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回关夜，雪落无声002

藏军本布站在了缓坡前，面对一大群在寒风中抖索不已的藏民，扯起鸭公似的嗓子：“两个汉军军官罪不容诛，他们的婆娘也是佛主的叛逆。最可恨昌都第巴**汉官，竟然将女儿送汉军本布为妻，十恶不赦。”

“呜——呜——呜——！”法号声中，跛脚喇嘛开始数起手中佛珠，黑炭似的藏军本布宣布先对林保民用刑。

“放过这两对夫妇！”昌都第巴一声怒喝，目视杀人不眨眼的黑炭本布，朗声道：“这两对汉藏夫妇是我作的媒。你们要杀就杀我一个，他们循规蹈矩，在场乡亲可以作证。妄杀他们天理不容！”

“请本布不要妄杀人！”场上许多人都向黑炭本布下跪，请他手下留情。

“好吧，那就先拿你的头是问！”黑炭本布不容分说，伸出一只青筋暴突的黑手，向候在第巴身边的两个刽子手做了一个开斩的手势。

“跪下！”刽子手来在昌都第巴面前冷然一声暴喝。

“笑话，我怎么能下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昌都第巴仰头大笑起来，笑完，转过身来，看着黑炭本布，大声喝问：“藏汉自古一家，西藏是中华一部分。官军进军西藏，固朝廷西南藩篱，本第巴迎官军，不过是尽本分而已，何罪之有？”

本布理屈词穷，咆哮不已，刽子手又动手按他跪下。

“滚开！”昌都第巴一把推开刽子手，上前一步，朗声道：“我堂堂昌都城第巴怎么会向你们这些孽子下跪？来吧，我站着死！”说完，手捻佛珠，面不改色，凛然端立。

“呼——！”地一声，站在他后边的一个毛大汉刽子手将手中那把寒光闪闪的藏刀抡起，狠劲一挥。

“嚓！”地一声，昌都第巴的头骨碌碌滚到一丈开外，向着乡亲们，却没有闭眼睛，面貌如生。血“呼！”地一声喷出来，溅了刽子手一身。昌都第巴的无头身稳了好一会，才“噗通！”一声向前倒了下去。

接下来藏军刽子手残杀林保民。

军粮官最后吻了一下襁褓中他的儿子。

“感谢你，央金。”军粮官深情地说，“我这辈子对你不起。倘若再有来世，我林保民愿当牛当马来报答你！”说完，几个藏兵用劲拉着哭着扑上去的央金。林保民坐在地上，望着东方他的家乡引颈被屠戮。

“保民——！”就在林保民的头颅被砍下之时，随着一声泣血的呼喊，气得快发疯的央金，一手抱着已被吓醒、哇哇直哭的孩子，披头散发，没命地向黑炭本布撞去，藏军本布一怔之时，“砰！砰！”枪响了——藏军本布掏出手枪，对着她和她怀中的婴儿开枪了，枪打得很准。一颗子弹从婴儿头颅进，孩子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没有了气。一颗子弹直直从央金心脏部位进，鲜血立刻汩汩地往外涌。她弯下腰去。一手紧紧揽着孩子，一手扪着胸口，向前挣扎了两步，两手往前一扑，带着死去的孩子紧紧地拥在林保民身上。他们死了。全家三口人都被藏军惨杀了。顷刻间，粗砾的砂地上被玫瑰似的鲜血浸透了。

“老子与你们这帮禽兽拼了！”只听一声雷鸣似的呐喊。众人调过头看时，忍无可忍的章敏不待刽子手动手，像头发怒的雄狮，“嗵！”地一声冲上前去，将那相貌狰狞、黑炭似的藏军本布撞翻在地。转身朝草原上飞奔，边跑边解手上的绳子。

“黑娃——！”背后传来妻子降姆的声音：“跑快些，别管我们！”

这时，身手敏捷若野鹿的章敏已狂奔至旷野尽头，三纵两跳上了山道。只要他再跑几步，一头扎进原始森林，就算躲过了这场劫难。

“呀！”身后突然传来降姆中刀的惨叫声。他不禁停步转身，只见刽子手从惨死的妻子手中夺过刚满月的儿子，抛到空中。随着一道悲惨的黑色弧线落地“哇——！”一声惨绝人寰的绝叫后，婴儿再无声息。这是妻儿在向他诀别！

黑娃章敏不跑了。他怒视着刽子手们，从山上走了下来。他越走越近。刽子手们被黑娃视死如归的神情所震慑，一声泣血的呐喊从黑娃胸中进出像打雷：“狗日的东西！你们滥杀无辜，还命来！”他挺起青松似的身躯，举起一双铁拳，就要冲上来拼命。

“开、开枪！开枪！”黑炭似的藏军本布吓坏了，边往后退边下达开枪的命令。

“砰、砰！”枪声响了。黑娃章敏身中数弹，踉跄着，手扪着胸从口涌出的大团大团鲜红的血，迎着人们投来的悲伤、愤怒而又无奈的目光，流露出感激留恋之情，喘息着说：“乡、乡亲们，我黑娃章敏……二十年后再来……再来看……你……们！”他艰难地转过身，手指着那直往后退的黑炭本布和刽子手们，圆睁的怒目中，射出两道火焰般的光芒，用尽最后力气，进出怒吼：“狗……日的，歹……毒之……至……你……们……不……是……东……西！”说完，像一座巨大的山岚，轰隆一声仰倒在地。刹时，热血进溅如雨。黑娃那一双充满了留恋、不甘和愤恨，彪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漠然地望着乌云滚滚的苍天。此时此刻，阴沉的天上突然飘起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这一天，千里康藏漫天皆白。飞扬的雪花，像是老天流的泪。