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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雾袅绕,烟雨飘落,远处的青山半隐半现,犹如仙境。裴俊只身前往罗浮山。抬头看着远方,心神激**,他要去拜访轩辕集,请阳城老师除去自己的心魔。

在轩辕集的住处,两人对坐品茗,看窗外,仍是云霞蒸腾,恍若仙境……

裴俊感叹道:老师,这罗浮山就跟仙境一样,而你就是山中神仙了!

轩辕集笑道:不入仙乡恐成魔,世间万物皆如此,裴俊,你信吗?

裴俊认真地说:弟子信之,故而特在上任途中,绕道而来,请老师度我。

轩辕集呵呵笑道:为师既不是仙,也没入佛门,又如何度你?

裴俊神情黯然:但老师跟佛一样,大善且慧。当初我与秋娘携手离开罗浮山,本想永结连理,不料却颠倒梦想,竟不能如愿。如今天各一方,更是后会无期了!

轩辕集同情地看着他:一入红尘,便难超脱。春寒料峭,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裴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老师的茶,必是仙茶……好特别,好清香!

轩辕集微微一笑:你喝了一口茶,为师才好说。为师略通易经,能大致推算过去未来,预测乾坤变化世间风云。但为师却无法掌握人的感情变数,改变人的命运。但为师知道一些解救的法子,比如喝口茶,润一下人生,或者会有一些温暖的事发生?

裴俊惊喜地望着他:老师这么说,我跟秋娘还有可能?

轩辕集摇摇头:你别存幻想了,君命不可违抗,为师也没有高超法力,可以改变这一点。秋娘跟李纯确实有些渊源,注定要共渡此生。当初你们下山时,为师只是隐约看到这点,现在却变得越来越清晰……裴俊,认命吧,你跟她没有结果!

裴俊激动地站起来:我跟秋娘明明是一池春水,为何要激起千层浪?我跟她为何要分开?若这是我无法逃避的宿命,请老师给我一个理由,让我永远离开她!

轩辕集也慷慨激昂地站起来:是啊,分明是繁华锦绣的大好河山,为何要突发滚滚硝烟?裴俊,你也清楚,李唐江山有恙,大祸只在早晚,战乱也会发生。为师知你素怀忧国忧民之心,能与君王共商治国之策,实乃朝野之幸!但若你跟陛下因爱生恨,破坏了这层关系,你的辅政治国梦想便会化成泡影……这算不算一个过硬的理由?

裴俊怔了怔:就算这是裴俊命中注定,为何让秋娘也走这条路?她是女子啊!

轩辕集叹道:李纯虽是千古明君,却有个致命弱点:信任宦官,宠爱宵小。那突吐承璀就是个凶险奸诈之辈,宦官当道,天下必乱,而突吐承璀乃首恶务除,你能吗?只有让秋娘进宫陪伴君王,才能清君侧。她不入宫谁入宫,她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裴俊张口结舌:秋娘?她有这么大能耐吗?

轩辕集微微笑道:她在罗浮山跟我多年,是一颗深埋地下的明珠。如今明珠出土,定会大放光彩。而你则是潜藏水底的蛟龙,也有腾空布雨之机。你跟她注定没有姻缘之份,但你们却能携手辅助君王。所以裴俊,你务必要放下心中执念,再不可与她儿女情长。你们都要以天下苍生为念,全力配合,消除朝中弊端,这才是当今大计啊!

裴俊浑身一震,有些羞愧:老师说得对,裴俊惭愧,是有些小儿女之态……可如今我已离开朝廷,身处边陲,再无入朝勤王的可能了!

轩辕集摇头笑道:依为师推算,你重新入朝治国,也不是没有可能。

裴俊想了想,也笑道:若裴俊能再次入朝,必不负老师期望。

轩辕集高兴地拍拍他的肩:好啊,你若能放下心中执念,不就成仙了?

裴俊无限感慨:谢老师指点,从此这世上,又少了一个魔!

次日清晨,罗浮山顶蓝天白云,晴空万里,轩辕集和裴俊一起放飞鸽子……

轩辕集捧着鸽子说:为师这次给秋娘飞鸽传书,只写了两个字:勤王。

裴俊恍悟地说:这是一道“勤王令”?

轩辕集点点头:秋娘看了就会知道,这是她一生的使命。

裴俊深情地望着远方:好,弟子也会尽力协助秋娘,接受这史上最艰难的勤王令。

怡心苑里布置出一个大讲堂,座下有几十名女子在听课,也有个别男子。

杜秋娘站在讲台上,慨然说:在座都是皇亲国戚,公主驸马,还有后宫嫔妃。今日臣女奉陛下之命,先给各位讲讲黄老之学。这是行之于天地之间的大道,小到一个人的处身立世,大到治理一个地方或国家,都离不开它,因而称之为“道”……

突然,天空中传来一阵鸽鸣,杜秋娘抬头看去,见一只鸽子朝他们飞来……

杜秋娘避开众人,看了老师的飞鸽传书,知道裴俊放下了心中执念,不禁感慨万千。心想虽有师命,辅助君王,但秋娘也是旧情难忘,还要凉他一凉!

天近黄昏,听讲的众人散去。杜牧却独自走来,逢人便问秋娘姐在哪儿?歌舞伎奇怪地看着他,他便举起一本旧书说,是陛下征集失传的孤本,我来给她送书。歌舞伎指点了书库,杜牧神情兴奋地走去。歌舞伎觉得此人来得古怪,便去报告宋总管。

紫宸殿的案桌上堆着一些珍贵书藉,唐宪宗一本本挑选着,对小林子说:这都是坊间失传的珍贵书藉,你送到怡心苑,让杜才人好好整理,便是御书库的镇库之宝。

小林子正欲走开,郭贵妃带着几个嫔妃走进来。唐宪宗看见她便神情淡然。

郭贵妃行礼说:陛下,臣妾熬了一碗碧麦紫米粥,不敢独食,送给陛下尝尝。

唐宪宗接过粥碗看了看:气息芬芳,色彩碧绿。小林子,送到怡心苑,赏给杜才人。

小林子接过粥盘退出,郭贵妃不禁气结,忌妒地说:陛下对那杜才人真好!

唐宪宗笑道:她竟日辛苦,要给公主驸马讲课,贵妃没去听听?

郭贵妃冷笑道:陛下居然请一个女子来讲课,即使我朝开放,也并无先例呀!

唐宪宗有些不悦:那些王公贵族,也该知晓安邦治国的大道理,有何不妥?

郭贵妃幽幽地说:依臣妾看来,是陛下对那杜才人宠爱日深,才会如此吧?

唐宪宗索性说:贵妃此言有理,朕日后还要令她掌管后宫簿藉,岂非美事?

郭贵妃气得发抖,脸色阴沉,唐宪宗却装没看见,挥手让她退下。

郭贵妃气鼓鼓地回到宫中,立刻找来宋若昭商量,两人都为此忧心忡忡。正在想法子,找由头,想除掉杜秋娘,恰好听得歌舞伎来报杜牧之事,便正中下怀。

杜秋娘在书库翻看珍贵书藉,杜牧推门进来,欣慰地说:秋娘姐,可找到你了!

杜秋娘看见他,惊讶地站起来:杜牧,你怎么来了?

杜牧走到桌案前,郑重地放下那本旧书:是祖父让我来送一本珍藉。

杜秋娘拿起书,看了看书名:《梅花落》?这是前朝梅妃所写,确是孤本。太珍贵了!杜牧,谢谢你祖父。可你不该来这宫中。按宫规,成年男子不能入后宫。

杜牧笑道:还不到十四岁,不算成年男子吧?秋娘姐,我跟申锡都很关心你啊!

杜秋娘笑起来:谢谢两位小友,你们该好好读书,早日高中,为朝廷出力。

杜牧嬉笑道:申锡或是国家栋梁,杜牧却不才,只想写几首好诗流传后世……

杜秋娘正欲劝说他,突听外面有人一连串喊道:快!搜查书库,别让他跑了!

杜秋娘立刻想到杜牧身上,便让他呆在这儿别动,自己走出门去观看。

突吐承璀带着一群禁军,大呼小叫地跑来,沿途搜索,纷纷叫道:捉拿刺客!

杜秋娘不动声色,镇定相迎。突吐承璀带人奔到她面前,叫道:杜才人,咱家在搜查刺客,你可看见?杜秋娘微笑说,没见什么刺客。宋若昭突然出现,说是个陌生男子。有人报称他闯入怡心苑,本官怕他有何不利,请突吐中尉来查看。杜秋娘正欲阻止,宋若昭已闯进门去,突吐承璀也带着禁军冲进去。杜秋娘这才明白竟是冲她来的!

禁军在书库展开搜查,各种书藉扔了一地,翻得乱七八糟,宋若昭在旁督促。

杜秋娘进来笑道:你们在找谁?为何肯定刺客在这书库里?宋若昭冷笑道:杜秋娘,别装了,那个陌生男子不是来找你的吗?素有宫规,成年男子不能入后宫!他是要跟你私通?还是想刺杀陛下?哪一条都是禁中大罪。你若识相,快把他交出来吧!杜秋娘也冷笑道:谁说来找本官的,就一定是个成年男子?或者是要刺杀陛下的刺客?若不是,又该怎样?宋若昭指着她说,不怕你嘴硬,等本官搜出人来再说!

突吐承璀东张西望,发现墙壁上一个嵌进去的书橱,门上有些异样。他走过去拉开书橱门,躲藏在里边的杜牧便跌出来。突吐承璀一把揪住他,叫道:刺客在这里,咱家抓到了!宋若昭也奔过去,打量着惊吓不已的杜牧,说好啊,原来刺客藏在这里!

杜牧急忙叫道:我不是刺客!秋娘姐救我!杜秋娘也忙说,他只是个孩子,来给本官送书!杜牧急指桌案说,就是那孤本,祖父让我送来的。突吐承璀追问他祖父是谁?杜牧不敢说出杜佑的名字。杜秋娘这才明白,杜牧竟是瞒着祖父而来。突吐承璀又逼问杜牧到底是谁的孙儿?他吓得连连给杜秋娘摆手,怕她说出来给祖父添乱。宋若昭也逼问杜牧,为何不敢坦承自己的身份?杜秋娘忙说,不管他是谁,不过是个半大孩子,绝非什么刺客!宋若昭冷笑道:可他也是个男人!大胆杜秋娘,竟敢跟宫外的男人私通!突吐承璀也冷笑道:好啊!大刑侍候。来人!把这杜秋娘仗责一百大板。

杜牧吓住了:一百大板?那不把人打死了?秋娘姐,快想法子!

杜秋娘冷冷地说:他们想要本官死,这条命就给他们好了!

突吐承璀指着她:杜秋娘,别以为陛下宠着你,便可为所欲为!咱家是大内总管,这样的事儿见多了!后宫佳丽三千,去了旧人,又有新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杜秋娘冷笑道:那是自然,你们随便给本官捏造一个罪名,也就遮盖过去了!

宋若昭在旁忙说:突吐中尉,别跟她罗嗦了,快用刑吧!

突吐承璀随即喝道:来人,把杜秋娘拖出去,重打一百板!

形势万分紧急,突然宋申锡走进来,喝道:且慢!他又对宋若昭说,大姐,小弟有话跟你讲!杜牧看见他,忙叫:申锡救我!宋申锡点点头,又对宋若昭说,让他们先别用刑,否则你会后悔!宋若昭无可奈何,只好对突吐承璀说,先别用刑,他是本官的兄弟,看他要说什么?突吐承璀有些不耐烦,挥手说,你快点,别错过了时机。

两人来到户外,宋若昭忙问:小弟,你怎么认识那孩子?他是谁?宋申锡原是跟杜牧一起进宫,杜牧也曾说过,倘有意外,不到万不得已,别说他祖父是谁。便笑道:大姐,别管那孩子是谁,杜秋娘你们可动不得!大姐若伤了她,如何向陛下交待?宋若昭淡然说,宫中还有其他人,会为大姐作主。宋申锡点头说,必是有人在背后撑腰,大姐才如此不计后果。但那孩子却是小弟的朋友,还请大姐放了他。宋若昭摇头说,谁叫他来蹚这浑水,断无放他之理。宋申锡又说,大姐必然知道,小弟对大姐这些年的行径颇多不满,又不便深说,一直替大姐担着心,就留了个心眼儿,记了这笔帐。

他摸出一张纸,交给宋若昭说,请大姐过目。宋若昭疑惑地接过来一看,立刻又惊又怒,说怎么?你竟记了这笔帐?宋申锡闲闲地说,大姐把以往皇家赏给怡心苑的财宝之物偷运出宫,拿回家中,据为己有。这又该当何罪?是否要打一百大板?宋若昭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问:申锡,你究竟想干什么?宋申锡淡然说,很简单,放了那孩子,收回对杜秋娘的诬陷。宋若昭气恼地说,不可能!你想要挟你大姐?宋申锡笑道:算是威逼吧?大姐,花无百日红。我宋家在宫中受宠十余年,也够了吧?大姐把这些财物拿回家中,不就是想留条后路?那就多栽花,少栽刺。杜秋娘与宋家无怨无仇,大姐为何一再害她?若惹恼陛下,能有大姐什么好果子吃?申锡此举看似在开脱他二人,其实为了救大姐啊!宋若昭被逼无奈,只好叹道:你就不像是宋家的人!宋申锡正色道:大姐错了,咱宋家从不做缺德事,大姐也该醒醒了!宋若昭无可奈何,只得答应。

两人回到书库,突吐承璀还在虎视眈眈,见宋若昭面有难色,便不解地问她怎么啦?宋若昭只好说,听闻陛下今晚要来怡心苑,先放了杜秋娘吧!突吐承璀凑近她小声问:你忘了贵妃娘娘的话?宋若昭也小声说,先过这一关,以后还有机会,必能置她于死地!突吐承璀只好让禁军放开了杜秋娘,她也对宋申锡点点头,表示谢意。突吐承璀却又指着杜牧喝道:这小子私闯宫闱,必须严惩!把他拖下去,重打一百板!

禁军上前扭住杜牧,他吓得大叫救命!杜秋娘忙说,这孩子打他不得!宋申锡也说,大姐,他是小弟同窗,何不息事宁人?宋若昭只好对突吐承璀说,今日之事,暂且放下不提罢。突吐承璀生气地问她为何下不了手!宋若昭不免尴尬,只得追问宋申锡,这孩子究竟是谁?宋申锡也很无奈,便吐露说,他正是当朝宰相杜佑的孙儿……

深夜,杜府,杜牧被责罚跪在地上,不时悄悄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祖父。

杜佑生气地说:孙儿,你做的好事!突吐承璀派人把你送回来,便是不怀好意。若非他知道祖父在朝中有些势力,还惹不起,岂肯轻易放了你!

杜牧只得说:祖父息怒。今日之事都是孙儿欠妥。只因陛下征求珍贵书藉,要充实丽正书库,孙儿便想借送书为名,进宫去悄悄探望杜秋娘,不料东窗事发。

杜佑气得跺脚:又是为了那个杜秋娘?她是你什么人啊?她都是陛下的人了,你一个半大孩子还放不下她。难道一个裴俊不够,还要你去跟着陪葬?真是添乱!

杜牧忙问:她是孙儿倾慕之人。可是祖父言重,何来陪葬一说?

杜佑指着他:祖父曾告诫你,别去招惹宦官!裴俊就因与突吐承璀不和,才被贬出京城。祖父只想早日卸职,安保晚年。你惹了这场祸事,祖父也想用家法处置你!

杜牧忙说:请祖父饶恕,孙儿以后不敢了!

杜佑逼近一步:那你答应祖父,别再去理会杜秋娘的死活,对她死心,永不再见!否则祖父也要站在突吐承璀和宋学士那边,想办法让杜秋娘永世不得安生!

杜牧吓一跳,忙说:祖父,千万别这样,孙儿全都答应便是。

杜佑松了一口气,又叹道:杜秋娘,你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是夜,御花园的假山上,郑玉棠把丽正书库的事告诉了王守澄,又叹道:秋娘姐真是好险呀!守澄,你要想办法保护秋娘姐,是你把她拖进宫的,你要对此负责!

王守澄也叹道:是啊,都怪我,我得想法捅到陛下那儿,他才能保护秋娘。

次日在御花园的亭子里,百花盛开,景色优美。唐宪宗独自手谈,神情落寞。裴俊走了,没人陪他下棋了。他自己下了一阵,有些焦燥,便叫道:上茶!朕渴了!

稍倾,王守澄端了一杯茶,不急不徐地上前说:陛下,请用茶!

唐宪宗头也不回地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赞道:好茶!

王守澄低头说:这是青城名茶,沙坪极品,色青味浓,香洌清心,为贡品之最。

唐宪宗抬头看了看他:哦?你还懂茶?

王守澄谦逊地说:略懂一二。好茶犹如梅兰之芬芳,饮后口齿留香,余味无穷。

唐宪宗又看他一眼,说你是新来的?有点面熟。王守澄忙说,那次陛下把杜才人抱回宫中,就是奴才侍候的。唐宪宗随口问:不知这几天,杜才人过得怎么样?

王守澄趁机把事情讲了一遍。唐宪宗听罢生气地一挥手,推翻了案上的棋盘,黑白棋子滚落一地。他怒喝道:快传突吐承璀,他竟敢擅自做出这种事,朕必要严惩!

王守澄忙说:请陛下息怒,这事儿怪不得养父。

唐宪宗突然想起来:你不是他的养子吗?难怪替他说话!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王守澄吓得跪下来:不是,奴才只是想,禁军捉拿嫌犯,正是他的职责啊!

唐宪宗怔住了:说得有理……那你再替朕想想,可有什么好主意?

王守澄胸有成竹:陛下不如下旨给养父,把保护杜才人之事交给他,便可无虑。

唐宪宗赞赏地看着他:好主意!这样做就是在警告他,不可再对杜秋娘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