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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阳宫里,郭贵妃愤怒地打了吐突承璀一巴掌:原来都是你出的好主意!

突吐承璀连忙跪下:贵妃娘娘息怒,碰巧陛下遇到难事,又正逢太后生辰,可以做些文章。老奴只是略微一提,陛下本就圣明,心思灵巧,也不全是咱家的主意啊!

郭贵妃气急败坏地指着他骂道:你个老奴才,本宫还不清楚你吗?成天就知道在陛下面前邀宠,什么好主意坏主意,你能给陛下出一箩筐!可你怎么就偏偏忘了,你与本宫的联盟?如今让这狐狸精入了宫,她变化多端,我们今后可都不是她的对手!

突吐承璀忙道:贵妃娘娘说哪里话?不过一个江南小女子嘛!还能翻天?

郭贵妃冷笑着:不但翻天,还要覆地呢!她缠住陛下,本宫就再难翻身了!

突吐承璀硬着头皮听着,心下思量:看来贵妃还不知隐娘的真实身份,便把咱家骂得狗血喷头。若再知晓隐娘便是杜秋娘,更饶不过咱家,还是先瞒下不提吧!

他忙说:老奴的确有错。因那隐娘已被陛下指婚给裴俊,老奴不想让裴俊太好过,才怂恿陛下逼隐娘进宫。但是贵妃娘娘想要的东西,老奴可从没忘记过……

郭贵妃恶狠狠地问:那你觉得隐娘进宫,不会夺走帝爱,对这一切造成威胁?

突吐承璀只好说:老奴保证,若有这危险,老奴定然会跟贵妃娘娘联手,除了共同搬倒老奴的敌人裴俊,也不会让那隐娘夺得陛下恩宠。贵妃娘娘大可放心!

郭贵妃点点头:这还差不多。至于扳倒那裴俊,本宫也会努力。

钟姑姑走进来,说小林子传旨,陛下要召见突吐中尉。郭贵妃冷笑着对突吐承璀说,看来今儿晚上,你成香饽饽了!突吐承璀却苦笑起来,知道此去准没好事儿……

紫宸殿内,唐宪宗焦急地等候着吐突承璀,见小林子带他进来,便让宫女太监都退下,微笑着对下跪的突吐承璀说:起来吧,你今日有功,朕还要奖赏你呢!

突吐承璀惊惶不安地站起来,暗自嘀咕道:老奴有功,可也有错啊!

唐宪宗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便皱起眉头说:杜秋娘进了宫,以下的事儿就好办了。一个小女子,朕尚能对付。可朕这心里却一整天都不好受,那是因为裴俊啊!

突吐承璀有些吃惊:这种时候,陛下还会想到他?

唐宪宗感叹道:如何不想?朕还在东宫当太子,他就是朕的伴读,最好的朋友。如今朕夺走他的爱妻,他这口气肯定咽不下。朕也不是狠毒之人,无情之辈,实是这情字堪不破而已!朕将心比心,便知裴俊心里的痛苦。朕也很难受啊,想弥补他……

突吐承璀有些迷茫:陛下,老奴怎么越听越糊涂啊?

唐宪宗笑起来:嗨,朕都忘了,你是阉人,朕给你说这些七情六欲之事,你自然不理解。朕就跟你明说吧,朕今日有些新发现,朕要把太和公主许配给裴俊。

突吐承璀又惊又惧:什么?陛下要把皇妹许配给裴俊?

唐宪宗高兴地说:是啊,朕的皇妹也是个美女,他俩挺般配。这样朕就补偿了裴俊,他也不用太难过,朕也就高高兴兴地拥有了杜秋娘,这不是两全齐美吗?

突吐承璀瞠目结舌,不知说什么才好:这,这……

唐宪宗瞪他一眼:不跟你说了。朕主意已定,只管禀明太后便是。你退下吧!

突吐承璀失魂落魄地退出宫去,喃喃自语着:裴俊要当驸马?真是太糟糕了!

裴府院内仍是披红挂彩,到处贴满红色的喜字,却显得很凄凉。

裴俊呆呆地走进来,也是失魂落魄,看见这一切,更加悲痛。他目光无意识落在堂前那块皇帝送的匾上,神情突然变得激愤,喊着:君无戏言啊!怎么会这样?

他冲动地跑过去,举起那块写着“佳偶天成”的匾,欲摔在地上。又喊道:难道陛下当真会出尔反尔?夺走微臣之妻?

裴直突然冲过来,抓住他的手臂,叫道:大人,不可呀,这是要杀头的!

裴俊怔了怔,又失落地放下匾,似乎突然变得全身无力……

他扭头走开,一边低声说:把这些东西全都扔掉,本官用不着了!

杜秋娘被一个宫女领进怡心苑的住房,这里布置得很素雅,四壁挂着字画,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宫女神情木然地说:总管宋学士今日不在,奴婢奉命带你来休息。

杜秋娘点点头,宫女便退出去,又把房门轻轻关上。杜秋娘走到窗前,看着寂静无人的户外,不禁含泪自语:俊哥,最坏的事情发生了,陛下果然不肯放我出宫!

呆坐在裴府厅堂的裴俊也神思恍惚,似乎与心上人款曲相通。他不知道杜秋娘还能不能出宫?他还能不能再见到心爱的女子?他甚至心碎地想,当初他们的决定是对还是错?难道他们之间那份深似海的感情,真要让位给大唐江山,天下苍生?

裴直悄然走进来,把一盘点心和一壶茶水放在桌上。裴俊挥手让他走开,说本官想独自呆会儿。裴直却说,这是姑娘今早走前做好的点心,她说你回府要用。裴俊惊讶地端起那盘点心,想起与秋娘分手时的一幕幕,不由得潸然泪下。他含泪把点心一块一块塞进嘴里,努力吞下,似乎看到了杜秋娘深切明彻的一片心意。他也喃喃自语着:秋娘啊,放心吧,我自当咽下这口气,不能让我们的爱情白白牺牲……

裴直又进来禀报,说元大人求见。裴俊吃惊而无奈,只得起身去会客。他尽量平静地走进书房,对呆坐在桌前神色木纳的元稹笑道:元大人还好吗?

元稹连忙站起来:元某特来感谢裴相,若不是裴相和杜相,还有乐天兄,在朝堂上为元某说话,元某这次必将为阉人所害,不定又发配到什么偏远的地方呢!

裴俊和言悦色地说:元兄请坐下说话。你我同为朝廷官员,这不算什么。

元稹坐下来,感慨地说:是啊,可元某此前,对裴相还有些误解……嗨,不说这些了,元某今晚便是来跟裴相冰释前歉,日后也要跟随裴相,好好为朝廷出力。

裴俊递给他一杯热茶,说,不知元大人回京,有何公干?元稹恭敬地接过茶杯说,元某接到家中来信,老母病重,特地赶回来尽孝。如今老母身边不能离人,所以来见裴相,希望裴相能替元某美言几句,恳请陛下把下官留在京城,再图发展。

裴俊知他在说谎,思量那天在朝中,皇帝分明对此人颇有微词,只怕要责罚他。但裴俊心怀坦**,虽素日跟元稹不和,却想秉公办事,要为他说话,便让他放心。

突吐承璀去看王守澄,他挣扎着起身,沮丧地说:儿子没办好事,请养父责罚!

突吐承璀斥责了他一番,然后话锋一转,说:你这次虽有错,但你揭露了杜秋娘的真实面目,终能让她入宫,也算大功一件,日后陛下必有重赏!

王守澄又惊喜又惶恐:可儿子不希望陛下知道,是儿子道破了此事……

突吐承璀端详着他,冷笑道:咱家猜测,你也不愿让那杜秋娘知道此事吧?

王守澄更加不安,突吐承璀又冷冷地说:咱家来告诉你,你伤好后仍回紫宸殿,日后呆在皇帝身边,少不了要跟这杜秋娘打交道,那时你可不能再让咱家失望了!

王守澄大吃一惊,便说他不想再回紫宸殿。突吐承璀怀疑地逼问他,为何如此忐忑不安,是否另有原因?王守澄支支吾吾不肯实说。突吐承璀心里盘算,决定日后再找机会试探他,于是又拨开话锋,说你这次挨打,都是裴俊造成,你可痛恨他?

王守澄立刻咬牙切齿:当然,儿子这几天,都在心下痛恨裴俊……

突吐承璀好似轻描淡写地说:可这裴俊也是有福之人。虽然他眼下失去了杜秋娘,但陛下觉得对不住他,还想补偿他,要把皇妹赐给他,让他当驸马呢!

王守澄大吃一惊,说他不就更得势了?突吐承璀意味深长地一笑,说咱家真正要对付的人,便是这裴俊!王守澄恍然大悟,忙说从此后,他也是儿子不共戴天的仇人!

次日,宋若昭心事重重地在御花园闲步,回想着宋申锡对她说的话:这隐娘的身世虽没打听到,但听杜牧的祖父说,此人进宫非同小可,大姐你可要避而远之,千万别跟她起纷争!她想到这里,不禁喃喃自语:只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钟姑姑迎面走来,悄悄塞给她一张纸条:宋学士,这是贵妃娘娘给你的。

宋若昭展开纸条看,上面写着:别对来人留情。她大吃一惊,不觉皱起眉头,心想这隐娘果真好大来头,居然惊动了贵妃娘娘!那我又该怎么办?

她来到怡心苑,杜秋娘和歌舞伎都在等候着,杜秋娘神情坦然,不动声色。歌舞伎却在悄声议论,说就是此人,在太后的生辰宴上抢了我们的风头。听说陛下也很欣赏她,我们可要小心,只怕她不是省油的灯!见总管走来,便都噤声……

宋若昭瞥见杜秋娘,温和地问:你是新进宫的隐娘?我是怡心苑总管宋若昭。

杜秋娘不卑不亢地给她行了礼:隐娘见过学士。早就听说宫中有个宋学士,博学多才,聪明能干,琴棋书画,样样皆精。今后还请宋学士多多指点。

宋若昭笑道:谬赞了!我听说隐娘能歌善舞,已封为五品女官了!

杜秋娘也笑道:不过在陛下面前唱了一首曲儿,算得什么女官?

宋若昭淡然说:怡心苑同歌舞坊一样,就是取悦君王,妹妹有本事,还会高升。

杜秋娘也淡然道:既跟外教坊一样,那就算诗画皆精,又能高升到哪儿去?

宋若昭笑道:姑娘也累了,先回房中歇息吧,有事我再唤你。

杜秋娘答应着退去,宋若昭便招来两个歌舞伎,让她们盯紧她,别让她出房门。

独自在紫宸殿看奏折的唐宪宗,此时心猿意马,他想如今还顾虑什么?便去看看杜秋娘又何妨?他放下奏折欲起身,小林子突然进来禀报:陛下,太后驾到!

唐宪宗有些吃惊,连忙走到殿中,拱手说:儿子恭迎母后。

太后微笑着走进来:看皇儿这样子,是想去怡心苑,看那新入宫的隐娘吧?

唐宪宗大吃一惊,连忙掩饰地笑道:儿子是看奏折乏了,想出去走走……

太后叹了一口气:皇儿的心思,母后如何不知?策划那诗人盛会,又特地请那隐娘来唱什么曲儿,还想以哀家的名义让她进宫,都是为了这个江南女子吧?

唐宪宗有些不安:母后既都知道,儿子就不隐瞒了,儿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太后告诫地说:皇儿知道就好。毕竟这隐娘,皇儿曾赐婚给臣子。无论你现在对她有何想法,都不可显山露水,更不可去看她,以免让世人得知,以后再做计较吧!

唐宪宗无可奈何,只得说:母后告诫的是,儿子遵命。

又过了一日,恰逢清晨,怡心苑正厅里站满了歌舞伎,气氛有些不安。宋若昭满脸怒色,突然一拍桌子喝道:这隐娘也太不像话了!刚来我们怡心苑,摆什么架子?早课时间,居然不到!派人去请,还半天不来!是没把我这个总管放在眼里吧?

稍倾,杜秋娘跟在一个歌舞伎身后,匆忙赶来:给宋学士请安!

宋若昭冷冷地说:现在才来请安?为何例行的早课时间,你竟然不到?

杜秋娘有些吃惊:什么早课时间?我竟不知,也没人通知我。

宋若昭冷冷地说:这是借口,你既来怡心苑,便该知这里的规矩,无人敢不遵守。如今你既违反,便要罚你。本总管罚你抄《论语》十遍,限你三天,必须抄完!

她又对旁边的人说:把她关在房里,不准出门,再给她一点食物和水。

杜秋娘平静地说:宋学士既是总管,隐娘依从便是。

她转身走开,神情坦然,知道这是宋若昭的下马威,也不与她争执。

夜晚,杜秋娘的住房里灯火明灭,烛光黯然。她坐在桌边就着暗淡的光亮写字,心想裴俊不知怎么样了?转念间,她又对自己说:无论结果如何,我也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