋嫔,入住端丽宫,着即日迎候圣驾。钦此!

杜秋娘淡然接旨,小林子又说:陛下天大的恩泽,请秋嫔娘娘这就搬去端丽宫。

当晚,王守澄与郑玉棠在搬东西,王守澄看了郑玉棠一眼,问她搬这么重,行吗?郑玉棠赌气说,我就是个宫女,有什么不行的?王守澄指指她说,你的肚子还没动静?郑玉棠丧气地摇头说,我这肚子也太不争气了!王守澄叹道:一夜功夫就想怀上龙种,本也难啊!郑玉棠不服气地说,好像也有怀上的?王守澄又说,你若怀上,今日陛下赐封的可能就是你了。郑玉棠也叹道:还是秋娘姐有福气啊!王守澄疑惑地说,没想到秋娘竟然平静地接受了赐封,带着我们搬进端丽宫。她心里不是只有那个裴俊吗?郑玉棠冷笑道:哼,这普天下的女人啊,谁不想当皇帝的女人?

端丽宫的院子别具风格,楼台水榭,画梅蕉影,芍药织锦,海棠吐艳。

那几株白莲花也被移植,养在一个更大的水塘里,摇曳多姿,静怡生辉。

杜秋娘扶着水塘栏杆,凝视着白莲叹道:要想出污泥而不染,看来是不能了!

郑玉棠和王守澄搬着东西进来,见此美景惊呆了,都说这里比永安阁还要华丽。杜秋娘却淡然一笑说,皇家庭园,不过如此。郑玉棠忙问她,今后陛下会不会天天来这儿?杜秋娘淡淡地说,圣旨让我们迎候,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她转身走开,郑玉棠望着她的背影,不解地问:秋娘姐啥意思?

王守澄又叹道:你还不明白?皇恩浩**,她也档不住了呗!

郑玉棠手一松,东西都掉在地上。她也叹道:这下完了,我彻底没戏了!

是夜,天干物燥,但清风徐徐,元稹和杜佑在杜府厅堂对座喝茶。

元稹神秘地说:杜相今日因病没去上朝,你可知陛下封那杜才人为嫔了?

杜佑淡然说:这是陛下的家事,你我不可私下妄议。

元稹摇摇头:非也,这也是朝中大事,众臣对此可都在议论纷纷呀!

杜佑指了指他:所以元相你,下了朝就来老朽家,私下议论此事?

元稹皱起眉头:杜相莫怪,既然杜相跟她同姓,是否知道那秋嫔的底细?

杜佑有些紧张:哎,老朽跟那杜秋娘,哦,是秋嫔,可是素无来往。

元稹有所觉察,又逼问:听说你跟这姓杜的女子有些渊源?元某愿闻其详。

杜佑站起来,在厅堂里踱着步,想了想才说:这样吧,元相,为了把老朽跟这秋嫔摘除开净,老朽可以把她的来历告诉你。但你听了可不能外传哦?

元稹忙说:难道杜相还信不过元某?

杜佑跟他小声嘀咕了几句,元稹不觉冲口而出:什么?她竟是钦犯李锜的家眷?

杜佑忙说:哎,噤声!隔墙有耳嘛!

元稹笑道:杜相太小心了,元某这才把杜秋娘和钦犯李锜联系起来。还有裴俊,他跟这秋嫔不也是打碎骨头连着筋吗?可惜裴俊死了,元某也看不成一场好戏了!

杜佑忍不住指着他:你这人呀,有才,但是太不厚道了!

元稹傲慢地说:这朝中,人人都知道元某跟裴俊是老对头,日后的史书上,还不知道怎么写这一笔?元某又何必矫情,非要虚情假意呢!

杜佑只好叹道:罢了,老朽不想指责你,只是这后宫,从此便风波诡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