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白永平、白敬斋一行吃了定心丸,把所见所闻概括成“钱庄息业,客栈开业,股权不变,红利照分”,给白老太爷交差复命,给白氏族人一个交代,一场由钱庄息业引发的风波就此了结。

原来,白鹤年听了钱庄白掌柜的一面之词,听了二娃的从旁煽动,一怒之下,竟不顾白贾氏和柳含嫣的劝阻,委派大娃白永平前去“问罪”。白敬斋听说,也带了几个纳股人摇摇晃晃去了。当他们得知,“东墙”是拆了,但已到了非拆不行的关头;“西墙”是补了,一下补出了生气。知道这个“师”原本是不该兴的,这个“罪”更是无法动问。白鹤年得知真相,狠狠训斥了白掌柜和白永忍,他深陷自责而难以自拔。想的是,白家有主,无须他再多过问。

这样的大好消息,柳含嫣是笑在心里,喜上眉梢。但她尽量抑制住内心的激动,不使自己在男人的成功面前失态,在忌妒男人的人们面前张扬,以免引起人家的不快。经过两个月来一地鸡毛的不停磨烦,她也成功地进入角色,和在外闯**的男人遥相呼应。

对白永和首取利市刺激最大的,当属河对岸的杨家父女。

杨福来眼见白家的生意越做越大,除了发发红眼,就是唉声叹气。因为,白家出了位有勇有谋的白永和,他家失去了一位能文能武的好女婿。爱丹见白永和在碛口站住了脚,不免由此及彼胡乱想了一通。白永和当了主子,带回来一位野女人,断了她的后路。白永和的每一个成功,如同一把把尖刀,剜得她心窝窝滴血。因为白永和越成功,越显得她落魄。一河之隔的爱丹,天天望着九十眼窑院发呆。一会儿说:你知道我杨爱丹孤苦一人,和你的孩子相依为命,过着有口难言、有苦难咽、有泪长流的日子吗?一会儿想:我爱丹敢爱,也敢恨。即使我出不了这口气,我的娃长大也要替我出气。一会儿又想:嗨,和人家置的甚气?他是他,我是我,一别两宽了。渐渐,一种不如离去的念头在心头萦回:走吧,走吧,省得看白家的白眼,发自家的红眼。

一天,白三奴告诉爱丹:“三太太让我带几个船工去碛口哩。”

白三奴说这话的时候,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爱丹,讨她的回话,看她的态度。

爱丹一如往常,冷冷地看了眼白三奴,没有吭声,只是摆了摆手,意思再明显不过:走你的路吧。

白三奴讨了个没趣,二话没说,扭头就走。

爱丹转念一想,朝白三奴的背影喊了声:“哎——等等!”

白三奴本不想就这样扫兴而去,听得爱丹叫唤,急忙回过头来,不无惊喜地说:“您喊我?”

“你告诉柳含嫣,就说我们杨家已经雇下你了。”

“三少奶奶……您……不是说笑吧?”

“我哪有工夫和你说笑!我早不是你的三少奶奶了,怎么老改不过口?你能叫得,我可受用不起。你省下力气叫别人三少奶奶去吧!”

爱丹一肚子火气正没处发,可好让白三奴撞上。白三奴虽说碰了一鼻子灰,但他知道这是指桑骂槐,也没理会,只是抓耳挠腮猜测爱丹雇他的真实意图。

“是,是,不叫就是了。那您说,‘雇下我了’是甚意思?”

“真是猪脑子,笨了个笨。从今天起,你就是杨家的老艄,劳金加倍,怎么样?”

白三奴掏了掏又薄又短的耳朵,挠了挠既脏又乱的头发,好像觉得不是三少奶奶说错了话,而是他白三奴听错了话,这是哪里的事呀!

“你是傻了,还是呆了,几十岁的人,连个话也听不懂?”

“啊,啊,听懂了,三少奶奶要高抬我,我哪有不应承的道理。”

“那就说定了,打明儿起,你就上船,跟杨家的伙计们一起做活儿。”

“噢,是啦。”

白三奴到现在还没完全醒过神来。事情来得太突然,心里真没有个数。要我过来是看上我这个人,还是拆白家的台?是给我抛来了绣球,还是铁蛋?

白三奴神气十足地来到渡口,见着杨家的老艄百家锁,给了个不屑一顾的眼神:哼,等着瞧吧,赶明儿我就成了杨家的红人!

百家锁暗暗领受了白三奴的白眼,难以乖乖地静下心来:嗬,这小子,不知看了谁的好脸,神气得头也不在脖子上搁着了!

柳含嫣叫来白三奴,问准备好了没有。白三奴支支吾吾,老不往题上说。

柳含嫣心想:是不是要和我讲条件,要待遇?就说:“三奴,劳金的事,去了碛口三老爷自会安排,绝不会亏待你。”

白三奴见事已至此,不说实话是不行了。一个白家人,一个白家的老艄,不效力白家而效力杨家,特别是在白家最需要人的关头,他却临阵脱逃,溜之大吉。昨天在爱丹家并没有想这么多,只是感情用事,脑子糊涂,一时被爱丹迷住。回去后,左思右想不合适,白家的子孙不孝敬白家,反而孝敬杨家,吃里爬外,忘恩负义,叫自己以后还怎么活人?叫自己如何面对三老爷?再说,这一走,给了想找他碴的老夫人有力的口舌:三娃和爱丹的分手,全是你的祸害!这条路走不得,走不得……他扯过被子,把毛茸茸的头紧紧捂住,想断绝这个念头。可是,捂住头却捂不住头里边的那个脑子!迷迷糊糊中,他看见爱丹那张令他垂涎三尺的脸蛋,那双叫他神魂颠倒的**,那对叫他想入非非的粽子般的金莲,还有那背在身上叫他奇思妙想的肉乎乎的双峰。奇妙的境界,销魂的感觉,像春汛的黄河,排山倒海的浪花,一浪高过一浪地袭来,直挠得他进了迷魂阵。这种巨大的冲动,使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他的决定,不去的理由有十个八个,要去的理由只有一个:为了他心中喜欢的爱丹。站在三太太面前,他再三权衡利弊,最终秤砣还是偏向了爱丹,用他心里的不平衡,给爱丹心里一个平衡。

“三太太,不瞒您说,在这之前,我已经应承下给杨家当老艄。昨天一时犯糊涂,没好意思和您说,实在对不起!”

“什么?您说什么?”柳含嫣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定了去杨家当老艄,一奴不能伺候二主,请三太太另请高明吧。”

柳含嫣听了,随口嘟囔了一句:“姥姥!”

“姥姥”是北京人的气话,白三奴不懂“姥姥”和他去杨家有甚关系,就眨了眨眼问:“你问姥姥?我没有姥姥。”

柳含嫣紧绷着脸,心里却掠过一丝暗笑,也懒得去解释。她压了压心头的火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她万万没有想到,白三奴会临阵脱逃。不过,拴住人,不一定能拴住心,也只能随他去了。想到这里,倒坦然了许多。便敲明亮响地说:“三奴,人各有志,要走,你就走吧,我不强留你。想攀高枝也是人之常情,不过爬得高,跌得重,你懂这个理吗?”

“这个理谁不知道!到杨家只能说走了下坡路,就了低枝,就是跌下来能有多疼?”

既是铁了心,再说也枉然。柳含嫣说:“你到白管家那里结账去,按规矩多给你发一个月劳金,我给你多发两个月,也算白家对你辛苦一场的回报。”

听了三太太这话,白三奴心里热乎了一下。原来,他以为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率性而为,不知道三太太也是性情中人。要知道三太太能这样处事,他白三奴也许会另做打算。可是,一切都晚了。他匆匆谢过三太太,如释重负地走了。

不多一会儿,白管家进来,试探地问:“你让三奴走的?”

“是呀,人家不想在白家干了,咱还能强留?哎,白管家,你知道三奴为什么要去杨家?”

“我也不大清楚。是杨家给他劳金高,还是杨家许下甚愿了?难道……”

“难道什么?”

“啊,我是说三奴到现在也没个家室,难道是杨家应承下给他娶房媳妇不成?”本来,他想说三奴是奔爱丹去的,话到嘴边就变了样。

一句话点醒了柳含嫣,难道是爱丹背后搞鬼?如果是这样的话,是爱丹在拆三老爷的台。不想了,扯淡事,管它呢!

柳含嫣问白管家:“三奴经手的渡口账目结清了?”

“该交的都交了,该给他的也都给了。”

“你说,除了三奴谁还能当老艄?”

“白葫芦、白狗蛋还有点嫩,只有白疙瘩一人可以胜任,可是他被老太爷逐出族门,怕是不好使用。”

关于白疙瘩,她略知一二。可是白疙瘩一不偷,二不抢,凭本事吃饭,只不过这碗饭吃得不怎么体面罢了。这样的人,如果用了他,能有什么后果?无非是引来一些闲言碎语。眼下正在用人之际,起用了他,既能解了白家的危,又给了他重归大流的机会,这样的好事,还有啥好说的?再者,现在是三老爷当族长,别人又能怎样?不过,为稳妥起见,她想出一个折中办法,但没有说出口。只是淡淡地说:“好用不好用,要紧的是看能用不能用。”

柳含嫣打发走白管家,随即让财旺找来白疙瘩。

白疙瘩还是六月六那天,有幸被三老爷叫来同吃一锅饭时,见了这位时髦的三太太。老实说,自打被逐出关村,虽然靠打捞河里活人、死人和财物有了一点积蓄,可是却丢了面皮,丢了亲友,孤家寡人地住在关外。今天是怎么了,新来的三太太竟喊他来说话,难道还要处置他?

白疙瘩抬头看了看,天湛蓝湛蓝,上边挂着几朵云彩,云彩上面是红艳艳的日头。他看见了渡口,他稀奇地看着来往的渡船和停泊的长船,心里涌起中流击水的豪情。九十眼窑院近了,他有些恍如隔世,是不是走错了路?迈着沉重的双腿,避开好奇的目光,拐弯抹角,曲径深巷,好不容易才来到三老爷家。

款款敲门,里边传出银铃般的声音:“谁呀?”

白疙瘩如同要见圣人一样,诚惶诚恐地回答:“三太太,是我,白疙瘩。”

随着门声响起,门帘掀起,露出三太太那张精彩的脸和同样精彩的半拉身子:“啊,疙瘩来了,请进!”

进了窑,白疙瘩局促不安,好奇的目光四下里圪瞅,不知该往哪站才对。

柳含嫣招呼白疙瘩坐了,白疙瘩不敢。说:“站惯了,这样说话挺好。”

柳含嫣说:“让你坐,你就坐,客气什么?”

白疙瘩这才战战兢兢入了座,柳含嫣和他叙了些家常,就说到正题。

“叫你来是请你出山,不知肯不肯屈就?”

“看三太太说到哪里去了,你是当家的,我是摆不上盘子的酸枣,说请我出山,还不把我折死!”

六月六那天,白永和给柳含嫣介绍白疙瘩时,她只不过扫了一眼。如今坐在面前的白疙瘩,细身细腰,细声细气,白净面皮,曲卷着头发,书生一般,无论如何和她想象中的粗人恶相对不上号。一个靠黄河捞尸的受苦人,竟会如此清秀。人清秀,名字可是不雅啊!

想到这里,柳含嫣掩口失笑。把白疙瘩的话先撇在一边,问起名字的来历。

白疙瘩说:“小时候,父母见我生得惹亲,怕不好抬举,就起了这么个名字,为的求个平安,长大成人。”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以貌取人不对,以名取人更不对了。”柳含嫣顿了顿,把握住说话的节奏,力求把前后两层意思分开。“是这么回事,三老爷在碛口开了字号,还打算放长船,听说你是好老艄,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不知你愿不愿意跟三老爷去做营生?”

来之前,白疙瘩想的绝不是三太太要起用他,而是不知哪里又触犯了白家,叫他领现成来的。所以,禁不住大吃一惊,心里就泛起波澜:我白疙瘩终于等到了出头之日?

白疙瘩问:“为甚不用白三奴?”

柳含嫣说:“人家当了杨家的老艄。”

白疙瘩问:“怪了,白三奴为甚要这么做?”

柳含嫣说:“我也觉得蹊跷,一时摸不透情由。”

白疙瘩问:“我一人去,还要带人去?”

柳含嫣说:“带一只长船的人手,今天就把人挑好,明天起程。”

白疙瘩说:“我说话谁听?”

柳含嫣说:“插起招兵旗,还怕没有吃粮人?”

白疙瘩又问:“这么说,我是回了白家,又成了白家的人?”

柳含嫣说:“本来就是白家的人嘛,只不过做了点出格的事,改了就好。不过,暂时还只算白家雇你,如果你在碛口干得好,年底回来,让三老爷在族人面前替你说情,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

离群孤雁就要归队,白疙瘩说不来的畅快,他再不是永和关可有可无的人,他开始找到了自尊和自信。这一夜他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就带上白葫芦、白狗蛋、白来生,还有投情上门的百家锁(白三奴当了杨家的老艄,原来的老艄百家锁不愿在白三奴手下干。心想:延水关你来得,永和关我就去不得?也是凑巧,听说白疙瘩招人,索性辞工来到白家)等上了路。

自白永和走后,如意和彩霞就搬过来和柳含嫣住。正是掌灯时分,如意哭着闹着,满炕打滚。柳含嫣问彩霞:“如意这是怎么啦?”

彩霞说:“许是瞌睡了,胡翻哩。”

柳含嫣让彩霞哄如意睡觉,如意撒野不从,要妈妈唱儿歌哄他睡。柳含嫣没法,只得半仰着身子,一面喂奶,一面哼着儿歌:“噢,噢,睡觉觉,不怕狗儿咬,不怕猫儿叫,甜甜睡一觉。醒来妈妈给你吃糖糕,吃了糖糕跳高高。一跳一尺高,二跳二尺高,三跳三尺高,背上书包包,跳跳上学校。”

唱着唱着,如意吮着奶的嘴松了,握着奶的手也放开了,柳含嫣一看,如意甜甜地睡了。

因为白疙瘩的事,柳含嫣被爷爷责问了两句,心里老大不舒服。想趁黑夜再给爷爷做一番解释,以免老人家说她目无尊长,擅自做主,用了不该用的人。

外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柳含嫣返回来,打上灯笼,刚迈出门槛,迎面撞上白管家,俩人几乎同时叫了一声。柳含嫣用灯照了照,才看清来人。就问:“白管家,匆匆忙忙的,有什么急事?”

“有,有急事!”白管家有些心慌意乱。

“回家说吧。”

进了窑,还不等柳含嫣开口,白管家便火急火燎地说:“三太太,出了事啦!”

本来女人家胆小,黑天半夜的,白管家一惊一乍,倒叫柳含嫣有些毛骨悚然。正在铺炕的彩霞听了,也有点害怕,紧靠柳含嫣坐了。柳含嫣有了伴,壮了胆,平静地说:“出了什么事?”

白管家从袖口掏出一封信,双手递给柳含嫣,柳含嫣看不清,彩霞端过灯来,把捻子挑亮。柳含嫣就着明亮的灯光,一口气读完信,往炕上一摔,气急败坏地说:“你们做的好事!”

白管家唉声叹气地说:“全怨我,全怨我!二老爷听人说,去天津贩银元贩一赚俩,就生了发财梦。他知道我保管渡口的钱,撺掇上大老爷找我借钱。开口要借两千,说是回来就还。我说三老爷不在家,要禀报三太太。他们说,这么点小事还用禀报,你就大大方方地当了家吧。一辈子没当过一回家,当它一回怕甚?我再三不允,惹得两位老爷火了,说我是狗眼看人低,怎么着也是老爷,还不如个太太?出了事他俩扛着。就这样拿了两千大洋走了,谁知他们贩大洋是假,贩大烟土是实,走到灵石地界让稽查队逮了,没收了大烟土不算,还要问罪,人家警察局写信让收尸呢!”

“以你的估计,他们是真要命哩,还是讹诈钱哩?”

“按说,两位老爷贩量不算很大,要命还不至于。也许他们是以要命为幌子,讹一笔钱。不过,是真是假也不好说。”

“三老爷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没经过世面,你说这事该如何处置?”

一遇事,白管家就挠他的花白短发,滴溜溜地转着他的眼睛。这回任眼睛再转,头发再挠,也想不出办法来。在白家二十来年,还没有经过这样人命关天的事。他见三太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他拿主意,只好说:“只能请三老爷回来再议。”

“等三老爷回来,啥事都误了,救人要紧。”

“三太太您说怎么好?”

“找老太爷、老太太去!”

白管家提着灯笼前行,柳含嫣紧紧跟在后面。在漆黑的夜里,灯光影影绰绰。风刮过来,灯笼不住地摇晃,灯笼上“白府”二字也随着摇晃起来。柳含嫣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这不是夜深之故,是她发自心底的寒意。

老太爷、老太太正和如玉猜谜语,见二人这般时候还来造访,不免惊疑。柳含嫣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先握住如玉的手说:“猜的什么谜,给妈妈说说好吗?”

如玉虽然和如意不免有小小摩擦,但对新来的妈妈渐渐有了好感,她心不偏,有了东西一样分,有了吃的一样给,还时不时过来给她梳头洗脸,问这问那,因此对这位妈妈比刚来那阵黏糊得多了。

“奶奶说,兄弟七八个,围着柱子坐。大家一分手,衣服就扯破。我说是人,奶奶说不是人,是吃的东西。我猜不着。”

“想知道吗?”柳含嫣挑逗如玉道。

“想呀。奶奶的学问可高了,连爷爷都费劲猜呢,怕是妈妈也猜不着。”

“好,我告诉你,就是咱家吃的大蒜。想想看,几瓣蒜围坐在一起,你要剥蒜,就得剥了那层皮,那层皮就是它的衣服,是不是?”

“啊,原来是它呀!”如玉恍然大悟,大家都轻轻地笑了起来。

“妈妈也给出一个谜?”如玉还不过瘾。

柳含嫣想了想,故作神秘地说:“大姐树上叫,二姐吓一跳,三姐拿砍刀,四姐点灯照。打四个虫子。你慢慢猜去,大人有事,啊?”

如玉闭着眼猜她的谜,柳含嫣这才和爷爷、奶奶说开正事。

白鹤年和白贾氏听了,如晴天霹雳,浑身撕裂,脑子除了嗡嗡响,还是嗡嗡响。

柳含嫣安慰道:“甭急,甭急,咱想办法就是。”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孽障!他一个胡闹不算,还把大娃也拽上,人命关天呀!”白鹤年声泪俱下,面色灰暗,双手在大腿上拍得啪啪直响。

在白鹤年撕心裂肺时,白贾氏已经把表情适度调正过来,不紧不慢地说:“这事只有三娃回来才能定夺,快打发人去给三娃送信!”

柳含嫣说:“只怕三老爷回来赶不上趟。依我看,还得麻烦白管家带些钱去打点,三老爷回来随后就去。”

白管家为难地说:“这……人命关天的事,我能当得了这个家?”

白鹤年道:“你在白家这么多年,谁还信不过你?”

白贾氏也附和说:“我看就这么着吧,算是白家最后一次麻烦你了。”

“看老太太说到哪儿去了,我就是辞工回家,只要用得着,说句话,还不是一样跑腿伺候。”白管家勉为其难却又不得不打肿脸充胖子。

次日,白管家朝东走了灵石,财旺朝北去了碛口。

白永平和白永忍外出时,分别告诉他们的婆姨,在家憋闷久了,想去太原逛逛,散散心,顺便给她们置办些衣裳。所以,直到现在,冯兰花和祁娇娇还不知情,外边的一切都让柳含嫣遮掩得滴水不漏,但内心却焦急万分,时不时走出九十眼窑院朝北望望,朝东看看,盼着三老爷快些回来,盼着白管家的好消息。在她看来,万事为小,人命最大,何况陷于囹圄的是三老爷的骨肉同胞。当家人不在,这个家得她来当。她的焦头烂额,她的心急如焚,只有她知道。迟钝的冯兰花和机灵的祁娇娇照旧过着平静的生活,仿佛她们的男人还在太原柳巷逛着,钟楼街玩着,给她们扯下绸缎了,还是买下首饰了?总之,不是甜蜜的想象,便是温馨的企盼。

白永和前脚到家,就传来白管家途中遇劫的消息。白永和询问报信人,言说白掌柜路过隰县杀人沟时被土匪抢劫,不只是钱没了,人也被折腾得不轻。脚夫把他送到石口镇,白管家又惊又吓,竟一病不起,才央求店家派人送信。

灵石那边等着救星,救星却成了伸手求救的落难之人。本来一处救火,救成了两处,真是祸不单行,疲于应付。白永和与柳含嫣愁眉不展,对坐良久,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爷爷那里催着他快快上路,柳含嫣这里却在留与不留之间犹豫,白永和虽说不免儿女情长,但两个兄长尚在囹圄,哪敢贪恋,只能席不暇暖,匆匆向爷爷、奶奶告别,带上财旺,带上所能带的钱又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