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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华馆内文人雅士荟萃,精英华盖如云,或在吟诗作赋,或在聚会友人。

白居易在人群中走来走去,有些怅然若失地吟诵道:经年不到龙门寺,今夜何人知我情?裴俊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也吟道:从此香山风月夜,只应长是一身来。

白居易回头看见他,惊喜交加:裴相?是你?

裴俊拉着他坐下:你希望是元稹?你们是好友,可他不是在西川吗?

白居易笑道:下官跟元稹确实友情深厚,经常吟诗作赋。他去了西川,下官也挺挂念他。可如今下官明白了,下官不仅是诗人,更是朝廷命官,除了风花雪月,还应关心江山社稷。而元稹他未免声色犬马了!裴相跟下官才是志同道合,真正的知音。

裴俊也笑道:所以乐天你散朝时,便在殿外大声吟诵这首诗,把本官引来了!

白居易哈哈大笑:裴相真乃雅人,不但会作诗,还知趣得很哪!下官只是不明白,突吐承璀征讨河北,明摆着是个败招,裴相在朝上怎不劝谏陛下?

裴俊讽刺地笑道:有用吗?咱们的好皇帝也劝不住,这不是第一遭了!前不久朝廷讨伐东川,派宦官刘贞亮担任统帅监军。他很多事处置失当,包括擅自将东川节度使李康斩首,但他回朝后不仅没得到处罚,反而官升右卫大将军!朝臣到哪儿说理去?

白居易也很气愤:陛下纵容宦官,已到这步田地,难道裴相就听之任之?

裴俊凛然地说:当然不能。本官便要趁突吐承璀不在之际,对陛下进行大力劝谏。不过在宫中,在朝上,总有些阻碍。本官正欲想个什么法子?寻个什么良机?

白居易眼珠子一转:哎,乐天倒有个主意。正值夏季狩猎之际,裴相不如劝皇帝去骊山行宫打猎。那一来,有些朝臣不能跟去,阻碍自然也就少了许多。

裴俊高兴地说:这倒是个好主意。乐天,你不但能写诗,还能出谋划策呢!

白居易也高兴地吟道:雨散云飞尽不回,新夏月色听滩声。

两人相顾而笑,都是心领神会。

是日清晨,唐宪宗和裴俊及朝臣站在城楼上,目送吐突承璀的平叛大军出发。唐宪宗望着浩浩****的大军缓缓前进,满意地点头说:突吐承璀此去河北,朕很放心。

裴俊在他旁边笑道:既如此,陛下可以放心去骊山围场狩猎了吧?

唐宪宗笑起来:裴爱卿,就听你的,咱们君臣一道去围场打猎,在那儿聍听河北佳音。对了,你家那个叫秋郎的侍卫,朕几次让你带他进宫来见朕,朕要赏他,他却总是推托不肯来。这次你把他也带上,朕要看看他在狩猎时的好身手,一并奖赏他!

裴俊为难地怔住了,唐宪宗转身下楼:这次不许推托,朕必须见到他!

裴俊只好一拱手:微臣遵命。

内务府里,仇士良听说王守澄当了采办,妒嫉而气愤,决定趁突吐承璀不在京城之际,再想办法收拾一下王守澄,最好栽脏陷害,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第二天,王守澄赶着一辆马车,来到那个杂货铺的后店,和胖子老板坐在桌边,还没说上两句话,仇士良便带着一群太监冲进来,把他和胖子老板一起抓走。

慎刑司的审讯室里,王守澄被吊在一个铁架上,四周放着熊熊燃烧的大火盆。仇士良拎着一条鞭子,走到他面前,逼问道:好个王守澄,刚当了宫中采办,竟敢跟商铺勾结起来,徇私枉法,中饱私囊!说,他们为了买通你,到底给了你多少钱?

王守澄忙说:冤枉,总管,我这是第一次出宫采买,什么都没干呀!

仇士良指着他:那老板都招了!是谁在你背后主使?你招出他,咱家就饶了你。

王守澄明白仇士良是冲着养父来,便强硬地说:没人指使,我也没有贪污枉法!

仇士良冷笑道:你不招是吧?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鞭子硬!

他挥舞鞭子使劲抽打王守澄,王守澄咬紧牙关承受,被打得昏死过去。几个太监把浑身血淋淋的王守澄拖进天牢,他慢慢醒来,忍着剧痛心想,这次可能死在这里了?但无论如何不能说出养父的名字。也许这是突吐承璀的安排?是又一个考验?一定得挺过去,要不就真完了!他神情渐渐安静下来,知道自己只好等待突吐承璀归来。

一个很大的院子里,四处摆着刀剑武器,还插着一面小旗帜,上书“忠义堂”。

一群武士在练功,他们挥舞着刀剑捉对厮杀。庭上坐着一个满脸横肉、表情狰狞的中年男人,正是忠义堂堂主张韶。武士们的水平参差不齐,张韶看得性起,突然跳起来,抽出一把刀跃到场中,找到一名水平较低的武士,凶猛地跟他对打起来。那武士不敌张韶,跳到一边欲逃开,张韶却冲上前一刀砍死了他,其余的武士都惊呆了……

张韶恶狠狠地吼道:看什么看?接着打接着练呀!我花钱训练你们,是为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若不好好打,就会跟那小子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武士们呆了呆,又对打起来。这时一个书生走进来,叫了声:堂主……

张韶看见他,眼睛一亮,笑道:军师来了?里边请!

他们走进一个房间,灯光昏暗,中间摆着一些算卦的法器。那书生跪到法器前,捌着手指喃喃有词,似在卜卦,又似在算命。张韶忙问他:军师,又算出什么了?

书生苏玄明站起身:堂主,苏某身怀异术,能卜算人之命数。数年前堂主只是一个染坊工头,可是苏某已经算定,堂主有帝王之份,是十足的九五之相!

张韶很高兴:军师说本堂主日角龙颜,天阔地方。本堂主虽点墨不通,却依照军师指点,纠结地方势力,聚焦一方财富,倒也成了气候!可那大图之日还要等多久?

苏玄明胸有成竹地说,这日子快到了!现在堂主跟苏某去见一个人吧!张韶疑惑地问他去见谁?苏玄明说,是苏某的后台,虽不知他的真实身份,但此人在宫中势力颇大,定会助我们图成大业。张韶很惊讶,更加相信苏玄明有本事,对其深信不疑。

他们来到一个酒楼的店堂,这里挺热闹,楼上的包间却很清静,一个身穿黑色长斗蓬、帽兜遮盖着脸的人站立窗前。苏玄明带着张韶进来,小伙计便从外面把门关上。

苏玄明上前说:高先生,苏某把张韶堂主带来了,让你们见见。

张韶见高先生脸上戴着面具,有些不悦:怎么?高先生竟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高先生转回头,声音从面具后发出,有些失真:高某的面相普通,但确有隐衷,无法示人。而堂主的面相据说是天生异象,有帝王之份。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苏玄明在旁边说:忠义堂已成气候,再加上高先生相助,大事必定能成。

高先生点点头:如今皇帝独断专行,穷兵黩武,为平藩不遗余力,以致财政空虚,民不聊生,正是推翻他的好时机!如动用武力,你们有多少人?几分成算?

张韶大咧咧地说:总有几百号人吧?个个都是武艺高强的杀手,死士!

高先生连连摇头:那可不行!不过目前有个良机,突吐承璀讨伐河北,带走了京城的大多数兵力,群龙无首。可是皇帝在宫中,仍有多人保护,你们也无法得手啊!

苏玄明忙说:高先生的意思,必须刺杀当今皇帝,否则,你怎能坐上龙椅?

张韶高兴得手舞足蹈:好啊,整个忠义堂都会听高先生调遣。

高先生阴险地说:现在只能再等,等待更好的时机。

这天黄昏,在裴府的庭院里,天空中散佈着片片晚霞,绮丽无比。

一只信鸽从空中飞来。杜秋娘站在庭院里,高兴地伸手接到了这只鸽子,老师的飞鸽传写道:李纯是千古明君,而当朝却有三大弊端难以消除:藩镇割据,宦官当道,朋臣党争。若想帮助裴俊,必要辅佐皇帝。理当勤王!

杜秋娘疑惑地喃喃自语:辅佐皇帝?老师呀老师,你真是高看我了!

她回头看见裴俊出现在身后,便把纸条递给裴俊:小女子只怕有辱师命呀!

裴俊看了纸条,高兴地握着她的手:太好了,老师的话切中要害,但只怕拨乱反正,一一清除,有些不易呢!日前白居易出了个好主意,让我怂恿陛下去骊山围场打猎,趁机劝谏陛下,消除朝中弊病。陛下答应了,还让我把你也给带去!

杜秋娘有些吃惊:什么?陛下又想见我?

裴俊叹道:看来这次躲不过去,陛下还说,要看看秋郎的好身手,一并奖赏!

杜秋娘沉吟着,怕自己不小心,会露出行藏。裴俊却说,我怕你留在府中也会漏马脚,管家也在怀疑你,我不放心啊!杜秋娘只好答应跟随他去围场打猎。

是日,宣政殿内,裴俊、杜佑和大臣们,还有舒王李谊,分别站在殿下两侧聍听圣旨。唐宪宗坐在皇位上说:按咱们大唐祖制,春夏之交都要去狩猎。朕决定,即日率裴相等大臣前去骊山,朝中大事,由留守的杜相负责。还有朕的皇叔,舒王也会留下来,跟杜相共商国事。如有不测,朕就在离京城不远的骊山,派人急报朕便是。

分列两旁的杜佑和舒王一起上前,同声说:是,陛下。

舒王脸上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阴险笑容,心里却在说:李纯,你的死期到了!

郭贵妃听说唐宪宗要去狩猎,本欲跟去,但因母亲病重,要去省亲探视。便吩咐钟姑姑先带一些人跟陛下前去,说本宫随后就到。

次日清晨,京城外出现了一队队依仗和侍卫,还有太监宫女,簇拥着唐宪宗的马车鸾驾走在大道上。王公大臣们都骑在马上,裴俊和换了男装的杜秋娘也在其中。杜秋娘不时左顾右盼,目光搜索着步行的人群。裴俊警告她别暴露自己,杜秋娘低声说,她在找玉棠妹妹。裴俊吃惊地说,即使你找到她,或者在围猎场碰到她,在我们没想出救她的法子前,也不能与她相认,秋郎,你可要切记!杜秋娘连忙点头说,我听你的。

随行的宫女中果真有郑玉棠,她也看见了杜秋娘,骑在马上的杜秋娘英姿勃发,仪容清秀。郑玉棠不由得心生疑惑,觉得这男孩子与秋娘姐何其相似……

此时张韶也没闲着,他坐在忠义堂内室正中,下面黑压压站满了手执刀剑的武士们。苏玄明站在一旁高声说:大家都听好了!我们宫中的同盟传来密信,说皇帝已经离开京城,去骊山围场打猎了。他所带人数不多,比不上宫禁森严,咱们更好下手!

张韶也猛地站起来:听本堂主号令,现在大家先去准备,三日后我们也出发,去骊山围场,杀掉狗皇帝,让本堂主登基,自称为王,号令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