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不等白鹤年理论出结果,就传来白永忍出师不利的消息。

船工白葫芦和白狗蛋在村里游**,却没见二少爷和老艄白三奴的影子。消息传到白鹤年耳朵里,觉得甚是蹊跷,就把俩人叫来问话,才知道他们是被二少爷打发回来。问为什么,说丢了货。又问丢货的情形,不得已说了经过。

原来,船行至于家嘴,按惯例山西的船一般都在山西一侧的于家嘴停泊,可陕西那面有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婆姨在河边喊叫住店,白永忍心一动,就叫白三奴把船驶向清水关抛了锚。那个婆姨是开店的,好言好语把白永忍和白三奴请上岸,好吃好喝了一顿,直把主仆灌得酩酊大醉。然后又下来喊船工上去喝酒,船工不敢擅离职守,那个婆姨说,掌柜的要他们上去喝酒。船工听了,哪有敬酒不吃的道理。就拴好船,上了岸。有美人美酒,一个个像喝了迷魂汤似的,直喝的分不清东南西北,还是店家婆姨把他们送上了船。

天明,准备起船时,才发现皮货丢了大半。白永忍傻了,傻得比正在被店家宰杀的那头“嗷嗷”吼叫的肥猪还傻。

白永忍问:“谁让你们上岸的?”

船工们说:“开店婆姨说,是你让我们上去喝酒的。”

白永忍让人找来开店婆姨,那婆姨屁股一扭一扭的,两个硕大的奶子,不老实地在绿褂褂里突突摇摆,晃得众人眼痴痴的。她双手叉在蜂腰肥臀之间,理直气壮地说:“掌柜的,你是喝了迷魂汤,还是喝了尿水水?你说的话怎么不认账,啊!”

白永忍火辣辣地说:“你是吃了胡椒面了?怎么满嘴尽说胡话!我什么时候说过让伙计们上岸的?”

“说话如放屁,还算男子汉?你喝多了,搂着我不放,你占了我的便宜不算,还叫你的伙计都来喝上两壶,闻闻骚味。这不是你说的,是鬼说的?你丢了货怨谁,只能怨你把不住门关子!”

白永忍忍无可忍,气得咬牙切齿,举起拳头就要打。那婆娘也不是省油的灯,索性把头顶在白永忍怀里,说:“有本事你打,打不死就不是你娘养的!”

船工们怕事情闹大,二少爷下不了台,都过来劝架,好说歹说才算把那婆姨劝走。此时,岸上被店家宰杀的肥猪吼完了最后两声,也偃旗息鼓。白永忍出师不利,咋能就此了结?他出不了这口气,就往伙计们身上发泄,骂了这个骂那个,骂得祖宗三代都翻了底还不解恨。六个船工情知闯下大祸,耷拉着脑袋不敢出声。骂得实在承受不了,胆子大点的白葫芦和白狗蛋便顶撞了几句,白永忍连踢带打,并嚷嚷着要他俩滚蛋。他俩一气之下,就回了永和关。白鹤年问:“那二少爷呢?”白葫芦说:“要走不能走,要回不敢回,听三奴说,要连货带船就地出手。”

白鹤年再没说什么,心里窝烦透了。本来是想捞一把,这下可好,不仅捞不回来,说不定把三娃挣下的全贴上还不够。这二娃真不是个东西,想甚,甚歪;做甚,甚晦。家业交给他,等于往败家子手里藏元宝,再大的家业也支不住他折腾。如果说,几年来对二娃难以割舍的话,那么,这一刻他终于丢掉幻想,面对现实:沙里淘金,三娃就是那块金;鱼龙混杂,二娃就是那条鱼。这个家非三娃莫属。他打定主意,就喊来财旺,让他请老夫人和三少爷。他端坐在太师椅上,不动烟火,屏声静气,等待着神圣的一刻来临。

白贾氏带着如玉回来,见老太爷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心里就有了底。不多一会儿,白永和也来了。见爷爷、奶奶端坐太师椅上,不说不笑,心想,十有八九是为他去北京的事,不管爷爷点不点头,此行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白鹤年让白永和坐在左侧椅子上,清了清嗓子,说:“三娃,你想好了没有?”

白永和一愣,问:“想好甚了?”

“你是明知故问,还不是那天爷爷和你说的事。”

“哦?”白永和好像想起来了,“不是说我从北京回来再理论吗?”

“计划赶不上变化,没有理论的余地了!”

“出了甚事啦?这么急!”

“你二哥放长船栽了,我不得不速下决心,当断则断,不管你有甚想法,总得以白家为重。因此,从今天起,你就是白家的主事人了,一经授命,立即理事,赶快去清水关处置长船事宜。”

白永和一听,浑身酥软,暗自长叹:“完了,一切都完了!”双膝并拢就势跪倒在地,求爷爷开恩:“爷爷,让我去清水关救急,责无旁贷,让接掌家业,孙儿自愧无力胜任。”

白鹤年以为三娃是谦辞,耐心开导说:“我还不到你这个年纪,就接过了家业,还不是一样做了下来。人在事中练,刀在石上磨,久而久之,就成了行家。”

奶奶也劝道:“三娃,爷爷把如此重的担子搁在你肩上,既是对你的器重,也是对白家的眷顾,再不要三心二意,心猿意马。”

面对爷爷的摊牌,白永和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一想起远在北京翘首以待的柳含嫣,一种责任感升腾而起,他要把事情真相和盘托出,求得爷爷、奶奶的宽宥。可是转念一想,爷爷、奶奶为他付出得太多,他对爷爷、奶奶回报得太少,先前的惭愧被另一种惭愧所淹没,先前的责任感被另一种责任感所取代。苍天呀苍天,我该怎么做才好?这时,他耳边仿佛传来柳含嫣声嘶力竭的呼喊:“我等不及了,你快来呀,你快来!”对,我已经辜负了一个女人,决不能再辜负另一个女人。很快,刚刚占了上风的惭愧和责任感又隐了下去。他对爷爷说:“爷爷,原谅孙儿无能,清水关我去,白家重责我不敢应承。如一再相逼,恕孙儿不孝,我即离家出走!”

“反了你啦!反了你啦!你试试从这个门槛往出迈一步?”白鹤年怒不可遏地吼道。

白贾氏见大事不好,忙以一只手按住白鹤年,又以另一只手指了指白永和说:“三娃,你是羊羔羔跳崖不识高低,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是读书人,应该懂得父母命不可违的道理。我们是你父母的父母,两层天,两道命,你敢不听?”

白永和心想,一味僵持下去也不是个法子,便缓和着语气说:“爷爷、奶奶,还是容孙儿三思而后行。我先去清水关照料,回来再定还不行?”

白鹤年知道,这是三娃的缓兵之计,“啪”的一声,把他心爱的水烟壶摔在地上,想抬手指着白永和问话,却哆嗦得举不起来,嘴里也像塞了一块棉絮,只见张嘴,听不见声音。盛怒之下,就从太师椅上溜了下来,双膝并拢着了地,终于说出一句把白永和逼上绝境的话:“要么我跪死,要么你应承!”

见爷爷跪地,吓得白永和浑身瘫软,赶忙跪下搀扶爷爷,爷爷却似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讨债者,任凭他如何搀扶,就是不给他顺顺溜溜起来。白永和没法,只好再次跪在地上。白贾氏见爷孙俩同时跪在地上,只能陪着他们跪了下来。

如玉见祖爷爷、祖奶奶和爸爸都跪在地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跟着跪了,好奇地看着一张张恼怒的、哭丧的和无奈的脸,问:“你们这是怎么啦?都跪在地上要做甚?”

没人搭理,也没人笑。

白永和见奶奶也跪在地上,知道自己犯了大逆不道之罪,再也顾不得多想,脱口说道:“我应承还不行?爷爷、奶奶真要把孙儿折死了!”

白贾氏最忌讳说不吉利话,听得三娃这么一说,慌得以手去堵他的嘴:“不许胡说!应承就应承了,还说这些没使用的话做甚?”

白鹤年见三娃应承下,不等白永和搀扶就站了起来,从如玉手中接过水烟壶,看了看,只碰了一点皮,还结实着哩,就放了心。用袖口擦了擦,就吞云吐雾起来。白贾氏有老寒腿毛病,腿不好打弯,一时站立不起来,白永和父女俩连扶带拉,好不容易才归了位。

白家祠堂坐落在九十眼窑院最下方。面对人丁兴旺的窑院,背靠奔腾不息的黄河,飞檐挑角,碧瓦生辉。作为九十眼窑院唯一的砖木结构建筑,是白家苦心经营的祖脉象征。祠堂两根廊柱上挂着一副满目沧桑的楹联。上联是:子子孙孙牢记互谅互帮互助;下联是:世世代代莫忘同根同宗同祖。它是白氏祖训的补充,也是凝聚族人的圭臬。

祠堂里挤满了人,三三两两私语猜测:不是年节,不到祭祀,也没听说谁犯了家规家法,老太爷突然唤他们来要做甚?白鹤年一改平日的短衣便服,头戴瓜皮黑绸帽,身穿灰色长袍,外套直贡呢马褂,脚穿布靴,显得庄重大方。最显眼的是那根和他形影不离的辫子,已然从乌黑变得花白,从粗长变得细短,犹如童子的小辫子。但极其顺溜,极其光亮——显然今天特意加了工。因为自民国政府号令剪辫子以来,村里的长辫子一下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是光头就是剪发头,唯有白老太爷乐意让那只辫子顽固地盘在头上。此时白老太爷面容庄重,神情肃穆,在场的人也跟着严肃起来。白管家清点了人数,告诉白老太爷,除三少爷都到齐了。白鹤年问:“怎么回事?快回窑里去找!”

白管家应声出去,一路小跑来到三少爷院。门外侧耳细听,窑里有人说话。他不便冒冒失失进去,可又不能不进去。只好轻轻敲了一下门,没人搭理。再敲,三少爷应声开门,问:“甚事,白管家?”

白管家说:“老太爷在祠堂里等不及了,叫你快去。”

“知道啦,就说立马就到。”

白管家门也没进,扭头去了。

白永和窑里坐着奶奶白贾氏,还有当年一同补纳的赵城儒生许壮行。许壮行西装革履,留着时兴的中分头和八字胡,眼睛藏在墨镜后,给人深不可测的感觉。他是受钱开钱大人委派,专程从京师来见白永和,并拿来钱开钱局长的一纸聘书,上写着“兹聘白永和为京师学务局一科科长”云云。许壮行说:“这个职位虽然清寒,但从阶位上也还算县知事一级,大小也是个京官,说起来,人前面后也风光。钱开新近任了京师学务局局长,他不忘旧情,想提携昔日朋友一把,这不,人家首先想到的就是你。提起那年补缺的事,他还为你的遭遇感慨不已呢。”

白永和问:“许兄高就何处?”

许壮行说:“惭愧,比不得老兄,凑合在学务局任了个科副。你准备一下,我回赵城老家看看,完了在太原会面,你我弟兄一同上任去。”

白永和叫人把许壮行安顿在白记客栈休息,立时心乱如麻,坐立不安。自言自语道:“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白贾氏也不停地嘟囔着:“怎么办?”

白永和捂住脑袋痛苦地思索着。这纸聘书,无异于给他出走搭了一个阶梯,这样的好事,迟不来,早不来,偏偏来在这个节骨眼上。叫我走吧,刚刚应诺了的事,怎么好意思反悔?不走吧,到口的馅饼,哪肯就这样白白放弃?

白贾氏也没了主张。眼前这事,正应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老话,只可惜得来的不是时候。她试探着对三娃说:“要不,奶奶去和爷爷说说?”

白永和摇了摇头说:“没用了,一切都晚了。我要是反悔了,还不把爷爷气出病来,爷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三娃还怎么活人?再说,三娃从来信诺如山,不做反悔之事。”

一次次的两难抉择,一次次的失之交臂,为什么懊悔和失意总是与三娃如影随形?白贾氏问了苍天问自己,没有答案。空有满腹学问,奈何天不遂意,长流不止的泪水就是她现时无可奈何情绪的宣泄。与其说为三娃痛哭,不如说是为她自己的抱负再遭重创而悲伤。她抱愧地说:“三娃,认命吧,心强命不强。奶奶我犟了一辈子,犟出个甚来?没有。你犟了半辈子,犟出个甚来?也没有。没做官的福分,或许有经商的缘分,一人一个吃路。奶奶我想通了,人呀,出门要入乡随俗,做事得随遇而安。舍得,舍得,有舍有得。人常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三娃,你的好日子就在后头!”

白鹤年见白贾氏和白永和相随来到祠堂,而且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心里不由得犯了疑:他俩这是怎么啦?莫不是又要反悔?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清了清痰,目光威严地扫了一眼,全场便肃静下来。众人眼巴巴地看着这位德高望重的族长,等待发话。但白鹤年却没有张口,他觉得眼前一晃,一幅与此时此地相似的陈年旧景叠印进脑际。

记得也是五黄六月天,也是在白家祠堂里,风烛残年的父亲,当众宣布由他来主持家事。他诚惶诚恐地戴上象征白家权势的金戒指,这一戴就是四十多年。如今,自己老迈腐朽,不堪重负,就要把这枚金戒指,传给孙子辈的三娃来执掌,忆昔抚今,感慨万千。

耳旁传来白管家低沉的声音:“老太爷,开始吧。”

白鹤年这才从沉思中醒了过来,连连点头:“好,好。”他说道:“今天召唤大家来,要说一件关乎家族的大事。鹤年执掌家事四十多年来,早起晚睡,小心做事,虽没有大功于族人,但也保住了祖宗的根底,维护了族人的福祉。如今,我老了,到了歇息的时候,我决定从今日起正式引退,颐养天年。白家的事,由三少爷永和来执掌。大家都听好了,从今天起,他就是咱白家的当家人。三少爷是前清举人,又是候补知县,在外多年,眼界宽,见识广,德才兼备,能文能商,不仅在永和关,就是在永和县,也是数得着的人才。俗话说,红花还得绿叶扶。我们白家三百来口人,家大业大,没有统一的号令不行。所以,大家要帮衬着他,维护着他。凡是他做得对的,悉听勿疑;凡是他想不到、做不好的,众议可取。子子孙孙牢记互谅互帮互助,世世代代莫忘同根同宗同祖。如今大清已亡,民国初立,我白氏当顺应时势,图谋发展。”

白鹤年一席话,说得众人感同身受,心情激**,一片热议。只听白老太爷呼唤:“三娃!”白永和应声跪在爷爷膝下。白鹤年居高临下地说,“三娃,可记得白家祖训?”

白永和说:“记得。”

白鹤年说:“说来让众人听听。”

一想起祖训,白永和神情亢奋,激动不已:“以和为贵,以义制利,以诚取信,以俭治家。”

白鹤年以告诫的口吻说:“这十六个字,字字值千金,句句是律条,它凝聚了白家十几代人的心血与智慧。凡我白氏子孙,要常怀敬畏之心,什么时候也不可怠慢,把它作为做人的准绳,做事的规矩。作为当家人,三娃你尤其应须臾在心,身体力行。”

白鹤年好长时间没有这样庄重肃穆、神情亢奋过了,就要离开白家至高无上的宝座时,回顾往昔,岁月铭刻下他的风范,也留下不尽的感慨。他内心有好多话要说,因心情过于激动,思绪过于紊乱,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他缓缓从左手无名指上取下那枚金光灿灿的大戒指,戒指中间镶嵌着精致的小算盘,他用手拨拉了一下,米粒大小的金珠啪啪作响。他用袖口拭了拭,用嘴吹了吹,举到眼前看了看,一如他父亲交给他时锃光瓦亮。他恋恋不舍地看了又看,拭了又拭,并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戴在白永和左手无名指上,亲昵地在白永和头上抚摸了一下,眼里充满了厚望。少顷,又艰难地从身上解下一串钥匙,在空里晃了晃,仿佛向族人炫耀和明示。

白永和接过钥匙,神情庄重地说:“爷爷,您就放心吧,我一定不辜负您老人家的重托。”说完,站起身来,面向众人说:“咱们都是白氏族人,一个白字掰不成两半。我既然接承了这副重担,就会尽心竭力为大家操劳。各位长辈,各位同辈,各位晚辈,我愿与大家协力齐心,共赴时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一直沉默不语的白贾氏终于开了腔:“有件事不得不向族人说明白,就在祠堂议事的前一刻,从京城送来三少爷进京任职的聘书。”白贾氏把聘书在空中扬了扬,颇为得意地说:“这是个京官呀,是三少爷梦寐以求的前程,也是我们白家的荣耀呀!一纸聘书说明了甚?说明三少爷的书没有白读,说明三少爷有真才实学,说明三少爷人气好,有人帮衬。可是,三少爷权衡利弊,还是辞谢了到手的职位,一心一意为白家人谋利。有不为名利动心的三少爷掌舵,有顾全大局的三少爷给咱谋划,我们白家还愁不兴旺发达起来!”说完,让白管家把聘书拿下去让众人传看。

白贾氏一番慷慨激昂的话,把众人煽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白贾氏善于捕捉瞬间细节煽动人心的才干,再一次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她不无得意地扫视了一圈,见众人把钦佩的目光、信任的目光一齐投向白永和,这正是她所愿看到的景象。她的出现和不俗的谈吐,给白永和的“加冕”典礼,增添了很重的分量。她用她的满足感,弥补巨大的失落感。白永和则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不得不现出而今振作从头越的豪情。他从人们手中要回那张聘书,款款地撕烂,随手扔了出去,让聘书碎片在空中轻轻飘落。所有这一切,令白鹤年禁不住老泪纵横,五内沸腾。

白永和同白管家一道去清水关处理了长船事件,回来向爷爷禀明事发缘由及处理经过,并坦言此事太过蹊跷,一定有人从中作梗。白鹤年欲知其详,白永和却佯装不知,尽管他心里已经有了谱,但不愿把锅盖揭得太早。

爷爷见三娃又去救了一把火,把损失减到最小,而且也没为难和见怪他的二哥,处理得圆满妥帖,心想这娃是成熟了,尽可以放手让他去做。看看门外无人,就把白永和叫到身边,把水烟壶递给白永和,说:“这个也交给你。”

白永和失笑地说:“爷爷,您知道三娃不会吸烟,给这个有甚用?莫不是也想让三娃吸这个无用的东西?”

白鹤年神秘地说:“吸烟有害,我能不知?我给你这把水烟壶,不是为了教你吸烟,而是授给你这件宝物。”说罢,指了指水烟壶底,说:“打开看看。”

白永和困惑不解,普通的水烟壶也算宝物?难道其中有什么秘密不成?他疑惑地看了看爷爷,试图打开水烟壶的底盖,可是怎么也打不开。爷爷取过水烟壶,在底部只轻轻一推,便露出里边的玄机。白永和拿到光亮处细看,只见金碧辉煌,光芒四射。再看,原来上边还有几个篆字,乃“白氏镇关之宝”,出自明末清初大画家、书法家、医学家傅山手书,十分难得和珍贵。底纹阳刻群仙拜寿图,以龙纹饰边,制作精工,小巧玲珑。白永和疑惑地问爷爷:“傅山先生手书的水烟壶,怎么能到了我们白家?”

白鹤年说:“说起来,还有段故事呢。我们白家出自汾城,自古为汾城旺族,以商兴家,世代相传。据说,这把水烟壶是白氏远祖制作,因远祖在外经商,与傅山先生有过交往。后家败流落至永和关,托人请傅山先生题字,先生就题写了这六个字,以为创业纪念。再后来,白家在永和关站住了脚,家业越闹越大,不知从哪代当家人手里,请金匠将这几个字铸于金砖之上,镶嵌在水烟壶底部,作为传家之宝,世代相传。一般人只知戴上金戒指就是一家之主,殊不知,还有这个水烟壶配套,才算合法主人。这件事,历来只有主事者知道,别人无从知晓,连你奶奶也不知道这个秘密。如今交给你,也只能你一人知道,决不能透露给第二个人,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行,你要谨记。”

白永和拜了爷爷,再拜镇关之宝,把它从爷爷手中接了过来。看了看那颗硕大的金戒指,金戒指上的算盘珠来回滚动。显然,这是先人寄希望于后代精打细算过光景的寓意。至于说水烟壶,则寓意白家居关不移,世代开拓。原来,白家还有这么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爷爷还留了这么一手。可见爷爷为人之精明,识人之智慧,传宗之谨慎。他感到,爷爷如同一尊偶像,深深雕刻在他心里。崇尚儒道的他,最终没有逃脱爷爷早就布下的罗网,并一步步被塑造成了一个儒生气十足的商人。他既为这两件宝物缠身而懊悔,又为拥有它而自豪。去留的矛盾始终在心里交织着,翻滚着。但既然已经挑起这副重担,就责无旁贷,义不容辞,儿女情长不得不放在其次。他收起水烟壶,打趣地说:“爷爷,把水烟壶给了三娃,难道从此戒烟不吸了?”

白鹤年一转身,又取出一把水烟壶:“你看,这不是还有一把。这副担子搁在你肩上,我就轻松了,轻松了,就再不吸烟了。本来嘛,吸烟只是个障眼法,水烟壶才是镇关之宝。我手里这把水烟壶,不过是为了护佑你寻把水烟壶做个幌子。解下了吧?”

白永和点了点头,细看时,和他手中的水烟壶一模一样。精明的爷爷,做人周正方圆,做事滴水不漏,原来他还留了这么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