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爱丹醒来时,周围的景象一片陌生,好像换了一个世界:不是在自家窑里,也不是刚刚尽兴玩耍的河里,更不是噩梦般的洪流里,而是静静地睡在散发着异性气息的土炕上。

她朝周围瞄了一眼,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这是怎么啦?为什么睡在这里?她无力说话,但惊觉的眼神透露出内心的惊恐和疑惑。众人见状,原先紧绷的脸霎时露出欣慰的笑容:“醒了,醒了。”“没事了,没事了。”

爱丹听了,很是疑惑:什么是醒了?什么是没事了?本来就好好的吗!她费力地搜寻了一圈,想极力找到熟悉的面孔,可是没有。她闭眼想了想,究竟发生了什么?刚才还和花眼在河边洗衣裳,刚才还在河里爽快地洗澡,转眼工夫流动的水变成凝固了的石头窑洞,张牙舞爪的洪水变成了安全舒适的家,一个花眼变成了这么多不相识的人?不由得一个激灵,本能地把身子往后缩,把被子往上拽,并慌张地叫了声:“花眼,花眼!”没人应声。见没人搭理,就想翻身坐起,但身子骨软得像一摊稀泥,试了几次终于没能起来。

“总算醒过来了,好吓人!”

她看了看,说话的是一位富态的年纪不轻的婆姨,黄河边不多见的端庄女人。看得出,这应该不是平常人家的婆姨。

“我怎么啦?”爱丹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好险呀,娃娃家,你这条命是从山水里捡回来的。”

“什么,我让山水推走了?”

“可不是,幸亏你搂住一株树,幸亏那株树被水冲到永和关的河湾里,幸亏——”正要往下说,爱丹看见一位二十来岁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用胳膊肘碰了碰这个婆姨,婆姨就此打住。

爱丹又听那富态婆姨对另一个婆姨说:“刘婶,给熬碗姜汤,冲上红糖。”刘婶应声下去。

她又对另一个婆姨吩咐道:“陈婶,待一会儿好些了,就让这个女娃到你窑里歇息吧。”本来扭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又折回身说:“哎呀,你看我这死脑筋,只顾说别的,还没问你是哪个村的?”

爱丹嗫嚅着说:“延水关。”

“什么?延水关?这就奇怪了,延水关在下,永和关在上,你是怎么冲到这里来的?”不仅是她,在场的人都用好奇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小女子。

爱丹疲惫地闭上眼睛,半天,才喃喃地回答道:“我嫌村边河滩里人稠,没地方洗衣裳,就跑到上边去了,差不多走到黄河拐弯处呢!”

那位富态婆姨又问:“闺女,你是怎么掉进山水里的?”

“天气好好的,没打雷,也没下雨,谁能想到上边发了大水,还没来得及跑就被山水推走了。”

站在一旁的白永和想起河边所见,这应该就是那个下河洗澡的女娃子。可见她隐瞒了这个事实。

富态婆姨听了,似信非信:“嗯?永和关在河滩里的男男女女一个不落地跑上岸来,你们在河边洗衣服倒让山水给推走了?和你一块的那个叫花眼的哪里去了?”

“不知道。”本来,她知道花眼侥幸脱险,就是不愿把底细全抖出来。

“是不是也给山水冲走了?”富态婆姨问。

“也许她没事,也许她也被冲走了……我没有见过这么险的阵势,当时就吓糊了。”

“你是延水关哪家的呢?”

爱丹沉吟了片刻,回道:“俺爸爸是杨掌柜。”

一句话把众人都说愣了。说起来谁能相信,杨掌柜的女儿还下河洗衣裳,杨掌柜的千金会遭此一劫。

富态婆姨“啊”了一声,随即平静下来。她给爱丹把被子往上提了下,不小心提过了头,竟把下面小巧玲珑的三寸金莲露了出来,禁不住瞄了两眼,心里一阵怜悯,迅即收回目光,在陈婶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陈婶拿来一双绣花睡鞋。这是富态婆姨的睡鞋,在白家,谁都知道老太太有一双娇态十足的三寸金莲。尽管这样,爱丹穿了还有点大。富态婆姨心里暗叹:原来,天下还有比她更精致的尤物呢!心里不由得涌起怜香惜玉之情。

富态婆姨见众人都看着她,便回过神来,没事找事地在爱丹额上轻轻摸揣了一下,说:“闺女,不碍事。将息一晚就好了。”转身对站在一旁的陈婶说:“一会儿喝了汤,让杨掌柜的闺女去你窑里歇着去吧。”她再一次强调这件事。又说:“天不早了,河水那么大,看来今天回不了家。三娃,你打发个人朝对岸喊一声,给杨掌柜报个平安。”

这正是爱丹此时最想说的。不知道花眼回去了没有?报了信没有?也不知二位老人急成什么样子了?

白永和匆匆嘱咐了财旺,又匆匆折了回来。

窗外挤着一帮看热闹的男女。有的从门缝里瞅,有的透过纱窗往里瞭,不时叽叽咕咕议论着。

有的说:“杨掌柜的闺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能被山水冲走?不是自寻短见才怪哩!”

有的说:“俺见过这个女娃,人嫩得像水萝卜。幸亏三少爷舍身救了她,要不早成了腌萝卜。”

“不要胡说,你是吃不上萝卜瞎胡咒呢!听说杨掌柜就这么一个闺女,疼得要命哩,从不让她一个人出门,为她知文识字,家里还请了一个先生。延水关我姑姑说,要模样有模样,要文才有文才,只怕是貂蝉转世呢。”

“真是绳从细处断,就一个闺女,还险些出了大祸。”

白永和走到门前,众人看见,霎时都成了哑巴,笑咧咧地四散而去。

窑里静悄悄的,刘婶正在服侍爱丹喝汤。毕竟是年轻人,虽说身子还很虚弱,但已能勉强坐起来。一碗姜汤下肚,脸上就泛起隐隐的红晕。她从刘婶口里得知,是三少爷下水救的她,三少爷就是刚才那位默默无语的书生秀才;那位富态婆姨是三少爷的奶奶。另外,大少爷、二少爷和他们的婆姨都来关照她,她感到阵阵温暖。

白永和推门进来,见女娃已经能坐起,便冲她笑了笑:“不碍事吧?”

“托三少爷的福,好多了。多亏您,要不——”

“这有啥?漫不说延水关和永和关这么近,这么亲,就是遇到外乡人,永和关人一样会相助。”

一阵无语。

刘婶服侍完,陈婶就要带爱丹去她窑里歇息。白永和略一思忖,便对陈婶说:“陈婶,你先准备一下,让她再歇一会儿过去。也不知财旺喊答应了没有,顺便让财旺来给我说一声。”

陈婶应声,和刘婶相跟着走了,窑里只剩下他俩。

白永和长了二十来岁,还是第一次和闺门女子单独相处。两位老妈子在场时没想到这些,走开后顿时意识到处境有些微妙:坐不是,站不是,说不是,不说也不是,不知如何应对。倒是心头涌上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那种感觉是惬惬意意的,舒舒坦坦的,同时也是朦朦胧胧的。

爱丹看出三少爷局促不安,也意识到什么,就不自然起来。她也是第一次和公子哥儿面对面地在一搭里,心慌意乱得六神无主。想想在水里让他搂抱过自己,让他看见过自己的女儿身,脸上霎时飞过两片红霞。那种羞涩的忸怩、幸福的憧憬,只有她知道。她不敢正视三少爷,把头深深埋在怀里。

毕竟白永和长爱丹几岁,也见过些世面,看到爱丹娇羞不语,就开门见山地说:“我,白永和,白老太爷的三孙子。”

爱丹第一次听陌生男子当面介绍自己,特别是三少爷温文尔雅的谈吐叫她充满新鲜感。这种新鲜感,犹如春天里的第一场小雨,滋润进心田,酥酥的美。她讷讷地说:“白老太爷大名鼎鼎,谁不知道?听说过白家有位满腹经纶的秀才爷,原来就是你呀!”

“过奖了。不就是多识了几个字吗?”

爱丹一向敬重读书人,更敬重学有所成的读书人。早就听说白家三少爷学问精,有志向,无缘一面。不承想,首次相遇,老天爷就安排在滔滔黄河里,安排在生死一刻,安排在他的书香气十足的窑洞里。虽说不敢正眼看三少爷,明眸却朝四下里扫去,墙上几幅字画吸引了她的目光:一幅草书,她认不得;一幅行书,写的是“男儿不展风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嗯,有抱负!中堂是一幅岁寒三友图,两边的楹联是“春风大雅能容物,秋水文章不染痕”。嗯,有雅意!闲看心不闲,由字到画,由画到字,由字画到人,由人到字画联想了一顿。再低头看时,桌上整齐地放着文房四宝,后窑根是满满当当的书架。她虽然认得几个字,但谈不上有学问,也说不上有修养。不过,她就喜欢这样的书香气。这样想着,不经意间一回头,看见三少爷正用祈盼的目光等待她说话,这才急忙回道:“我叫爱丹,不谙事理,今日逢凶化吉,全赖三少爷舍命相救,弱女子虽然无能,但知恩图报。”

“只要你没事就好,还说什么图报不图报。再说,逢难相帮,遇险相助,也是君子所为。”

爱丹听了,晶莹的泪珠从两汪清泉里涌了出来,心里想说“三少爷您真是好人”,但嘴里却不好意思道出来。

见爱丹泪流不止,白永和眼眶也有点发潮。想替她擦拭眼泪,人家也半大不小了,男女授受不亲,未免鲁莽;于是,取了一块新手帕,战战兢兢地递了过去。

爱丹见三少爷递来手帕,脸上像被火烫了一下,目光急速收了回来,吓得手直往回缩,心怦怦乱跳。她该怎么办?她用余光扫了一眼,三少爷那只拿着手帕的手还在空中停着,火辣辣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这块手帕是他的一片心啊,怎好回绝?回绝了叫人家怎么下台?看来,这个面子不能不给。片刻犹豫之后,最终理智战胜了陈规,低着头,慢慢伸出纤手,小心翼翼接过手帕,款款攥在手中,并没有拭泪。

两个人一时无话,心里却在暗暗琢磨着对方。一个眉宇间盛着甜甜的笑意,一个眸子里**着盈盈的秋波。

在爱丹眼里,三少爷虽然身体单薄了些,但清瘦中神韵飘逸。又见眉宇开阔,想必是聪慧通达之人;讷言敏行,应是果敢厚道之士。不觉把对面这个人和自己拉扯在一起:要是自己能走近他……嗨,胡思乱想什么?不觉心慌意乱起来。她偷偷看了眼三少爷,三少爷怔怔地定在那里,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这一细微变化。幸亏三少爷没有察觉,要不,会让人家笑话她不稳重。爱丹暗暗想。

白永和因一心钻在书里,对男女之事,懵头懵脑,不甚开窍。今日的奇遇,仿佛在眼前闪过一道彩虹,彩虹里闪现出另一个世界的奇妙。转念一想,奶奶为他东挑西找,没有一个可心的孙媳妇,何不相相眼前的这位……唉,人家还是个娃娃家,好没来由!

正在这时,财旺跌跌撞撞推门而入,倒叫男的吃了一惊,女的吓了一跳。“三少爷,我朝河那边喊了话,岸上站着好多人。我瞭见有个人乱喊乱叫乱奔乱跳,有个婆姨被人扶着一个劲地哭吼,能吼塌天。还有个女娃娃也跟着哭吼,好像被人家打了一顿。我好一阵喊,那边才安静下来,有人应声。我说这是我们三少爷让我告诉的,人家说不信。你们三少爷怎么不出来?我们家小姐怎么不露面?哄鬼咧!三少爷,你看,好心不是当了驴肝肺!”

白永和见财旺说话不把门,就使了个眼色让他住口。本来爱丹就为此事着急,如今一听更是心焦火燎,虽然人在永和关,可是眼前浮现的都是延水关的一片慌乱情景,急得像坐在鏊子上,不由得就往炕沿溜,想亲自到河边给父母报信。

劫后余生,本属不易,更何况是女儿身,娇养体,哪里能走得动?更不要说报平安了。她只觉得身子骨像团面,想立立不起来,想爬爬不出去,刚一动作,便身不由己地摇晃,一头栽倒在炕沿边坐着的白永和怀里,窘得她小白脸成了大红脸。白永和慌忙把爱丹扶起,让她重新躺下。财旺本想帮一把,有三少爷在,他搓了搓那双脏手,就没敢上前。白永和本不想就此事到河边呼喊,那多有失身份?可是这里爱丹烦躁,对面人心不安,看来不出面是不行了。他让财旺叫来陈婶伺候爱丹,就朝村外走去。

永和关与延水关一水之隔,山高谷深,河面狭窄,天晴时分,可以看得清对面的熟人。平时谁家有事,只需朝对面高高呼喊几声,对面人家听到呼喊,走到河边回应一声就妥了。

财旺见三少爷一个人走了,也紧随其后来到渡口。白永和在渡口站定,以双手圈成喇叭状喊叫起来。第一声显然太低,对方没听见;第二声伸长脖颈猛喊,习惯四平八稳说话的他,因不适应高喉咙大嗓子喊叫,有前音没后音,如同受潮的爆竹放了哑炮。财旺见三少爷这副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见三少爷回头看他,立马绷起脸,说:“还是我来吧,三少爷。”

白永和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财旺吸足了气,也是喇叭状,也是脖子伸得老长,同时把脚后跟踮起,喊了起来:“噢——对面杨掌柜家听着,我们三少爷来了,你们可看得到,你们当面问我家三少爷,我说的是真是假?是我哄人哩,还是你们不凭信人?”

白永和嫌财旺说多了,把财旺往后拉了拉,就势说:“杨掌柜,你家爱丹让永和关的人救了起来,放心吧,明天水退了,就送她过河。”这一次,声音高低恰到好处,河谷里传来阵阵回声。

对面一拨人听了,愣了片刻,静了片刻,就有人回话:“噢——听见了。既是三少爷亲自相告,我就放心了。三少爷,我杨某谢谢你了!”

两面一阵应答,皆大欢喜。这样沟通的不只是信息,更是两岸的人心。人隔两岸,心连一起,桀骜不驯的黄河仿佛也放慢了脚步,时而吼声低沉,时而欢快,好像为刚才的过失惭愧,为黄花闺女的生还庆幸。

一夜没有合眼的杨福来,天一亮,就带着用人过了永和关。虽说急着要接闺女回家,可是又不能逾礼,不得不先去拜见白家的掌门人白鹤年。白鹤年前些天因生意上的事和管家白诚仁去了一趟隰州,昨晚才到家,略事洗漱,倒头便睡,贪睡了一会儿。他在被窝里听说杨掌柜来访,就有些纳闷。虽说白家与杨家是东西两岸的大户,其实,因一河分两省,各自有各自的生意和社交圈子,各自忙着各自的活计。再就是因渡口收费不均的事曾有过龃龉,故心存芥蒂,过从甚少。所以,听说杨掌柜来访,感到十分纳闷。

白贾氏正要告诉他真相,杨掌柜已经站在窑门外,快人快语地说道:“白东家,杨福来谢您来了!”

白鹤年穿好衣裳,正要下炕,忽听脚迹罕至的杨掌柜门外咋呼,倒吃了一惊。

“杨掌柜请进。”白贾氏忙开门招呼客人。

双方寒暄片刻就言归正传。

白鹤年如蒙在鼓里,杨掌柜的闺女怎么能被水推走?又怎么被白家三娃救起?他怎么一无所知?

白贾氏见状,忙赔着笑脸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道了出来。白鹤年这才恍然大悟,在为三娃担惊的同时,露出舒心的笑容。

“哦,哦,没什么,谁让我们摊上这事?摊上了就不能不管,是不是?我们白家一贯以助人为乐事,漫不说杨掌柜令爱,就是别人家娃娃,也一样看待。”

“那当然,白家的善心和义举谁人不知?”向来不肯折腰的杨福来,现时也露出取悦于人的笑容。少顷,又说:“人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真不知如何谢忱白东家才好!”

白鹤年还没有开口,白贾氏便抢先说道:“谢什么,不是说秦晋之谊么,重谊就要轻礼,杨掌柜您说是不是?”

“话虽那么说,但白家的大恩大德杨某不敢忘记,今日略备薄礼,不成敬意。”

说着,向窗外一招手,就有人提进来一个箱子,杨福来打开,一一说明:“这是两枚足色元宝,这是两匹杭州产绸缎,这是一张面值千两的银票……”白鹤年虽然并不稀罕这些东西,但金银财宝毕竟是他之所好,因此,一时间竟看得两只眼睛发了直,并想象着这么多东西能打造几只船,能修几孔窑,能……他不能再往下想了——原来,白贾氏用手捅了他的腰窝,打断了他的美妙想象。回头,瞥见白贾氏眼里有话,白鹤年心领神会,这才非其所愿地说道:“心意厚诚,礼也不薄,只是——”

“我们不能收。收了心里就不平整。杨掌柜,心领了,有劳你收起吧。”白贾氏把话接了过来。

两个当家人正在一来二去地推让,爱丹和白永和走了进来。

杨福来一见爱丹,满腹的焦虑顷刻化为乌有。父女俩热泪如泉,滚滚而下,泣不成声。对于杨福来来说,一天时间犹如一年,他和改样几乎一夜没有合眼。他擦了把泪水说:“亏得三少爷见义勇为,才使我们父女得以团圆。爱丹,谢过爷爷、奶奶。”

爱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白鹤年和白贾氏叩了三个响头:“爷爷、奶奶万福!救命之恩,涌泉相报,晚辈永世不忘!”

白鹤年见爱丹不仅长得好看,而且出言不俗,心想,就凭这两句话,就要高看杨家闺女几分。看不出来,杨掌柜一个粗人,竟能**出这样聪慧的闺女。

白贾氏扫了众人一眼,暗暗浮想:在这样一个水灵灵、活脱脱的姑娘面前,谁能没有想法?她知道她的男人此时在想什么,她也明白她的孙子在想什么。

杨福来见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就说:“我娃刚才说了,受人滴水之恩,须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呢。东西再多,也抵不过你们的义举,还是请白东家收下吧。”说着,就要起身告辞。

白鹤年给白贾氏递过一个眼神,眼神里分明含有征求之意,征求之意的背后,分明有给个人情的意思。白贾氏当然知道男人的心思,但她毫不犹豫地把目光收了回来,没予理会。

杨福来想了想,说:“要不,把银票放下,其余的我拿走。白东家,您看怎样?”

白鹤年应声道:“也好。我倒不在意礼轻礼重,可多少不收,杨掌柜心里也过意不去。”

白永和急着说:“既然杨掌柜说是义举,那就让义举常在吧。收下这份礼,就无义可举了。”

白贾氏立即附和道:“三娃说得好,就这样吧。”

白鹤年对妻子的大度一向佩服,可这次救命之举,非同小可。人家想谢忱谢忱也无可厚非,何必那么较真!事已至此,不便再说什么,只能附和着白贾氏说:“这样也好,杨掌柜只要记住有过这么一回事就行了,礼谢的事再不必提起。”

杨福来这辈子经过多少事,从来没有遇到过救人不言谢的义举雅事。想起过去两家因渡口利益不均而伤和气的事,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愧对了白家。此次白家拒收谢礼,这心里就更添几分愧疚,便诚恳地说:“你们的恩德我心领了,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我杨福来万死不辞。”

杨家父女怀着感恩不尽的心走了。一场劫后余生的故事看似结束,实则刚刚开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