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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的文华殿内,正在举办诗人大会。太后兴高采烈地坐在殿上正中,唐宪宗和郭贵妃分别坐在她两旁。光华灿灿的大殿下,设置了一道弯弯曲曲的小溪流水,一盏盏酒杯下的纸条,写着一个个诗人的名字,盛酒杯的盘子顺着小溪流水悠悠而下,让人看了兴味盎然。殿下两侧分坐着一些官员和诗人,精英荟萃,雅士云集,星光灿烂。最前面分别坐着杜佑、杜牧、白居易和著名诗人韓愈。靠后两侧分别坐着前朝的著名诗人刘禹锡、柳宗元,及新近及第的李商隐,朝廷重臣也悉数出席,裴俊坐在最前面。

小林子大声说:圣上口喻:今日为太后生辰,特举办诗人盛会,有请诗人展示才华,歌颂太平盛世,祝福太后吉详,万民安康,永保大唐江山社稷,天下苍生。钦此!

众人一同举杯,齐声说:祝福太后吉详,万民安康!

唐宪宗对太后说:母后每年过生日,无非是歌舞戏班,今日却不同,听诗人吟诗作曲,比那些歌舞有趣多了!这个盛会别开生面,是儿子费尽心思,母后可喜欢?

太后高兴地拍拍他的手:谢皇儿费心,哀家很喜欢,就让他们开始吧!

唐宪宗也高兴地对殿下说:众卿听旨,今日的诗人盛会,令母后圣心大悦。现在就开始曲水流觞,请你们给朕和母后及文武百官,吟诵一首你们最近的新作,可好?

殿下众人齐声说:谢陛下!

顷刻之间,一盏盏酒杯便流动起来,在灯火烛光的照耀下精华闪烁。第一盏酒杯慢慢流到小林子跟前,他拿起纸条看,念道:韓愈。韓愈早有准备,便站起来念道: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众人一起叫好,唐宪宗点头评道:好,描绘出了天家万紫千红的景色。

另一盏酒杯流过来,小林子拿起纸条念:孔温。一个年青诗人便起身念道:美景春堪赏,芳园日聚霞。共看天家好,为谁惜年华?

小林子又拿起一盏酒杯下的纸条念:李商隐。风华正茂的李商隐兴冲冲地起身吟道: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众诗人听了便不作声,有些人暗暗替他担心。太后却叫道:好!甚好!

唐宪宗有些不悦:儿子觉得不太好,那个哀字终不妙,不宜在今日出现……

李商隐这才省觉,连忙低头说:陛下批得对,是微臣思虑不周。

杜佑见状,起身说:老臣不才,孙儿杜牧也有一首新诗,想献给太后与陛下。

太后高兴地说:是杜相的孙儿?早听说他是个神童,好,快请!

少年杜牧爽快地站起来,高声吟道:江南春绝句: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众人听了,齐声喝采,一起叫道:好啊!真好!

太后笑道:的确不错,果真非同凡响!可惜他年纪小了点儿,否则……

唐宪宗问她想起什么?太后笑道:还不是你那调皮的小妹!她该出嫁了,可惜这个小杜却小了几岁,两人年龄不合适呀!否则哀家定会要求皇儿给他们指婚。

杜佑听了很高兴,唐宪宗却想起来,连忙问:太和呢?她怎么没来?

太和正在五彩坊挑礼品,她见货架上摆满了精巧的货品,欣喜地说,皇叔果然没骗我!她挑了一堆小玩艺儿,心想这些寿礼非同寻常,母后肯定会满意!

曲水流觞还在进行,唐宪宗却有些着急,便问裴俊:裴相,你家隐娘怎么还没来?

裴俊从容不迫地站起来:她在府中梳妆,故而落后一步。

唐宪宗松了一口气,裴俊又对太后说,太后万福!我家隐娘为贺太后寿辰,还精心准备了一份寿礼。他献上杜秋娘的绣品,唐宪宗深感意外,太后却很高兴,就说呈上来,让哀家看看。小林子连忙接过绣品,转呈太后。她见这绣品很别致,便笑道,原来是苏绣。唐宪宗也接过来看,却大吃一惊,说这梅花,竟是用小小的寿字组成?

裴俊微笑道:太后的寿礼不能怠慢,但微臣素来清廉,拿不出珍稀之物。好在隐娘从小学过苏绣,便刺了这幅绣品,给太后贺寿,以表我们夫妻俩的寸心……

太后忙说:本宫最喜素雅之物,何况这苏绣尤为珍贵。哎,还绣了一首诗呢!

唐宪宗也看了看,便念道:淡淡红萼向天开,盛名不争还自来。冰雪精神飘暗香,傲骨何能沾尘埃。好诗呀,好诗!真是诗情画意,高雅别致。

他想起在猎场拾到的那方手帕,不禁笑了:这隐娘的手艺不错,真是巧夺天工!

郭贵妃在旁边看了,也想起那方手帕的事,不觉顿生醋意。

太后却笑问:皇儿,这便是你赐婚给裴相的那个女子?哀家倒想见见她。

唐宪宗有些尴尬,不觉与裴俊互看了一眼。裴俊便心想:怪不得秋娘要呈上这幅绣品,难道太后竟是我们的救星?唐宪宗却更急了,心想隐娘为何还不进宫?母后可别坏了我的好事!他想了想,又对裴俊说:你家隐娘真是巧手中的巧手,据说她们江南女子,歌词诗赋也堪称一绝?朕和太后以及众卿,还都期待着她的压轴大作呢!

裴俊不慌不忙地说:请陛下放心,她这就该到了。

进宫通道上,一辆马车缓缓驶入,杜秋娘皱眉沉思:陛下果真有心,连这马车都能长躯直入,不知下面的戏该如何唱?诗人盛会的压轴之作,真是我的“金缕衣”吗?

文华殿上,又一盏酒杯顺着溪水流下来,小林子拿起纸条,念道:杜秋娘。

众人听了都很吃惊,纷纷互相问:杜秋娘?是那个镇海花魁吗?她怎么会在京城?又怎么会来这宫中?杜佑也似有所悟,侧头看看旁边的裴俊,裴俊却不动声色。

杜佑身边的杜牧也好似想到什么,便问他:祖父,这杜秋娘……

杜佑狠狠瞪了他一眼:有什么话,回家再说。

杜牧只好闭嘴,殿下众人也都鸦鹊无声。小林子却大声说:陛下对杜秋娘钦慕已久,她既不在京城,便请同样来自江南的隐娘,演唱杜秋娘所作之“金缕衣”。

众人听了都似有所悟,同情地看着裴俊。小林子又喝问:隐娘何在?请即上殿!

稍顷,殿外有人回答:民女领旨!

众人都齐齐望向殿外,裴俊也望向殿外,眼里隐含泪花,既有愤慨,也有不甘。只见杜秋娘一身素白,袅袅婷婷地走进殿来。众人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地望着她。杜牧也惊讶地看着她,几乎叫出声来。杜佑在旁边狠狠瞪着他,杜牧只好使劲捂住自己的嘴。白居易、李商隐等人也惊讶地看着隐娘,显然很惊艳。坐在前排却一直低调的舒王,也突感兴趣地望着眼前这一幕。裴俊瞥见了,更是皱起眉头,感慨万端,一副难以忍受的样子。太后也惊讶地看着杜秋娘,似乎没料到,且带有些许不满。郭贵妃见杜秋娘如此登场,顿时明白了大半,更是担忧。突吐承璀却暗暗得意,便抽身走开。

唐宪宗却很高兴,望着杜秋娘给他盈盈跪下:民女隐娘参见太后,参见陛下!

唐宪宗忙说:隐娘请起。朕知你们江南女子都通音律,特下旨让你进宫,演唱这首杜秋娘所做“金缕衣”。正值太后生辰,群臣共宴,你不可敷衍了事,明白吗?

杜秋娘从容起身:民女明白了,请陛下放心。

郭贵妃却板着脸:隐娘,太后生辰,你为何穿一身白?这是大不敬,你知道吗?

隐娘从容说:民女怕陛下催促,只好急急前来,顾不上梳洗打扮。

郭贵妃震怒地指着她:巧言令色,分明是故意!来人,把她拖出去,杖责五十!

唐宪宗大吃一惊,忙说:贵妃,不可!母后大喜的日子,你不能恣意妄为!

太后连忙息事宁人:罢了,隐娘,哀家问你,欲如何演唱这首曲子?

杜秋娘胸有成竹地说:民女欲载歌载舞,但须有人伴奏才好。民女未过门的夫君裴俊,曾与民女在府中演练过,民女就想请他用古琴,来给民女伴奏如何?

裴俊听了浑身一震,正欲站起来。唐宪宗却早有准备,坚决地说:不用了,既在宫中,还是让朕来给你伴奏吧!小林子,快取朕的箫来,朕要与这隐娘唱合!

众人都是一惊,似乎又明白了什么。太后也明白了,便点头说,如此甚好。

杜秋娘侧头与裴俊交换一瞥,两人都没说话。杜秋娘心想:俊哥,事已即此,顺其自然吧!裴俊却在想,秋娘,不料你心思如此精细,可陛下竟比你还多虑了一步!

小林子奉上一支洞萧,唐宪宗愉快地接过来,开始吹奏。杜秋娘也不推辞,当即起舞,虽是素衣云袖,却明丽万分。她飘然舞步,惊鸿游龙,恍若白云出岫,白鹤凌霄。稍倾,她又深情款款地唱起来: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郭贵妃冷冷地看着她,神情很不悦,心想原来陛下苦心竭虑的竟是这一幕!

裴俊心痛难忍,回想昨夜和心上人弹唱“金缕衣”时,她也是一边唱,一边起舞婆娑,舞姿优美,在花叶飘落中宛似仙女。但两人虽锦瑟和谐,却都心中凄然……

唐宪宗也在**伴奏,异常投入,一边欣然地看着杜秋娘歌舞。他的心上人也是眼波流转,笑靥暗隐,正在倾情演唱: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

裴俊再也不愿看下去,便悄然起身,离席避开。他走出殿外,仍听得殿内箫声伴奏,曲声和唱。他心里似在滴血:秋娘,我怎能忍心看着陛下为心爱的女子伴奏?!我又怎能亲眼目睹,心爱的女子与别的男人锦瑟和谐?哪怕他是皇帝也不行!不行啊!

太和匆忙回宫,赶紧盛装打扮,匆匆赶去赴宴。她提着一个大包袱,急忙奔向文华殿,后面跟着铁姑姑和一群宫女,铁姑姑一直喊她小心,太和却不听,飞快地跑进御花园。正巧裴俊昏昏噩噩,竟也不知不觉地来到御花园。他想陛下真是别有用心,看来秋娘今日再难脱身!他胡思乱想,昏昏沉沉地往前走着,似乎连脚下的道路都没看清。在一个三岔路口,裴俊和太和都没看见对方,便撞了个满怀。裴俊连忙退后一步,稳稳站住,仿佛才清醒过来。太和却摔倒在地,崴了脚,呻唤不已……

裴俊见此情形,忙说:对不起,请问你是……

太和见包袱丢落,小玩意儿散了一地。不禁叫起来:我的寿礼,这下全毁了!

她气得还没看清来人,开口便骂:大胆!混帐!你是何人,竟敢冲撞本公主?!

她抬起头来,却见面前是一个伟岸的青年男子,不禁呆住了。

裴俊正在没好气,也气愤地问:你是公主?公主还有你这么刁蛮的?

太和坐在地上,气得踢了他一脚:你是谁啊?竟敢在这御花园乱逛?

裴俊连忙退后几步:你管我是谁?大路朝天,各走一半,你为何撞到我身上来?

太和又羞又恼地指着他:撞你就撞你!怎么啦?谁让你在我皇兄的御花园里闲逛?告诉你,本公主就是这么霸道,你去后宫问问,谁敢惹我?

裴俊没冷笑道:是吗?哼,今天我就惹到你了,看你如何霸道?

太和立刻气指颐使地指着他说,你,快把我抱起来!裴俊大吃一惊,问她在说什么?太和理直气壮地说,我的脚崴了,不能走路了,我让你抱我回宫!

裴俊气恼万分,不禁大怒地质问:你?男女授受不亲,这也太过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